國師府,衡蕪院。
君天瀾邁進門檻,蹙眉道:“她人呢?”
顧明跟着他,頗有些猶疑:“夜凜等人剛剛纔回來,個個兒都受了傷。夜凜說,一個身穿紅色錦袍的男子,在韓府外將他們打傷,那男子他們從未見過,劍法與身形皆都十分古怪,不像是楚國人。”
君天瀾蹙眉,走到屋檐下,守在門前的拂衣立即挑起簾子,屈膝行禮:“主子,顧先生在書房等您。”
書房內,顧欽原手捧香茗,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
榻上佈置着一盤棋,見君天瀾進來,他擡手道:“許久不曾和表兄對弈,表兄,請。”
君天瀾瞥了他一眼,在他對面落座,執黑先行:“我派人去韓府找妙言,夜凜等人卻負傷而歸,說是被一名紅衣少年攔住了。而那紅衣少年,不像是楚國人。欽原,京城的局勢越來越亂了。”
顧欽原緊隨着落子:“沈月如在天牢中被人截走,據我的探子追蹤,截走她的很有可能是魏國人。能夠重傷夜凜等人的,怕也是魏國之人。”
說着,擡起眼簾:“魏國皇室雖狠,可真正讓我忌憚的,卻是魏國都城大梁的鬼市中,隱藏的那股勢力。他們利用御史府和沈月如攪動楚國京城局勢,用意匪淺。而據我所知,魏國雖然與咱們中原隔着峽海,可皇族已經下令,在響水灣沿岸造船,吞併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兩人都落了七八子,棋盤中央黑白縱橫,像是一個漩渦,逐漸朝四周擴散開來。
金秋的風捲起窗外的落葉,扶搖而起直上九重天。
落子的聲音清脆悅耳。
茶香氤氳,顧欽原聲音極輕:“表兄,今後的時代,將何去何從?”
修長的雙指捻着一枚黑玉棋子,君天瀾鳳眸幽深複雜:“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四國統一迫在眉睫,但不能由魏國完成。大魏尚武,給不了這世間太平盛世。”
顧欽原飲了口茶,偏頭看向窗外的蕭瑟秋景:“我希望,這一切都結束時,天下之主,會是表兄。”
他的臉色蒼白病態,話音落地,便劇烈咳嗽起來。
君天瀾蹙眉,握住他的手,聲音輕緩:“咱們的路,還有很長。欽原,善待自己的身體。就算我能成爲天下之主,我也希望,當我登上那個位置時,身邊有你陪着。”
顧欽原垂下眼簾,眼底都是黯然:“是……”
韓府。
韓敘之一下朝,便匆匆來到後院廂房,看望沈妙言。
沈妙言已經梳洗過了,穿着件水雲紋的長裙,呆呆坐在窗邊,凝視着窗外的幾叢豔麗菊花。
韓敘之跨過門檻,走到她身邊:“妙言妹妹?”
沈妙言擡頭看他,眼神中無波無瀾:“他沒有死?”
“御醫說,皇上陷入了昏迷,也許很快醒過來,也許……永遠醒不過來了。我經驗尚淺,如今朝中大事,都由溫閣老做主。”
韓敘之說着,在她身邊椅子上坐下,想去捉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來。
他盯着她放在裙襬上的白嫩雙手,有些遲疑:“妙言妹妹,你……還想對皇上報仇嗎?”
沈妙言垂下眼簾,輕輕撫摸粉嫩乾淨的指甲,沉吟半晌,輕聲道:“我不知道。”
她沒有辦法忘記那個火光四起的夢境,或者說,現實?
更沒有辦法忘記,墜落的瞬間,楚雲間拿命救她。
——沈妙言,欠你的命,我還清了。
那人苦笑的面容依稀浮現在眼前,明明該是心硬如鐵的帝王,他卻對着她笑得那麼虛弱。
沈妙言雙手緊緊收緊,她不知道將來若是給她機會,她會不會殺了他。
但她知道,現在,明天,還有將來的許多天,她可能都下不去手。
他不死不活地躺在昏暗的儀元殿中,與滿殿苦藥作伴……
那個在陽光下笑容雅緻俊朗的年輕帝王,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她低垂着眼睫,人若只分黑白兩面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絕不會手軟。
許是看穿她的心意,韓敘之鼓起勇氣,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妙言,我帶你離開吧?咱們離開京城,離開楚國,好不好?”
“去哪兒?”沈妙言下意識地問。
“周國。”韓敘之滿臉認真,“韓家的嫡系在周國,咱們過去,他們一定會接納咱們。你若願意跟我走,我也願意,爲你捨棄這一切榮華富貴,陪你重新開始。我不求高官厚祿,只求與你白頭。”
他的姿態幾近懇切,像是撥開雲霧見青天,過去那個輕浮、陰暗的韓二公子,再也不曾存在。
沈妙言盯着他的雙眼,不可否認,在這一刻,她是心動的。
她想起了爹爹在天牢裡對她說的話,爹爹叫她不要恨,要好好活下去。
她早已厭倦了無休止的復仇,或許,她可以試着放下那些仇恨,放下揹負的那些人命,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城,好好活下去……
譬如,棉城。
琥珀色瞳眸閃爍出異樣的光澤,韓敘之心中一喜,卻見她緩緩抽出那隻柔弱無骨的小手,聲音清越:“我是想離開,可是敘之哥哥,我不想和你一起離開。我有心上人,他是個英雄。”
韓敘之臉上喜悅一點點沉了下去。
……
顧欽原剛回到花府,韓棠之便破窗而入,笑吟吟倚着桌子,搖晃摺扇:“喚我來做什麼?”
顧欽原走過去,看了看破損的窗戶,回眸看他:“去殺一個人。”
“誰?”
“沈澤。”
韓棠之眼中掠過了然:“他擋了殿下的路嗎?”
“此人年紀輕輕卻心機深沉,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楚雲間已經夠麻煩了,不能再給他留這麼一個幫手。”顧欽原說着,走到紫竹藤大椅上落座,拿着羽毛扇輕輕搖晃,眼中都是深沉,“沈妙言不是在你們府中嗎?利用她做誘餌,引沈澤上門,後面怎麼做,不需要我教你吧?”
“我明白。”韓棠之微微一笑,望了眼站在廂房門口的小姑娘,轉身從窗戶離開。
謝陶端着茶點進來,小心翼翼地開口:“欽、欽原哥哥,妙妙她,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