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知曉他做出的每一個抉擇,都有他的道理。
然而他有道理是一回事兒,她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兒。
於是她轉身,面無表情地朝紫竹小苑走。
君舒影說了,那裡的房間她可以隨便使用,若和君天瀾鬧脾氣,青雲臺不方便回,她總得有個去處不是?
這禮物着實比其他禮物好得多,所以她很欣然地接受了。
君天瀾望了眼她要去的方向,心裡哪還有不明白的,長腿一邁,握住她的手腕,“他已經答應讓我回太子府,跟我回去。”
“我不走!”沈妙言甩開他的手,語氣中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我是人質,待在宮裡纔對,去太子府做什麼?更何況你如今也不是太子,那座王府,稱哪門子的太子府?!”
沈妙言有個毛病,只要一急,就會忍不住說傷人的話,像個扎人的刺蝟。
君天瀾並不惱,“這個時候,你還在計較什麼?我後日就要啓程,便是陪我,你也該與我一道回府。”
沈妙言鼓起腮幫子,倒是沒料到他這麼快就要走。
見她不說話,君天瀾拉着她,朝宮門方向走去。
錦繡大殿的屋檐下,君舒影身着太子服制,靜靜目送沈妙言離開。
張祁雲坐在一張圈椅上,身着淡青色麻紗袍子,下巴蓄着把不符合年齡的山羊鬍,正抱着把天機琴,有一下沒一下的調弄琴絃。
一聲刺耳的音律響起,君舒影蹙眉看向他。
張祁雲擡眸,漆黑的眼眸迎上那雙不滿的丹鳳眼,他輕笑,修長的手指,緩緩撥弄起琴絃,“你猜,那些死士,究竟是不是厲王的人?”
君舒影不語,視線重又落到遠去的沈妙言背影上。
流水般的琴音迴盪在整座漢白玉廣場上,張祁雲半垂着眼簾,姿態極爲閒適優雅,“殿下心中有答案,卻爲了想得到與樂陽郡主獨處的機會,而故意放君天瀾出青雲臺,甚至讓他獲得帶兵東征的機會……好一個愛江山不愛美人的太子殿下。”
君舒影把他話語中的嘲諷聽得明明白白,淡淡道:“張祁雲,孤是太子,你是謀臣。有些事,莫要逾矩。”
張祁雲輕笑了聲,“自打君天瀾回到鎬京,殿下就屢屢出錯。唯一正確的事,還是在我的建議下,奪得秦熙手中那二十萬兵權,娶北狄皇女爲側妃,派蕭城燁北上守住北狄王庭……殿下,你若再沉迷兒女之情,恐怕要不了多久,你真的會走上我爲你留的那條後路。”
“夠了!”君舒影蹙眉,拂袖進了錦繡大殿。
張祁雲仍舊撥弄着琴絃,目光落在君天瀾逐漸化成黑點的背影上,琴音中隱隱傳出刀劍爭鳴,殺伐聲起。
宮外早有一輛青皮馬車等着,駕車的人是夜凜,他如今也是皇城的通緝犯了,只得戴上斗笠,勉強遮一遮容貌。
君天瀾帶着沈妙言上了馬車,馬車徐徐朝王府駛去。
他執了沈妙言的手,細細同她叮囑:“我走之後,君烈勢必會派龍衛盯着你的一言一行,絕不會讓你離開他的視線。你肚子裡懷有皇嗣,是他的孫子,他不會捨得對你下手。所以,直到你臨盆前,你在鎬京城中都是安全的。”
“皇上不是討厭你嗎?又怎會喜歡我們的寶寶……”沈妙言不解。
君天瀾眯了眯鳳眸,“大周皇族比起魏國皇室與趙國皇室,子孫後代相當凋敝。所以,他絕不會厭惡咱們的寶寶。他厭惡我,是因爲……”
他想起後來夜涼調查到的一切,忽然垂下眼簾,沒再往下說。
“因爲什麼?”沈妙言好奇。
君天瀾擡手,輕輕撫摸她白嫩柔軟的面頰,眸中極爲平靜,“因爲,我很骯髒。”
“骯……髒?”
“是,骯髒。”男人低垂着眼簾,注視身邊少女那雙純淨的眼,帶着指腹的手指按在她的脣角上,“母后之所以能懷上我,乃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他說的很囫圇,可沈妙言卻瞬間領會他的意思。
大約,顧皇后是下了藥,才爬上君烈的牀的。
君天瀾脣角揚起一抹苦笑,“當時他還是皇子,母后若不能懷上子嗣,在王府中地位將岌岌可危。後來果不其然,她剛懷上我們,蕭貴妃就進門了。”
“原來是這樣……”沈妙言驚歎,旋即又很快捕捉到一個點,“你們?你和懷瑾嗎?”
君天瀾爲她把額前的碎髮捋到耳後,淡淡道:“我和兄長。母后懷上的,是孿生子。”
“孿生子!”沈妙言再度驚歎,很快意識到,二皇子君無極和四哥之間,的確空出了一個位置,“那……你的兄長呢?”
“當年五王之亂,整個鎬京城都亂成一團。父子相爭,兄弟傾軋。母后親眼看見父皇的長子被其他王爺毒死,她回府之後,當機立斷,讓人送我和兄長離開大周避難。只是,兄長在流亡途中,還是被其他王爺派出的刺客所殺。”
“原來是這樣!”沈妙言略有些感喟,“皇族之爭,還真是可怕。大家一團和氣不好嗎?爲什麼非要爭那個位置?當皇帝也沒有什麼好的,日理萬機累死累活,哪有做個閒散王爺來得快活?”
她的聲音透着嬌氣,全然一副懶懶的態度。
君天瀾的聲音卻鄭重了幾分,“有時候,不是你想不爭,就能不爭的。有沒有叛變之心,你說了不算,別人只相信,他們自己的判斷。更何況諸位皇子背後的家族,也容不得他們不爭。”
沈妙言又是一陣唏噓。
兩人說着這些宮閨秘辛,很快回到王府前。
君天瀾扶着沈妙言小心翼翼下了馬車,少女擡頭,卻見“太子府”匾額早已被人摘掉,只掛了“共月府邸”這塊普通匾額。
“共月府邸……可是有什麼典故?”沈妙言好奇。
君天瀾俯身湊到她耳畔,“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低沉又性感,沈妙言身子一酥,急忙朝前走了兩步,紅着臉道:“還磨磨蹭蹭幹什麼,我要回東流院休息了!”
君天瀾負手輕笑,擡步踏上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