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入上海灘這個紙醉金迷的繁華地,錦華有些心生恍惚,下車時她看了看杜月笙,杜月笙也在瞧她。
杜月笙先下了車,又扭身將她扶下了車,頗爲感慨的說,我們回家了。
在之後的幾個月裡,唐明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一個被雪藏的秘密,無論是錦華還是杜月笙,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唐明。
而在上海灘裡,不知道杜月笙使了什麼辦法,唐明在上海灘存在過的痕跡一點點的被抹除。
即便這樣,唐明仍舊是他們心裡的結。
錦華從老師和大衛的手裡拿回了房契,因爲杜月笙的照撫很順利的從徐某人手中交接了店鋪,又跟老師商量着開了家haussures的分店,上流圈子裡的小姐太太們很喜歡光顧,雖然錦華的生意不大,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
她同杜月笙二人,一個仍然是落魄小姐,一個依舊是榮公館的有爲青年。除了杜月笙偶爾關照下她的生意,兩個人別的倒是毫無交集。
因爲杜月笙的關係,徐某人這些日子也沒有來尋麻煩,錦華趁此出錢請私家偵探去找關於榮家的事情,同時也查了查徐家的根底,但二者皆是毫無所獲。
錦華陷入了迷茫,同時也變得愈加焦躁,因爲這個原因,還趕走了好幾批客人。
但鞋店的生意依然很好,那些客人非但沒有生氣,甚至認爲鞋店老闆很是有地位和品位,就是服務員態度差了些。錦華這個老闆聽說了有些哭笑不得。
的確,她的店鋪是按照老師的店設計的,看上去很像法國人開的鋪子。那些太太小姐把她認錯也不足爲奇。
不過她沒打算爲自己正名,借外國人名頭開店的確是極有好處,那些太太們即便是潑辣的也沒有幾個敢在店裡吵嚷的,大多匆匆挑選了鞋子就走,倒是爲她省了不少氣力。
生意閒時,錦華會在鋪子門口曬曬太陽,看着流動的人羣,聽一聽上海灘的八卦,有時還會暗地裡問一問榮家的事情,但大多人對榮家的知情程度還不如自己,倒是她自己的名頭頗爲響亮,這些人提起榮家就會提起榮家錦姐兒,不過不是什麼好說頭,有的說她嬌蠻任性是個敗家女。有的則說她不明事理,大鬧徐家小姐的生日宴。都是些沒有價值的消息。不過錦華也不惱,只笑眯眯的應和。大部分時間都在聊些家長裡短。有時也會插上兩句嘴。
不過,五月的時候,她做了次壯舉。
這一事說來也挺有趣,錦華那時正搬着小板凳在門口嗑瓜子,門市裡有人在簽署請願聯名信,錦華便被隔壁珠寶鋪子的老闆娘劉氏拖去瞧熱鬧。
那時候街南賣菜的陳家阿伯也在,簽了自己的名字,惹得人羣裡一陣鬨笑。
有人跟陳家阿伯說:“老陳,人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籤,你籤個什麼勁,你這一天不賣菜,家裡可就揭不開鍋了。”
陳家阿伯的臉色不大好看,唯諾:“這些學生們都是以後有出息的人,我就算是...就算是沒飯吃餓死了,也得讓這些學生們給放出來。”
依然有人在笑:“老陳,你可真是糊塗了,怎麼非把自己跟這些窮學生牽扯在一起,你老婆藥不能斷的,不要意氣用事。老婆再是外人,可也比不相干的人親近些。”
陳家老伯的眼中有閃爍,錦華看着他覺得他背比往日更駝了些,他默默走出了人羣,挑起了菜擔子,背影看起來有些孤獨,錦華看了眼,又扭過頭,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哎呦,你幹什麼呦,你怎麼做得來你老闆的主,快把名字劃掉吧,使不得的!”劉氏看着她的舉動一下子驚呼起來,說着便拿錦華手上的筆要去劃名字。
錦華按住了她的手,溫柔笑道:“沒有事的,老闆不會說我的。”
劉氏還是有些不大放心,非要錦華把名字劃了才安心,她對錦華說:“你還是把名字劃了安心些,這些東西我們女人家是不懂得,回頭你要是因此吃了官司,可是會有你苦頭吃的。”
“不過不要緊,到時候你也可以在我這裡幹。”劉氏又說。
錦華笑着答謝了劉氏的好意,回了鋪子,她看着鋪子裡的皮鞋,拿了幾雙,自己坐下來試鞋,這一次她換上了上次在老師店裡看中的那款白色高跟皮鞋,照着鏡子瞧了瞧,果然如老師說的,素了些。
就在她準備試第二雙鞋子的時候,店裡來了客人。
是個女學生,剪着三刀平的女子頭。
不過她進來店裡的時候是低着頭,錦華沒看清她相貌。
錦華見來了客人,趕忙將手上的鞋子放下,招呼道:“店裡上了新款式,喜歡的可以試一試。”
女學生低着頭一言不發。
錦華有些沒趣的摸了摸鼻尖,忽然女學生說話了:“我想要一雙黑色的皮鞋。鞋碼...鞋碼大概跟我差不多。”
“給別人帶的?不如讓她親自來試一試。”錦華聽了女學生的話,皺眉。
這時候女學生不說話了,她擡頭看着錦華,尚且清秀的容貌因爲眼圈紅紅的不大好看。
過了好久她才說:“她不能來了。”
看着女學生的神情,錦華心裡瞭然。一邊給她拿鞋,一邊問她:“她是你什麼人。”
“同學。”
“你們是昨天在街上的那羣學生?”錦華拿鞋的動作頓了頓。
“我被爸爸關起來了,沒有去。她去了。”女學生臉有些哭喪。
後面的話,錦華沒有問,她給那個女學生挑了雙頂好的鞋子很認真的包了包,收了她一些錢。
女學生給她鞠了一躬,說了一聲謝謝。錦華送她出了鋪子,女學生臨走時又跟她招了招手。
錦華佩服他們,這是實話。
若是早幾年前,她還在女校怕是會跟他們這般熱血,但現在,她是不會這樣的,她冷眼旁觀的可能性估計要大許多。
她在女同學站過的地方呆了許久,亂七八糟的東西想了很多,沒多久就關了鋪子。
回公寓時途徑了學生們發傳單的那條街,街上還有些沒有被清掃的傳單,地面上的血跡已經幹了,錦華從地上撿起了一張傳單塞進了包裡,之後便行色匆匆的離開了。
沒想到,回家時,杜月笙正在公寓門口候她,兩人聊了聊,杜月笙告訴她五卅運動的事情。
錦華噗的笑了出聲,道:“以爲什麼事啊,這件事我已經聽說了,簽了請願書了已經。”
杜月笙也跟着笑了起來:“原以爲你是象牙塔裡的美人兒,沒想到還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啊。”
“那些學生這次也太沖動了。”錦華皺着眉發表自己的看法。
“要是這些年輕人不衝動,我們國家那還能堅持到現在?現在雖已經是民國了,可還是個亂世啊。”杜月笙並不贊同錦華的說法。
“可若是避些鋒芒大概會免遭殘害吧。”錦華摸出了包裡的宣傳紙,忽然想起了下午去店裡的女學生,嘆了口氣。
“可若是國家都沒了,到時候人命怕是更不值錢。”杜月笙背手。
“你肯來找我怕不止是五卅血案的事情吧。”錦華轉了話題。
杜月笙鼓掌,大笑後給錦華塞了張地圖,牛皮質,摸着有些年頭。
“忽必烈的地宮圖,我從唐明桌鬥裡找來的。”杜月笙慢悠悠的說。
錦華展開了地圖,果然是建築結構圖。她看着杜月笙臉色不禁一寒。她想不到才兩個多月杜月笙就變了卦,他們事先說好了在上海灘不再提唐明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錦華又將地圖扔還了杜月笙,杜月笙反手接住了地圖,臉上有強硬之色,他看着錦華的眼睛毫無退意。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榮家和徐家兄妹。”杜月笙說。他眼睛裡有得意,這種得意讓錦華覺得難堪。
“你若去,回來我就給你答覆。”杜月笙扔出了誘餌,這次的餌料讓錦華忍不住想上鉤。錦華心裡掂量了一下,還是沒有答應杜月笙。
“若是我回不來呢?”錦華冷笑,杜月笙的這一招可真是讓她心寒。
“你一定會回來。”杜月笙看着她,有着堅不可摧的信任。這種信任讓錦華突然說不出話,她眯着眼睛觀察杜月笙的表情,希望能發現杜月笙所隱藏的東西。比如他這樣正直之下的卑鄙。
那杜月笙挑了挑眉,眼睛裡有戲弄之意,他將地圖收到了懷裡。“你不去,我親自去也未嘗不可。”
“我去!”錦華最終還是落敗了杜月笙。
從杜月笙說出榮家的那一刻起,錦華就存了心思,榮家可以說是她最大的弱點,而且她的這一弱點杜月笙也是知道,再加上她現在雖有復仇之意卻能力不足,這般才被杜月笙抓了鼻子走。
“好。那既然你決定了就出來認識一下吧。”杜月笙聽了她話後,微笑着拍了拍手掌,從他身後的樓道里走出了四個各有特色的男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瘸腿一斷臂一老一少。
那瘦的像麻桿一樣的高個子見了她立馬皺起眉來,怎麼是個女人,他嘟囔了一聲望向了老神在在的杜月笙。
杜月笙沒接話,那瘸了腿的老人卻喊了起來,自古以來女人進墓室可是會招來髒東西的。
剩下的那個矮胖的沒有接話,只是饒有興趣的打量錦華,那個年紀小的則是看着自己的斷臂不發一言。
“我同意這位漂亮小姐加入我們。”矮胖的那個溫文爾雅的對着錦華行了個禮,從褲兜裡掏出一大把護身符遞到了錦華面前:“挑一個吧。”
“老三!”瘸腿老人瞪了矮胖的一眼,激動地跳了過來,一把抓過了矮胖的手中的護身符。
錦華看着眼前的四個人終於忍不住探手摸杜月笙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杜月笙皺眉,拍下了錦華扣在他額頭上的手掌,又道:“這幾位都是聲名在外的老手,你不知道也是必然。到時進了墓室聽他們指揮就好。”說着又瞧了她一眼,眼裡滿滿都是你真沒見識。
錦華狐疑的看了面前確實“各有千秋”的四位老手,嘆了口氣,認命的跟杜月笙確認了行程。
出發日期定在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