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郭嘉的陳言,曹操當即打消了對郭嘉才識智謀的懷疑。便是將手上的酒爵放下,伏身在案几上找了一番,抽出一封帛書。那侍童快步上來將帛書接過,遞給了郭嘉。
帛書背面有着蠟封過的痕跡,可見其機密程度。郭嘉只是看了第一行字,便是睜大眼逐字逐句看下去。
仔細將帛書看完,侍童又上來將帛書收回。曹操問道:“此事可會成真?”
坐的久了的郭嘉感覺渾身有些寒冷:“吾聞前年孫策渡江南下,以傳國玉璽向袁術借了數千兵馬,而袁術得傳國玉璽便據爲己有,並未歸還天子。去年冬天,袁術便曾召集文武議論稱帝之事,只是爲手下人諫阻加上未有顯兆而未行。現今袁術又大肆徵調淮南民力,於壽春修建祭祀天地之壇,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曹操搖了搖頭不屑道:“袁術吝嗇小人,哪會捨得白送給孫策兵馬,那些不過是孫堅的舊部,袁術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而已。至於傳國玉璽,孫堅一死,袁術就拘禁了孫堅的夫人吳氏強取到手了。”
郭嘉恍然道:“照此來說,孫堅也是個性情之人。國之重器竟交由女流之輩保管。世人大都以爲是孫策私藏了傳國玉璽,原來孫伯符不過是被袁術當做了擋箭牌而已!”
曹操:“袁術雖無才德,但畢竟汝南袁氏之後。天下的世家士族雖多,但論名望和影響力,無一可出其右。且其現今據有淮南富庶之地,兵多將衆,不亞於本公。若是祭出傳國玉璽登高一呼,天下響應者幾從?”
郭嘉答道:“昔日南陽戶口百萬,民殷商富,一郡所貢錢糧可抵一邊州,號稱天下第一郡!但袁術任南陽太守之後,不修法度,以鈔掠爲資,奢靡縱慾,短短數年便是使得南陽再無商賈通流、百姓民逃田荒,袁術自己也待不下去於是才跑到了淮南。而淮南雖然地廣糧多,但是比起以前的南陽還是差很多。袁術初得淮南,又立馬浪費民力修建祭壇宮殿,而沒有去修復水利或是整補城防,足以見得其本性未改。這種人就算坐擁整個中原,也是不能長久的。若是上天降下懲罰,他自己很快就會覆滅。”
“亂世之中,諸侯手握兵馬的多寡便是身份地位的象徵,袁術席捲了兩淮和南陽的兵馬超過了十萬,但袁術橫徵暴斂並不是爲了供養他的軍隊,而更多是爲了滿足他自己的私慾。袁術父子穿戴着數十數百石糧食換來的蜀錦做成的衣服,身上裝飾着搜刮來的珍寶美玉,吃飯厭煩了珍饈海味;親信的臣子武將也一樣貪得無厭,私藏的財貨糧帛不可勝數;而他麾下的大部分士卒一到冬天卻只能忍飢受凍,靠劫掠度日。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爲其傾心賣命?”
“汝南袁氏是天下世家士族的典範,在袁紹袁術兄弟這一輩之前,就已經是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四世三公之門。袁紹庶子出身,被過繼其叔父,袁紹在河北,天下多少名士因汝南袁氏而感恩報德投效之,更使得一介堂堂冀州牧韓馥將州郡拱手讓之,是何等的氣容?”
“反觀袁術,空有嫡子之名,卻無世族嫡子之才德。帳下文武都是一些親舊故吏,並沒有聽說過有哪位纔有識之士主動投奔之。甚至一些與袁術有親戚關係的人才,也不願意爲袁術效力。陳國何夔,他的堂姑是袁術的堂兄山陽太守袁遣的母親,但是何夔卻躲藏着不應袁術的徵召。歷史上還沒有聽說過哪位國君的親屬都不願爲國君效命的,所以就算袁術出身汝南袁氏,又手握傳國玉璽,貿然稱帝是註定成不了氣候的,且只會被天下羣雄羣起而攻之,到頭來自取滅亡。”
曹操其實心裡根本沒有把袁術那草包當回事,但是聽完了郭嘉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也不由得大有感觸。不禁舉杯敬之:“荀文若所舉薦的人才,果然不負本公之望!”話畢一飲而盡,大有遇賢之感。
郭嘉也舉起了自己的耳杯,裡面的酒還有大半,郭嘉也一口喝完,卻不禁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曹操見郭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又是裹緊衣襟又是束緊袖袍,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命侍童往火爐裡多添些柴火木炭。又起身走下來,將身上珍貴無比的貂皮大氅脫下披在郭嘉身上,致歉道:“吾性好清冷,故命侍童堂內少燒些炭火,只想着不易致人昏睡,萬萬不曾想到也能致人風寒,實在不該。”
“來熱酒!”曹操一聲喝令,侍童趕緊是又倒了一耳杯熱氣騰騰的清酒給郭嘉。郭嘉抿了兩口,終於是將喉嚨裡的異感稍稍平復下去。這才把腿往後挪了兩步,叩首於席上,以謝曹操恩德。
曹操也並不在意這個小插曲,坐回去之後便是接着話題問道:“依汝之見,本公只需坐等袁術稱帝,民心向背之際,便可趁勢興王師,討不臣?”
郭嘉卻搖了搖頭道:“在討伐袁術之前,明公還有一件事情應先處理,以免重蹈兗州之覆轍。”
郭嘉的話說的夠直白,直接是將曹操前年被呂布襲佔兗州的事情搬了出來。若是放在其他好面子的主公身上,是斷然不會心平氣和繼續與郭嘉討論的,最少也會拂袖離去。但是曹操聽了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絲毫不因別人提起自己過去的失敗和錯誤的決策而動怒。而是思忖起郭嘉的意圖來。
不過片刻,曹操便是開口道:“汝是想讓我先取南陽?”
郭嘉點頭道:“正是。”
“南陽地屬荊州,按理來說明公不應先對劉表興兵。但現在張繡依附於劉表屯駐在宛城。而南陽和潁川兩郡又相鄰,自宛城至許都,快馬加鞭不過兩日即刻趕到。西涼騎兵之剽悍迅猛明公是知道的,倘若明公遠征袁術短時間不下,劉表聯合張繡趁機攻襲許都劫持天子,那明公之前花費的功夫就要白費了。”
“就算袁術稱帝,明公也不用急着攻打他。袁術這種人當政越久,就越不得人心,勢力也會越來越衰敗。讓他自己損害汝南袁氏的聲名也是一種策略,到時候明公再興王師以討逆,就會事半功倍。”
曹操深以爲然,自從得到張繡屯兵在宛城傳報之後,曹操便深感其爲腹腋之患。雖然有心拔掉張繡這隻釘子,只是連年征戰,糧草不繼,民力又多用來在許昌興建新都和修築宮室,擔心對張繡用兵後無力對付東方的呂布和袁術。郭嘉一番話,終於是讓曹操在左右搖擺中堅定了決心。
爐火越燒越旺,室內的溫度也升高了起來。郭嘉不再咳嗽,曹操也興致大起,兩人酌飲不停,商議起如何討伐張繡。
一番交談,更令曹操對郭嘉有了一個新的認識,與郭嘉談論天下大事又讓他似乎重溫起了戲志才活着的時候與之交談相處的感覺,而此子年紀不過二十六七,將來超過戲志才也大有可能。
曹操當下便是準備給郭嘉安排個一官半職。此子的見識和智謀現在足以充當自己的智囊了,又是接替戲志才的軍師之位的,但是自古軍師只算一個虛名,並不算實職,自己現在位列三公貴爲司空,有開府闢屬的權力,何不委任個有官階的實職呢?
看着飲酒上癮的郭嘉,曹操忽然有所感悟,執筆在一個空白的竹簡上寫下四個字:軍師祭酒。
筆還未落,門外忽然一陣的踏步聲。原來是外堂的老奴進來,通報道:“南陽郡代郡守張繡,遣使求見!”
曹操皺眉道:“沒看見本公正在會見貴客麼,不見!”
那老奴正要退下去,又猶豫了片刻,曹操見狀,不耐煩道:“還有何事?”
老奴拜伏於地,誠惶誠恐,頭朝地道:“那使者說了,要是不能立即面見司空,便有話要帶給司空大人,他家主公張繡,想要借道汝南,以代朝廷討伐逆臣袁術。”
南陽張繡?借道汝南?討伐袁術?
曹操揮手斥退那老奴,還沒得及好好想這件事。一名全身披掛的將軍已是急步走了進來,看見坐在下首披着曹**色大氅飲酒的郭嘉楞了一下,然後忙稟手向曹操拜禮。
郭嘉也是打量着這名將軍,能夠不解佩劍不經通報直見曹操的,必然是曹姓諸將或是夏侯兄弟。
果不其然,曹操直接叱罵道:“曹仁,吾再三告誡過你,爲大將者當持中穩重,不可冒躁急迫,如此才能獨當一面!”
曹仁本來一副很着急的樣子,但面對曹操的訓斥還是立即面露愧色,低頭道:“末將知錯了!”
曹操倒也並不多責怪曹仁,恰恰相反,對於這位本族從弟,曹操抱有很大的期望。料到曹仁可能有急事奏報,便是問道:“汝不是在汝穎邊界清剿匪患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曹仁這才趕緊說道:“稟主公,汝南有急報!”
曹操不以爲然:“是不是又有黃巾餘孽又聚衆起事了?”
汝穎兩郡人口密集土地肥沃,富庶程度原本僅次於南陽郡。但是這一帶深受太平道荼毒,有爲數衆多的黃巾餘黨,因此地方自保的豪強武裝因此也很多,此外還有多如牛毛的盜匪山賊。曹操佔領汝南和潁川時間並不長,只是將大股的黃巾軍如黃劭何儀等部鎮壓收服,說起來現今曹操親信愛將許褚便是豪強地主出身,是曹操在征討何曼的時候順路收服的。
曹仁一臉焦急,看了看坐在下首的郭嘉,並未說出口。
曹操笑道:“奉孝以後就是本公的軍師了,汝有何事,直說無妨!”
正在大口品嚐美酒的郭嘉卻是差點嗆到了自己,自己還沒表態要不要爲曹操效命呢,雖然這次談話聊得不錯,但是你也不能不先問問人家的意見啊!
郭嘉很快站起身來,抹了一把嘴對着曹仁做了個揖禮:“在下陽翟郭嘉郭奉孝,久仰曹子孝將軍之名!”
曹仁只是微微轉頭向郭嘉致了一禮,便立即轉頭向曹操彙報道:“張繡率軍已經攻入了汝南,駐守汝南西界的李通已經被張繡所生擒,其部悉數被俘!”
曹操沉寂了片刻,突然便勃然大怒,拔出案几上的佩劍站起身揮舞着罵出聲:“豎子!匹夫!豎子竟安敢欺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