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驍勇剽悍的輕騎如同嗅到鮮血的餓狼一般直撲而來,劉協卻是愈發地平靜,這一幕不僅張繡見了暗暗吃驚,就連一直對劉協多多少少有點文弱印象的荀彧也是微微吃驚,心底對劉協這股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天子之氣暗暗道贊。
彷彿是直接無視了張繡身後如狼似虎的騎兵,劉協挺身直視馬上的張繡,突然冷喝一聲到:“汝等是來劫駕還是保駕?”
張繡被劉協這麼猛的一喝,一瞬間也是有點懵,似乎當下被包圍的乃是他而不是劉協,當下脫口而出道:“臣來保駕!”
“既來保駕,爲何見了天子不下馬跪拜,反而於馬上耀武揚威?”劉協進逼一聲道。
伏完和董承自然是被劉協這一氣場的反差整的有點茫然不及,只有荀彧在最初的驚愕之後腦海中立馬浮現了四個大字——先聲奪人!
張繡下意識地就要下馬行覲見天子之禮,剛邁起腿卻是腦中一個靈醒,我靠,這不是演義中劉協詐董卓那一招麼?
演義故事的虛實張繡弄不清,但是此刻的張繡卻是知道,眼前的這位漢家天子絕不會是那種任人擺佈的羸弱類型,更不是傳言中只會哭哭啼啼於命途多桀的末代君王。
腦中清醒過來的張繡瞬間變得冷峻無比,時勢已經不同了,這招幾年前或許還能讓人有所顧忌,不過現在拿來虛張聲勢,未免也太高看自己還有漢室的現狀和處境了吧。
兩千輕騎幾句話的功夫便是已然衝到了張繡身後,不過張繡並沒有進一步的命令,曹性和李豐也是不敢貿然行衝搶之事,只是距離天子一行人十幾步便剎住了馬。
待馬蹄聲和嘶鳴聲漸息,張繡這才身形微微一動,右臂一震,卻是將手中的虎頭金槍扔還給了親將李豐。
見張繡收槍立馬,劉協和董承伏完等人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輕鬆的神色,不過並不等他們將這份輕鬆放沉到心底,張繡卻是一副正經神色開口了:“眼下身處敵境,臣又甲冑在身,是故不便下馬行禮。陛下若是要降罪,臣亦無話,只望萬無一失將護駕陛下到壽春再問罪不遲!”
話音剛落,並不等劉協和荀彧等人有所反應,張繡直接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高舉在手喝令道:“李豐曹性二將聽令,上前護持各位公卿大臣周全!武威營聽令,與本將軍隨身護衛陛下。”
頓了一頓,張繡又繼續開口:“胡車兒聽令,搜查車隊上下,清除曹軍細作!”
嘶~
正當面的劉協和文武百官對於張繡的一番言令卻是大驚失色,當下便是有幾名急性子耿直大臣罵出聲來:“逆臣張繡,賊性子怎地跟你那死貨叔父一模一樣!”
“惡賊張繡,怎地敢目無君上罔顧禮法?”
張繡面色仍舊冷的像冰一樣,無視了這些過氣大臣的跳腳大罵。倒是胡車兒卻在一旁用看死人的目光一個一個掃過那些對張繡言出不遜的大臣,似乎是爲執行張繡“清理奸細”的命令做準備。
衆人已經抓緊了手上的馬繮,另一手也是按在刀柄上,就等張繡一聲號令揮劍而下了,只是就在張繡就要揮下令劍的當口,一聲利劍出鞘聲卻是先於張繡而出。
這一聲劍出鞘聲異常清亮,幾乎是響徹了周圍百米的距離,就在衆人搜尋到了出聲所在時,無不暗吸一口冷氣。
卻是劉協雙手持着一劍,橫在了自己脖頸位置!而侍立在劉協身旁的董承腰間只剩下了一件空劍鞘。
衆人大駭,伏完董承等人無不驚呼一聲,悲叫出聲來:“陛下!”
張繡當下也是心頭一震,手中佩劍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而至於張繡身後的一衆將卒也是目瞪口呆,被眼前這一幕看得傻了。
“汝等若是再敢向前一步,吾必血濺爾等兵甲!”劉協臉部赤紅,額頭青筋乍現,彷彿是進入了不要命的狀態,撕破了喉嚨般喊聲道。
張繡緊盯着劉協的雙眼,遲疑了片刻,最後仍是擡手揮下了令劍。
張繡身後的數十武威營親衛最先反應過來率先向前,不過只是剛做出要拍馬向前的動作,正面相對的劉協卻是毅然決然般引劍自劃,剎那間那利劍便是在劉協脖頸處割開了一道鮮紅的口子!
這下輪到張繡徹底從心底駭然了,剛揮下去的令劍卻是立馬又擡高收起,喝到:“停!”
無數馬蹄擡起剛邁出便被勒馬收住,周倉李豐曹性等人此時都是不敢言語了,只能是目視着張繡和劉協的對峙。
張繡此刻冷汗直流,暖風吹過,張繡腦後卻是一陣寒意。
伏完董承等漢室舊臣已經是跪拜了一地,無人不痛哭流涕伏地悲呼,但是卻無一人敢上前勸救劉協,情勢如此,最好的選擇就是將全部選擇交給劉協。由是他們此刻並不止單是爲了劉協這位苦難天子所慟哭,也還是爲了這風雨飄搖名存實亡的東漢王朝所痛哭。
“朕的路不需要別人安排把控,朕要走自己的路!”劉協這句話幾乎是吶喊出來的,脖頸的口子在劉協這一撕心裂肺的喊聲中更是血流如注。
雖然自己是在馬上居高臨下,而劉協立在平地之上,但是此刻張繡卻彷彿是在仰視着,仰視着大漢王朝往昔的威勢和劉氏最後的那點尊嚴。
這種威嚴雖今不復夕,但還遠遠不是張繡一個外姓諸侯能夠玩弄於手的。是的,方纔那一劍雖然只是豁開個口子沒碰到要害,但是張繡毫不懷疑若是自己再輕舉妄動,劉協會不會引劍成一快的可能。因爲對於劉協而言,終結的不過是自己由來已久且愈發沉重的痛苦身心。
腦中閃過千萬種念頭和無數種可能,張繡最終還是長長吸了一口氣,反手負劍向着劉協拱了下手道:“微臣無能不能護得陛下週全,陛下自當珍重!”
說完這句自嘲自諷的話語,張繡插劍回鞘,當下調轉了馬頭,又長長吐出那口氣,頭也不回拍馬便走。
周遭一衆親騎見勢也只能撥馬告退,兩千騎兵來得快退的也快,不消片刻便是撤的乾乾淨淨,彷彿是怕耽誤了時間而導致劉協失血過多而死一般毫不拖泥帶水。
荀彧望着遠處張繡軍的背影,卻是嘆息一聲,喃喃道:“這亂世豪雄,有曹公一人難道不夠麼?天命又何向啊!”
話聲剛落,身後便是一聲沉悶的咣聲,緊接着又是一聲重物落地聲,荀彧遲了整整半拍才轉過身去,已經是一片撲倒哀嚎呼救聲,任是再歷經滄桑老道沉穩,此刻也忍不住眼角泛花。泱泱大漢皇朝,居然有朝一日會悲情到需要一位天子如此這般才能保國護稷!
拍馬向南並不多長時間,臉色千變萬換之後,張繡忽然開口:“周倉!”
被叫到的漢子虎軀一震,趕緊拍馬湊上前,臉色激動道:“將軍,是不是現在殺個回馬槍,或者埋伏在前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張繡不置可否,仍是一副還未下定決心的神色。
周倉眼珠一轉,忽然用低至只有身邊幾人能聽到的聲音對張繡說道:“要不俺帶百十個兄弟扮做山賊盜匪行殺人越貨之事,將軍再適時殺出……甚至情況緊急了那幫老弱病殘會主動派人來求將軍相救,反正到時候主動權在將軍手裡,將軍再行事便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此計甚是不錯!”張繡重新打量着周倉,心想這個有勇無謀的武夫今天怎麼開竅了,不過……
“迎奉天子之事至此作罷,周倉,汝即刻帶三百騎追上天子一行,吾要是沒猜錯的話,他們向西要麼去荊州劉景升處,要麼就重返關中,不論他們所行何處,汝務必拼死護得天子一行周全,待他們安頓之後再輕裝返回淮南。”
“記住,這次是真的護駕,汝務必恪守君臣之禮,嚴加守護天子安危,不得有絲毫冒犯。若是吾知道一路有任何差錯的話,絕不輕饒爾等。吾得不到的,其他路諸侯也別妄想得到!”
張繡的命令周倉是聽得半懂半不懂,不過從張繡的臉上的表情周倉卻是明白了,張繡已經是不再想行挾天子令諸侯之事了,這護駕是貨真價實的護駕,但是至於張繡最後那句“吾得不到,其他諸侯也別妄想得到”的話語周倉卻是一時沒聽明白。
張繡等人馬不停蹄繼續趕路,留下週倉和三百精銳輕騎面面相覷。他們倒不是擔心完不成任務,因爲當下曹操的地盤大都是處於真空狀態,除了邊界地區和重要城邑有兵馬把守,其他各處郡縣都可一路暢通無阻。而再加上週倉本就是出身汝南潁川一帶的山賊,天子一衆中還有同樣出身於豫西南潁川的大智之士荀彧,如此一來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都被佔全了,保護天子一行逃脫出曹氏之手的困難度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
三百輕騎,人不多也不少,剛好可以自由穿插山林僻道,比起可能攔路的鄉兵縣卒,貌似還是這亂世中活躍的盜匪更有威脅一點,不過在三百軍中精銳驍騎面前,也不足爲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