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追殺的魏軍士卒們對於前面嚴整以待的數萬楚軍卻是視若無睹一般,他們對於打這種追殲戰——尤其是在經歷了與袁氏晉軍的兩次大戰後對於玩這種你逃我追的遊戲已經是玩的很順溜了。
在他們看來,自軍只要一戰取勝,那便自然會一勝到底。
魏軍士卒們之所以有如此認知,和率領他們作戰的衆多勇猛善戰的將軍們不無關係,最重要的,是源於對這支軍隊、這個國家的最高統帥曹操的至高崇拜。
直到此時,魏軍並未接到任何一條停止追擊的命令,所以士卒們仍是隻顧驅殺追趕着前方的楚軍敗軍。
雖然兵馬數量相比楚軍是隻是少數,但魏軍們並不擔心過於冒進,而是選擇了橫衝直撞入楚軍敗軍潮中肆意衝殺。騎兵們撒開蹄子或是衝入楚軍敗軍中的薄弱部分,或是繞道側擊,然後順勢截斷一部分楚軍兵流。而步卒們則死死咬住楚軍敗軍的尾巴,適時包抄上去,逼迫前後路被斷的楚軍成爲俘虜。
在絕大多數魏軍老兵看來,對面被打散的士卒至少得三天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編制,至少需要七天才能補足兵器成爲戰鬥力,再得十幾天到一個月恢復低迷受挫的軍心士氣。
而取決楚軍恢復時間長短的,正是此時他們所做的,在追擊戰中最大程度打亂楚軍各部。
經歷了多次戰爭之後,魏國老兵們對於打仗的方式也是有了自己的理解。
若是這場戰爭是進攻別國的領土,要攻佔敵人的城池。那在這場戰爭中就務必要殺足夠多的敵人,而且是能殺儘量殺儘量多殺。這樣才能削弱敵人的有生力量,震懾敵國軍民使其畏懼。
但若是像官渡、倉亭之戰乃至今天的這一仗,魏軍們乃是在自家的土地上抵抗楚軍的侵略攻凌,那就最好做到擾亂敵軍而不是殺傷敵軍。
屍體和鮮血只能積累越來越深的仇恨,當這種仇恨積累到一定程度,哪怕是政治和國家的利益也將不足以避免不必要的戰爭。而若是隻使得敵軍陷入混亂,那繼續戰爭的成本和戰爭的不確定性則將大大提升,這將更容易使得交戰雙方尤其是進攻方統治階層重新審視估量戰爭可能導致的結果。
此前與魏軍交戰的兩萬楚軍並不算是被打敗的。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後,魏軍雖然佔了不少便宜,但還不至於擊敗楚軍的程度。張遼見戰局不利,便是想借着夜色撤退,卻是不曾料到魏軍會冒着使自軍散亂的風險進行夜戰。
於是只是轉眼間,負責殿後的侯成便是被魏將徐晃率魏軍精騎擊破。若不是有夜色掩護,侯成本人能不能在徐晃斧下逃生還是個問題。
於是楚軍由撤退變爲大敗,魏軍衝擊甚強,張遼也是被衝散在了亂軍中。戰場隨着楚軍的撤逃方向而移動,到處都是奔跑的魏軍士卒和楚軍士卒。夜色中難以分清旗幟,兩軍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洪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場面極其混亂。
有魏軍百夫長髮現,自己和手下部曲跑着跑着周圍竟全是楚軍敗兵,而望不見一支魏軍馬步軍赤色的衣甲。但是卻又不能停止追擊,因爲後面也是楚軍的人馬。
別看楚軍處於下風,士卒無心戀戰只顧逃命,哪怕是自家十個人跑着後面只有一個人追,卻往往不敢回頭交戰。但是若是前面有人擋着去路,那可另當別論了。此時甚至會爆發出比正面交戰衝鋒陷陣還大的勇氣和武力。
所以這些追敵人追得自己也暈頭轉向的魏軍士卒只能是提起一口氣,繼續追殺前面的楚軍到底了。
楚軍敗軍們逃着逃着忽然都跑向一個方向,有經驗的魏軍老兵們頓時警覺起來。以往出現這種情況,大多出現在敵軍詐敗而吸引追兵深入,伏兵將出的時候。
此時楚軍中軍大陣已是完整出現在魏軍眼前,陣前的火堆照耀的附近楚軍士卒嚴整齊列,而其後的火把更是數不勝數。而且就算是在這樣漆黑入墨十步之外不能視物的夜裡,這支楚軍也是透露除了一股極強肅殺之氣。
相當數量的魏軍老兵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這支楚軍,不止是數量上比黃昏時的楚軍多得多,而且精銳戰兵的比重也絕對多得多。
不自然的,衝在最前衝得最猛的魏軍們紛紛減緩了腳步,在各級將校的指揮下聚集成攏。
今晚打得實在太亂了,沿河逃的楚軍只是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楚軍向東一頭扎進了漫漫田野山林中逃命。而且在追敵過程中,魏軍和楚軍混成了一團,隨處可見倉皇失措的楚軍士卒,也到處能瞅見提刀拔劍追攆不停的魏軍士卒。
此時衝在最前的魏國將軍只有樂進一人。眼見楚軍真正的大股人馬出現,樂進不慌不忙。喝令周圍的魏軍停止追擊,騎兵兜轉回去將後面各處的步卒們收攏召集在一塊。同時派去哨騎去告之曹操。
樂進身旁只不過三十餘騎,便是在楚軍陣前兩百步橫刀立馬,揮斥方遒一通指揮,一眼也不多看楚軍中軍大陣,這立即是激怒了楚軍中諸多將校。
楚將們倒是看不清那人就是樂進,只是從其盔甲及其做派便是辨識出定是魏國一位有品階的將領。於是紛紛請戰,要拿人頭做表現。
魏續以勇猛著稱,自然也是按耐不住,要親自出馬斬了那叫叫嚷嚷聒噪不停的魏將,並率騎軍出擊,步軍隨後發起轉守爲攻。陳宮卻仍是在估量着魏軍虛實,還沒想好對策計謀。
魏續有心出擊,卻是被極爲尊崇陳宮的中軍監軍給勸住。楚國軍制,各軍須設置監軍及監軍參議若干。監軍皆爲文職,不得干預武事亦不得掌兵,只是提供必要參謀計策意見。平時最大的權限是負責糧餉的發放,而各級將校亦不得干預。
魏續只得暫時忍住,心裡卻在盤算着若是陳太尉想不出好計策,他便是先幹魏軍一仗。
魏續身爲大軍副帥尚且能忍耐得住不出擊,但是楚國的將軍校尉們卻是早已看夠了魏軍對自家袍澤兄弟的圈趕追虐,各個心火難平,只不過楚國刑法實在太嚴厲,軍紀軍法更是尤甚,卻是在不得令情況下都不敢造次。
但是有一人明顯不受這一條件的約束。
正在陣外喊話的劉鐵嗓瞅着自己的敗軍三三兩兩越來越少,而且都往左翼跑,而後面魏軍兵馬一股股卻是慢慢增多起來,便是慢慢停止了喊話,欲回陣覆命。馬頭還未來得及調轉,正好斜眼瞥見一位五官不長,相貌平平的魏將扯着嗓門左右揮手吆喝着魏軍士卒,當即是改了主意,拔出自己的佩劍,便是縱馬直衝這名魏將。
此時,樂進身邊的騎兵大都看着樂進等待傳令。因爲魏軍各部實在分散的太開了,大部分騎兵都準備暫時充當一下哨騎信騎去傳令,加上天色灰暗,卻是沒有幾人注意到來襲的敵將。
劉鐵嗓幾個呼吸間便是拍馬殺到了魏軍騎兵們跟前,挺劍直取樂進而來。倒是有眼尖的騎兵眼觀八方,餘光瞥見了來襲的劉鐵嗓,但是嘴巴張開還來不及示警,那來人便是一聲巨吼,舉劍便是直劈樂進。
樂進這一次確實有點託大了,大敵當前居然側身對向敵軍。但是好在常年的戎馬生涯養成的警覺性救了他一命。幾乎劉鐵嗓舉劍劈下的同一瞬間,樂進便是條件反射性地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刀柄。
一聲震耳欲聾的戰吼之聲傳開,聲音之大居然驚躁起了周圍的戰馬!離得近的幾名魏軍騎兵只覺腦中忽然什麼東西炸開一般,周圍更是有幾名騎兵差點丟了手中武器作勢要捂住耳朵。
而至於樂進本人,隨着這一大喝之聲也是腦中一懵,握刀的手動作不自覺放緩,接着一直便是耳鳴不斷,腦中也變得昏昏沉沉的。
劈來的長劍正好打在了樂進剛拔出一半的刀刃上。
樂進身上的鎧甲也被齊口劈開,幸好他五官短小身材精瘦,做的鎧甲略大一些,那原本要命的一劍只是將裡外兩層軟硬甲劈開,卻是沒有傷到皮肉。
劉鐵嗓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魏軍騎兵們儘管差點被那一嗓子吼得心臟病犯,但是還是相當盡職地拍馬欲圍攻來襲者。
劉鐵嗓卻並不打算就這樣抽身回馬,反而是在樂進跟前勒住戰馬,使得兩隻馬前蹄高高揚起又落下,順着向下的慣性,便是繼續揮劍再劈。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正常人若是在握刀時沒有準備被劈剛纔那一下,虎口必然吃痛難以再起。劉鐵嗓便曾一劍生生震裂一名敵將的虎口,由此而在楚軍中稱得上號一員猛將,而此時令他極爲驚詫的是,這名魏將不僅虎口看起來沒有多大問題,竟然能繼續單手舉起刀刃硬接自己的第二劍。
當!
儘管腦子有些不太靈光,但是長期養成的習慣使得樂進單手舉刀接下了這名楚將的一劍。再緊着着,趁着對方驚詫自己五官短小卻力強勁壯不輸力士的一剎那,樂進另一隻手擡起雙手同時握住刀身,低喝一聲便是硬生生將頭上的劍刃挑起,刀刃回落的一瞬間轉變方向狠狠前劈。
樂進曾依靠這反手一招了結了大多數輕視自己材貌的敵將,這次也將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