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探子很快打探清楚了情況,邾城的韓軍守將名曰甘寧,乃是黃祖前幾日才任命的邾縣縣長,手下兵馬據說不過兩千。
接着斥候隊也紛紛回報,說是城池附近方圓十幾裡皆是沒有發現有韓軍的伏兵,而且還探得韓軍主力大隊人馬仍在往江夏撤逃的消息。
劉勳任廬江太守的時候,雖然奢豪暴虐,但是對外比較強勢,這緊挨江夏的邾縣乃是劉勳的控制區域。再到張繡用反間計驅逐了劉勳收降了廬江郡,派劉曄代理廬江郡守,最後又分置蘄春郡,邾縣的百姓已經是在張繡治下安居樂業了三年,因而打探來的情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張勳立即判定出來黃祖已無再戰之心,怕是已經登船先一步跑了,而這名從沒聽過名號的邾縣縣長甘寧不過是一顆無足輕重的棄子而已。於是也不等後面的步卒主力趕到了,當即是親率兵馬陳兵城下,要即刻拿下邾縣。
張勳沒聽過甘寧的名字很正常,錦帆賊的名號雖然響亮,但僅限於甘寧爲寇時活躍的川西一帶,最遠也不過爲荊襄之人所知曉。而張勳和這些地區都沒有任何的交集,沒聽說過甘寧的事蹟很正常。更何況張勳乃是一名正統的不能再正統的武將,對於這些賊寇出身之人只有不屑一顧。
六千楚軍在城池下列好戰陣,張勳如今的身份地位倒也不用他出馬了,只是拿下一座小縣城而已,有手下的偏將裨將們出馬就夠了。
一名小校先拍馬上前去喊話勸降,倒不是張勳看重甘寧,而是張勳不願意在無所謂的戰事上多費兵力體力。反正自家已經是先禮後兵了,就看這甘寧識不識擡舉了。
小校上前便是先亮出了張勳楚國徵東將軍的名號,也不多做囉嗦,直接便是朝着城樓上的守軍提出了開門投降的要求。
而城樓上的迴應更是直接,卻是一箭直從城樓上射出,直接插在了喊話的這小校馬前一步!
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張勳勃然大怒,當即是下令全軍攻城!
這六千楚軍一半是輕騎一半是輕裝步卒,便於追擊但不善攻堅,此刻並沒有多少攻城器械,有的只是勾撓繩索和就近伐木趕做出來的長梯,對付有護城河的堅城作用很小,但是如果只是攻打邾城這樣城高不過兩三丈的小城則是完全夠用。
張勳心底下也有算計,城裡的守軍滿打滿算不過兩千出頭,就算據守着這低矮的土城牆也不會有多少加成,怎麼也不會是自己六千矯健的淮泗精兵的對手。就算韓軍臨時強徵硬抓了幾千邾縣民丁守城,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添亂而已,而且民心還不定向誰呢。
不過六七米高的城樓上,甘寧看着稀稀散散守在城牆垛口各處的麾下部曲,又看向揹着繩索又扛着長梯快速蜂擁而至的楚軍輕兵們,心裡一陣苦澀。
如今的甘寧早已不是當年只知道擄掠劫殺、奢豪無度的錦帆賊。經歷了與沈彌、婁發共同發動的川東之亂,被趙韙(wei)鎮壓後甘寧幡然悔悟,逃亡荊州後四處拜訪名師,學習百家諸子,雖然粗豪本性未改,但腹中已有點墨韜略。
開了光的甘寧眼光很清晰,知道自己應該尋覓一位明主來使得自己的本事得以施展,在寄身荊州這段時期,並不得劉表所重用的甘寧最終下定了決心,率領部曲繼續東行,投靠已經襲取了江東之地,東南一支獨秀的張繡。
張繡年輕力盛,雄心赳赳,根本不是劉表這種守土之犬能相比的。再者張繡四處“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爲賓客”(注1),是很有發展前景的新興勢力集團。又何有不投效之理?
但是不料在脫離劉表之後,走水路欲潛行的甘寧卻是意外被江夏太守黃祖截道,黃祖自然是不可能放甘寧和甘寧手下的八百部曲往東去增強了張繡、孫策的勢力的,緊急情況下甘寧只能是對黃祖虛與委蛇,正好遇見了故交蘇飛竟然在黃祖手下爲將,這才終於暫時在江夏立下腳。
雖然在江夏立下了腳,但是黃祖看不起甘寧,也更不信任曾經有水賊前科的甘寧。甘寧都能看得清劉表不修武事難以爲繼,自然也看得清黃祖是什麼貨色,但是無奈黃祖把守江口要隘實在太嚴,甘寧又不可能拋棄手下的兄弟,於是只能繼續受委屈了。
如今沒找到機會去投奔張繡,卻先被張繡的軍隊打到了眼前,甘寧心裡卻是無比的糾結和苦澀。棄暗投明的機會就在眼前,甘寧何嘗不想直接獻城請降,但是還清醒着的腦子卻提醒着甘寧,若是在此種情況下投降,是絕對得不到張繡軍上下的認可的,更別提會被褒賞重用。
道理很簡單,服從將令、爲國而戰乃是身爲一名武將的原則,哪怕是被當做了斷後的棄子,這也是一條絕不容妥協的原則問題。一個武將如果連原則問題都做不正確,又怎配得上爲將?又怎樣能讓人家放心用?
既然想從錦帆賊蛻變爲一名真真正正的武將乃至將才,這條原則就不能被打破。
深吸一口氣,甘寧的目光清晰起來,沉聲令道:“備戰!”
城牆上的士卒不到一千,但令行禁止,甘寧一聲命令,弓弩手們便是紛紛各自蹲守好了戰位,步卒們也是準備好了石塊撐杆。
得蘇飛相助,甘寧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離開江夏和黃祖身邊得以隨心所欲大展拳腳的機會,來出任這邾縣縣長,代價之一便是交出了自己手下的八百巴郡部曲。這八百人已經不僅僅是甘寧的部曲了,而是一路生死相隨的兄弟,但是甘寧心裡也更清楚黃祖的覬覦貪婪本性,所以與其萬一弄出什麼事,還不如暫時妥協。反正黃祖御下不嚴,總是有機會再次相聚的。
甘寧對黃祖的品性把握得很到位,不過卻沒料想到再次與自己兄弟相聚的機會來的太快。浠水一戰,黃祖毫無再戰的心氣和鬥志,韓軍各部交替撤退之際,黃祖只顧自己跑在前面,而將後面的軍隊交給副手蘇飛約束,這便是給了甘寧重攬舊部一個機會。
有蘇飛睜隻眼閉隻眼,甘寧很快便是找到了自己的巴郡部曲,並將其順利帶回了邾城。但是就算是得到了這數百部曲,甘寧用來守衛邾縣的力量也是很薄弱的。
原先黃祖用來交換這八百部曲而派給甘寧的所謂一千馬步軍,實際到位只是四五百老弱步卒,戰馬一匹都沒有。就算加上邾縣原本投降的幾百縣卒,加在一起卻是連兩千之數都不到。
如此低矮的城池,如此薄弱的兵力,要抵擋張勳的四萬整編楚軍無異於癡人說夢,但是如果努力一下,憑藉甘寧的本事還是能夠對楚軍起到一些阻滯牽制的作用。
甘寧沒有爲黃祖效忠的心,有的只是應該盡到的守土之責,此戰的勝負雖然在開打之前便是已經確定了,但是至少還有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不是?
楚軍輕兵們很快接近了城牆,甘寧一聲喝令,三百弓弩手便是從女牆箭垛背後轉出身來,端起手中弓弩便是瞄準施放。
楚軍輕兵們身上沒有多少防護,對付撲面而來的箭矢有效的僅僅是一部分輕兵手執的小面圓盾,所幸城上射出的箭矢並不密集,而楚軍輕兵們奮力向前衝刺,這一波倒是沒有產生多大的阻礙和殺傷。
再繼續衝刺一段距離,找好了距離和位置的楚軍弓箭手紛紛與城牆上的甘寧部卒對射,而城上數量僅僅是楚軍弓箭手幾分之一的弓弩手們只能是將瞄準的對象全放在了敵軍弓箭手身上。一時之間兩軍箭來箭往,不時有倒黴蛋被射中倒地慘叫。
其實城中會射箭的不止這三百人,甘寧從老家巴東帶來的這數百部曲,個頂個都是水陸弓馬皆通的善戰銳士,基本每個人都是有着不下於一般軍中弓手的射術,但是此時受限於弓弩箭矢不足的窘狀,卻是隻能讓其中三百弓術上乘的弟兄持弓背箭。若是給足了弓箭刀槍,甘寧都敢領着自己的部曲繞後去主動襲擊楚軍。
此刻戰場另一端,張勳臉色卻是有些難看。身爲統兵大將,張勳一眼便是看出了這支韓軍的不同尋常之處,也是發現了一些戰場異狀。最明顯的便是兩軍弓弩手對決的結果,一千多楚軍滿血滿藍的楚軍弓手,竟然在對射的一開始中完全落了下風!
就算對方有城牆的加成屬性,但是要知道,自己這六千輕騎輕兵,可都是在四萬大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怎地和城上這批韓軍弓弩手一比,箭矢的準頭竟然差了人家好幾截!
不管城上是哪路人馬,張勳此刻都有些惱了,自己手下這羣淮泗兵,戰力素質竟然如此之差,一支整編的精銳千人弓弩隊竟然是無法強壓敵方三四百弓弩手?
若不是對方箭矢越射越少,又要分心城下的蟻附攻城,張勳一時之間都懷疑自己的弓兵隊會不會被給射殘了。
對方部卒如此善於弓射,那其軍中定然有一員擅長弓術的將領,從最初自家勸降的小校在百十步遠被一箭射在馬前便是可以看出此人弓術的精湛,或許甚至就是那守城的主將本人。
想到這裡,張勳便是忽然想到了戰場前方正在帶領己軍士卒蟻附攀城的自己手下部將,若是碰上了此等守將,怕是不會有好結果!
注1:“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爲賓客”此語出自《三國志-吳志-吳主傳》,乃是形容孫權繼任孫策之位之初的招賢納士的情況,而甘寧也正是因聽說了這些才決定離開劉表處投奔江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