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除宗族對於農民的控制是楚國新政的一個重要內容。儘管十分緊要,但於當下的楚國改革難度並不大。因爲漢末以來的戰亂,已經很大程度破壞了宗族制度。漢末總人口數千萬,但卻有數以百萬計的流民。宗族的控制力影響力已然降到了最低。
淮南宗族勢力先是被袁術壓榨得極度虛弱,到了張繡手上已然沒了抵抗的底氣。江東的宗族們聯合起來抵抗了,但是結局卻是血腥又悲慘的。至於荊南四郡和豫章三郡,經歷了荊州內戰和吳楚韓之戰,也是沒了抵抗的勇氣。
與此同時,楚國也頒佈了一系列法令。承認並保護地主階層的私有田地財產,但對按田產多少徵收累進稅。
張繡深深明白,只要還停留在封建社會的發展階段,土地兼併的社會根本矛盾就不可能消除。與其像各朝各代用限田令來限制地主擁有土地的最大數量,不如徹底放開不設置最高限額。而是據此設立一種長期的制度,以此來轉化土地兼併帶給底層農民和社會的壓力。
毫無疑問,這開創了一種新思路,一種解決社會根本矛盾的新思路。這個思路的提出,也是大大驚詫到了賈詡。實際上自從最近楚國開始大刀闊斧施行改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是認爲諸多高瞻遠矚的改革令皆是出自深謀遠慮的賈丞相賈文和之手。
解決土地兼併的問題根本在於抑制個人對於田產的渴求。在這個時代,田地就是財富的代名詞,不管誰誰誰,要是誇耀自家財富,開口第一句必然是我家良田千頃諸如此類。針對如此,鼓勵工商發展就顯得非常重要了。當人們知道獲得財富和身份地位並不僅僅只有佔據更多的田產這一個方式的時候,土地兼併的問題纔會得到徹底解決。
於是據此,楚國頒佈新令,鼓勵工商,倡導士農工商一律平等。雖然商鞅變法以來重農輕商政策已經施行了四五百年,積澱下來的觀念已經很深厚,好在還未達到醬缸的地步,還可以扭轉過來。再者,張繡的下一條政令則是可以極大促進新觀念的普及的。
那就是廢除儒術一家的獨尊地位,倡導思想自由與學術自由!
如果說楚國之前的法令還能爲楚國內大部分人接受並施行下去,這一條卻是引起了衆人爭議。如果在這之前楚國進行改革的事情還有人不知道的話,這一法令的頒佈卻是讓天下人對楚國新政人盡皆知了!
因爲這已經明顯超出了改革的範疇!所謂改革,便是革舊改新,實際上還是在原來的經濟政治基礎上進行改良。但變法就不同了,可能是顛覆了原來整個傳統的改變!也就難怪天下人盡皆知了!
儘管儒家學說自董仲舒以來坐神壇也很久了,但這段時期諸子百家的學說和思想並未徹底消亡。總的來說儒家思想這段時間還在一個過渡期,並未完全統治中國人的腦袋。尤其因爲儒家思想於亂世無任何益處,亂世來臨之際諸家學說便是再次流行。最明顯的是漢末以來法家思想和黃老思想的發展。
漢末以來最大的新法家思想代表便是曹操曹孟德,這一點在曹操的施政方針中很容易便可以看出。依照各式法令治國,並靠權、勢、術來平衡各方利益。史載“攬申、商之法術”,其受先秦法家思想影響很大,不官不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當然曹操沒有提出廢除儒家,但是他手下依然聚集了很多受法家思想影響的新派人士。
可以說漢末以來思想地位獲得最大上升地位的就是法家,歷史上三國鼎立,蜀魏皆是確立了依法治國的法治理念,執蜀漢牛耳者的諸葛亮亦是法家思想理念的擁躉者之一!
黃老思想即道家思想的繼承發展者即漢中張魯。因爲張魯的發展,魏晉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時期,佛道儒三家也分別被不同的統治者推崇過。而法家則成爲了一種治國思想而不再只是一個派別。
另外還有兵家思想的崇尚者——小霸王孫策。這個就不細表了,大家都懂!
除了各派思想的擡頭,堅持儒家仁義之道的也有,比如劉玄德劉皇叔。
但是當很多人發現儒家的仁義和禮教不能解救這亂世於水火,甚至不能自保時,人們就不會在執着于堅持儒家。
總的來說,在這個時代儒家的地位還不是那麼不可動搖。歷史上魏晉南北朝時期正是儒家作爲思想正統受到最大沖擊的時期,佛道兩家因統治者的信仰而輪番大行於世,在後世也留下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感慨。
張繡沉思熟慮良久才做出了這個最終決定:廢除儒家獨尊的地位,重新倡導恢復百家爭鳴的思想自由時代!這一決策事關國之根本,自然不是說成就成的,首先必須經文武百官朝議,甚至有必要張榜告民,朝野共商而形成國議。
不同於以往,張繡在提出這一決策首先表明了自己態度,而不是保持中立態度等衆人朝議各抒己見之後再行決定。
張繡此舉乃是極爲大膽的,稍有不慎便會引起天下人非議。但是另一方面又是不能不表態的。茲事實在體大,若是張繡不出頭,是絕不會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此議的。
但是張繡一堅定表態,事情就會有很大機會了。侍中劉曄第一個站出來表態支持,接着太尉陳宮、水師都督周瑜亦是發言支持。
這其中劉曄自然是代表墨家發聲的。劉曄雖然精習儒家經典,但對於儒家治國那一套卻是絲毫不感興趣。早期的劉曄代理廬江太守,算不上張繡的正式臣屬。但自張繡那一次皖城之行,便是順勢了結了兩人之間一年之期的那個約定,表了忠心,正式歸入張繡帳下。現被調入壽春,任親侍顧問的侍中之職,已然成爲張繡平時最親信的文臣之一。
如今他第一個站出來卻是不出乎衆人所料的。但是劉曄卻也沒敢一下否定儒家學說和地位。而是引用儒家經典論語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句宣揚了一波墨家學說和技藝,借儒家之口爲墨家的地位進行申訴,從而間接支持張繡廢儒。儘管如此,能有人如此快的響應張繡的廢儒主張也是極爲難得的。
而陳宮和周瑜兩人則是受兵家思想影響較深,並不畏懼直言儒家學說於亂世的空洞乏力,強調亂世以兵爲先,以戰止戰。另外順帶表示了一下對於劉曄的支持,畢竟劉曄所主持設計的霹靂車和三弓牀弩對於軍隊作戰能力有很大提升作用。
但是楚國文武重臣中附和張繡目前也僅此三人,相比之下反對的聲音似乎更大一些。比如御史大夫袁渙袁曜卿,便是在張繡提出廢除儒學獨尊地位之後立刻便當面出言反對的。
袁渙在張繡手下一衆文臣幕僚中乃是有名的剛直敢諫,其聲望名位在楚國文臣中乃是僅次於賈詡的存在。其人雖然在儒學上的造詣一般,但卻是天下少有的守志行義之儒。再加上其位高權重,任僅次於三公之職行吏事監察的御史大夫之職。其從弟袁霸、袁徽、袁敏又分別因才幹學識位居蘄春太守、大學士、司空府都水臺大夫之職,一門五品以上四人,在楚國絕無僅有。是故袁渙其話語之分量,在楚國儒者中無人可出其右。
而附議袁渙的楚國文武也不在少數。數日之內,以御史大夫袁渙爲首、司空王朗、太常闞澤、中書令是儀、大學士袁徽、張昭等人便是一齊於朝會提出諫言,以亂世中以求穩要緊,不可妄動國本爲由望張繡收回廢儒之言。
張繡自然不肯,侍中劉曄、太尉陳宮當堂便是與王朗闞澤等人辯論開來。雖說支持恢復百家思想的比堅持儒家正統地位的文武重臣少得多,人數和發言量難以相比,但是誰讓張繡明確了自己廢儒的態度,因而劉曄和陳宮在朝堂上爭論的氣勢卻不比袁渙王朗張昭闞澤等人弱。
甚至在這一輪爭論中,劉曄陳宮等人還佔據了一些上風。廢儒派直指儒學本質,以其本身作爲一種學術思想的侷限,只可堪當一般的禮儀文化、不可當長久治國之本。而興國之本在於法治、在於人文、在於理哲學數、在於各種治國思想理念的相互補充均衡。
這番話說出來袁渙王朗等人卻是無力反駁,儒家之於亂世的作用確實有限,不然也就不至於今天這種局面了。尤其是本身就深受法家思想影響的王朗,已經深知數理之用的闞澤,更是產生了些許動搖。
但是這一輪朝議卻仍是沒能決定出就此廢儒的國策,因爲更多的人,是處於中立的觀望或難以決斷的狀態。不論是廢儒派還是儒本派,想要佔據上風都需要一個過程。總的一句話,重新明確思想正統這種事本就是慢慢來的,急是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