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升起很高了,主院大堂裡的地面上金光燦燦的一片,柳四夫人坐在主座上皺着眉頭望着那磨石地面,沉着臉沒有發出一句聲響,她身邊身後的丫鬟婆子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說半句話。
杜姨娘有了身子,這真是一個糟糕的消息,而夫人的手不能插到香蘭院去,這卻是個更糟糕的消息,難怪夫人的眉毛皺得打了個結,怎麼樣也解不開。
“將黎姨娘喊過來。”柳四夫人最終開了口,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這黎姨娘也真是沒用,分明是年輕美貌,爲何比不上杜姨娘那徐娘半老,竟然還讓她老蚌懷珠了。柳四夫人一想着這事兒便覺得糟心,一隻手攥着裙裳,差點將那衣裳抓爛。
“黎姨娘,老爺不到你院子裡去,難道就不會想點辦法?”柳四夫人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黎姨娘,真是長了一副好皮相,可是沒想到卻半點用處全無,還得她來開口說出如此羞恥的話語來。
黎姨娘茫然的睜着一雙妙目望向柳四夫人:“夫人請示下,婢妾該如何做才能讓老爺到婢妾的聽雪閣裡來?”
“你便是木頭不成?連邀寵都不會那你來做什麼姨娘?”柳四夫人氣得雙手發顫簡直要發狂,難道還要自己替她來想法子不成?“現兒杜姨娘有了身子,不方便侍奉老爺,這便是你的機會,自己好好掂量着去辦罷。”
黎姨娘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的神色,杜姨娘竟然懷孕了,那她無論如何也會搶在自己前邊生孩子了,若是運氣好得了個少爺,那便是庶長子,自己再生個男孩也只能是次子了,這長子和次子的待遇可是大大不同,不是一句話能說得清楚的。
咬着嘴脣站在那裡,黎姨娘心頭有說不出的苦澀,原以爲進了柳府便進了福窩,沒想到現在處境尷尬,老爺不喜歡,生長子的希望也去了一半,夫人還逼着自己去像那輕浮女子一般將老爺扯到自己院子裡邊去。黎姨娘的臉慢慢的變了顏色,那雙頰的粉色漸漸的消褪,只餘得一點淡淡的蒼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柳四夫人見了黎姨娘那副失神的模樣,嘴巴輕輕撇了撇:“你着急什麼?生男生女可不是她想怎麼樣便怎麼樣的,你至少還有一半機會,而且她能不能生得出來,那可還是一個問題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黎姨娘心裡瞬間升起了希望,她的臉頰重新有了灩灩的光影,聲音激動得有幾分微微的顫抖:“夫人,你爲何這般幫我?”
“我只是實話實說,哪有幫你?她現兒年紀大了,生孩子是比年輕的風險大些。”柳四夫人將手放到桌子上的粉彩茶盞上邊,輕輕撥弄了下那茶盞蓋子:“你下去罷,好好琢磨琢磨該如何讓老爺到你屋子裡頭去。”
“是。”黎姨娘行了一禮,好不容易按捺住那顆砰砰亂跳的心,輕手輕腳的走出了主院的大堂,柳四夫人瞧着她的背影,輕輕的哼了一聲,錢媽媽趕緊湊了過來替她將茶盞續上水,一邊小聲說道:“夫人,香蘭院那邊怕是不好伸手過去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總得想點法子。”柳四夫人蹙了蹙眉頭,額頭上顯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來:“只是有那柳明媚在,總是不方當,她心細而且知道得多,不好輕易下手。”
“夫人,咱們不如等着她去普安堂的時候再說。”錢媽媽沉思了一會:“香蘭院裡幾個丫鬟都是對杜姨娘忠心的,咱們不如去收買了那些小丫頭子,夫人說得對,只要捨得花錢,還怕那些眼皮子淺的貨不動心?雖然那些小丫頭子進不了內室,可只要在她吃的飯菜裡頭加點什麼,或者在藥罐裡放點什麼,她那孩子自然便保不住。”
柳四夫人點了點頭:“這事情需得從長計議,我瞧着今日給咱們開門的那個小丫頭子是個靈活人,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先將她收買了再說。”
柳元久得了大夫的吩咐,早三個月不能與杜姨娘同房,於是他索性歇在了書房,每日在香蘭院盤旋到戌末時分纔會去書房歇息。黎姨娘打聽到這個消息,默默記在心裡,聽那些婆子說,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是需求甚旺的時候,自己等柳元久再守兩天空房,帶了美味的宵夜過去,紅袖添香夜讀書,由不得他不會對自己動情。
六月雖然十分炎熱,可夜裡還是有絲絲涼風,已經快到月末,天上不見了月亮,只有幾顆星子在天幕上不住的閃爍。柳府的小徑上走着兩個人,走在前邊的那個身量甚高,身姿優雅,走在後邊的那個提着一個籃子,彷彿有些沉重,身子被拉着拽向了一邊。
夜色幽幽,一燈如豆,柳元久正握着一卷書細細品味,絲毫沒有注意到外邊細細的腳步聲。門板上傳來一陣輕輕的叩擊之聲,陪在一旁已經昏昏欲的小廝猛然跳了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個呵欠往門邊挪了過去。
“老爺。”門一打開,黎姨娘輕盈的身姿飄然而至,燈光下邊她的肌膚如玉般閃着光澤,一雙眼睛裡水波灩灩。
“你怎麼過來了?”柳元久皺了皺眉頭,將書放了下來,這黎姨娘是母親賜下來的,自己沒有法子拒絕,也只能將她放到後院。因爲念着杜姨娘的一片真情,他根本沒有踏足聽雪閣的意思,沒想到她卻纏上自己來了。
黎姨娘笑靨如花,指着紅玉提着的那個籃子道:“我見老爺日夜操勞,特地給老爺熬了補湯送過來。紅玉,快些將籃子打開把湯端出來。”
一個湯盅從籃子裡邊取了出來放在書桌上邊,紅玉討好的替黎姨娘說了一句:“姨娘自己守着那爐子熬了好幾個時辰,又涼了一會才叫奴婢裝到籃子裡頭,現兒這湯不冷不熱,剛好可以用了。”
柳元久看着紅玉將躺盅蓋子揭開,一汪熱氣嫋嫋的飄了出來,湯汁熬成亮白顏色,也不知道是用什麼補藥熬出來的,沒有藥味,卻有一種奇怪的濃香。他看了黎姨娘一眼,見她嬌滴滴的站在那裡,脈脈含情的望着他,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立刻便想起香蘭院裡的杜姨娘來,她正懷着身子,自己怎麼能做讓她傷心的事?想到此處他朝黎姨娘點了點頭:“你有心了,可是我現兒肚子還飽,暫時不想吃東西。你回去罷,補湯留在這裡,算是我領了你的意。”
黎姨娘有幾分失望,可卻不敢顯露出來,委委屈屈朝柳元久行了一禮,慢慢的摸着牆退了出去,心裡巴望着柳元久會不會喊她回來。可是柳元久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重新將那捲拿了起來,繼續開始閱讀。
“姨娘,這可怎麼辦?”紅玉站在黎姨娘身邊,望着那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影,愁眉苦臉的問了她一聲,那補湯裡可放了一些料,那是花了重金託人在外邊買了進來的。那些東西吃了以後會讓男子不受控制,覺得身子着了火一般,只想要找個妙人兒共度良宵。現在補湯在柳元久的書桌上邊,人卻被他趕了出來,接下來該怎麼做?
“咱們到這裡等。”黎姨娘咬了咬牙,不能等着柳元久藥性發作的時候去找了別的女人,那不是在給他人做嫁衣?無論如何也等守在書房這裡。
“可是,老爺究竟什麼時候會喝那補湯?”紅玉轉眼望了望黑漆漆的院子,心裡一陣發憷。白日裡頭瞧着這院子風景不錯,可晚上瞧着便有些害怕,特別是風起的時候,地上的黑影不住的晃動,瞧着更是磣人。
“不管他什麼時候喝,我都要等着。”黎姨娘眼神堅定,望着窗戶那邊透出的一絲絲燈影,心中充滿了期待,這是她轉運的契機,無論如何也得要抓住不放。
柳元久坐在屋子裡邊纔看了幾個字,身邊那小廝便開口進言:“老爺,這湯涼了便不好喝了,還是先喝了罷。”
柳元久轉臉望了望那湯盅,不知怎麼,他覺得那香味兒濃得實在有些古怪,讓他瞬間失去了想要品嚐的感覺。見那小廝站在一旁不住的伸手攔住打呵欠的嘴巴,柳元久笑了笑,指着那湯盅道:“你這幾晚上夜辛苦了,這湯便賞了給你去喝罷。”
小廝聽了大喜,正在嘴饞,老爺竟然便將整盅湯都賞了給他。道了一聲謝,他捧了湯盅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將那碗補湯喝了個乾乾淨淨,裡邊的肉渣一點都沒有放過,喝了以後用衣袖擦了擦油光發亮的嘴,連連讚歎:“這湯委實好喝,黎姨娘手藝真不錯。”
柳元久淡淡一笑,也沒有去細聽那小廝的評價,繼續專心看書,可還沒一刻鐘的功夫,就聽身邊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回頭一看,就見那小廝滿臉發紅,眼睛裡流露出一種餓狼一般的目光來。
“你這是怎麼了?”柳元久唬了一大跳,那湯裡究竟放了什麼,讓那小廝喝了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老爺,小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覺得心裡頭燒着一把火,只想找個地方發泄。”那小廝愁眉苦臉的抱着身子直打顫:“好想摟着個什麼東西才舒服。”
柳元久聽了他的話心中一驚,他審過不少的案件,也見過一些異常的事情,從小廝的話裡可以得知他該是中了春藥之毒。燈光下小廝的面孔愈發的紅了起來,一雙眼睛不住的在屋子裡逡巡,柳元久不免有幾分驚慌,這誤食了春藥的人力氣大於常人,頭腦會慢慢的不清醒,若是找不到可以發泄的目標,指不定他還會來攻擊自己。
想到此處,柳元久將門拉開,對那小廝道:“你出去吹吹涼風,自然就不會覺得熱了。”
那小廝應了一句,飛快的走了出去,柳元久見他奔了出去,趕緊將門給關上,把耳朵貼在門上邊,仔細的聽着外邊的動靜。過了一會子,又覺得有些不放心,把門打開,邁出了一步,四處打量着書房前邊。
小徑的那頭傳來一陣女子的哭叫聲,柳元久吃了一驚,慌忙走下了臺階朝那邊奔了過去。不用說是自己的小廝遇到了一個經過這裡的丫鬟,正在與她糾纏。可是,爲什麼這麼晚了還有丫鬟在外邊走動,也算是她時運不濟。
腳步聲響了起來,柳元久回頭一看,有兩盞燈籠影子正在移動,想來是園中值夜的僕人聽到了聲響往這邊過來了。“你們快些去看看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情。”柳元久見來了人,心裡安定了幾分,跟着那兩個僕人便往那邊走了去。
小徑旁邊的草地上,有人影滾成一團,男子粗重的喘氣聲與女子尖銳的哭叫聲攪在一處,直撲撲的刺入了人的耳朵裡邊。上夜的僕人高喊了一聲:“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一個人舉起棒子朝壓在女子身上的那個男人敲了下去。
那滾在一團的人終於分開了,兩個下人一人拉一個站了起來,舉起燈籠照了照,不由得一愣:“老爺,這不是在書房上夜的松青?”
柳元久心裡知道原委,只是暫時不好說出來,朝已經被敲暈的松青看了一眼,假裝驚訝道:“確實是他,方纔他說要出來小解,怎麼便忽然去糾纏起過路的女子來了,莫非是鬼附身了不成?”
那個女子雙手掩面,不住的在嚶嚶哭泣,被拉開的衣裳前襟已經遮掩不住那抹裹胸下潔白的肌膚。值夜的下人可沒有那般憐香惜玉,粗着嗓子道:“你哭什麼哭,這個時候還在園子裡頭轉,活該被人盯上!你是哪個院子裡的,究竟準備做什麼,快些向老爺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那女子哭了幾聲,低頭瞧見自己衣裳前襟已經全部扯開,羞愧難當,趕緊伸手將衣襟掩上,那張臉卻露了出來,柳元久瞥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你不是黎姨娘身邊那個丫鬟?剛剛給我送補湯過來的?你們家姨娘呢?她去了哪裡?怎麼把你撇到這裡了?”
紅玉抽抽搭搭了一陣子,這才低聲說:“姨娘和我站在這裡正說着閒話,這個瘋子便過來了,揪住姨娘不放,我上去幫忙卻被他給纏住了,姨娘現兒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兩個值夜的人聽了這話,互相望了一眼,看來黎姨娘本來是帶了丫鬟來給老爺送補湯,還想趁機爬上老爺的牀,沒想着老爺卻沒有留她,她不死心,帶了丫鬟在書房這邊轉悠,希望老爺能回心轉意,可沒想到遇着了松青。
可奇怪的是,松青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廝,素日裡頭逢人便是一臉笑,因爲長期陪着老爺在書房讀書,整個人也顯得很文靜,可怎麼這會子卻化身成了色中餓狼,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難道真是撞了鬼不成?
“你們先將松青帶下去,用冷水將他澆清醒了。”柳元久嘆了一口氣,想要解了藥,要麼便要與女子同房,要麼狠狠的幾桶涼水潑下去,將身上那熱度給退了,或許也能夠解除,松青替自己受了藥的毒,等他醒來自己再好好彌補他。
瞅了瞅正在那裡哭哭啼啼的紅玉,柳元久厭惡的皺了皺眉頭,這還不是自作自受,分明是她們主僕兩人想算計自己,沒想到反而落了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你也別哭了,松青忽然撞了鬼,而你又恰巧在這裡,兩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那也是緣分,我這就將你配了給他,下個月便成親。”
紅玉驚得睜大了眼睛,旋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捉住了柳元久的衣裳哀求道:“老爺,紅玉今年十八了,那松青不過十五六歲,我們不太般配……”紅玉真是有說不出的苦處,跟着黎姨娘做陪嫁過來,心裡還想着能不能從姨娘這邊得了機會做個通房,沒想到姨娘不受寵,自己卻更糟糕,竟然要被配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廝!
“這有什麼不好的?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既然老爺都這般說了,還輪得上你來挑三揀四?”值夜的下人叱喝了一聲,一個人拎着松青便往前邊走了去,一個人則將紅玉從地上扯了起來:“你別再賴在這裡了,老爺該歇息了,我送你去聽雪閣。”
一陣輕風颳過,小徑兩旁的樹影不住的在搖曳着身子,紅玉絕望的睜着眼睛站了起來,她的美夢已經完全破滅了,她再也沒有了機會。要知道今晚是這樣的借結局,她便不該跟着姨娘出來——姨娘本來是要紅綃跟着來的,可她卻不願意放過在老爺面前打眼的機會,假裝關心紅綃讓她在聽雪閣歇息,這樣纔將紅綃的位置給替了。
紅玉看了柳元久一眼,心中越發悲慼,老爺年輕又生得斯文,自己還想着若是給他做了通房丫鬟也不算委屈了自己,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輕風將她的衣襟吹得飄了起來,露出裡邊的肌膚,雪白的一塊,十分誘人,可柳元久看都沒看一眼,徑自轉身朝書房走了過去。
“快走,你還看什麼呢!”值夜的下人咧嘴笑了下:“莫非你原來還在覬覦着老爺不成?老實告訴你,我們老爺與杜姨娘那可是情深意重,不是一般的感情了,你們姨娘都很難插得進一腳,更別說是你這丫鬟了。”
第二日這件事情便傳遍了整個柳府,大家都知道了黎姨娘夜探書房,結果被柳元久趕出門來,沒想到她的丫鬟紅玉卻與書房的小廝松青喜結良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杜姨娘一邊喝着湯,一邊問站在面前的崔西:“那紅玉纔來了一個來月,怎麼就與那松青對上了眼?”
“誰又知道呢。”崔西笑着將她手中的碗接了過來,朝坐在一旁的明媚眨了眨眼睛:“二小姐,有了喜事自然便是好事,是不是?這樣也好,昨晚一鬧,老爺便說以後都歇在香蘭院,要我騰出一間屋子來呢。”
明媚擡起頭來笑了笑:“可不是,這當然是好事情。”
期間的隱情,墨玉那小丫頭在外邊走了一圈便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回來學着那些人的口氣來告訴明媚:“二小姐,聽說黎姨娘在補湯裡放了一種極厲害的藥,吃了就會讓人發暈,然後那松青便暈頭轉向了!”
十五六歲的小廝,能暈頭轉向到去抱着站在路旁的丫鬟,這藥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個個在嘲笑黎姨娘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把自己的貼身丫鬟賠了出去。明媚聽了只是感嘆,這人怎麼就如此想不通,總要自輕自賤,還好柳元久真是算有情有義,面對着這嫩秧秧的黎姨娘,還能把持得住自己,否則若是昨晚讓黎姨娘得了手,還不知道杜姨娘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呢。
回頭看了看杜姨娘,她正笑得一臉溫柔,兩隻手放在肚子上邊,似乎那裡已經隆起了一般。明媚拖過一塊布開始繼續努力繡花,杜姨娘趁着這些日子她守在香蘭院,非得讓她跟着學女紅,最後的結果是這塊布都快被明媚扎破了,還沒見到一朵像樣的花兒。
“那個黎姨娘,實在是蠢笨!”柳四夫人得了這個信,拍着胸口直嘆氣:“怎麼瞧着水靈靈的模樣,便如此不開竅!”
“夫人消消氣兒,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錢媽媽在旁邊小聲勸道:“咱們慢慢來便是。”
“如何慢慢來!老爺現在索性都搬去了香蘭院,書房那邊的空檔已經用不着了!不能一擊得中,再想別的法子,她們早有準備。”柳四夫人失望的看了一眼大堂門口,那裡有一地燦爛的陽光,可她的心思卻怎麼也晴朗不起來,只能默默低頭撥拉着手腕上的鐲子。
“夫人,老爺不是初一和十五會來主院歇着?”錢媽媽湊到柳四夫人身邊,用極其低的聲音說道:“不如夫人讓出前半夜給黎姨娘……”
“放肆,你怎麼便管到了我房中之事來了!”柳四夫人沉臉叱喝了一聲,她與柳元久同牀卻無歡愛的事情怎麼能讓旁人知道?還要她將前半夜讓出來給黎姨娘,錢媽媽這腦子是被堵了不成?
錢媽媽見柳四夫人動怒,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出聲,柳四夫人臉上燒得慌,有一種被人看破的感覺,坐立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這時門外跑了一個管事婆子進來,手裡拿着一封信:“夫人,幷州龔夫人來的信。”
一提到龔夫人,柳四夫人更有些不舒服,上回她來雲州,一雙眼睛只粘在那個該死的庶女身上,半分也不往自己的明珠身上招呼,若她不是呂夫人的妹妹,自己還真懶得搭理她。今日怎麼的又寫信過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莫非還是與那庶女有關?真想聘了她去做兒媳婦不成?
接過那婆子手中的信,柳四夫人揭開封皮才掃了兩眼,嘴角便流露出一絲笑容來:“正在想着如何將那尊門神送走,此時卻來了個好機會。錢媽媽,快去香蘭院那邊將二小姐喊過來,我有事情找她。”
錢媽媽應了一句,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背上還溼噠噠的滴着汗,方纔無意間便將夫人給得罪了,想着都心有餘悸。邁着一雙腿兒就如生了風般走到香蘭院,才往那邊探了探頭,門口便伸出個小腦袋來:“錢媽媽,你來找誰?”
錢媽媽一見那正是柳四夫人琢磨着要收買的墨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伸手從衣兜裡掏出了個小銀毫子給她:“夫人派我來找二小姐,她在不在?”
墨玉笑嘻嘻將銀毫子接到手裡:“在呢,正在陪姨娘用早膳。”輕輕摸了摸那小小的銀毫子,一邊側了側身子:“媽媽請進來罷。”
錢媽媽和藹可親的朝墨玉笑了笑,舉步便朝院子裡頭走了進去,心裡在着這墨玉也真好糊弄,一個小銀毫子便讓她對自己笑得格外開心,卻全然沒有料到此時墨玉正朝着她的背影撇嘴扮鬼臉。
聽說柳四夫人找她,明媚有幾分驚奇,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子,柳四夫人又想出什麼花招兒來了?她將手中的湯匙放下,朝玉梨伸出了手:“拿帕子給我擦擦嘴,我收拾下這就去見母親。”
主院的大堂裡一片明亮,天窗上投下燦燦的光柱,光柱裡有不少細微的灰塵在上下飛舞着,光與影交錯,彷彿是舞臺上的射燈一般。柳四夫人端着臉坐在那裡,手裡的茶盅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磕着細瓷的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聲。
“母親,不知喊明媚過來有什麼事情?”明媚款款走向前去,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禮:“可是姐姐身上的餘毒未盡?”
柳四夫人骨篤了嘴巴,心裡有氣,自從上次香蘭院柳明珠被明媚整治了一回,每日裡都要泡澡,全身泡得像個大大的白蘿蔔,昨日明媚才說可以不用再泡,將那些用草藥煮出來的水撤掉了。此時聽明媚又提起這事,柳四夫人覺得心中滿不是滋味。
“明媚,龔夫人來信了。”高夫人摸出了那封信朝明媚晃了晃:“你可還記得上次薔薇宴上的那位龔夫人?”
“記得呢,她信裡說什麼?”明媚有些奇怪,這龔夫人來信與她有何關係?上回自己給那龔亦奇開了藥,現在已經吃了一個半月了,想必也該有起色了,怎麼又寫信過來?
“她那兒子似乎又舊病復發,心中焦急,想請你去幷州住上一個月,給她兒子看診。”柳四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片不忍的神色,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哎,瞧着這好好的一個人成了這模樣,我瞧着都有些心疼,你是大夫,更有仁慈之心,想必也不會拒絕,我已經寫了回信給龔夫人,過幾日龔府自然會派馬車來接你。”
明媚站在那裡望了望柳四夫人,她那僞裝的悲傷並不能蓋住她眼中的高興,看起來她很希望自己離開柳府,這樣她便能趁機對香蘭院下手了。明媚朝柳四夫人搖了搖頭:“母親也是一片慈心,竟然就這麼急急忙忙答應了龔夫人,難道母親不知道這女兒家不能輕易拋頭露面,更別說去別人家裡看診了?”
“你素日裡邊不是經常去普安堂?哪裡沒有拋頭露面?況且龔夫人家裡乃是積善人家,如何不能去?”柳四夫人見明媚似乎有幾分着急,心中得意,用手點了點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就這樣說好了,你回去收拾下,等着龔府過來接你。”
明媚朝柳四夫人笑了笑,輕輕一彎腰:“母親,我知道了。”
柳四夫人疑惑的望着明媚那歡快的笑容,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爲何這小庶女前邊還是面色沉沉很不開心,這會子卻笑逐顏開?明媚沒有給她再打量自己的機會轉身帶了玉梨便離開了大堂,一步踏進了金色的日頭影子裡邊。
“姑娘,這樣怎麼行!”玉梨有幾分着急,拉了拉明媚的衣袖:“你走了,姨娘這邊怎麼辦?夫人心裡頭想的是什麼,難道你還不知道?”
明媚瞥了她一眼,笑意深深:“暫時讓她歡喜一陣子罷,我想京城裡老夫人派來的人最多就是這兩日該到了。”人算不如天算,她倒想看看柳四夫人見着從天而降的京城嫡系部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柳四夫人將今日府裡的事情打理完畢,帶着人去了掌珠院那邊,柳明珠正躺在抱廈的美人榻上邊,幾個丫鬟正在給她打扇子,一絲絲涼風吹得她額前的頭髮不住的飛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明珠,怎麼樣?全部好了罷?”柳四夫人坐到了柳明珠身邊,捋起她的衣袖瞧了瞧,那條胳膊已經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肌膚光潔如玉。
柳明珠坐了起來,嘆了一口氣:“母親,好倒是全好了,可明珠總覺得心中有幾分不舒服,想想那事情便覺得憋屈。”
“你先別老是想着這事兒。”柳四夫人伸手摸了摸柳明珠的頭髮:“她過兩日就要去幷州了,到時候我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在那邊動手將她除了。”
柳老夫人再三叮囑要柳四夫人將柳明媚接回來好生教養,要將那小庶女做一枚棋子,到時候爲了柳府的利益安排着她的親事。柳四夫人先前還打算聽婆婆的吩咐,可現在這柳明媚越看越不順眼,處處與她作對,還出手傷害心愛的明珠,怎麼着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趁着她去幷州的時候出手再合適也不過了,沒有人會想到她將手伸那麼長,柳四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年關時分全家便要回京城了,到了老宅子那邊自己想要動手可不容易,況且怎麼也找不到這般合適的機會了。
柳明珠聽了母親的話,臉上也露出了歡快的笑容:“真是這樣?那便是太好了,讓她有去無回罷,我瞧着她便覺得心裡堵得慌。”
“稍安勿躁。”柳四夫人瞧了瞧柳明珠的臉,十四歲一過,女兒的眉眼越發長開了,標緻得很,讓她瞧着滿心歡喜,由不得讚歎了一聲:“我的明珠愈來愈美貌了,等着明年及笄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貴介公子遣人來求親,恐怕會將柳府的門檻踏破呢。”
柳明珠嬌羞的低下頭去,口中喃喃道:“母親,我只想嫁景鉉哥哥。”說到這裡,忽然擡起臉來,眼中有憤恨的光芒:“可是我瞧着他似乎對那柳明媚十分上心,這幾次見了我都有些冷淡,完全不比以前的情分了。”
“明珠,你彆着急,母親會替你好好籌劃的。”那該死的小庶女,還有她那該死的姨娘,柳四夫人暗地裡捏了捏拳頭,這一個月裡邊要讓她們倒黴。
“夫人,大小姐。”有管事婆子進來,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禮:“京城老夫人遣了人過來。”
柳四夫人鼓着眼睛望着那婆子,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遣了人過來?爲什麼?遣了多少人來雲州了?”
“老爺寫了信去京城報喜,說杜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心裡頭高興,於是派了她身邊得力的幾個婆子,帶了幾個丫鬟過來了,聽她們說老夫人正在挑選產婆與奶孃,預備着等杜姨娘生產呢。”那管事婆子抹了一把汗,心道柳老夫人真是盼孫子要將雙眼望穿了,杜姨娘這才兩個多月的身孕,便這般緊張了。
剛剛門房喊了自己出去看,外邊兩輛馬車,上邊跳下十來個婆子丫鬟,不少都是玉瑞堂裡得力的干將,瞧着那架勢便知道老夫人是不放心雲州這邊,自己不方便過來,就將身邊精銳派了過來。管事婆子覷着柳四夫人黑沉沉的臉色,有些提心吊膽,這幾日會不會日子難過?夫人肯定不會讓杜姨娘平平安安的將孩子生下來,可現在來了這麼多人,那香蘭院可會變成鐵桶兒一般,水潑不進。
“將她們傳進大堂,我這就過去看看。”柳四夫人心情瞬間便糟糕了幾分,剛剛還在高興送走了一尊門神,可卻來了這麼多鎮山太歲。丫鬟婆子本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可她們是柳老夫人遣過來的,背後有人,這邊又有柳元久護着,自己想要做什麼都很難。
帶隊過來的是柳老夫人的得力手下銀花媽媽,柳四夫人瞧着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不由得有些發暈,這四個婆子誰都得罪不起,而且她們在大宅門呆了這麼多年還能如此風生水起,個個都是有本事的。身後跟了四個嫂子四個丫鬟,一瞧都是些精明能幹的,這讓柳四夫人更是頭疼:“我去幫你們安排一間院子出來,你們便歇到那裡。”
“夫人,不用另外安排。”銀花媽媽開口道:“老夫人叮囑我們,務必在香蘭院裡看護好杜姨娘,不得有半點閃失,奴婢們怎麼能去另外一個院子住?香蘭院即便小了些,可幾間空屋子也該有,這就不勞夫人費心了。”
柳四夫人心中憋着氣,點了點頭道:“只要媽媽不嫌擠,那便去香蘭院住着罷。”
“多謝夫人。”銀花媽媽欠了欠身子:“還請夫人安排個人手引着去香蘭院,另外喊幾個人去將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也送去香蘭院,老夫人讓我們捎帶了不少東西過來給杜姨娘呢,讓那些下人仔細些,可別磕着碰着了。”
那羣黑鴉鴉的人影剛剛從大堂消褪,柳四夫人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茶盞朝地上砸了去,“咣噹”一聲,茶水四濺,熱騰騰的水霧從磨石地面上升了起來,幾條水跡蜿蜒着,就如小蛇一般慢慢的朝前爬了過去。
“她杜若蘭算什麼東西,現兒卻這般得勢!”柳四夫人滿臉通紅,實在不敢相信婆婆怎麼便態度大變。原先她不是支持自己的?爲了給自己騰出這正室的位置來,不惜將杜若蘭從正妻貶成了貴妾,可現在這浩浩蕩蕩的架勢,完全是在給杜若蘭撐腰!
“夫人,老夫人還不是看在她肚子裡邊孩子的份上?”錢媽媽在旁邊勸導:“萬一生的是個小姐,那纔是爬得高,摔得慘呢!”
七月流火,大堂外邊白花花的一片,知了在樹蔭間聲嘶力竭的喊叫着,聽得柳四夫人頭暈沉沉的一片,她有氣沒力的擺了擺手:“你也別老只揀着那好聽的話說給我聽,我怎麼便覺得她肚子裡頭一定是個少爺。”
“即便是個少爺,夫人也該想法子將他變成小姐,或者……根本生不出來。”錢媽媽湊在柳四夫人耳朵邊上,聲音壓得極低:“若是那杜姨娘生了個少爺,指不定老爺會提議要將她升做平妻呢,夫人你可能忍得下這口氣?”
平妻本是那些商賈人家裡頭的規矩,商賈人家在外經商,沒有個女人照顧不方便,於是在行商的地方又娶一房妻室,兩邊相互都不來往,雙方都是正室,也是俗稱的“兩頭大”。其實後娶的那個,嚴格說起來也該是妾室,可隨着大陳皇朝這樣的事例越來越多,大家也不再歧視平妻,她生的孩子也與正妻一般都算作是嫡出,在分家上邊與正妻子女待遇一樣。
這種現象越來越多,慢慢的大陳皇朝一些高門大戶裡也開始出現了平妻,若是貴妾的孃家後來慢慢得勢,能與正妻的家世旗鼓相當,很多貴妾的孃家都會提出要將女兒升做平妻。還有那正妻若是沒有生出兒子來,而那貴妾卻爲家裡開枝散葉,功勞卓越,爲人又好受長輩喜歡,被提爲平妻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杜若蘭本來便是柳元久的結髮妻子,若是生了個兒子被提爲平妻,自己的處境便更尷尬了,柳四夫人聽着錢媽媽這麼一說,心中委實也緊張了起來,十分懊悔自己原先該過激一個侄子就好了,也不至於現在這種兩難的處境。
“杜姨娘大概是二月底生產,那個時候咱們已經在京城了,如何還能下手?”柳四夫人默默的輪了一回,心中越發沮喪,在雲州都不好下手,更別說在京城,那簡直無異於癡人說夢。
“夫人,事在人爲,回了京城多去公主府討主意。”錢媽媽瞧着柳四夫人這模樣,心中也是難受,她是柳四夫人的奶孃,一手將她帶大,心裡完全將柳四夫人當自己親生女兒看待,對她是掏心掏肺的好,真是不希望瞧見她不痛快的模樣。
“對,我去找母親拿主意。”柳四夫人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笑容,安平公主在她心裡是無所不能的,只要見到母親,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