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供狀被送到了書桌上邊,白紙上邊密密麻麻的寫着細細的黑字,末端還有一個鮮紅的手指印。
“主子,這是那歹人的供狀。”御風在一旁恭恭敬敬道:“昨晚連夜審理,那人吃不住刑具,一五一十的全供了。”
徐炆玔拿起那張供狀溜了一眼,忽然間全身冷汗涼浸浸的一片。
上邊說得很清楚,幕後主使者是柳太傅府的大夫人,拿了銀子收買他,要他將柳家十小姐捉了去賣到青?樓,要毀了她一輩子。
“這一招可真是陰毒。”徐炆玔喃喃道,一腔憤怒衝到了喉嚨口,幾乎要拍着桌子喊了起來。回想着昨日見着明媚的丫鬟向自己求助的那場景,他的一顆心慢慢的變得沉重,這柳大夫人爲何一定要向自己的侄女下這樣的狠手呢?
只是一個柳太傅府,還說不得是家財萬貫,就已經府裡內鬥成了這樣,更別說這大陳的江山了。坐在那裡,徐炆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大哥二哥的爭鬥,正如柳老夫人所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道理都是一樣的!柳府的內鬥都是這般殘酷,更別說這深宮內院了,看着那張供狀,徐炆玔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自己究竟該如何處理這事情?
按着他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要去柳府將這事情告知明媚,可是轉念一想,還是生生的壓住了。
若是自己跑去柳府說了這件事情,那柳大夫人自然會在柳府不能立足,也等於是打了柳大老爺的臉,畢竟柳府詩禮傳家,還沒出過休妻之類的傳聞,若是給自己一說,還不知道柳府的臉面往哪裡擱?況且皇上那邊知道了,少不得會降上幾級,難免柳大老爺心裡會有怨言。但若自己要是不說,還不知道那柳大夫人還會用什麼陰毒法子來害明媚,叫他實在放心不下。
況且,那供狀裡還提到柳府的五小姐柳明豔經不住那歹人的勾引,和他在酒樓私會,還贈送了金銀珠寶,還有自己貼身的物事給他,他正是拿了這個把柄去柳大夫人那裡敲詐,柳大夫人這才讓他去綁了柳家十小姐賣去青?樓的。
柳明豔這件事情也讓徐炆玔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供狀若是公佈出去,柳明豔也不必找婆家成親了,直接送到附近哪個庵堂裡做姑子去便是,這一輩子便全完了。徐炆玔坐在那裡呆呆的,心裡頭好一陣不舒服,柳明欣被指了給自己做側妃,柳大老爺與柳大夫人從某個角度來說算得上是自己的長輩,若是將這事情捅出去,柳府出醜不說,他自己也要出醜,恐怕柳明欣這側妃也別想做了,以後柳明媚想要進東宮更是不可能。
徐炆玔用手支着腦袋,只覺得頭跟要裂開了一般,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纔好,只覺得心裡頭亂紛紛的一片。
御風站在那裡看着徐炆玔臉色不對,趕緊上前一步,關心的問;“主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徐炆玔擡起頭來看了御風一眼,用手指輕輕的敲打着桌面:“那人不用活着出去了,昨晚是哪些人審問他的?全都給我把嘴巴閉緊了,決不能對外透露半點消息!”
“是。”御風拱了拱手,轉身便往外走,這時由聽到了徐炆玔的聲音:“去中書省,傳了平章政事柳大人過來。”
柳大老爺剛剛退朝去了中書省自己辦事的地方,才坐下來沒多久,就有人來找,說是三皇子殿下有要緊事兒找他。得了這個信柳大老爺很是驚喜,沒想到自己夫人真是目光如炬,認了一個記名嫡女,結果竟然被指了三皇子側妃,看來三皇子殿下很是滿意這個記名的女兒,竟然在成親前喊了自己過去說話。
喜氣洋洋的跟着那人走到徐炆玔宮中,沒想卻見着的是一張鐵青的臉,一份供狀飄飄搖搖的飛到了他的腳邊。
“柳大人,你好好看看罷。”徐炆玔冷冰冰的望了一眼柳大老爺,讓他滿心的歡喜全化爲烏有,戰戰兢兢的應了一聲,彎腰將那供狀撿了起來。
溜了一眼上邊寫的字兒,柳大老爺登時便傻了眼,額頭上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手不住的簌簌發抖。沒想到後院竟然出了這般醜事,自己的女兒與人私通,自己的夫人收買了歹人去害侄女!柳大老爺將一張臉埋在了狀紙裡邊,好半日都不敢擡起頭來,就怕見着徐炆玔那如寒冰般的眼色。
“你自己可瞧清楚了?”徐炆玔咬牙切齒的問道:“你真是娶了一位好夫人,生了一位好女兒!”
柳大老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三殿下寬恕!”
“你回去好好警告你夫人,若她再敢輕舉妄動,那邊別怪我不客氣了!”徐炆玔瞧着跪倒在地的柳大老爺,十分嫌惡:“別讓我再聽到她又有什麼歹毒心思!”
“是是是。”柳大老爺磕頭如蒜,全身都汗涔涔的一片,他心裡明三皇子殿下是在給柳府留顏面呢,若真是不想遮掩,直接將那歹人交去京兆府審理便是。他拿着那張供狀,手裡不住的在發抖,自家那個婆娘,是該好好收拾纔是了!
日頭照着玉瑞堂,明晃晃的一片在人的臉上閃來閃去。柳老夫人坐在那裡瞧着周圍的媳婦和孫女,臉上依舊是素日那種淡淡的笑容,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左邊坐着的幾位夫人正在說笑,全在講柳明欣要進宮做三皇子側妃的事兒,柳大夫人雖然此時心情忐忑不安,可也只能強裝笑顏應付着。
昨日明媚在碼頭被人劫走,她聽着心中大喜,便知是那姓段的得手了,真是心想事成,終於能好好的舒一口氣,坐在旁邊看杜若蘭驚慌失措了。
然而還沒有高興多久,三皇子殿下便送着柳明媚回府了,那柳明媚毫髮未傷,而且看上去連吃了驚嚇的感覺都沒有,彷彿是在外邊遊山玩水了一日,興盡而歸的模樣。
從那一刻起,柳大夫人心裡便忐忑不安起來,那姓段的肯定是被三皇子殿下抓住了,會不會供出自己來?她昨日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覺,生怕第二日便有人上門來抓了她去京兆府出堂對質。
虧心事沒有做成如何能睡着?柳大夫人一個晚上不曾閤眼,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連柳大老爺歇在黎姨娘屋子裡頭這事兒都放到一邊了,只在想着那姓段的是死是活,究竟自己有沒有被暴露。
今日來玉瑞堂請安,柳大夫人臉色不太好,一臉病容,眼下兩圈青黑,柳老夫人看着皺了眉頭問:“老大媳婦,你最近忙豔丫頭的婚事太累了罷?也該好好歇着,別太逞強好勝,這些天也用不着去偏廳了,我在那邊看着,你還不放心?”
柳大夫人聽着這話,趕緊起身謝過柳老夫人:“多謝母親關心,兒媳也正想着向母親再告假幾天,好好將養些日子再說。”
話音剛落,旁邊柳三夫人就笑嘻嘻的接口了:“大嫂素來是個厲害人兒,如何這一向來便如此嬌弱了?七侄女要進宮做側妃,八侄女馬上要嫁去幽雲,可就能將你忙成這樣子?我可不大相信,必然還有別的事兒呢。”
柳三夫人一邊說笑着,一邊從丫鬟手中拿過團扇扇了兩下風,又添上了一句:“大嫂。恐怕就是你想休息都不行呢,哪有這般容易便讓你歇着的理兒?總怕事情會一樁一樁的找了過來,讓你沒法子對付!”
柳三夫人本來是暗指大房添了一位姨娘的事情,可在柳大夫人聽來,便是在說她出銀子買通江湖好手去對付明媚這事。她聽着下來,只覺柳三夫人話裡有話,不由得心虛,偷偷看了她一眼,就見她笑吟吟的,彷彿知道了什麼一般,心中更是發慌。
柳二夫人在旁邊也點頭贊成道:“可不是,大嫂是閒不慣的,怎麼會想着要歇息了。”
杜若蘭見兩位嫂子都這般說,心裡想着,自己若是不開口表明態度,恐怕大嫂心中會猜忌自己,趕緊也跟着湊了一句熱鬧:“大嫂素來是個強梁人兒,不到一定的時候不會撒手,總怕是暗地裡有事情是咱們不知道的,咱們也別逼她了,以後自然就會知道的。”
柳大夫人唬了一跳,杜若蘭這話可真是戳着她的心窩子在說,偷眼瞧了瞧杜若蘭,見她素日溫和的臉兒彷彿已經換了一副面孔,看上去頗有些冷冷的,似乎自己欠了她幾萬兩銀子一般。
“四弟妹可在說笑了,我只是身子不大舒爽罷了,哪有你誰的暗地裡有什麼事情呢。”柳大夫人拿着手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今年這天氣,倒是熱得出奇,我這些日子恐怕是中暑了,頭暈腦轉的。”
柳老夫人看了柳大夫人,見她額頭上不住的在冒着汗,臉色也有幾分蠟黃,瞧着確實是滿臉病容,朝她點了點頭道:“老大媳婦,既然你身子不好,先回院子去歇着罷。”
柳大夫人應了一句便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去,只覺得自己腳下踩着棉花一般,一腳深一腳淺,軟綿綿的落不了底。抱琴用力攙着柳大夫人,只覺得她身子沉沉甸甸的,比起往日來要重了不少一般。
“夫人,要不要去找個大夫來瞧瞧?”好不容易回到了大房的主院,抱琴將柳大夫人攙到了美人榻上坐着,瞧見她額頭上依舊是汗蒸蒸的一片,臉孔有幾分蒼白,不由得小聲的說了一聲。
柳大夫人擺了擺手:“不必了,你去忙你的事兒罷,我先躺着歇歇便好。”
抱琴應了一聲走了出去,月媽媽湊了上來低聲道:“夫人,你可算擔心那個姓段的?”
柳大夫人皺眉道:“如何不擔心?若是這事兒被人發現了,我只怕也沒有好日子過了。”她的心亂成一團,真要是這樣,自己可怎麼辦纔好?自己的名聲壞了不打緊,可豔兒怎麼辦?若是自己被柳大老爺給休了,那豔兒的親事可就要黃了。
還有卿兒,自己可不能出事,自己一出事,卿兒也找不到合意的媳婦了,誰會嫁一個母親被休棄的男子?柳大夫人忽然間懊悔了起來,自己若是不起害柳明媚的心便好了,現在可是穩穩當當的坐在這裡了。
“夫人,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月媽媽輕輕替柳大夫人揉着肩膀,一邊安慰她道:“你怕什麼?即便;老夫人知道是你讓人做的又如何?最多不過是喊去罵上幾句便罷了。柳府百年還未出現過休妻的事兒,就只有上次將那杜若蘭降成貴妾,可後來還不是又升上來了?若是在這節骨眼上寫休妻文書,那八小姐的親事可就黃了!老太爺與老夫人那性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怎麼着也會要遮掩着。”
柳大夫人眼睛一亮,臉上也慢慢的有了光彩:“你說的倒也不錯。”她眼睛瞟了一眼窗外,就見着一個窈窕的身影在花叢裡一閃而過,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哼,她真是心高,我本是想拿她對付杜若蘭,卻沒想她把這當成了一塊跳板,從四房那邊跳到了大房,而且沒想到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她竟然處處在窺探我呢。”
月媽媽望了望那身影消失在遠處,臉上露出奸猾的笑容:“她莫非還真把夫人畫的那個大餅當真,想要做平妻不成?”
“哼,即便她有那個心思,也要看老爺有沒有那個膽子!”柳大夫人“啪”的一聲將手頭的團扇扔到了地上:“月媽媽,去將我牀底下暗格裡頭那個描金盒子拿出來。”
京城的夏日,天黑得特別晚,用過晚膳,屋子外邊還有模糊的日光,而大房的主院裡邊裡邊卻似乎陰暗異常,內室裡兩個人的臉被那不住搖晃的燈燭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等及微風住了,燈光慢慢的亮了起來,方纔瞧清楚柳大老爺那怒氣衝衝的臉,他的眼睛緊緊的盯着柳大夫人不放,嘴脣皮兒都在不住的抖動:“你倒是越發大膽了!這種事情你也敢做!以前你做死內院的姨娘也倒罷了,都是沒有家底的,隨便你糊弄便過去了,可這卻是老四的女兒,咱們的侄女,你竟然也敢如此膽大妄爲!”
柳大夫人臉色微微一變,沒想到這事兒真露餡了,可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不慌不忙的拿起那張供狀溜了一眼,隨手將它放到一旁,話語平靜:“老爺,我是不得已而爲之!”
“不得已而爲之?”柳大老爺咆哮起來:“做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和我商量一下,一意孤行?你知道今日三殿下喊我去怎麼說的嗎?若是給誰知道了,御史奏上去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我這官職少說也得降幾級!你這賤婦,這些年膽子越發肥了,也不知道先和我通個氣兒!”
聽着柳大老爺這般說,柳大夫人也有些頹然,所謂夫貴妻榮,她還靠着柳大老爺給自己撐場面呢,瞧着他那副惱火的模樣,不由得也有幾分害怕:“老爺,我看那十侄女實在惱火,豔兒本來和喬世子青梅竹馬的,她的親事我也籌劃了好幾年了,沒想到就是因爲這柳明媚,豔兒一樁好得不能再好的親事便泡湯了!”
“即便如此又如何?豔兒現在不是已經找了一門合適的親事?你便是再生氣,也不能去做這種事情!”柳大老爺指着她的鼻子怒罵道:“若是那歹人上門來要挾,那該如何?一次一次給他銀子?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聽了豔兒幾句哭鬧,就頭腦發熱想去撞牆!”
屋子裡邊的光線已經暗淡下來,柳大夫人縮在椅子上,眼前似乎是一片黑暗,她喃喃自語道:“我本來想着那歹人下次來接銀子時,我叫明卿帶人把他抓了,到時候不顯山露水的把他殺了便是,卻沒想到他竟然失手,被三皇子殿下給抓了。”
不提徐炆玔還好,一提到三皇子殿下,柳大老爺便怒氣衝衝:“三皇子殿下今日警告了我,叫我好好管管你,若是你再有什麼輕舉妄動,我這柳府的大房便別想在京城裡呆着了!你說說你,旁的夫人,誰不是盡心扶助着夫君,只有你,別說扶持我,就會添亂子,府裡府外惹一堆麻煩!”喘了口氣,柳大老爺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低聲說:“豔兒那幾個貼身丫鬟都解決了罷?那事情可不能流露出去!”
柳大夫人點點頭道:“已經全部做請了。”
敲了敲桌子,柳大老爺想了一下:“做事情便要做得乾淨,不要像昨日那事情,拔出蘿蔔帶出泥!”看了看柳大夫人,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神色:“最近這些年,你越發不像話了,這大房死去的姨娘丫鬟也不少了,你見着沒人動你,竟然心思動到了老四那丫頭身上。你沒見着老夫人怎麼愛惜她?老太爺最近外院議事的時候也提到了她,誇讚她是柳府小輩裡最聰明的,還說她的親事要由他和老夫人把關!你還是給我消停些,免得被抓了個現行,到時候少不了把我們大房以前做過的事情都帶出來!”
“我還不是爲了大房好?”柳大夫人不服氣的伸直脖子喊道:“老爺,你摸着良心說話,怎麼能將一切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來!”
“爲大房好?”柳大老爺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你把那些姨娘不是弄死便是發賣,這是爲大房好?大房這邊,連個長得順眼的丫鬟都沒有,你也是爲大房好?”柳大老爺伸手指着柳大夫人道:“你莫要再打黎姨娘的主意,你若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休怪我翻臉無情!我可不管旁人怎麼說,非將你送回孃家去纔是!”
“老爺!”柳大夫人聽了這話,氣得說不出話來,抱着那描金盒子的手都在發抖,她將手放在那盒子上邊,一次次想要將盒子揭開,最終還是停住了手,眼睜睜的瞧着柳大老爺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看着柳大老爺轉身離去的背影,想着方纔他那番話說得冷冰冰的,柳大夫人的心裡不免難受。大房以前做過的事情?難道他沒有插手?現在就撇得乾乾淨淨一般,彷彿全是她一個人做的!倒在椅子裡,她一身都沒有了力氣,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讓她再想如何收拾黎姨娘的事情,她要好好的休養自己,不能讓人看出半點破綻,她還是以前那個柳府長媳!
月媽媽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一牀薄薄的涼被,細心體貼的幫柳大夫人蓋好,眼神裡帶着一點點心痛看着柳大夫人:“夫人,你也歇息着罷,別想這麼多了,多年夫妻,老爺還能不想着點?他也只是口裡說得凌厲罷了。”
柳大夫人無力的擺了擺手道:“你不要以爲老爺是個良善之輩,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他少不得把我先推出去呢。”說罷,眼睛望着窗外,露出了一絲淒涼,這柳府,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兒子有出息,女兒嫁得好,自己也該心滿意足了,男人靠不住又算什麼,自己不還有兒女嗎?兩個兒子都爭氣,明懷放了外任,明卿今年春闈的傳臚,長女明玉嫁得如意……柳大夫人握緊了拳頭,豔兒,現在娘只放心不下你了,你若是過得好,娘此生也無憾了!
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這可是個好日子,也是經欽天監推算的黃道吉日,是日,公主府的玲瓏郡主奉皇太后懿旨,嫁給三皇子爲正妃。
那日,京城人潮如涌,民衆皆涌上街頭看這次盛典。三皇子乃中宮嫡子,未來儲君的有力競爭者,娶了萬陽公主的女兒,親上加親,這倒是一樁美談。無數京城貴女看着玲瓏郡主遠去的坐輦,一邊感嘆玲瓏郡主命好,嫁妝都有兩百八十擡,一邊又暗地裡歡喜,終於去了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英王府的世子妃絕不可能是了薛玲瓏了。
玲瓏郡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輦中,四邊垂下喜慶的紅紗,把她整個人都籠在一團朦朧的火紅裡,大街上有人追着步輦跑,爭着看新娘子,分明沒有看清楚,只見着那婀娜的身姿在朦朧的輕紗裡若隱若現,便有人在驚呼:“三皇子妃好美!”
“這還用說?那位郡主娘娘是京城貴女裡邊出了名的美貌,都說是京城頭一份兒的,三皇子可真是豔福不淺!”有人踮着腳尖瞧着那漸漸遠去的步輦,一邊嘆氣:“若是我能娶着這般美貌的,便是死也值了。”
外邊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大家都在讚美着三皇子妃的美貌,坐在步輦裡頭的玲瓏郡主卻是一片惆悵,頭上的輕紗低垂,可卻掩蓋不住她那兩道深鎖的眉頭,眼睛裡邊有着盈盈的淚水,只是沒有掉落下來。
是,她今天特別美,可是又能如何?她這般的美貌卻不能給景炫哥哥看到,甚至就連一個氣氣他的機會都沒有。景炫哥哥正在西北軍營裡,和京城相隔千里之遠,又如何能見着她出嫁的風光?
即便就算他還在京城,也許他根本不會像京城這些看熱鬧的一人般,搶着來多看她一眼,因爲他心裡就只有那個柳明媚!玲瓏郡主想着這件事情,心就糾結起來,手掐進了柔軟的坐墊,都快扯出了一個小小的洞來。
她不要嫁徐炆玔,一點都不願意!可是這親事卻由不得她來做主。自幼她便被嬌縱着長大,要什麼便有什麼,可唯獨她最想要的東西卻不能到手。喬景鉉離她是越來越遠了,遠到她再也看不見。
漱玉宮裡張燈結綵,到處都掛着大紅的綵球與燈籠,喬皇后端坐在主殿上首,身着翟衣,頭上簪着九尾鳳釵,每一股上頭都垂下長長的流蘇,珍珠剋剋圓潤飽滿,透着玉白顏色,最底下是紅珊瑚珠子壓住,在翟衣五彩的花紋裡頭閃閃的發亮。
她笑容可掬的望着穿着吉服站在那裡的徐炆玔,心中無比驕傲,自己的兒子總算是要娶媳婦了,到明年這時候,總怕自己就能抱上孫子了。
照常理來說,皇子成親一般都是在皇宮之外,皇上與皇后都不會來參加婚禮,可徐炆玔還未單獨建府,依舊住在這漱玉宮,所以喬皇后得了這便利,可以到宮裡來親眼看着兒子的婚慶大典。
昨晚喬皇后特地爲了這事情去了泰和宮,想請他來漱玉宮參加徐炆玔的婚禮慶典,剛剛走進去,便聽着裡邊一陣嬉鬧之聲,喬皇后停住了腳步,站在外邊揚了揚眉毛,不消說,定然是那位新進宮的玉美人了。
這次宮中大挑,徐熙自己留下了兩個,一個被封了玉美人,一個被封爲蓉美人,兩人進宮以後分了蕭貴妃不少寵愛,弄得她日日在景春宮裡邊指桑罵槐,就連深得她喜歡的倩如都吃了不少掛落。
喬皇后站在門外,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蕭貴妃不是總以爲自己豔絕一時,寵冠後宮?就讓她暗自失意好了。聽着裡邊嬌笑聲不斷,喬皇后也不好前去打擾,將站在門口的內侍喊了過來:“等皇上得了空,替我傳一句話,問問他明日去不去漱玉宮參加三皇子的婚典。”
徐熙後來派人來說了一聲:“皇上說了,若是他有空,便會過來,沒有空恐怕就只能請皇后娘娘自己去漱玉宮了。”
現兒坐在椅子上,看着旁邊那空蕩蕩的椅子,喬皇后心中百味陳雜,她很希望徐熙能來參加徐炆玔的婚典,這樣便代表了徐熙對徐炆玔的喜愛,這樣也能給那些大臣們暗示,徐熙重視這個兒子,讓他們看清楚形式。
可徐熙沒有來。
恐怕正躺在玉美人的懷裡還沒醒來罷?喬皇后冷笑了一聲,這兩位美人與那蕭貴妃都是她要好好利用的棋子,現兒自己且放任着她們,等到那一日……喬皇后將手捏緊了幾分,等到那一日,還不知道究竟誰纔會笑到最後。
忽然間,就聽外邊鞭炮聲陣陣,透過主殿的門望了過去,就見一團青煙不住的往天空飄了過去,夾雜着紅色的紙屑,紛紛揚揚的一片。從那團霧靄裡,款款走來了一位美人,紅色的頭紗一直垂到了肩膀上邊,大紅的宮裝嫁衣上邊點綴着各種璀璨的寶石,映着日頭不住的閃着光芒。
美人由兩個宮女攙扶着,往前邊慢慢走了過來,一直走到了臺階那裡,徐炆玔正站在玉階之上,低着頭望着那緩緩前行的人羣。
“來了來了,三皇子妃過來了。”宮娥們歡喜的叫喊着:“真是美呀,瞧着那身段窈窕,走起路來蓮步姍姍,實在是舉世無雙。”
徐炆玔聽了那些話,心裡沒有半分歡喜的感覺,三皇子妃美?玲瓏表妹確實美,可在他心裡,卻始終及不上某人。
司儀內侍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徐炆玔只覺自己頭有些沉,或許是頭上的帽子委實太重了些,也或許是因爲心中的不快而引發的情緒。他牽着那根紅色綢緞的一端,低頭照着司儀內侍的話去做: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每一個動作都是那般漫不經心,彷彿他是在參加別人的婚典一般。
站在紅綢那端的玲瓏郡主也有同樣的想法,耳邊鬧哄哄的一片,她被喜娘攙扶着做各種動作,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完全沒有在這漱玉宮裡,早已飛去了西北邊塞。喬景鉉彷彿出現在她的面前,正笑微微的在看着她。
“景炫哥哥。”第一滴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
由喜娘扶進洞房,玲瓏郡主端坐在牀上,靜靜的等着徐炆玔進屋子來,桌子上那對龍鳳花燭喜氣洋洋的燃燒着,照得屋子裡有一片曖昧的暖色。
擡頭看着那對龍鳳花燭,玲瓏郡主眼中閃過一抹悲傷,龍鳳,意味着自己和三表兄要做夫妻了,可炆玔哥哥只是自己的表兄,自己怎麼可能和他行夫妻之事?皇太后、皇后、母親都知道自己喜歡的是景炫哥哥這件事,爲什麼大家還是逼着她嫁給三表兄?
一想到要與徐炆玔睡在一張牀上,玲瓏郡主心中便十分難受,她提心吊膽坐在那裡,望着一屋子的大紅顏色,心中似乎在滴血。旁邊兩個喜娘正不停的在耳邊說話,就如兩隻喜鵲一般嘰嘰喳喳,她心中煩躁,呵斥道:“出去。”
那兩個喜娘唬了一跳:“三皇子妃,這是你大喜的日子,三皇子還沒有進來,我們又怎麼能出去?”
“出去。”玲瓏郡主將頭上的紅紗猛然一扯,一雙眼睛裡閃着怒火:“你們不要讓我生氣,我的丫鬟會告訴你們,我生氣的後果是什麼。”
站在一旁的紫玉趕緊朝那兩位喜娘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快些出去,那兩個喜娘相互看了一眼,悄悄提腳走到了門外,站在門口不敢再進來。
紫玉見着玲瓏郡主一副神情沮喪的模樣,心中也是難受,玲瓏郡主喜歡英王府的喬世子,這是公主府裡誰都知道的事情,雖然玲瓏郡主對她們素日裡不是很好,可同爲女子,自然還是能體諒她此刻的心情。
“郡主,你先歇息着罷,恐怕三皇子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進來呢。”紫玉將那塊紅色輕紗撿了起來,那紅色的紗軟軟的,本來該是十分輕盈,可此時握在手中,卻如寒鐵般沉重:“郡主,我替你蓋上罷。”
“拿開。”玲瓏郡主冷漠的吩咐了一聲,現在她目之所及全是紅色,或者是那種燦燦的金黃,可她一點也不想見着這些,每當瞧見着這顏色,心中便會刺痛幾分。
門外響起了道喜的聲音:“三皇子,新婚大喜。”
三表兄過來了。玲瓏郡主一陣心慌意亂,從紫玉手中抓起那紅色輕紗蓋在自己頭上,阻斷了自己的目光,只能低頭瞧見自己紅色的羣袂與紅色的繡花鞋,上邊的金線不住的閃着她的眼睛。
徐炆玔慢騰騰的走了進來,看着坐在牀邊的玲瓏郡主,心裡頭也是一陣彆扭。方纔喬皇后將他喊到一旁,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玔兒,你今日成親了,可要加緊給母后生個金孫出來,讓母后也嚐嚐做祖母的滋味。”
金孫?徐炆玔瞠目結舌的望着喬皇后,她可想得真是遠,自己今日才成親,他便想到了抱孫子那事情上頭去了。可是他又怎敢說個“不”字?才低聲應了一句“兒臣盡力”,一張臉已經是漲得通紅,匆匆忙忙低頭走了出去。
從主殿走向後殿,中間要經過一個很大的園子,被人擁簇着往後院走時,拐了幾個彎有一處太湖石,後邊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見衆人過來,那人趕緊躲到了山石的後邊不敢伸出頭來。
那是紅藥,他的司寢女官。
徐炆玔自然是認得,也看到了紅藥的身影,她這些日子很是反常,從秦太后下了懿旨給他指婚以後,紅藥便有些魂不守舍,還會躲到沒人的角落去哭泣。徐炆玔親眼看見過幾次,可是他從來沒有覺得紅藥可憐,她只是母親賜給自己的司寢女官,是還沒娶親的時候用來侍寢的,她只是一個低賤的奴婢,難道還在肖想要當自己的正妃側妃?
就當做沒看見紅藥一般,他大步走到了後殿,兩個喜娘將他迎了進去,一眼便瞧見了端坐在那裡的玲瓏郡主。
“表妹。”徐炆玔低聲喊了一句,玲瓏郡主身子一顫,伸手便將自己頭上的紅紗揭了開來:“三表兄,你也是不願意的,是不是?”
徐炆玔探了一口氣,在玲瓏郡主身邊坐了下來,他伸出手來攏住了玲瓏郡主的肩膀,聲音裡有幾分空洞的失落:“我……沒有不願意,是你不願意。”
玲瓏郡主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三表兄,你知道我的心裡喜歡誰,從小到大我只把你當哥哥。”
本來該生氣的,不是嗎?誰會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心裡記掛着別人?
可是徐炆玔卻沒有一絲惱怒的感覺,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這男子漢的尊嚴都去了哪裡?他竟然能容忍玲瓏郡主這般對自己說話。伸出手來揉了揉玲瓏郡主的頭髮,對她溫存的一笑:“我知道你不願意,咱們……分開歇息罷,你一個人睡這裡,等旁人都睡了,我再自去別處找個地方休息,否則被人知道我第一晚便不在你房間歇息,有人會說閒話,宮裡這些人是什麼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玲瓏郡主驚訝的擦乾淚水,對徐炆玔嫣然一笑:“我知道三表兄最好了。”
她毫不避諱的在徐炆玔眼前脫掉了外衣,跳上牀去,將那牀薄薄的毯子拉了蓋住身子,毫不客氣的把那張龍鳳大牀據爲己有。或許是白日裡太緊張了些,此刻鬆弛下來,玲瓏郡主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
徐炆玔站在牀邊,笑着瞧了瞧玲瓏郡主那雙緊閉的眼睛,她可真是放心自己,就這樣睡着了。聽着她悠長的呼吸,還有偶爾咕噥着說的一句夢話,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很虛僞,也很羨慕玲瓏郡主的直率坦白,這是自己始終沒有擁有過的一種東西。
龍鳳花燭一直燃着,紅色的蠟淚慢慢從上邊流了下來,堆積在下邊,形成了層層堆砌的雲梯,嫩紅中帶着點半透明的神秘,就像屋子外邊的燈籠一般,悠悠的在風中旋轉着,搖擺着,一點點暖暖的黃?色裡映出了一張嬌媚的容顏。
徐炆玔想了想,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三皇子殿下!”驚喜的聲音響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難道不該與三皇子妃……”
“輕點聲,別讓人知道我過來了,快去鋪好牀鋪。”
“是。”聲音愈發的低了,可裡邊卻帶這一絲絲甜蜜,那是少女怦然心動時的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