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着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時下最流行的穿堂蛺蝶花樣,略帶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對蛺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過茶盅飛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來皆是上好紫檀木精緻而成,那架屏風上繡的是花開富貴,似乎是尋常花樣,可難得的留白處竟然繡着如意坊的表記,明媚打量着這大堂,心裡暗自想着,柳元久做了幾年知府,這日子也過得滋潤起來了。
“明媚,這些年你在鄉野之處,真是苦了你。”耳畔傳來柳四夫人似乎帶着些許憐惜的聲音:“本該早些去接你,可因着菩薩的話不能違背,只能讓你在那裡熬這麼久了。”
明媚擡起頭來望着柳四夫人淺淺一笑:“明媚學醫乃是菩薩的旨意,怎麼能怪到母親身上?母親儘管放心,明媚絕不會怪罪母親的。”
柳四夫人瞪眼瞧着明媚,早就準備好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原來還想着等那丫頭抱怨幾句然後自己板着臉教訓她一回,趁機將準備好的貼身媽媽和丫鬟婆子一股腦兒塞去她那沉香閣,沒想到明媚竟然完全不照理出牌,笑得格外溫婉,彷彿住在鄉野十年也甘之如飴。柳四夫人慢騰騰的喝了一口茶水,心中暗暗定下心神,這丫頭只怕是在鄉下養殘了,膽小怕事,不過這也倒好,省得自己絞盡腦汁去對付她。
“明媚,按着咱們府裡的慣例,你該配一個貼身媽媽,四個貼身丫鬟,院子裡邊還有四個粗使小丫頭子,我都替你挑好了,你現兒便將她們領回去罷。”柳四夫人轉頭朝錢媽媽吩咐了一聲:“將人都帶進來。”
頃刻間大堂裡邊便挨挨擠擠的站了八九個人,明媚掃了一眼那個婆子,似乎有幾分面熟,轉着眼珠子想了想,她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這不是產房裡那個年紀大些的婆子,喚作張媽媽的?這柳四夫人如此貼心的給她配備了這麼多人,看起來是要裡裡外外的佈下眼線,讓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去回報給她停。
柳四夫人掌管着府中內務,她指派丫鬟婆子給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自己當然沒理由拒絕,明媚略略掃了那幾個丫鬟一眼,笑着對柳四夫人道:“母親如此爲明媚操心,明媚真是感激不盡,只是我現兒已經有一個大丫頭,名字叫玉梨,母親可少撥一個人過來,免得浪費了府裡的月例銀子。”
“你這般精打細算的爲府裡頭節約,真是難爲了你。”柳四夫人點了點頭:“明媚,你真是個有心的,那你自己選選,篩去一個罷。”
明媚笑着站起來,走到給她預備好的四個貼身丫鬟面前瞧了瞧,指着一個顴骨高聳的的丫鬟道:“她瞧着便是個聰明伶俐的,放到我院子裡邊也是可惜了,該有更好的去處。”跟着廣慈大師也學了些相面之術,據說這種面相之人刻薄少恩,只會替自己打算的,明媚一眼便將她挑了出來。
望着那羣慢慢遠去的人,柳四夫人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捧了茶盞靠在椅子上頭,擡頭一望,正好對上了錢媽媽的眼。“媽媽,你怎麼看?”
多年主僕,錢媽媽自然知道柳四夫人想問什麼,趕緊趨了身子過來小聲說道:“依老奴看,二小姐是個好對付的,性子軟糯,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聽話得緊。只是……”她略微停了停,望了望滿臉疑問的柳四夫人,吞吞吐吐道:“爲何她眼睛這般毒,一下便將那寶雲給挑了出來?”
“挑了寶雲出來也無礙,那裡不少她一個。”柳四夫人將茶盞放到一旁,有幾分深思:“我就有些奇怪,明眼人都知道我這是在給她院子裡邊塞人,可她卻只是笑眯眯的接下來,半個不字都沒有說,難道是在那紫霞山養傻了不成?”
“夫人,這人在鄉野地方呆久了,眼皮子就淺,沒機會接觸這深宅內院,怎麼會想到那麼多?”錢媽媽笑得臉上的褶子都能夾住前邊飛過的蚊子:“夫人,你擔憂了這麼些日子,可算是能放心了。”
柳四夫人輕輕吐了一口氣,伸出自己的一雙手比着窗戶外頭透進來的光看了看,十個指甲修得圓潤無比,上邊淡淡的有一層珍珠粉的光澤:“還不是京城裡邊來信催我去將她接回來?否則我纔不用操這樣的心思。”
“老夫人肯定有她的謀劃,夫人你也不必太擔心了。”錢媽媽在旁邊輕輕勸了一聲:“這十年都過來了,二小姐在家左右不過三四年光景便要出閣,夫人難道還不能忍?”
“忍?哪裡需要忍?”柳四夫人嘴脣邊盪漾起一絲微笑:“我可要好好的替她挑一門親事才成呢!”她牢牢的記住了母親安平公主的話,先不管不問,自己安安心心過小日子,等着這丫頭長大了,自己便該替她操心一門適合她的親事了。
“這二小姐的親事,恐怕老夫人要過問罷?”錢媽媽在旁邊有幾分猶豫,柳老夫人若是沒有打算,怎麼會這時候想着要夫人去將二小姐從紫霞山接回來,還囑咐要替二小姐尋幾個好的教養娘子來,教她規矩禮儀。看來京城裡邊正準備下一盤很大的棋,二小姐便是預備着的一顆棋子,恐怕她的親事到時候還不能由夫人做主呢。
柳四夫人聽了錢媽媽的話怔了怔,旋即又笑了起來:“過問便過問,她有她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左右都不能讓那丫頭稱心如意纔是正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