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邊的東西不會便宜。”柳老夫人驚訝的看了那幾個盒子一眼:“是哪裡來的?”
“宮中,太子殿下賜下來的。”柳元久微微皺眉:“他也不知道怎麼聽說我們與英親王府行了納吉之禮,特地賜了這些給媚兒,說是給她的納吉賀禮。”
“納吉賀禮?”柳老太爺十分不解:“怎麼太子殿下也管起這事情來了?”
“肯定是聽皇后娘娘說的。”柳老夫人呵呵一笑:“太子殿下與喬世子是表兄弟,兩人從小便在一處長大,自然感情要深厚些。我們柳府世代爲朝廷做事,現兒老爺雖然致仕,但老四也緊接着成了太傅,這或許是鼓勵的意思。”
“那倒也是。”柳老太爺摸了摸鬍鬚:“太子殿下看來是要重用我們柳家,纔會這般獎勵呢。”
“可不是這樣。”柳老夫人笑着點頭附和,可腦海裡卻忽然浮現起一些往事來。那日明媚在口被劫,正是徐炆玔親自帶人多方尋找,最後在一個小山村將她尋到,又親自護送她回柳府;柳府四房遇難時,又是他將明媚送出京城,還來柳府給她報平安,太子殿下這次的賞賜,恐怕不僅僅只是因着要籠絡柳府,怕是與他心底深處那分情思有關係。
“父親,母親……”柳元久沉吟一聲,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大陳朝裡太子殿下需要籠絡的人可不少,也不見得會家家戶戶連這點小事情就賜下貴重東西來:“我總擔心裡邊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柳老夫人望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可能太子殿下是想感謝媚丫頭給皇上看診罷,老四,你也不要想這麼多了,既然他賞了下來,我們接着便是。我派人把東西都送去沉香閣,讓媚丫頭好生收起來,到時候放到嫁妝裡邊去,也是皇室的恩賜。”柳老夫人轉過臉喊了一聲:“曼珠,你領了七喜七樂給十小姐送了這些東西過去。”
曼珠笑着走上前來答應了一聲,輕輕走到外邊,掀起門簾瞧了瞧,七喜和七樂正縮在走廊下邊取暖,一個銅盆裡燒着幾塊炭,聽說柳老夫人讓她們去送東西,兩個人都開心得蹦了起來,飛快的跑了進來。
用幾個盤子將那堆賀禮裝着,曼珠帶了七喜七樂往沉香額走,七喜瞧着托盤裡的盒子,有些好奇:“曼珠姐姐,這盒子裡邊究竟裝的是什麼呢?”
“那是太子殿下送給咱們十小姐的納吉賀禮。”曼珠羨豔的看了一眼,納吉都還送禮過來,想必成親的時候更會有貴重的禮物了。
“納吉賀禮!”七樂驚得眼角瞪得溜圓:“太子殿下真細心,咱們十小姐可真有福氣!”
幾個人腳步匆匆趕到沉香閣,卻見門口站着玉梨和玉簫,兩人正在嘻嘻哈哈的在閒聊,見曼珠她們過來,笑着迎上去:“曼珠姐姐,這是什麼呢?”
“太子殿下賜下來給十小姐的,說是納吉賀禮。”曼珠笑着回答,露出米粒大潔白的牙齒,在這冬日暖陽的照耀下,格外閃亮。
“納吉賀禮?”玉梨看了來的三個人手裡捧得滿滿,甚是不解:“這納吉禮乃是喬柳喬府之間的交換禮兒,和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
曼珠搖搖頭道:“我也奇怪呢,可皇上做的事情,我們又怎麼能知道?十小姐在屋子裡邊?我們把東西交到她手裡便回玉瑞堂那邊了。”
玉簫抿嘴一笑,指了指那邊一棵香樟樹道:“我們家姑娘在那上邊呢!”
曼珠吃了個驚嚇,差點沒有站穩,擡眼望了望那棵大香樟樹,青青翠翠的樹葉在陽光下散發出油亮亮的光彩,裡邊隱隱約約看得見一點衣裳影子:“十小姐會爬樹?你們也不說說她,這樣子怎麼成!”
玉梨笑嘻嘻道:“你放心,是世子爺帶她飛上去的,主子們做下的事情,我們這些做丫鬟的還敢去說他們?”
聽了玉梨的話,曼珠方纔知道原來竟是那喬世子過來了,正和十小姐在樹上說悄悄話呢,擡頭再仔細看了看那邊的香樟樹,雖樹葉繁茂,可隱隱還能看見有兩個影子在晃動。
昨日英親王府來行了納吉禮,他們兩的親事就初步算議定下來,也就是說英親王與柳元久現在可以對外宣稱是親家了,就等着接下來行納徵禮,把大禮一過,就行那請期之禮,可以選定成親的日子。
喬景鉉心中緊張,生怕自己母親會再做出什麼舉動來,於是索性央求了英親王替他過來行納吉禮,英親王見着兒子這般緊張,心中只覺得好笑,可也不想讓他擔心,於是便親自登門,讓那媒婆帶着禮品交到柳老夫人手上,兩家就算把納吉禮給過了。
知道一切順利,喬景鉉心中歡喜,昨晚過來了一次與明媚兩人說悄悄話兒說了很久。今日從皇宮裡回來,又心心念唸的想要見她,就乾脆打馬奔到柳府來找明媚。大陳的規矩,沒成親之前的男女不能私下見面,喬景鉉乾脆繼續翻牆進來,找到明媚以後帶着她飛到了香樟樹裡邊說話。
“媚兒,你那個叫墨玉的丫頭喜歡爬樹,咱們今日將她的地方給佔了。”喬景鉉笑嘻嘻的摟住了明媚的腰,眼睛望着前邊,就見幾個人慢慢的朝這邊走了過來:“咦,那個走在最前邊的丫鬟有些眼熟。”
明媚瞅了瞅,那不正是曼珠?見她手中託着盤子,裡邊放着幾個盒子,也是奇怪,難道祖母現在就給她準備嫁妝了?可是連納徵之禮都沒過,還沒請期,祖母也太性急了些!
等着曼珠她們走到面前,與玉梨玉簫說了幾句話,喬景鉉聽力極好,將那幾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皺了皺眉,望了望那幾個丫鬟手裡託着的東西道:“媚兒,我表哥真是偏心,竟然不送禮給我。”
明媚見喬景鉉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就覺好笑,伸手擰了擰他的耳朵:“你若是喜歡,我就都送給你好了,一件不留。”
喬景鉉見明媚那含笑而立,眼睛裡漾着一汪春水般,心頭一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媚兒,我等不及了,乾脆一開春你就嫁給我,真害怕夜長夢多。”
“開春?”明媚不由覺得好笑:“只得幾日便是除夕了,除夕一過便是開春,還有三禮要過,哪裡忙得過來?再說我還沒有備好嫁妝,這般倉促,如何成親?”
“嫁妝算什麼?趕着去喜事閣買便是了,這個時候還該開業,等着除夕便真的有銀子都沒處買了。”喬景鉉拉着明媚的手搖了搖,似乎在撒嬌:“媚兒,你爲何一點不着急,是不是你不喜歡我?”
明媚白了他一眼,這喬景鉉有時候總是問些這樣傻乎乎的問題:“再怎麼着,咱們成親也是大事,怎麼能這麼着急?一般來說,請期以後都會在家中備嫁一年多,即便再快,也得有三四個月。你現在倒好,還未請期,便想成親了。”
“媚兒,我只是有些擔心。”喬景鉉望着樹底下站着的幾個丫鬟,手中托盤裡的盒子讓他覺得有些刺眼:“媚兒,夜長夢多。”
“你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你難道不相信我?”明媚微微一笑,指了指天邊的那抹紅霞道:“喬景鉉,你看那晚霞,多美。以後我們還有那麼長的日子可以在一起看日落月出,何必如此着急。今生今世,我們定然會在一起的。”
順着明媚的手看了過去,天際正燃燒着無邊的豔紅,那片紅豔帶着熔熔落日的金邊,紅得耀眼,紅得明快,正慢慢的向整個天空鋪天蓋地的擴展開來,映得半邊天空都是一種濃烈的燦爛,和青蓮院牆邊那一線綠樹融在了一處,一片殷紅如血,一片青翠欲滴,看得人心裡一緊,簡直無法呼吸。
“今生今世,我們是註定在一起的。”喬景鉉回味着明媚這句話,心中無限甜蜜,緊緊握住了明媚的手,一刻也捨不得放開。
“那自然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我們兩人齊心協力,便沒有過不去的坎。”明媚深深的望着喬景鉉,這個曾經心高氣傲的世子爺,在她的調教下,總算是變成了一個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天色由明亮開始轉成了黯淡,慢慢的暮色上來了,不久以後,那青蓮色的暮色又慢慢的消逝,天空變得越來越深沉,一輪殘缺的月亮掛在天上,黃?色旁邊帶着一些微微的暗紅顏色。皇宮裡邊更漏聲聲,一點點的響着,滴滴答答的似乎敲在人的心坎上。
清華宮裡燭火通明,一排排的宮燈架子上點燃着數百支明燭,無數的火焰交織跳躍着,照出了幾張焦急的臉孔。
主殿上邊,秦太后與喬皇后坐得端端正正,兩人臉上都帶着些焦急神色。
秦太后自從那次與羣臣們理論了一番,有些心灰意冷,出來走動得少了些,得了空閒便是來清華宮看徐熙。今日晚上她過來的時候,發現清華宮裡一片驚慌,走到徐熙的牀前,見他的臉上有一種灰敗之色,眼睛都不怎麼睜得開來,平素嘴角還經常滴落涎水,今日可是一滴都沒見着。
見着徐熙這樣子,秦太后心中一緊,趕緊讓宮女去找太醫過來:“一羣呆頭呆腦的,都愣在那裡作甚!難道哀家不過來,你們便不知道要做什麼了不成?”
那被秦太后揪過來的宮女慌慌張張的應了一聲,飛奔着出去了,一刻鐘不到,已經拉了七八個太醫回來,一臉討好的回話:“太后娘娘,奴婢將太醫院今日輪值的太醫都喊來了。”
秦太后皺了皺眉,這太醫都是有自己精通的一項,現在便是那精通婦人小兒之症的都喊過來,又有什麼用處?是來湊人多不成?只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心思計較這麼多,朝那宮女揮了揮手:“你快些帶了太醫進去瞧瞧。”
太醫們剛剛進去,喬皇后便一步跨了進來:“母后,皇上他怎麼了?”
瞧着喬皇后一臉關切的神色,秦太后心中才鬆了一口氣,皇后究竟還是不錯的,即便徐熙對她並不怎麼好,即便她的兒子已經成了太子,可她依舊還是在關心着皇上,英親王府果然是教女有方。
“皇后,你先彆着急,坐下等太醫出來問問情況便知。”秦太后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哀家和你也做不了什麼事情,只能等了。”
喬皇后應了一聲,低頭慢慢走了過去,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椅子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秦太后發問:“那個普安堂裡的錢不煩回來沒有?好幾次去請他,都只說是不在,他這普安堂到底還要不要辦?”
“錢不煩?”喬皇后一驚,怎麼秦太后又想起他來了?爲了不讓錢不煩進宮給皇上看病,她特地派人去與錢不煩吹了吹風,讓他知道局勢的緊急,那錢不煩倒也聰明,自己的人才試探性的說了幾句話,他第二日便離開了京城,藉口說是去外邊尋一種稀奇的草藥,好幾個月沒在京城現身了。
不會錢不煩聽說太子已經被冊封,以爲一切都已經不用再擔心,然後偷偷的又溜了回來?喬皇后的手緊緊的攥住衣裳的內裡,心中有幾分恐慌,錢不煩可千萬不要回來,徐熙絕對身子不能好起來!
“皇后,要不是咱們趕緊宣了那柳家十小姐進宮來瞅瞅?”秦太后唉聲嘆氣了一陣,忽然又想起明媚來:“早些日子英親王府與柳府不是才過了納吉禮?十小姐肯定是在府中的,快些去傳懿旨!”
“母后,現在已經深夜了,不如先看看太醫怎麼說,再決定要不要去請那柳十小姐。”聽到秦太后說要請柳府十小姐過來,喬皇后倒是沒有那樣擔心了,柳家十小姐機靈得很,進退得宜,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秦太后“唔”了一聲,正準備開口,就見王太醫與李太醫從裡邊走了出來,兩人全身都在顫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才喊了稱呼,兩人的汗珠子便落了下來,都不敢伸手去擦。
“皇上現在情況如何?”秦太后見着兩位太醫的形狀,一顆心沉了沉,有種不妙的感覺:“別支支吾吾,快說!”
“太后娘娘,皇上……怕是挨不過今晚了!”王太醫鼓起勇氣說了一句:“太后娘娘請不要太過傷心,皇上的病情實在嚴重,能捱這麼久已經不錯了。”
秦太后眼前一陣昏眩,她扶着宮女的手站了起來:“哀家要進去瞧瞧!”
喬皇后也站了起來,一雙鳳目望了望跪在那裡的兩位太醫,嘴角泛出一絲淺得讓人看不出來的笑容。莫姑姑趕緊扶住了喬皇后的一隻手:“娘娘,是不是也要緊寢殿看看?”
“那是自然。”喬皇后鳳目微揚:“皇上要駕崩,我這個做皇后的怎麼能不守在龍牀旁邊呢?自然是要進去守着他的。”
寢殿裡充滿了一種腐朽糜爛的氣味,雖然點着明晃晃的蠟燭,可瞧上去還是有幾分昏暗。徐熙躺在寬大的牀鋪裡,臉色與常人不同,彷彿是一塊放久了的木料,一種灰白裡頭夾雜着深褐色的浮沫。
“熙兒,熙兒!”秦太后已經忘記了要對自己的兒子用尊稱,口口聲聲的喊着他的小名,就如多年前她喊着他那樣:“熙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是母后,母后在你身邊!”
徐熙的手似乎動了動,秦太后好一陣驚喜,她瞪着眼睛望着徐熙,就見他的眼睛有一條細細的縫,裡邊有一抹遲緩的微光閃過:“熙兒!”
喬皇后已經慢慢的走了過來,聽着秦太后口口聲聲的喊着徐熙,心中倒也有一絲感慨,畢竟母子連心,徐熙便是再怎麼樣壞,在一個做母親的心裡,總是最好的。她站在秦太后身邊,冷冷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徐熙,腦海裡忽然又想起那個寒夜,雪地上的那一堆火光,刺目得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熙兒,熙兒!”秦太后握着徐熙的手,本來以爲他會慢慢將眼睛睜開看自己,可是那牆角的沙漏一點點的流下去,但徐熙的眼睛卻始終沒有睜大,而是慢慢的合了上去,那一隻手也漸漸的涼了。
看着徐熙那滿臉的皺紋,灰敗的臉色,喬皇后心中有絲絲快意,病了這麼久,徐熙已經瘦得就如一根枯柴,完全沒有一點滋潤得顏色。她伸出手來在徐熙鼻子下探了探,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徐熙已經沒了氣息。
“母后……”喬皇后裝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皇上、皇上……”
秦太后也顫抖着伸出手去試探了下,眼淚珠子立刻便滾了下來,身子前傾,撲在了徐熙的身上,不住的拍打着他的身子哀哀哭泣:“熙兒,你爲何要將母后拋下一個人先走了?”
“趕快傳太醫!”到底有沒有死透?自己可非得要親眼見着徐熙裝進棺槨下了墓地才能放得心下。
王太醫與李太醫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兩人輪流搭脈,最後才帶着哭腔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節哀順變,皇上已經龍馭賓天了!”
喬皇后摸出了一塊手帕子,掩面便哭了起來:“皇上,你如何將母后與臣妾都拋下了!這大陳可不能沒有皇上啊!”
喬皇后與秦太后的哭聲交織在一處,此起彼伏,王太醫眼睛瞅了瞅喬皇后,小聲道:“娘娘,是不是要敲喪鐘了?”
“本宮糊塗了!”喬皇后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淚:“快去敲喪鐘!”
報喪的鐘聲響起,舉國震驚,皇上竟然在十二月二十八日龍馭賓天,這真令人手足無措,一時間京城裡賣殯葬用品的鋪子又重新開了門,宮裡一片素白,便連宮牆旁邊的樹上都扎着白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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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寬厚仁愛,覺得這國喪若是太過漫長,則有礙民生大計,故頒佈命令“天下吏人,三日釋服”,舉國縞素只有三日。皇宮裡做七日道場,七日後由新皇徐炆玔率衆扶柩前往東陵安葬,等着年後擇黃道吉日登基爲帝,改國號爲“永豐”。
“這一切總算是完了。”喬皇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着滿目的白色,心中卻是歡喜得很,徐熙一死,所有的秘密都被他帶到地下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後宮曾經有過這般驚心動魄的事情。
“娘娘。”莫姑姑走近喬皇后身邊,輕聲道:“四皇子現在還住在明月宮,恐怕不妥當,他也已經十五了,可以擇址建府另居了。”
“何必重新建府,那二皇子府不還空着?讓人將牌匾換下來,安排他住進去便是了。”喬皇后臉上有着寬厚的笑容:“玔兒已經答應過太后娘娘,不會苛待他的手足,哀家自然也不能再這般斤斤計較,畢竟明妃孃家早就沒人,再折騰也成不了氣候,更何況那徐炆旻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一身病,看着那樣子都不是個長壽的,即便是有人有心想扶持他,也得要好好掂量着,天天要給他燒高香,但願他能活得更長久些!”
莫姑姑笑着應答了一聲:“娘娘真是仁慈!”
“四皇子要去東陵守喪一個月,等到那時候再說,現在別讓這事情來佔着咱們的手,還有不少事情要做呢。”喬皇后眼睛掃了一眼四周,見着那白色的花球綢緞,一點都不覺得哀傷,倒是滿心歡喜:“哀家已經是太后娘娘了,想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因着徐熙亡故,這年的除夕過得着實冷清,雖然徐炆玔的律令裡邊已經放寬鬆,只用三日服喪,可畢竟這三日裡不許行樂,所以大陳這個除夕,竟是連煙花都沒有放一個,天幕黑鴉鴉的一片,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子,黑得有些磣人。
雖說京城裡邊已經停止作樂,可祭祖的事情還是要行的,除夕那日一大清早,家家戶戶都將香燭錢紙準備好,男人們帶着自己的妻子兒子往宗祠去了,小姐們全部待在家中,等候着到晚上吃團年飯。
明媚一早上起來便與三房幾位小姐去給柳老夫人與柳老太爺請安問好,走到玉瑞堂外邊就聽着裡邊一陣歡聲笑語,打門簾子的兩個小丫頭子彎腰道:“十小姐,你們今日來得遲些了。”
柳明嫺撅了撅嘴:“今日哪有遲?和往日都差不多。”
“還不是旁人來得早了,就顯得我們遲了。”明媚朝那兩個小丫頭子點點頭,她們兩人已經踮着腳尖,將那雙層夾棉的簾子擎在手中,明媚一低頭,走了進去,就見裡邊坐滿了一屋子人,大家都在轉臉看着她們幾個。
“祖父祖母安好。”走上去行過禮,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望着對面坐着一色的男子,知道柳家的少爺要跟着去祭祖,今日便過來了。幾個堂兄都很眼生,只有柳明卿最熟,情不自禁朝他笑了笑。
柳明卿見着明媚笑容恬淡,也朝她回了一個微笑,不巧卻被柳大老爺瞧見了,他見柳明卿與幾個堂妹那邊眉來眼去,不由得皺了皺眉,自己兒子舉止爲何如此輕浮了?瞅着那邊的幾個侄女,見每人都打扮得跟花朵兒一般,粉團團的一片,自以爲有幾分明瞭,莫不是柳明卿思春,想要找個媳婦了?
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是到了找媳婦的年紀了,可現在大房沒得個主事的,他也沒太留意這些事情。由這件事情,柳大老爺想起了柳大夫人來,他心中有幾分發顫,望了望柳老太爺,實在不敢將實情告訴他。
“媚丫頭,你們幾個今兒上午便自己去玩罷。”柳老夫人穿得嚴嚴實實,打扮得很是富貴,緙絲衣裳上邊的花紋很是精緻:“我要與你祖父去宗祠祭祖,你就不用在玉瑞堂裡服侍我們了。”
這些日子,明媚沒事就來玉瑞堂這邊瞧瞧,給柳老太爺把脈,另外便是逗弄着柳明荃玩耍。柳明荃今日也被穿戴整齊的抱了出來,看樣子是準備要帶去宗祠的,穿着一套大紅的織錦外衣,掛了一把長命鎖,上邊鑲嵌着一塊紫玉,純淨透亮,瞧着便是價值不菲。
“祖母,那我能不能向你討塊腰牌?我想要去給我師父從節禮過去。”明媚走到柳老夫人面前,逗弄了柳明荃兩下。奶媽抱着他,一雙小手不住的在划動着,見着明媚望着他,他便咯咯咯的笑出了聲音。
“給師父送節禮也是應該的。”柳老夫人點點頭,讓金花媽媽拿一塊腰牌出來:“快去快回,別在外頭耽擱了。”
明媚笑着接了腰牌在手中:“多謝祖母了。”
從玉瑞堂裡出來,柳明倩攀着明媚的肩膀道:“十姐姐,帶我們出去看看罷,每日被關在園子裡頭,很是膩味。”
“今日外邊恐怕沒有什麼好看的,商鋪應該關了不少,都二十九了,誰還開門?”明媚笑着看了柳明倩一眼:“外邊這麼冷,出去做什麼?”
“我聽媽媽說,商鋪要到您二十九下午才關門,現兒正是好做生意的時候呢,誰捨得關門的?”柳明倩拉着明媚的手撒嬌道:“十姐姐,我們三個一年到頭出去不了幾回,趁着祖父祖母都不在家,你又拿了腰牌,帶我們出去罷,我們還想買點年禮回來送人吶。”
明媚瞧着三個人神色殷殷,心中不免有幾分同情,點了點頭:“那你們稍微收拾下,咱們快去快回便是。”
柳明倩柳明嫺與柳明欣都應了一聲,歡喜的快步朝自己院子走了過去:“十姐姐,等我們一刻鐘。”
明媚回到沉香閣,先將自己要送給錢不煩的東西清出來,又帶了些銀子放在荷包裡,柳明倩她們因爲是庶女,再說年紀小,還沒有到出去相看的年紀,一些遊宴的帖子也拿不到,所以這一年到頭還真出去不了幾次。三個人都還算乖巧聽話,又喜歡捧着明媚,生怕得罪了她一般,看得明媚心中都是連連感嘆。
今日除夕,自己也該送她們些年禮,怎麼着也得多帶些銀子到身上。明媚想了想,又吩咐玉梨去取了幾個銀錠子過來。普安堂雖說主要是給窮人看病,可因爲有徐炆玔的支持,京城的富貴人家很多慕了錢不煩的大名來請他看病,所以這一年竟然還掙了些銀子,作爲幕後的老闆,明媚也分了不少,手中有不少活錢可以用。
帶着玉梨匆匆忙忙走到角門那處時,就見柳明倩她們已經等在那裡,身後跟了幾個丫鬟,衆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明媚走過來,臉上全是歡喜的神色。
明媚笑道:“你們彆着急,我讓玉簫去找馬車了,今日全家都去祭祖了,恐怕會沒有馬車剩下來。”
“沒事兒,十姐姐,我們便是走路過去,應該也不遠。”柳明嫺輕聲細氣的說,臉上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眉眼彎彎的就如那天邊的新月。
“哪裡能走路的?我要先去普安堂那邊,跟咱們這裡可遠着。”爲了方便窮苦百姓來看病,所以普安堂設在窮人聚居的地方,與這御前街可相距了好幾個區。
“小姐,小姐。”角門外頭玉簫氣喘吁吁的走了過來,身後跟了兩輛馬車:“府中的馬車都出去了,我在外邊僱了車,現在外頭的馬車也不多,只找到了兩輛。”
“有車便好,擠擠就是了。”三房的幾位小姐倒是一點也不挑,歡歡喜喜的帶着丫鬟坐了上去,四個人並着六七個丫鬟坐了兩輛馬車,幸虧都是身形瘦弱,雖然人多,但馬車裡邊還依舊綽綽有餘。
明媚囑咐車伕先去普安堂,車伕雖然略感奇怪,可還是依言將車子趕了過去,明媚與玉梨玉簫提了節禮下車,囑咐那馬車車伕到門口等着,趕緊跨步走了進去。
錢不煩正坐在後院裡邊炮製藥物,見着明媚進來,笑得雪白的鬍鬚直顫:“丫頭,今日怎麼來了?二十九吶!”
“二十九,自然是要陪着師父過年的。”明媚朝身後指了指:“看看明媚給師父送的禮物可好?”
錢不煩見着那個酒罈子,笑得合不攏嘴:“還是丫頭最瞭解我。”
“師父,這可是西域進貢來的酒,與咱們大陳的酒不一樣,你先嚐嘗,若是覺得喝不慣,我還有上好的梨花白準備在那裡,下回讓玉簫給你送出來!”明媚見錢不煩那東張西望的模樣,就如小孩子一般,心中暗道,人人皆說返老還童,大抵就是指人年紀老了,行爲舉止就如小孩兒一般了。
錢不煩掀開蓋子聞了聞:“唔,這酒聞着便香!”他伸手摸了摸衣兜,從裡邊摸出兩個小荷包來:“丫頭,這是師父給你們的節禮,大荷包給你,小荷包給玉梨。”
明媚伸手接了過來:“還要師父送荷包,怎麼像話!只不過這是吉利錢,明媚便拿着了,來年定然能大吉大利!”
錢不煩點着頭道:“肯定是這樣了!”
玉簫笑着在一旁道:“我們家姑娘明年該要出閣了呢,到時候老神醫還得準備一件珍貴的添妝禮纔是!”
“喲,就要出閣了?喬世子就這樣等不及了?”錢不煩望着明媚嘿嘿的笑:“添妝禮師父可不知道送什麼,大不了還是給銀子。”
玉梨擺着手搖了搖頭:“老神醫,這樣可不行,我們家姑娘可是你的得意門生,你怎麼就能如此敷衍了事!怎麼着也該送一份與衆不同的添妝禮纔是!”
錢不煩摸着鬍鬚笑了笑:“與衆不同的?讓我想想,多半是能想出來的。”他眼睛轉了轉,忽然想到那一次喬景鉉來找自己開藥治那難言之隱的病來,一顆心忽然沉了沉,丫頭還不知道那喬景鉉有這樣的病,自己是告訴她還是不告訴她?
喬景鉉是個不錯的,可再不錯,若是那方面沒有用,丫頭嫁過去可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錢不煩有些煩躁,自己不告訴丫頭,可不是害了她?上回自己給喬景鉉開了些藥,不知道他用了有沒有效果,若是有效,就慢慢治療,以後也不會耽誤丫頭。
想到此處,錢不煩決定將這件事情暫時壓下來,找了喬景鉉過來問問再說,免得讓丫頭心中焦躁。只要喬景鉉吃了他的藥有效,養個一年半載的,定然能將那病醫好了,到時候丫頭說不定三年就能抱兩個娃吶。
“十小姐,十小姐。”門外傳來一陣呼喊聲,明媚轉臉一看,就見柳明倩的丫鬟已經從馬車上跳下來:“我們家姑娘問還要多久走。”
錢不煩望了一眼普安堂外邊,見停着兩輛馬車,知道明媚還帶了人出來,笑着拍了拍酒罈子:“丫頭,你只管去忙,師父這邊你就別管了,一切都順利,有唐大夫他們幫忙,什麼事情都好辦!”
明媚瞧着唐大順站在錢不煩身後,一雙眼睛直往玉梨身上瞄,微微一笑:“玉梨,我把你留在普安堂,代替我陪着師父過除夕,明日你再回柳府罷。”
得了這句話,唐大順與玉梨的眼睛瞬間都亮了亮,臉上都浮現出歡喜神色來。兩人互相心悅已久,雖說已經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可畢竟還是想着能多在一起相處,這樣的生活更是有滋有味。
明媚帶着三個堂妹去了京城最繁華的朱雀街,那邊什麼店鋪都有,林林總總,分外繁華。柳明倩幾個人下了馬車見着兩旁都是街道,人來人往,很是新奇,不住的小聲議論着:“原來現在京城不流行那種對襟款式的衣裳,看她們身上穿的,全是那種斜開襟的。”
“可不是,瞧她們頭上戴着的帽子,那麼大一頂,瞧着真是怪嚇人的。”柳明瑛睜大了眼睛,看着幾個婦人頭戴昭君套走過去:“都看不見臉了。”
“那是昭君套,戴着很暖和,十姐姐等會去那邊迴雪坊給你們去買幾個戴了回去,挺好玩的。”明媚笑着帶了幾個人進商鋪選購節禮,去年她們回來的時候,全是柳四夫人打點的節禮,今年杜若蘭身子沉重,沒方便出來,還不如自己替她買些合適的東西回去,雖然銀子花得不多,可總是表示了四房的一份心意。
明媚到處轉了轉,在一家書肆裡見到幾套上好的筆墨紙硯,心中不由得大喜,這些正好用來送祖父伯父和幾位哥哥,至於伯孃們的禮物,可以去珠璣坊選幾樣首飾,讓他們送到柳府去,由杜若蘭付銀子便是。
三房幾個小姐一直跟在明媚身後轉,她們沒有帶太多銀子出來,每人買幾樣東西,身上就沒得銀子了,只能眼巴巴得望着明媚在那裡挑三揀四。
“你們喜歡那支珠花?”明媚帶着三人到了珠璣坊,挨着櫃檯看了看,見新出來不少珠花,朝柳明倩幾個人招了招手:“快些過來瞧瞧,你們只管挑你們喜歡的,十姐姐給你們買。”
“真的嗎?”柳明倩幾人又驚又喜,飛快的圍攏了過來,店夥計見着四人的穿者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趕緊殷勤的跟在一旁,替她們仔細的挑選着珠花。
“這邊都是年前纔出的貨,宮裡邊的娘娘們都用這款式呢。”夥計指着其中一支珠花,熱心的介紹着:“這珠花可是大有講究,上邊用的寶石全是純碧璽,沒有一絲雜質。”一邊說着,一邊用小鉗子夾了給幾個人看:“柳側妃最是喜歡這種,特地讓宮裡的姑姑來我們珠璣坊買了回去吶。”
“柳側妃?”柳明倩頗感意外,又覺驕傲,橫了那店夥計一眼道:“人家過去是太子側妃,現兒可說不上到底是側妃還是貴妃了。”
現在徐炆玔的三位妃嬪還只有柳明欣有喜,到時候封妃嬪的時候,少說也是個貴妃,怎麼還能用柳側妃稱呼她?柳明倩覺得有些憤憤不平,旁邊柳明嫺與柳明瑛也紛紛點頭:“可不是這樣?不該用柳側妃這個稱呼了。”
“這個……”店夥計有幾分尷尬,手裡捧着那小盒子,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只能訕訕說道:“我聽他們說是柳側妃,具體該怎麼稱呼她,也不大清楚。”
“別人怎麼稱呼,你便怎麼稱呼不成?”柳明倩不住搖頭:“以後你可要小心些,別將人家貴妃娘娘的稱呼弄錯了!若是傳到她耳朵裡邊去了,仔細你有苦頭吃!”
明媚見着那店夥計一臉驚駭的站在那裡,心中覺得好笑,三房這幾位妹妹,實在是太幼稚了些,家中出了一位宮裡的貴人,便得意成了這副模樣,扯着虎皮當大旗,將那店夥計唬得臉色發白。
她想到柳明欣在柳府的時候,與柳明倩三人不見得關係有多好,等着出去了,反而要顯得更親密些了,一到了外頭便以自己是柳府的女兒爲榮,彷彿是一條心般。連訓斥這店夥計的語氣都是一模一樣的。
“柳側妃能不能封爲貴妃,那是皇上說了算,你們可別議論這些,注意謹言慎行。”明媚輕輕拉了拉柳明倩的手:“你是姐姐,可要注意些,別讓妹妹們跟着你一道瞎起鬨。”
柳明倩臉上一紅,訕訕道:“我知道了,十姐姐。”
見着柳明倩的臉紅得似乎能滴出血來,明媚也不想再爲難她:“幾位妹妹,咱們一起來選選看,出來這麼長時間了,也該要回去了。”
擡頭見着店鋪一角的沙漏,都快到了午時,柳明倩幾個才發現時間過得太快,趕緊湊在一處選着珠花。珠璣坊裡東西實在多,看得人眼花繚亂,好不容易纔在那一堆珠花裡邊就選定了幾支,明媚也選了幾樣別的首飾,讓那店夥計包好送到柳太傅府的青蓮院去。那店夥計此時才恍然大悟,爲何幾位小姐聽自己說柳側妃,一個個臉上都有不歡喜的神色。
“十小姐,十小姐在那裡!”明媚剛剛跨出珠璣坊的大門,忽然耳邊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等她擡眼一望,有兩個婆子已經飛快的跑了過來,額頭上全是汗珠子,映着陽光不住的閃着亮兒:“十小姐,快些回去罷,老太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