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富甲江南,一半家產,同樣是很可觀的數字。不算那些古董、珍玩,以及金銀等財產。就光是土地一項,田畝數字就達到百萬畝以上。尤其這是江南的上田,頂北方的田地出產爲高,論產量,一畝地能頂三畝以上。等到楊承祖將這部分田地的明細,擺在南直隸佈政衙門時,南直隸佈政饒是二品大員,也被上面的數字嚇的一陣心驚肉跳。
南直隸雖然富庶,但是由於公田越來越少,免稅土地越來越多,賦稅整體上,還是呈走低的態勢,至少上繳朝廷的部分,是逐年遞減的狀態。像是謝家這麼大一片地產,真正交稅的並沒有多少,即便是有人幹掉了謝家,也不過是田地換主,不可能拿來交稅。
楊承祖的田產,除了他自己名下的一部分外,主要都是皇莊,這些皇田,有轉過來賞給新軍將士,讓他們成爲了天子的佃農。還有一部分,則是作爲新軍的餉源使用,這是上面議定好的,佈政這邊沒法說什麼,但是想不明白,既然跟自己沒關係,把地契拿到自己佈政衙門內,又是爲了什麼?
大明的軍田也要上稅,稅額比民田還要高,但是,佈政衙門就沒人想過要去收這些田的稅。能收到稅,當然是好事,可是如果爲了收稅得罪了這名權臣,就不夠聰明瞭。收來的賦稅大頭也是交給朝廷,自己得罪人,何必呢?得罪這種動輒要殺人全家,砍幾千顆腦袋不眨眼的主,就更沒必要。
南直隸佈政李承功頗有些猶豫的看着那些地契“這……這是何意?”
“沒什麼,備案而已。”楊承祖朝着幾位佈政衙門的人拱拱手“年關了,卻要讓大家操勞,不好意思了。回頭我在楊記酒樓開三天流水席,給各位犒勞,一定要來賞光。不過大家還請多費點心,把這些帳記好,免得將來出問題。”
“國朝侵佔軍田,已經是常態,南京四十九衛的軍漢,他們的田地有多少都被人奪了,不用我多說了吧。爲了不讓新軍將士的田產,將來也走到這條路上,也爲了皇家田莊不被地方侵奪收成,本官特意向萬歲討了聖旨:新軍將士田產,一律禁止買賣。賣田者,鞭四十,買田者,斬!至於其所應付田租子粒,由我楊記代繳,收稅的事,跟楊記來算。不過這制度雖然好,沒有衙門監督,也是枉然。這就有勞各位,多多費心了。”
衛所軍田侵佔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交不出租子,只能借貸,借的債務還不上,最後只能賣田,於是軍田就變成了民田。軍漢無田,最後淪爲逃軍或是叫花子,戰鬥力就提不到。新軍現在整體上還是積極向上,人人視死如歸的局面,不過爲了避免將來也成了軍衛,就得未雨綢繆。所有該繳的稅,楊記包攬,新軍的糧食除了自己吃以外,全都要賣給楊記。遇到困難,也由楊記負責借錢給他們,通過這些手段,既保證了他們不至於沒田生存,也保證了他們被拘束在土地上,不成爲流民以及手工生產者。
除了這部分田租外,原本託庇於謝家的佃戶,也是不服徭役,不交役錢的。就是因爲投獻有各種好處,所以民間投獻成風,官府能收的稅也就越來越少。現在楊記名下,控制着大量的田產,也就有了大批人身依附的佃戶僱農,這部分人的名冊,楊承祖已經造好,拿了過來。
“這些人的徭役是負不了,不過該出的錢,楊記會替他們出。從明年開始,我會安排人來付錢,如果誰敢抗稅,儘管以王法對待。”
李承功笑着搖頭道:“緹帥,不必如此。如今這不交賦稅的,不是你一個,有的人不過是個舉人,也有着幾千畝田地,保着自己一族人不負徭役。這種事官府不是不知道,而是管不了,與他們比起來,緹帥反倒是真的不用承擔賦稅,這交錢的事,也大可不必。”
“李方伯說的這種事,下官也聽說過,一些舉人仗着有功名,就敢帶頭抗租。也正因爲有此積弊,蘇鬆才欠稅糧數百萬石,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身上擔的差事裡沒有催收課稅的事,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但是下官名下的產業,卻必須帶頭交稅,這個規矩,別人可以壞,我不可以。您只管收好,過了年,我派人來交錢。還有楊記在城內的所有生意,誰要是敢不交稅,方伯只管下令捉人。”
在他離開佈政衙門不久,這番發言和行動,就在南直隸範圍內傳播開來。東南地面,聰明人還是有不少的,這些話和行爲,被人一分析,就有人猜出來,他這一番舉動,很可能是要對賦稅這一部分下手。
東南的大族豪強,歷來有着抗稅的優良傳統,元朝實行的包稅制,讓這些名門大多成爲包稅者。通過這一身份,爲家族聚斂了海量的財富,大筆的產業,交不出稅的平民,就得把自己的田地賣給這些地主富紳。另一個時空裡所謂明朝資本主義萌芽,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農人失去土地,只能進城想辦法,然後就出現了僱傭工人等事。
那些大家族倒也不是想把人逼的造反,他們會給這些人一條活路,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要的只是田地,畢竟對他們而言,不管金銀財寶還是古董奇珍,都不如田地來的可靠。
大明建立之後,他們的生活並沒受太大影響,由於浙直是科舉大省,朝廷官員裡,有一大半是南方人。他們要麼是出身名門望族,要麼也與這些大家族有關,在朝廷裡向來爲這些大族說話。朝廷需要增收錢糧賦稅時,這些大多會出來替家鄉鳴冤,訴說着家鄉的艱辛,希望皇帝減免家鄉賦稅。
當這樣出來的大員夠多,形成了輿論上的壓力,就算是天子,也得考慮一下人心,最後只能不了了之。即使硬要推行,也往往被下面的人擋回去,並不容易收錢。
對於東南的豪門來說,他們已經習慣了不交稅,或者少交稅。像是楊承祖做海貿,如果是損害了其中一部分人利益的話,如果他真要收稅,那差不多就是侵害所有人的利益了。
這件事如果真的做了,剛剛平靜下來的南方,可能還會出新亂子,但是楊承祖並沒有着手去做,最多還是在一種猜測的狀態。單純因爲一個猜測,就跟某人不死不休,未免太不成熟。如果這個人還是天子寵臣的話,就更要謹慎處置。謝家的血還沒幹,沒人願意冒失的一腳踩進必殺陷阱裡送死。
經過一番簡單的磋商之後,幾位東南的頭面人物取得了一致的意見,惹不起躲的起,不能跟他動硬的。既然不希望他在東南搞風搞雨,還是好說好講,把人送出東南,讓他早日離境。另外一方面,就是把手伸到了他的內宅,用傳統但有效的手段,開始在他的內宅裡製造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