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雙嶼島灘頭一片亂石之後,楊承祖與冷飛霜並肩而坐,看着眼前波濤洶涌的海水,刺骨寒風打在身上,卻吹不滅二人的如火熱情。
黑鯊幫殘餘部衆,以及部分楊記選拔出的水性精熟的工人,已經進入許氏船隊,開始了摻沙子的工作。原本許氏的從屬關係也全都打破,實行統一編制,統一分配原則。一條船的船長與自己的手下,可能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差不多就是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狀態。
這樣的編制,導致這支船團現在的戰鬥力,比起寧波大敗後還要弱上幾分,不過他們暫時不承擔作戰任務,這種弱,也就沒什麼問題。這次前往廣東收拾佛郎機人,冷飛霜不大懂統帶水軍,這邊船隊的事,就得交給宗玉子負責。不管她表現的如何忠心,依舊是個降將,是以在出發前該攙的沙子不能少,冷飛霜對她個人洗惱,也從未停止過。
“這事其實好辦的很,她心裡對你滿是依戀,依我看,即便我不用聖教的法子控制她,她也捨不得反水。倒是這麼一弄,好象顯的不夠君子似的。”
冷飛霜的天妃教如火如荼,黑鯊幫、許氏這些前海盜們,已經有大批人員信教,再加上吞併的東南原白蓮教人馬,這新興教門的教徒已接近萬人。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用不了太長時間,她也擁有了和李福達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資格。
有了這份本錢,自己心中的理想,就能更快的實現,冷飛霜的心裡就想放了個火盆,像是自己的手正被楊承祖抓着這種小事,也就不去在意了。
楊承祖笑道:“這日本女人,我其實也吃不準,不能說我們睡過,她就一定對我死心塌地不是?她也跟許洋睡過,該反水還是會反水,真正決定忠誠度的,永遠是利益還有力量。不過,在那以外,還得用點小手段。就像這島上的海盜,很多都是徽州人,都是鄉親,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給了他們好處,又是封官,又是延攬入錦衣衛,立刻就搞的他們離心離德,手足反目。鄉親在這種利益面前,也不值幾個錢。在朝廷的強大武力之下,他們也不敢不聽話,不過你的天妃教,就是個小手段。沒有這個小手段,單靠武力和官職,怕也不穩妥。你看,這次我把他們的積蓄都拉走了,如果是有教民在中間安撫,多半還是要殺一些人的。”
冷飛霜側頭看着他,“那你就不怕我的力量太強,你控制不住麼?要知道,我可是個反賊,在安陸是跟石金樑一起造過反的。如果我手上人強馬壯,不聽你的號令,你又該如何?還是說,你在我身邊也留下了暗子,到時候我一反水,他就來砍我的腦袋?我告訴你,我不是許洋,腦袋可沒那麼好砍。”
“你看我像做那種無聊事的人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岳父的聞香教你知道吧?其實我對他了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青青的爹,除了知道他出身邊軍以外,其他的又知道什麼?難道出身邊軍就一定是好人麼?受苦受的多,不當山賊就活不下去,難道就是好人麼?無非是我信的過你們,或者說,我信的過這個朝廷。就算郝雲龍現在領兵造反,我也能帶兵去砍下他的頭,人心向背。至於你,我信的過你的智慧,更信的過你的爲人,你起兵造反,不是爲了奪取天下,而是爲了救人。至少你的目的,不是禍國殃民,現在有了一條不用死人的餓路,你就絕對不會走上那條血流成河,屍堆成山之路。”
冷飛霜心中大生知音之感,即便是自己的師尊,怕也沒有這樣瞭解自己,只是認定自己知恩圖報,不會奪教主的權。至於自己胸中丘壑,除了這個男人,再無第二人看的清了。
心潮起伏下,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廣東那邊的佛夷,就讓我替你解決掉,不必要你跑這一趟。佛人船堅炮利,火器犀利,不是許洋這些盜賊可比。你又不會打仗,還是留下來,陪你的夫人比較安全。”
楊承祖哈哈一笑“終於學會關心我了?這是個很大的進步,來來,讓本官獎勵一個。”說着話側頭就要親過去,可惜冷飛霜與他武力差距太大,只要自己不願意,他確實親不到。頭不等遞過去,人已經如同游魚一般溜走,空氣中只餘下一陣香風。
隨着雙嶼大捷,曾經困繞東南多時的倭患暫時告一段落,這一點於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對於海商及那些高門世家來說,卻很難說的上什麼好消息。
在官府這個層面上,對於楊承祖的意見也頗大,主要原因是雖然此戰號稱大捷,但是首先斬獲不多,其次俘虜也沒有,讓人難免懷疑戰勝的真實性。攻陷了雙嶼,可繳獲的許氏積蓄,並沒有留在浙江填補財政虧空,而是北上直輸內帑。具體數字,也是很大一個迷。
即使楊承祖從這裡面拿出了一筆銀子出來,給浙江官府發了犒賞,讓大家都有些光沾,可畢竟比起那許氏傳說中敵國財富,只能算九牛一毛。五營新軍在戰事結束後,又不同意解散,打完了仗,依舊拿着這麼高的軍餉,每日操練兵陣,耗費地方錢糧,也讓浙江地方官場頗爲不樂。
他們再怎麼不高興,也沒有驅逐楊承祖的膽量與力量,只能與浙江本地的豪族聯合起來,在京師方向開始發動力量。首先是楊慎離開浙江回京,其次就是郭勳回京繼續提調神機營,浙江總兵一職暫時空置。
這兩條臂膀一去,浙江官場和海商們多少緩了口氣,可是頭上依舊壓着一個拿王命旗牌的太監,加上之前謝家滿門的血仍未乾,讓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等到過了二月二,揚州鹽商湊了一筆六十萬的銀子來助餉,浙江本地的士紳,也湊了一筆糧食上來,說是補交往年欠賦,楊承祖心知,這是東南的豪強們,在催自己起身了。
不過即使他們不催,自己也要走,等到料理了佛郎機人,自己也該起程回京。東南新軍,也要開拔進京,耽擱不起。從表面上看,似乎是鹽商以及豪強們,把他成功驅逐。可是等到幾年之後,北軍南下之時,這幫官府還有士紳,怕是就連哭,也未必哭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