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把高豺羽的屍體翻了過來,死屍臉上一片青黑,顯是毒發身亡。
屍體,秦林早已見得多了,不過借自己之手弄死的還是第一個——當然嚴格說來也是對方咎由自取。
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平復有點激動的情緒,秦林想抽根菸,下意識的往衣服上一摸,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上連衣兜都沒有,更別說香菸了,他不禁苦笑起來……
如果有合法的身份,完全可以將這件事上報官府,擒殺高豺羽的功勞很大,石韋那張影形圖上可是提到賞銀八百兩的,秦林這些天也花散碎銀錢買些食物,知道得到這筆錢已經可以做個小小的富家翁了。
但秦林沒有合法的身份,極有可能被官府認作白蓮教匪徒,把高豺羽的死亡歸結於內訌;如果對方考慮那八百兩賞銀和得到嘉獎升官的因素,甚至會先拿他殺掉滅口,再奪取功勞貪佔賞銀,以東廠、錦衣衛在後世的“赫赫威名”,秦林毫不懷疑他們有來這麼一手的可能性。
至少,不能莽撞的把性命交在別人手裡,秦林從來都認爲把命運寄託於別人的道德或者良心,完全是白癡纔有的行爲。
偷麻布衣服時順手拿的那點散碎銀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秦林現在一貧如洗,眼看着懸賞紋銀八百兩的白蓮教大師兄倒在地上,卻沒辦法去領賞銀,還真是鬱悶啊!
休息了一下,情緒平靜下來,秦林開始檢查高豺羽的屍身。
首先在他袖口捏了幾下,左邊袖口內袋發現一件硬硬的東西,取出來細看原來是件蓮花形狀的玉佩,用上佳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質溫潤、雕工玲瓏剔透,蓮花枝葉宛然,實是件難得的藝術珍品。
可惜,這玩意用豬腦子也能猜到鐵定和白蓮教關係匪淺,就算價值連城也不可能拿去賣,秦林便隨手放在一邊。
秦林又伸手往屍體懷中掏摸,摸到硬硬的紙張,發現是幾本書冊,《金鎖洪陽大策》、《應劫經》之類的白蓮教典籍,滿紙荒唐言顛三倒四,翻翻看夾縫裡既沒有小字寫的九陽真經,對着太陽光照書頁裡也沒夾着什麼藏寶圖。
他大失所望,把幾本破書扔掉,朝上啐了一口:“什麼玩意兒嘛,寶貝似的藏在懷裡,我還當是銀票呢,原來全是邪教的歪理邪說,根本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從屍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秦林失望之餘頗有些意興闌珊,現在只剩下高豺羽揹着的那隻小包袱了,剛纔休息時他隨手丟在旁邊,渾不在意的這樣子,所以秦林對它並不抱太大希望。
能找到幾兩碎銀子就謝天謝地了,至少去江南的路上,不讓我餓肚子就行,秦林這樣想。
解開包袱,最上面是用油紙分別包好的幾張麪餅,秦林可不知道那張有毒那張沒毒,扔掉。
一隻小瓷瓶,內裝無色無味的粉末,很可能就是剛纔高豺羽下在餅中的劇毒,往溪水中倒了兩三錢的份量,只消片刻便有魚兒翻着白肚皮浮起,果然毒性猛惡,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良藥,留下。
中間有隻鼓鼓囊囊的布袋兒,捏着裡面的形狀,秦林頓時興奮起來,扯開袋口繫着的繩子,果然是整袋的雪花紋銀,提一提大約有二百兩。
最下面又是一疊書冊文件,秦林得到了二百兩銀子已是暗叫僥倖,心想這多半又是白蓮教的什麼經文,便渾不在意的拿出來翻看。
孰料第一本書入手沉重無比,秦林錯愕間差點兒沒拿住,翻開封皮,內頁盡是金光燦爛,原來書中並無片紙,全是一張張的金葉子,至少有五十兩重。
發財了!秦林大喜。
接着看剩下的文冊,但再也沒有金葉子了,倒有十多份路引,五六封書信。
路引有監利縣爲張三開出的,也有荊門州爲李四出具的,還有谷城縣的王麻子……書信則有監利一個姓周的帶給南昌府某位衙役班頭,託他關照張三開飯館,亦有谷城縣的陳典史寫給松江縣他孃舅的信,註明了由王麻子帶去,並請孃舅替王麻子張羅蠶絲生意。
路引上蓋着各辦理州縣的硃紅印文,書信也筆跡各不相同,確是真品無疑,至於它們原本的主人,以白蓮教的詭秘、高豺羽的陰狠看,鐵定早見了閻王爺,此刻已屍骨無存了。
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高豺羽攜帶這些文件的用意,顯然是準備藉此逃脫錦衣衛追捕的天羅地網吧!之所以準備這麼多,想來是因爲逃跑路線不確定,匆忙之間準備不周,多帶幾份以備隨機應變。
只可惜錦衣衛已經將他畫影圖形海捕追殺,便是有路引也沒辦法走大路通行,高豺羽好不容易沿小路逃到這裡,卻陰錯陽差死在秦林手上。
想通其中關節,秦林大喜過望,便在路引和書信中翻找,竟被他找出份漢陽縣開具的路引:“秦木槿,嘉靖四十三年生人,身中、面白、無須,世居漢陽,父秦歸,母譚氏,俱亡。”
這個好啊,年紀吻合,又父母雙亡沒有牽累,冒充起來很方便,又是同姓,姓秦名林表字木槿,正好合拍嘛!
又翻出一封信,擡頭是“東璧兄見信如晤:自楚王府一別二十餘載,愚弟甚爲掛念……”
這封信是“秦實”寫給“東璧兄”的,從口氣上看雙方是多年老友,秦實的獨子與媳婦早亡,他獨自撫養孫子秦木槿長大,而這孫子“秉性頑劣”,到十七歲也沒有個正經營生,如今秦實身染重病自料命不久矣,怕死後無人管教孫子,被奸邪之徒引誘走上邪路,故而臨終前寫信讓孫子帶給老友,託“東璧兄”照顧管束,在蘄州謀個正當職業。
可惜,路引和這封信既然落到高豺羽手中,就足以證明秦木槿不僅被引誘走上了邪路,甚而已經走上了死路。
“那麼,今後就由我來代替你活下去吧,”秦林精神一振:“從今往後,我就是秦林字木槿了!”
不過他並不準備按照書信去投奔那位素未謀面的“東璧兄”,現在已經有了二百兩紋銀、五十兩金葉子,有了合法的身份,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仍然決定按照原計劃,去經濟發達、四海通衢的江南沿海尋找機會。
秦林把屍體拖到樹叢中,費盡力氣用高豺羽的單刀刨了個深坑,將屍首、懷疑有毒的麪餅、幾本白蓮教經文、多餘的路引書信以及單刀都扔了進坑內。
那晶瑩玉潤的白蓮玉佩本想扔進去,轉念一想高豺羽作爲白蓮教在此地的大師兄,將經文貼身存放而金銀渾不在意,正是一位根正苗紅的邪教徒的本色,但這塊玉佩珍而重之的放在袖內,說不定有着別的重要用途,便將它留了下來。
把挖坑的浮土填進坑中,踏平,再走到遠處小心的挖些草木,連根插在這塊地面上,春夏之交草木生長繁盛,幾天之後就算包青天到這裡也看不出地底下埋了個人。
仔細清理了留下的痕跡,秦林笑嘻嘻的插了三根樹枝在地上,嘴裡念念叨叨:“都說管殺不管埋,爺從殺到埋一條龍服務,高兄可是賺大發了。唉,說到頭還是你自個兒不好,毒餅子的滋味兒可不是隨便能嘗的……”
若是高豺羽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活轉來?
秦林心情不錯,盤點了一下收穫:紋銀二百兩、金葉子五十兩,白蓮玉佩一枚,毒藥一瓶,路引一張,書信一封,全都用包袱皮包了,負在肩上走路。
往前走了三裡,越過一座小山崗,便是個只有五六戶人家的小山村,麻衣穿了幾天又髒又臭,還被荊棘扯得破爛不堪,秦林便用散碎銀子找山民買了身粗布衣服換上,脫下來的麻衣裹住路引和金銀等物,一古腦兒塞在包袱裡。
聽山民說前方十里的江邊有個稍大的馬口鎮,時不時還有條小江船在那鎮上碼頭停泊,看看太陽落山還有幾個鐘頭,秦林決定到馬口鎮投宿,等待去長江下游的客船。
翻過兩重小山崗,在荒草橫生的山道上行走,秦林剛買的粗布衣服又被荊條扯破了不少。
突然感覺小腿上一陣奇痛,急忙退了兩步。
卻見草叢中有條五尺長的蛇,黑質白花,蛇頭上鱗片向背方翹起,頭呈三角形,背黑褐色,頭腹及喉部白色,間或少數黑褐色斑點,腹部扁扁的,尾尖一枚鱗片又尖又長。
這蛇盤成一盤,腦袋高高昂起,吐出猩紅色的蛇信子,發出絲絲的可怕聲響,張開的口中兩隻尖牙,方纔就是它咬了秦林。
這傢伙一看就是毒蛇,秦林懊惱之餘,儘量保持鎮定,同時慢慢後退,不去激怒它——被咬一口已經倒黴到家了,再挨一下豈不冤枉?
果然那條蛇慢慢把腦袋縮了回去,再過半晌,秦林退得更遠,毒蛇也就得意的昂着腦袋,滋滋輕響着,慢悠悠的從灌木叢中溜走了。
呼~~秦林大大喘了口氣,這纔有空檢查傷勢。
挽起右邊褲腿,小腿肚上兩道深深的牙痕,血不斷的流出來,傷處高高腫起,用手指頭按按,“我操!”疼得秦林嘴裡哧的一聲,傷處腫得發硬了,短短時間,附近的皮膚已經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