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的話着實有些大逆不道,正所謂民智本來就是愚的,又何談促進民智之說?但是既然是董大學士說的,那麼這句話正確與否,就值得商榷了。而在衆人懷疑與猶豫的眼光之中,段重並沒有停下話匣子,反而繼續道:“老師在我大理呆了幾年,並非不問世事,而是冷眼旁觀,淡然的看着南樑和北樑的征伐與分合,作爲一個局外之人,所看的也是比較透徹的。”
“南樑重文,北樑重武,這是大家眼中都能看到的事情。而北樑重文之風並沒有爲朝堂之上帶來對少益處,恰恰相反,仕子們沉於吟詩作賦,腦袋之上都懸着四個字,勿商國事。整日便是風花雪月、清酒紅歌,丈着一點所謂的才情,博取青樓女子的好感,縱金買醉,不思進取。報國拳拳之心何在?”
“昔年大梁尚未南北分裂之時,仕子們商談國事,鍼砭時弊,科考以論政爲衡,切實體恤百姓,照顧民言,知百姓之疾苦,明治世之良策,百姓安居樂業,故江南積富,民生安泰。然如今科考取仕,單看文才不考律政,雖爲朝廷之安排,但是天下能明眼看穿之人幾何?無不是鑽營詩律,考究經史,即便爲官而有何用?能使百姓安樂麼,能使國力強大麼,能結束南北割據之勢,使天下太平麼?”
段重這一番話言之鑿鑿,置地有聲,一番話下來,全場寂然。這決然不是一個僅僅十五歲少年口中所說的的,這是董大學士的敬告。當人,段重自然是知道董大學士可是不會吐出這等狗屁不通的話來。而這一番話,不過是段重藉着董大學士的名頭說出來的而已。至於爲什麼要說這些,因爲段重的文才實在是太差了,必須要說出一點能夠鎮住場子的話。
而現在看來,段重這些話說出來,的確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起碼,這些所謂的博士們不會再可以出題刁難自己了,因爲此刻段重自己正刁難着這些博士學究們。
眼看衆人皆是沉默不語,段重依然沒有停下來。“在在座諸位眼中,或許認爲百姓本愚,何須開發民智。但是依老師看來,民智之愚鈍絕非只是百姓的愚鈍,更是天下仕子的愚鈍,朝廷的愚鈍,天下除天子以外皆爲民,而民智關乎國力。北樑雖然重武輕文,但北樑仕子的地位卻極高,但凡功名在身之人可以在朝堂之上不行跪拜之禮,所有仕子可以議論政事,商討國民大計,故而北樑激憤之人漸多,無不想南下揮師,踏平南樑。正所謂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反觀南樑呢,雖然口中每日喊着乃是天下正統,但是哪個不是安於現狀,貪圖江南安逸呢?江南之富裕並非南樑之富裕,江南的財富也不是南樑造就的,該是若何,在座的各位不妨想想。”
“諸位每日在這太學之中看着經史子集,治國的方略瞭解多少,民生的疾苦又知道多少,若是昔**們在朝爲官,又能否用實際行動來造福百姓?亦或是準備魚肉鄉里,積攢不義之財?在座各位又到底有幾位知道自己讀書的真正目的何在?”
段重說了一大段話,終於是停了下來,緩緩的坐在了椅子之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這才微笑着向下看去。而臺下衆人皆是一陣沉默不語,大多是沉思的模樣。繼而,整個講廳之內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繼而所有人都拍起了手掌,還有叫好之聲。經久不息。
白一帆博士原本臉上滿是不屑之色,此刻換成了震驚。因爲這些話出自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之口,即便是代述咱們董大學士的意思,但是這一番話的深意,如果不是本人有所體悟的話,是斷然說不出來的。而此刻,白博士的心中除了震撼,便是想到了一個成語:字字珠璣。
這是一翻振聾發聵的演講,而段重的話語如同一雙雙手,將套在這羣博士、學子身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給揭了下來。在段重極爲明亮的眼睛下面,是無數無地自容的學子。那股狂傲的勁再也使不出來。
段重很滿意於自己的演講功夫,如果自己今日再站在這個講堂之上,將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給講出來的話,想必還要更加的轟動,引起人們更多的反思。當然,裡面的內容是要恰當的修改一下的。
段重站起了身子,走到堂後,向着猶在沉思的白一帆、黃志平兩位博士學究極爲恭敬的敬了一禮:“兩位老大人,我今日便講這麼多吧。您看如何。”白學究被段重一說,急忙清醒了過來,笑道:“文淵伯短短几句,讓我等如天雷轟頂,豁然明瞭,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理能有文淵伯這樣如此優秀的皇子,當是萬幸纔是。”
段重笑道:“白博士過獎了。我不過是傳達一下老師的想法而已,真是洞徹世事的,還是老師纔是。”
白學究笑道:“正所謂名師出高徒。若是文淵伯沒有對董博士的思想有着深刻的認識,是斷然說不出如此大義精要的講訓來。”
段重和白學究又是客套許久,終於是拱了拱手,離開了講堂。然而隨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各種要跟段重探討治國經略的學子了。段重既然揹負着太學博士的名頭,此刻又在太學之中,逃是肯定逃不掉了,只能厚着臉皮一一應對。
幸而段重前一世時看的史書極多,對於各種問題總能引經據典,鑿鑿而談,也是讓太學的學生佩服不已。當然,太學裡絕對不少能言善辯之士,所以有的人跟段重談到歧異處,竟是高聲辯論起來,你攻我守的有木有樣,宛如辯論賽一般激烈。待應對完了所有的學生,早已是過了午飯的時間。
眼看着猶有餘味的學士們還想圍着段重繼續探討一下,白一帆博士卻極爲識相的端了一份餐飯,以吃飯爲由將段重請入了後院,這才得以解脫。然而在屋內,段重卻是又迎來了兩位老學究以探討爲名的一番辯論,可憐了肚子裡的那點墨水。
而狼狽的從太學裡走出來,回到自己府上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而到了府裡,還沒有顧得上吃飯,便已經一頭栽倒在牀上睡了起來。這說話辯論這種事情,可是要比打架拼命累的多了。
在牀上小睡了片刻,卻是聽到窗戶一聲輕響,段重立刻驚醒起來,翻身坐起,往牀頭看去,卻見自己的枕頭旁多了一封信。段重嘴角撇了撇,這季無常什麼時候來信不好,偏偏這個時候來信。
輕輕的嘆了口氣,拆開了信封,取出一張薄薄的紙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字,但是普通人看是斷然看不懂寫着什麼的。這是段重和季無常的密語,只有寫信和收信的人才能看懂,別人即便看到了這封信,也看不懂上面寫着什麼。
段重看完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貌似江南的事情,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對着門外輕輕的喚了一聲:“進來吧!”窗戶瞬間出現了一個小縫,一道黑影從窗戶之中竄了進來,站在了段重的牀前。段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你怎麼回來了?”
蔣明辰輕輕的戴在面上的黑布取了下來,道:“人不夠,沒有銀子。”
段重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只是想不到江南的事情竟會陷入泥潭之中。”
蔣明辰道:“季無常說想吃韋志高剩飯的人不少,骨頭又難啃。十萬兩銀子填不滿,最爲重要的是,這江南總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並不是那麼簡單。”
段重皺了皺眉頭:“此話怎講。”
“杭州沈家是跟着鹽商巨賈韋志高喝湯的,家主沈鎮濤一直統領着江南極大的一股勢力,爲韋志高擦屁股的事情幾乎都由他包攬,但是這沈鎮濤背後真正操手的人卻是江南總督廖樟晉的公子廖敘林,沈鎮濤不過是搭把手而已。”
段重點了點頭,廖敘林自己自然是熟悉無比,沒有想到的卻是這個江南四才子之一的翩翩佳公子,竟然是一個大家族的幕後舵手。卻聽蔣明辰繼續道:“季無常分析,這韋志高和江南總督是沆瀣一氣,耍了手段將江南鹽場這塊大生意給包圓了,便是不想讓別人**手來。而之前我們還向他們送了銀子,無異於在往西湖裡丟,全部砸空了。”
段重嘆了口氣:“沒想到這韋志高竟然如此老奸巨猾,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把這口飯給我們吃,還要笑着納了我的銀子。果然當得起商人這個名頭。”
段重拍了拍腦袋,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裡栽了一個大跟頭,白白搭進去十萬兩銀子。無奈道:“那你這次回來,怎麼還要要銀子和人手?”
蔣明辰道:“季無常說,想要喝口湯,必須要下得了狠手。所以,滅了沈家,這口湯自然就可以流到我們口中了。”
段重一愣:“怎麼滅了?”
蔣明辰幽幽道:“全部殺光,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