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發不可牽,牽之動全身。
很多事都講一個平衡,就如天平一般要左右對等。天平兩段的價值可能不等,但是隻要達到了天平所代表的“平衡”,那麼天平之名名符其實,它的目的也已實現!
崔景仁懂這個道理,而且認識的不比旁人淺。他爲官數載,又出自官宦之家,很多大道理他都瞭然於胸。不過明白是一回事,認可不認可是另一回事,怎麼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人,近日帝京那邊發來了很多書信,您……”
蔣少卿看着半頭白髮的崔景仁,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府州幾日,世間十年,崔景仁實在是老得太快了,這幾日的功夫已是愁白了滿頭黑髮。
“扔那兒吧!”
崔景仁淡淡一笑,望着蔣少卿的眼神多了幾分溫情。如今河西州就跟一艘千瘡百孔的破船一般,一個不留神就會覆滅水中。
眼尖的官員要麼告老還鄉,要麼託病歸家,整個府州的衙門跟死了人一般空曠寂靜。此時在崔景仁身邊的也就剩下個蔣少卿,這個酸臭腐儒!
“大人,如今府州是百姓人人自危,市井繁華落盡。如此危急時刻,大人真的就不願罷手麼?”
蔣少卿嘴角泛過一絲苦意,卻是倍感無力。他自是明白崔景仁的意思,壓在桌上的書信已有十封之餘,可是崔景仁卻一封也沒有啓過……
“少卿,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如今的府州已不是你待的地兒,你且回江陰府去,好好做一個教書先生,卻也不枉讀過十年聖賢書了!”
崔景仁搖搖頭,卻是又從袖管裡摸出了幾張銀票。此時的府州就像一個火藥桶,就差一滴火星來點爆它。這地方是不需要讀書人的,至少現在還不需要……
“大人!”
蔣少卿臉一變,卻是如同受到侮辱一般握緊了拳頭。他昂首挺立,卻是直言不諱的道:“孟子有云: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我雖是一介書生,可是卻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學生自當是捨命陪君子,哪有如那螻蟻一般苟且偷生的道理!”
“哼,迂腐……迂腐……”
崔景仁嘴角抹過一絲嘲意,可是鼻頭卻是有些發酸,他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着燭火在他眼前奄奄一息……
如今七貴已然是全部下獄,而且七府家眷也是沒有走了,一個個的枷鎖扛身,落了個鋃鐺下獄的境地!
府州已經徹底亂了套,各行各業的買賣大都停了,偌大的府州有着冬至的蕭索。賊道莫名橫行,水匪山賊更是將府州攪了個天翻地覆。最要命的是,府州鎮撫張樸病危,府州官兵軍心渙散,卻是有些造反的苗頭……
天豐十二年,三月廿二夜,河西知州崔景仁自縊而亡,同一時間,鎮撫張樸暴斃軍中。府州羣龍無首,徹底脫離了朝廷的管控。七貴擁湘王遺嗣起兵,自號天興,志在壓大興一頭
。
這個消息一出,天下震驚,皇帝大怒。北國士子衆口討伐逆賊,而王師更是奉命南下,平定南國之亂!
朝廷的動靜在七貴的承受範圍之內,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他們不相信朝廷能在他們舉兵造反的時候還無動於衷,所以他們已經想好了怎麼承受天子之怒。
“有意思,有意思啊……”
江湖酒家的小院中,唐安慢條斯理的清着茶水。他看着姍姍來遲的李元御,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公子,如今的南國已經徹底亂了套。我這一路走來不知遇到了多少劫匪,不敢說是九死一生,卻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當真是狼狽啊!”
李元御苦笑,整個人滿面風塵,就如同當年的唐安一般可憐,就差一個破碗跟一個柺棍了……
“許是這路上的響馬水匪覺得你是條漢子,想把你賺上山去呢……”
唐安哈哈一笑,卻是爲李元御遞過了一杯茶水。這一路風餐露宿,給他一杯茶水壓壓驚還是要得。
“唉,公子就別說這風涼話了……”李元御接過茶水,一口下去卻滿是苦澀。
“好了,咱們就不多廢話了,如今這外面是個什麼情況,跟我說一說吧!”唐安臉色一整,卻是開始認真起來。
這青城雖是安逸,可是緊張的氣氛卻已是蔓延到了這裡。如今這酒家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火鍋城的人也是越來少,整個青城洋溢着盛夏的燥動,這夏天似乎已經提前來臨了……
“公子,如今七貴擁兵造反,河西州、劍南道、江陰府乃至南國已經徹底亂了套,湘王從海上歸來,大軍已然來到了江陰,而七貴奉湘王趙錚爲主,卻是將趙錚迎回了府州!”
“然而壞消息不僅這些,如今南召六部蠢蠢欲動,而蜀中苗人也是有所動向,可以說如今的大興已經徹底變天了!”
不得不說,李元御還是打聽到了許多的消息。他在外面這麼久,目光不僅僅是放在江南,而是藉着府州而觀天下大勢,所以他這一去還是非常值得的!
“如此說來,情勢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了……”
唐安緊皺眉頭,心卻漸漸沉了下去。他本來沒想到府州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更沒有想到因爲自己的一個小小舉動而攪得天下不得安寧,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如今的天下名義上雖還是大興的天下,可是南國已經換了人間,與大興幾無關聯。有些個縣城倒還算好,還沒有順從逆賊,而且還在與世家與反軍做着鬥爭,只是大勢所趨,湘王軍平定南國只是時間的問題。
“公子,如今的青城還屬於大興,湘王反軍暫時還顧不到這裡,不過我看這縣令的意思怕是要與城共存亡啊……”
李元御看了一眼唐安,卻是想知道唐安是怎麼想的。如今南國亂成一片,大興江山已是搖搖欲墜,若是此時藉機起事,說不得還真的會改變人生啊!
“呵呵,
我們……還不着急,不着急的……”
唐安笑笑,目光卻是望向了遠方。此時還不到時候,至少機會還沒有降臨青城。作爲府州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城,這裡既沒有什麼特產,也不出什麼人才,氣候不算太好,而且道路也不算通暢,如此偏僻如雞肋的地方,在衆人眼中……不對,青城根本就進不到這些謀天下的人眼中……
不過唐安從未忘記,在這麼一個小城裡有一羣南國的怪胎。這些怪胎選擇了一個很容易被人忽略、很不起眼的小地方,他們隱藏在這裡,如同避難一般隱藏着自己。
“如今天下雖亂,可要是真說亂,卻還未到亂的時候,七貴大軍雖是勢不可擋,但是朝廷大軍也絕非什麼凡俗之輩,況且這些世家雖說是同氣連枝,可要真遇上戰事還是很難說的,況且反軍未必是朝廷大軍的對手,此時還是需要觀望一二,莫需太急的……”
眼看李元御眼中已是有些焦躁,唐安不由笑了起來。他輕輕拍了拍李元御的肩,隨即又耐心的給他講道理。李元御自是不蠢,只消聽過一句便明白了此中道理。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多事還是需要想,還是需要動動腦子的,畢竟腦子是個好東西,不用就浪費了……
“那我們如今該怎麼做呢?”
想通了的李元御眼神開始變得清明,再也沒有了方纔的焦躁,只是又多了一些對未來的迷惘。
“等,不消十日,這南國的水就會變得清起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到了那個時候,你也就明白你要做什麼了……”
唐安笑笑,眼中卻是流露出一絲殘忍。如今南國的天雖然變得沒那麼好,可是這南國的水卻是越來越清,有些事兒也到了弄清楚的時候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秦淮的夜永遠都像白天一般光明,最黑暗的時候也就是最光明的時候……
這裡既有無邊風花風月,也有無數嬌伶佳麗,在這秦淮河上流淌的不止是河水,還有女兒的淚。
蜃樓,秦淮河上最大的畫舫,沒有之一。這裡有着數不盡的姑娘,也有唱不盡的小曲兒,這裡處處瀰漫着酒香,到處都是脂粉味。這裡是男人的天堂,也是女人的天堂……
“今年的百花宴怕是不比往年,怕是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盛景,這秦淮的女兒們怕是沒幾天安生日子過咯。”
老鴇坐在樓上,望着小船在秦淮上游蕩,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複雜。亂世之中,最可憐莫過於女人,因爲她們的命運永遠都是最悲慘的,甚至比那上戰場的官兵還要慘……
一個女子隱沒在紗窗後面,如同影子一般讓人琢磨不透,如同一幅畫靜默無語,可是就在老鴇把頭轉過來的時候,她嘴脣翕動,卻是開口說話了:“吃一天飯,做一天事,有些事不是你該操心的,你該操心的就是怎麼操持百花宴,其他的跟你無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