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洞庭揮手散了身旁的茅山衆弟子,自己一個人向後山走去。
等到了後山十里桃花林,他看到自己女兒張白鳳站在桃花林外。視線越過密密麻麻的樹杈,可以看到桃花林中有兩個身影。
這兩個人正是憐花大師和茅山李應虛。二人在桃花林內相對而坐,正在交談。
張洞庭的眉頭下意識皺緊,來到女兒身邊,開口道:“出什麼事了,能值得憐花大師下山?”
張白鳳搖搖頭,沒有開口說話,眉宇之間藏着一絲凝重。
張洞庭一頭霧水,看着憐花大師身處的方向,吶吶嘆道:“兩個人聊什麼呢。”
桃花林深處,憐花大師和李應虛相對而坐,李應虛的目光落在憐花大師身上,緩緩道:“說來,我已經有二十年未見過你了,我本來以爲,這一世都再見不到你。這次,你肯下山,應是爲了葉歡那小子。他現在如何了?”
憐花大師道:“敗在了神父手中,現在在百草門養傷。”
“這小子,忒也狂妄自大,自以爲有三兩分本事,便小看了天下英雄。這一次,他敗得不冤。”說罷,李應虛嘆口氣,看着憐花大師道:“說來,有怎樣的師父,便有怎樣的徒弟,你當年的脾氣,卻也未必弱了葉歡。”
憐花大師搖搖頭,嘴角浮現一抹苦笑,似乎思維陷入了回憶中。
而當一個人常常回憶往事時,恰說明,這個人開始老了。
李應虛嘆口氣,道:“和尚,常言道,人命不滿百,你我都已經過百歲高齡。我們都已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我本應該在山上頤養天年,世間事,讓小輩人折騰去便是,你又何必下山呢?”
憐花大師笑而不語,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李應虛無奈的搖搖頭,道:“既然你肯來找我,是覺得沒有戰勝神父的把握,是要請我與你一起出手了。那神父,真就如此了得?”
憐花大師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開口道:“你我也不行。”
“什麼!”李應虛臉上浮現驚愕的表情,半晌無言語,良久才吶吶道:“你向來不輸人的性格,這次卻說出這種話。難道說,神父已經非人間之物?”
“怕是已經成了個妖孽。”憐花大師終於嘆口氣,道:“我虛張聲勢,卻是嚇得他不敢出手。可我心中明白,他的實力應在我之上。十招之內,我若殺不了他,十招之後,就只能是他殺我了。”
“竟然是如此嘛。”李應虛皺起眉頭,開口道:“就算你我聯手也不行?”
“不行。”憐花大師搖搖頭,口中道:“還需要三個人。”
李應虛一怔,目光擱在憐花大師身上,口中緩緩吐出三個名字:“屠夫,老道,小孩子?”
憐花大師點了點頭。
李應虛難掩臉上的驚愕,剛纔自己口中說的三個人,皆是江湖上,實力可以與憐花大師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難道說,這神父真也強大到如此程度。要動用華夏江湖最強的五個人,方能擊敗他。
想了又想,李應虛開口道:“這三人浪跡天涯,避世不出,怕是找到他們不太容易。而且這三人是一樣的性情乖張,即便找到他們,卻也不好請動他們出手。”
“如果我去請,他們總會出手的。”說到這裡,憐花大師嘴角浮現一絲弧度,微微開口笑道:“他們若不出手,我就打得他們出手。”
李應虛看到憐花大師這般模樣,開口也笑了,道:“你說話,他們總會聽的,你動手,他們就更得聽了。”
憐花大師這才站起,道:“如此我便先告辭了,等要動手時,我會通知你。”
李應虛也站起來,道:“我在茅山等你,你放心,有你一句話,天大地大,我終歸是會去的。”
憐花大師笑笑,轉過身,向外走去。李應虛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忽然開口喚了一句:“和尚……”
憐花大師轉過頭來,目光看着李應虛。只見李應虛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開口道:“你已經是這般年紀,難道說,卜行東的話你就不記得了?”
卜行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算子。號稱天聽地眼。鐵口神斷,無所不中。他爲憐花大師算過一卦,曾經說過:憐花大師再下山之日,便是他駕鶴西去之時。
這件事,整個江湖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即便葉歡也不知情,但李應虛卻是知道的。
憐花大師自然還記得,聽到這話,他笑了笑,開口道:“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身上,還有幾根骨頭,不肯服老呢。”
李應虛貿然,此刻才恍然明白,憐花和尚雖然已經是百歲年紀,但一顆心,依舊是當年那仗劍行天下的小和尚。
這個光景,憐花大師已經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山風陣陣,將他身上白色僧袍捲起,下襬輕輕搖曳。他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向山下走去。邊走邊唱,口中唱出一句話來。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從來英雄多寂寞,誰見英雄死牀上……
翻來覆去,便是這兩句,飄飄蕩蕩,被山風一刮,也就散了。
在李應虛,張洞庭,張白鳳的視線中,憐花大師的身影漸行漸遠,漸漸消失不見。唯有臨走前那句話,恍若還在三人耳邊響起。
從來英雄多寂寞,誰見英雄死牀上?
……
京城,百草門。
熹微的紅日照亮東方的天空,一道白色人影出現在樓頂天台上。
此人身穿一身白色練功服,脣紅齒白,正在對着紅日,打一套太極拳。
此人的動作時快時慢,緩緩舞動之時,宛若身周圍的空氣也受到影響,身體周圍,仿若氤氳着一股紅色光暈。 шшш ◆тTk дn ◆C 〇
寺島魚和寺島妃的身影在其身後出現,望着這一幕,看得呆了。
在天台之上,對着旭日練功的,自然就是葉歡。憐花大師說的不錯,葉歡的傷勢不重,養了有半月時光,就可以下地行走。
“葉歡,你沒事吧?”寺島妃忍不住開口問。
葉歡收拳而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開口笑道:“我能有什麼事。”
便是這一個笑容,就宛若太陽一般,晃得寺島妃和寺島魚有些眼暈。
二人此刻心底,都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此刻的葉歡,真的好帥!
而這個評價,並不是因爲葉歡的模樣,當然,他模樣足以稱得上嫵媚英俊,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葉歡身上展現的氣質。
此刻葉歡站在寺島妃和寺島魚面前,都不覺有些奇怪。傷愈之後的葉歡,渾身上下宛若散發着咄咄逼人的光輝。他整個就像是一塊白玉,展現出一種令人忍不住觸碰的迷人氣質。
怎麼傷了一次,情況卻好像變得更好了?
二人心底不僅暗暗琢磨,可是,二人不明白,這恰好就是葉歡境界跌落的象徵。
葉歡邁入半步神通之後,也有過一段這樣的情況。但很快,他適應境界後,便可以將渾身上下的氣機收斂起來,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而現在,並不是葉歡不想收斂身上的氣機,而原因是……他做不到。
寺島魚問:“葉校長,你沒什麼事吧?”
“嘿,我能有什麼事。”葉歡面帶微笑。
寺島魚想了想,道:“這次的事,葉校長不必放在心上,人一輩子,哪能不遇到幾次難關。”
“我本來也沒有放在心上。”葉歡笑着道。
說這些話時,葉歡臉上一直帶着微笑,看上去更加的風度翩翩,英俊瀟灑。但不知爲何,葉歡越是如此,寺島魚就越是覺得奇怪。
她也說不出葉歡那裡奇怪,但總之是感覺葉歡有些反常。
想也想不明白,寺島魚搖搖頭,開口道:“葉校長,咱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不待了。”葉歡搖搖頭,道:“我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和百草門告別,我們還是回龍城吧。”
說着,葉歡邁步向樓下走去,寺島魚和寺島妃跟在其身後。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中讀出了詫異。
事實上,二人並不知道,葉歡越是表現的正常,就越說明他此刻的不正常。之所以努力如此,是因爲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丟盔棄甲,傷痕累累的窩囊模樣。
而此刻他心中,其實已經千瘡百孔,疲憊不堪。
生平第一敗,敗在神父手中,敗得狼狽不堪,一塌糊塗。
失敗並不算什麼,人生在世,誰沒有輸過。可葉歡偏偏就沒有輸過,因此,這第一次給他的打擊是巨大的。
而更殘忍的是,這種失敗直接摧毀了他的意志。神父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一般,而自己只是山腳之下,一棵不自量力的樹苗。
樹長得再高,能超過山嘛?
無數次的,深夜的病榻上,葉歡都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做不到的,無論如何努力都是做不到的?
因此,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辛苦都是徒勞的。
莫名的,葉歡面對神父,升起一種無能爲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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