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拉圖回頭看着依菩提,滄桑的面容之上,帶有些許悲涼之色。
作爲一名活佛,滿都拉圖真的是具有極大的慈悲心的,即便剛纔老薩滿趁着他記憶大量涌入的時候試圖偷襲他,想要置他於死地,他也不願造下殺孽。
在滿都拉圖看來,老薩滿作惡無非是因爲他有一身修爲,廢了他的修爲令其迷途知返這是最好,即便他依舊掙扎於苦海,他也已經失去作惡的能力了,根本無需殺他。
一句話,令得初生爲人的朱弦放下了手中屠刀,卻沒想到依菩提的殺招來的如此之快,快到他想阻攔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姑娘,此人已經修爲全失,你又何必徒造殺孽。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殺了他,他便離了苦海,你卻漂泊在苦海之中,無邊無涯了。”
依菩提並沒有回答,她現在也根本無力回答。
只見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又自老薩滿的屍體之上閃現,然後飛速的射向依菩提。
滿都拉圖眼中微光一閃,乾枯的手掌一張,那道金光雖然極不情願,卻只能乖乖的來到滿都拉圖的手中。
看到掌中之物,滿都拉圖這才知道,他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倒是老僧錯怪你了。”此刻滿都拉圖也發現,依菩提傷勢未愈,根本就沒有能力起殺念,殺死老薩滿的,是她體內豢養的這條蠱蟲。
那條蠱蟲躺在滿都拉圖的掌心之中,來回翻滾着,試圖掙扎出滿都拉圖的掌心。
可滿都拉圖的掌心之間卻隱隱有佛光閃現,蠱蟲根本無力逃離,只是徒勞掙扎而已。
這條蠱蟲,大約半尺長短,肥嘟嘟的彷彿一隻蠶寶寶。但是頭頂卻生出兩根角狀物,絕非肉質的觸角可比。
圓滾滾的身體下方,也有四足生出,此刻的這條蠱蟲,不像一條尋常的蟲子,倒是有幾分化龍之相。
“佛道巫三修,再加上苗疆的蠱術,也算你這小東西的造化,竟然讓你生了靈智了。”滿都拉圖說話之間,那條蠱蟲掙扎的愈發激烈,滿都拉圖卻好似無意放其離去。
蠱蟲更是急不可耐,它不能離開依菩提的本體太久,否則雖然不致令其死去,卻會對其修行造成很大的影響。是以它明知掙脫無望,卻還在不斷的掙扎着,身體周圍一輪輪的金光閃耀,散發出佛道巫三門混雜的氣息。
“小姑娘,你可知道,這條蟲子是斷然不能化龍的,頂多化作一條惡蛟,待其壯大之時,便是食盡你周身精血,化蛟飛去之時。它頭頂這並非龍角,而是蛟瘤。不過,你這小小年紀,竟然能悟出此等法門,也算是天地間的造化。你與佛門有莫大緣法,老僧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滿都拉圖喋喋的說着,依菩提卻毫無反應,滿都拉圖知道她能聽得見,只不過現在正是她療傷的緊要關頭無法開口罷了。
將另一隻手掌覆蓋了上去,滿都拉圖口中再度佛音梵唱,一枚枚金光大作的字符從他的口中凝練成形,緩緩落在手掌之上,鑽入指縫之間,慢慢的滲透到那條蠱蟲的體內。
蠱蟲一開始還想掙扎,但是很快,它似乎也意識到這是自己莫大的機緣,便坦然受之。反正它本就是佛道巫三門的產物,佛門大法落在它的身上,它也不難承受。
逐漸的,這條蠱蟲開始在滿都拉圖的雙掌之間改換着模樣,身體悄悄的被改造着,不再看上去是一條古怪的蟲子的模樣,而逐漸的四腿加長,身體縮短,身後還多出一條宛如牛尾的尾巴。
蠱蟲的身體越來越像是獸身,它似乎感覺到了痛苦,又開始掙扎起來。
滿都拉圖不去理它,依舊平靜的念着佛經,那一枚枚金光閃耀的字符,鑽入指縫,融入到蠱蟲的身體之中。
看得出來,蠱蟲頭頂的那兩處肉瘤已經開始逐漸成長,越來越長,頂得蠱蟲的頭皮似乎都開始變作半透明狀。
逐漸的,這兩處肉瘤開始朝着中間擠壓,漸漸匯聚成一個更大的肉瘤。
而隨着這肉瘤越來越大,蠱蟲也似乎愈發的痛苦,在滿都拉圖的掌心之間翻滾不已,卻不敢對滿都拉圖有半點違逆之心。
終於,那肉瘤之中,一根角衝破了肉皮,顯示出其嫩白色的模樣。
那根角緩緩長出少許,便停止了生長,而蠱蟲頭頂皮破的部分,也緩緩癒合起來,在獨角的根部,緩緩形成細小的疤瘤。
若是細心去數的話,就會發現疤瘤正合了十八之數。
此刻,蠱蟲的痛苦全消,安安靜靜的躺在滿都拉圖的掌心之間,它的身體,也不再是圓滾滾的一條,而是四足粗壯,身形矯健,倒是有幾分駿馬的形態。
稍稍休息了一會兒,蠱蟲站起身來,四足還有些不能夠適應,有些發軟。但是很快它就調整過來,終於以四足站立的方式站在了滿都拉圖的掌心之間。
身形比起剛纔稍稍大了一點兒,不過因爲四足的緣故,倒是不太顯得出來。
站直之後,身體就更像是駿馬一般,勻稱矯健。
此刻的蠱蟲,已經面目全非,變得很是奇怪。不過,顏色還是之前的顏色,通體雪白,冒着金光。
滿都拉圖看上去更加疲憊,可他的雙眼之中卻蘊含着笑意。
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善莫大焉,如今你以脫胎換骨,不過尚未成熟,還需本體蘊養。待有踏雲之日,你也可算是一頭瑞獸了。”
說罷,滿都拉圖手一張,那已經變作獸形的蠱蟲,緩緩騰空而起,四足邁動,踩着虛空的步伐,朝着依菩提飛行而去。
一落在依菩提的胸口處,那閃耀着金光的白色蠱蟲(獸?)便沒入不見,依菩提的胸口卻綻放微微的金光,她的身體開始輕輕的搖晃起來。
蠱蟲開始反哺依菩提,或許是剛纔承受了太多滿都拉圖口中奇怪字符的影響,蠱蟲反哺的力量劇增。這也讓依菩提恢復的速度明顯加快,原本還需一段時間才能恢復的依菩提,此刻卻已經幾乎完全恢復。
依菩提睜開了雙眼,身體已經修復如初,幾乎坍塌下去的半個身子,現在也近乎恢復原樣。
只是,她蒼白的臉色,依舊顯出其傷愈之後的虛弱。
身體的破敗和殘缺,都可以通過精氣來進行修補,但是體內的虧空,卻依舊需要時間來逐漸恢復。
緩緩站起身來,依菩提看了滿都拉圖一眼,縱然她現在也已經知道這個滿都拉圖纔是真正的滿都拉圖,而自己那個師父只是冒名頂替的別有用心之徒,她卻依舊緩緩朝着滿都拉圖拜了下去。
“師父。”
滿都拉圖的記憶雖然恢復,但卻並沒有關於依菩提的任何記憶,他只是通過推測得知了依菩提和老薩滿師兄的關係。
“你師父並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他叫做……”
滿都拉圖還沒說出冒其名者的名字,依菩提就急忙打斷了他的話。
依菩提道:“若是活佛不願以菩提爲徒,菩提自不敢與活佛糾纏。只是活佛切莫再說下去了,菩提不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就讓菩提認爲自己依舊是活佛的弟子吧。”
滿都拉圖稍愣,隨即緩緩的頷首,算是答應下來。
“活佛請放心,自此以後,菩提只以三聖教聖姑自居,再不敢言稱是活佛弟子。斷然不會污了活佛之名。”
滿都拉圖微微一笑,笑容之間彷彿有蓮瓣的聖潔光輝。
他說:“你叫依菩提?”
依菩提點了點頭,滿都拉圖又道:“你本與我佛有莫大淵源,既是陰差陽錯,你也習得老僧的功法,老僧今日正式收你爲徒,你可願拜在老僧門下?”
依菩提大愣,隨即欣喜若狂的重新跪倒,重重的給滿都拉圖磕了三個響頭,口中說道:“多謝師父!弟子願意!”
滿都拉圖含笑頷首,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擡,依菩提便不由自主的緩緩站起身來。
“甚好甚好,從此以後,你便真正是老僧的徒兒了。”
“多謝師父!”
滿都拉圖點了點頭,又道:“你體內蠱蟲已被爲師化去戾氣,小心滋養,日後或可成就一頭瑞獸。這要看你的造化了,也要看你與我佛的緣法究竟有多深。只是,菩提,你要記住,雖然你是佛道巫三修,可你終究也是我佛門中人。佛門有戒,你還需收斂頑劣,不可胡亂殺人。菩提,你可能做到?”
依菩提沒有猶豫,當即回答說:“弟子謹遵師父的教誨!”
“孺子可教。你且過來。”滿都拉圖衝着依菩提招了招手。
依菩提走向滿都拉圖,滿都拉圖將自己的右手放在依菩提的頭頂之上,口中喃喃有詞,朱弦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滿都拉圖在說些什麼。可依菩提卻聽得極其認真,她雖然也從未接觸過這種語言,但好似天生就能聽懂一般,小腦袋也微微點動,似乎完全明白了滿都拉圖的話。
“好了,受戒完畢,膜頂既成,從此你便真是我佛門弟子了。”
依菩提收斂心神,極其恭敬的說道:“弟子以後必然謹守戒律,不敢僭越。弟子受奸人所誤,習得巫術。今後弟子必將勤修佛道二門,定要將體內巫術傳承逐漸消除……”
滿都拉圖擺了擺手,打斷了依菩提的話,說道:“這倒無妨,天下本由巫妖對立而成,佛道及西方傳承,都乃大巫之後。巫門本無惡,惡在人心之間。只要你謹守戒規,巫術也並無妨。順其自然,無需刻意而行。”
依菩提略感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菩提,你且將這十五年之間發生之事,詳細告訴爲師。”滿都拉圖招了招手,又對依菩提說道。
依菩提點點頭,隨着滿都拉圖就在這草原之上盤腿坐下,開始緩緩從自己記事開始,也就是那個假滿都拉圖找到她開始將一切詳細的講述給滿都拉圖聽。
草原上的天色緩緩暗了下去,風也漸漸起來,青草朝着同樣的方向倒伏下去,微微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