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生看着手中的鏽劍,認真思考着赤足漢子的話,嘗試着順着手中鏽劍的氣場運轉,可卻始終無法順利的找到鏽劍之上劍氣流轉的方向。
看着漢子舉重若輕,隨手將鏽劍拋出,鏽劍落在地上便沒入土中自成一座劍冢,許半生知道這絕非因爲這漢子的實力強大的緣故,而是自己始終未能融入到劍氣之間。
閉上了雙眼,屏住了呼吸,許半生甚至將聽覺和嗅覺也一併捨棄,唯獨留下觸覺,以身體本能去感應手中鏽劍的氣場。
終於,他感覺到了鏽劍之上,彷彿有一層一層的氣機在緩緩流淌,一開始只是涓涓細流,很快就變成了滔滔江河。
將自己的氣息融入進去,順應着鏽劍的氣場。
整柄劍已經瞭然於心,許半生只覺得自己彷彿跟手中這柄鏽劍融爲了一體,他即是劍,劍也便是他,所謂人劍合一。
從前許半生也並不是沒有感受過人劍合一的境界,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他以往以爲的人劍合一是多麼的可笑。
倒不是說那並非人劍合一,而是從前許半生以爲的人劍合一,實際上是將劍當成自己手臂的延伸,劍柄,劍身,劍刃,乃至劍氣,都成爲了身體的一部分,操控手中之劍,就好像操控自己的身體那般圓潤自如。
這也應當算是某種程度上的人劍合一。
可現在,許半生體會到一種全新的人劍合一,在這一刻,他真正做到了他就是劍,劍就是他,劍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他也絕不會淪爲劍的一部分。劍和他的身體,真正做到了融合,徹底的融合。
現在的許半生,整個人就像是一柄鋒芒藏於內的長劍,出鞘便可滌盪風雲。也唯有在這樣的狀態下,許半生才終於感受到了一種可以被稱之爲劍意的東西開始在自己體內滋生。
當然不可能這麼快就領悟屬於自己的劍意,可許半生卻察覺到了劍意在萌芽。
他猛然睜開雙眼,信手一揮,手中鏽劍飛馳而去,平平的飛出,在空中飛行千丈之後突然停頓,然後筆直的落下,輕易的將泥土刺穿,只留下劍柄在土地表面微微顫動着,劍冢已成。
相比起許半生,了凡的速度上明顯佔據了優勢,但他並未領悟到任何東西,他只是笨拙的扛起一把劍,走到某個適合作爲劍冢的位置,雙手握劍將鏽劍深深的插入到大地之中,形成劍冢。
許半生領悟劍氣流轉的這段時間裡,了凡已經完成了十餘個劍冢。
可接下去,了凡的速度就遠不能與許半生相比了,雖然許半生還做不到漢子那般舉重若輕,每次抽出一柄鏽劍還需要摒棄身體除了觸覺之外的其餘四感,然後才能順利的與劍合爲一體,從而成就一個劍冢。但這也比了凡快了許多。
尤其是周圍的空地越來越少,了凡需要走出更遠的位置來埋劍,許半生的手段就愈發顯出其速度上的優勢。
幾百把劍,一半以上都由漢子自己扔了出去,這靈劍山上,又多了幾百個劍冢。而剩下的一小半中,許半生埋劍的數量後來居上,比了凡略微領先。
了凡的光頭之上汗水漣漣,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輝,他的臉上,也沾染了不少鏽劍的斑斑鐵痕,可他卻笑着。
不光是許半生領悟到了劍氣的本質,體內開始滋生劍意的萌芽,了凡也得到了屬於他的領悟,只不過他不用劍,修的也並非道門功法,是以領悟是在勞乏身體增進佛心的方面。雖然白淨的面龐髒了,雖然身上也因爲汗水而狼狽不堪,可了凡卻竟然顯得更加氣度卓越,頗有些朝着他師父聖僧覺意靠攏的意思。
兩個擔子都空了,漢子卻面不改色,他看着小和尚了凡,笑着說道:“尊師聖僧一向可好?”
了凡一愣,但很快雙手合十立於胸前,彎腰施禮道:“家師能吃能睡能禮佛,有勞前輩掛念。”
之前許半生只說了自己來自太一派,並未說明了凡的師門,可看來這漢子早就知道了凡是何許人也,更加顯出他在劍氣宗的身份非凡。
漢子點了點頭,道:“你們二人都不錯,果然都是資質超凡之人。剛纔某家說了,你們幫我做事,我便帶你們去見姚瑤那丫頭。走吧!”說罷,腳下平生一道藍汪汪的劍光,一手一個,許半生和了凡根本無法抵抗,便被他抓在手裡,搭乘着漢子的劍光,直往靈劍山巔而去。
不過須臾之間,便是百里之遙,劍光落地,漢子鬆手,許半生和了凡恢復了行動自如。
“廣元,來客人了!”漢子高聲喊着,許半生和了凡也纔看清,自己二人落腳之處,乃是一處龐大的宅院,他們正站在宅院第一進的空地之上,身後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影壁牆,兩旁亭臺樓閣,前方一座巍峨大殿。
兩條身影從殿中閃出,一出來便跪倒於地,口中稱道:“弟子廣元夫婦,跪迎師尊。”
許半生微微擡眉,這才知道,原來這漢子就是姚瑤的師祖,那麼,他豈不就是……?
漢子哈哈一笑,手一揮那二人便站起身來,許半生擡眼看去,只見那二人俱是三四十歲的模樣,一男一女,模樣都生的十分的俊秀好看,氣質儒雅,和漢子截然不同。男子的眉梢眼角,和姚瑤頗爲相似,婦人氣沉如水,彰顯大家風範。
“這個就是你家姚瑤小丫頭心心念唸的許半生了,這個小和尚乃是那爛陀寺聖僧的高徒,法號了凡。剛纔這兩個小子幫我埋了不少廢劍,你們夫妻二人好生招待他們。”說罷,絲毫不做停留,腳下藍色劍光又起,倏忽間消失。
姚廣元夫妻倆再度下拜,口中道:“弟子恭送師尊。”
站起之後,那夫妻二人一同看着許半生,臉上終於浮現出慈藹的笑容。
“許氏有子半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來的卻有些晚了。”姚廣元開口說道。
那婦人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笑道:“夫君別嚇着孩子,劍神蒞臨本派小半年了,其中緣由你我早就清楚,別怪孩子來晚了。快些讓這兩個好孩子進去,一路勞頓,先休息休息。”
說罷,婦人迎向許半生和了凡,許半生趕忙躬身道:“晚輩太一派許半生,參見二位前輩。”
了凡也是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那爛陀寺弟子了凡,拜見二位前輩。”
婦人捂嘴輕笑,她和姚瑤長的並不像,姚瑤更像她的父親一些,但是這一笑起來,許半生才知道姚瑤身上的氣質,主要是遺傳了她的母親。
“我們可不敢對你這個小和尚稱什麼前輩,你可是那爛陀寺了字輩的啊,就算是我們的師父,看到聖僧,也要稱一聲前輩。如果從聖僧那裡算起,你還得算我們夫妻倆的前輩呢。不過既然你與我女兒是朋友,那麼就不要那般拘禮,前輩聽着太生分,就叫我們叔叔和嬸嬸吧。”
了凡有些赧然的看着許半生,許半生倒是並不堅持,徑直改口道:“叔叔好,嬸嬸好。”
了凡這才隨着許半生也改了口,夫妻二人笑吟吟的將二人帶了進去。
院子佔地極大,足足七進,夫妻倆一直帶着二人到了最後一進,才交給家中的丫鬟,帶着他們各自進了房間。
姚瑤的母親告訴許半生,姚瑤此刻正在她師父那邊,她這就派人去通知。
許半生道:“嬸嬸,還是不要打擾姚瑤的清修,侄子倒是想先見見劍神前輩,還有我那位師兄,先了了劍神前輩那件事再說。”
姚瑤的母親含笑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姚廣元卻是沉着臉道:“既然到了我劍氣宗,就毋須再擔心劍神那邊,別說你已經如約抵達,就算是晚了些,劍神再強,也須給我劍氣宗幾分面子。你和姚瑤之約在先,劍神那邊不忙。”
許半生皺皺眉,心道就算是劍神倨傲,在這裡並不受待見,可姚廣元夫妻倆的態度也有些奇怪。
了凡卻是一概不懂,他只是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不理,仿若老僧入定。
“既是如此,全憑叔叔嬸嬸安排。”
夫妻倆笑了,婦人道:“這就對了,你倆乖乖的,我讓家裡的丫鬟給你們打些洗澡水,你們休息會兒。等姚瑤回來了我們再差人喊你們。”說罷,夫妻二人離去,許半生和了凡卻面面相覷,就連老實的了凡也覺得這夫妻二人熱情的有些不像話了。
“原來剛纔那位前輩是姚瑤妹妹的師祖啊,好高的輩分,也好強大的實力,在他手裡,小僧我動都動不了一下。”了凡放鬆下來,愁眉苦臉的說到。
許半生笑了笑道:“姚瑤是劍氣宗資質最好的弟子,仙子之名早在她十歲不到就已經傳揚甚廣。她的父母也是令人稱羨的神仙劍侶,幾百年前就天下馳名的。他們的師父,正是劍氣宗宗主。雖然修爲並不是劍氣宗最高的,但卻是劍氣宗最有權柄之人。”
了凡呆呆的說道:“啊?剛纔那位前輩是劍氣宗宗主?怎麼如此打扮,赤足散發,倒像是個山村野漢。真正是人不可貌相。”
門外響起敲門的聲音,隨即兩個丫鬟喊道:“兩位客人,洗澡水打好了。”
許半生看看了凡,笑道:“你這小和尚真正是要好好洗洗。”
了凡也是尷尬的看着自己髒兮兮的一身,撓了撓頭,許半生高聲道:“進來吧。”
兩名丫鬟各自抱着一隻比她們還高的大木桶,走了進來,木桶之中,嫋嫋升起水汽。
將木桶放下,那兩名丫鬟躬身道:“請二人客人寬衣沐浴吧。”
許半生見這兩個丫鬟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柔聲道:“你們先退下吧,我們無需你們侍奉。”同時微微咋舌,這兩個丫鬟看上去都只有十來歲的模樣,可實際上都是金丹中期的修爲,劍氣宗作爲十大上門之一,底蘊果然深厚。
這跟他其實沒進到那爛陀寺之中不同,若是進去了,只怕也會發現那爛陀寺一個敲磬的僧人至少也得金丹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