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

見襄王妃擡眼,本望向她的衆人忙轉了眼神,再怎麼說襄王妃也是皇帝弟媳,就算她和丈夫形同陌路冷若冰霜,這該有的尊榮也不會少了半分,輪不到這些人來進行憐憫。襄王妃依次看過衆人,這才垂下眼,衆人心裡在想什麼襄王妃怎麼會不明白,可是再怎樣日子也要過下去。

襄王妃輕嘆一聲,剛要擡頭手已經被平王妃輕輕拍了下:“四弟的病,有太醫調理着,過些日子就會好,弟妹你也不用太操心。”襄王妃應了聲是,平王妃已經對坐在下面的人道:“今兒望着有幾位眼生的,還不知道是哪家夫人?”

左手邊第三位的那個婦人已經笑着道:“妾的夫君是新任的大理寺卿,以前一直外任,這進了京也不認識人,各家都沒去拜訪過,難怪王妃覺得眼生。今兒進宮來,才覺得妾這樣行事實在是有些不應當。”雖然這位婦人嘴裡說的謙虛,但看她應對,並不是那種不懂應酬的人,只是夫君身爲大理寺卿,要自重不肯與人多加往來也是平常。

平王妃也笑着和她說了兩句,另外還有一位是範良的兒媳,平王妃聽到這位是範良兒媳不由嘆了聲:“當日範副使和公公在涼州二十餘年,相處甚融洽,我在京中時候,和你幾位嫂嫂也來往過,想起往事也只有唏噓。”

內中一大半人都是打那段時候過來的,平王妃這話就同敲到她們心上一樣,相顧互看一眼,雖然依舊在這座宮殿內,甚至這座宮殿的擺設都沒多少變化,可是身邊的人真真切切變化很大。而這不止是年齡變化,還包括心境。

石夫人喃喃地道:“經過了這麼多,有些事真是該淡了,爭來爭去做什麼呢?爭的再多,沒了這口氣就什麼都沒了。”平王妃這話,觸動最大的是襄王妃,當日出入這座宮廷,是公主,是萬衆矚目的人。而今日,是王妃。公主駙馬和王爺王妃,雖同樣是夫妻,但並不一樣。

襄王妃心裡長嘆一聲,平王妃已經笑了:“瞧我,說這話做什麼?白白地惹大家傷心,今兒可是我們三公主出嫁的好日子,可要多說些吉利話纔是。”趙夫人笑了:“王妃這話說的對,人這輩子,誰能想到遇到些什麼事?還不是心放平些,難受時咬牙熬一熬也就熬過去了。”

襄王妃已經對趙夫人開口:“可是有時候,有些事是熬不過去的。”趙夫人面上的笑滯了滯,接着才道:“王妃,天下有什麼事是熬不過去的呢?”

是嗎?襄王妃還是看着趙夫人,朱夫人歷來口快,此時也忍不住了:“王妃,趙夫人這話說的對,天下怎麼會有熬不過去的事?當年我不到八歲就要跟着我爹出外行商,這一路別說好吃好喝,能喝口熱水都是天保佑了。還不是咬牙過了,等大些,我爹就把我嫁給老朱。別看老朱現在是什麼西平伯,當初不僅年紀比我大,賺的錢也不多,我生頭一個時,生前還在做飯,生後第二日就要掙扎起來做飯,不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那時哪能想到有今日,還不是過來了。”

已有人拉一下朱夫人的袖子:“嫂子,這樣的粗話,我們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哪能當着王妃的面說呢?襄王妃可是正經的金枝玉葉。”朱夫人哂笑一聲:“說的是,我素來和你們直說直往說慣了,今兒倒忘了還有襄王妃在這裡呢,王妃您可千萬別怪我。”

朱夫人說的這話,襄王妃是真的從沒聽過,畢竟就算是王府裡最低等的下人,也不會在生孩子第二天就起牀做飯,更別提高高在上的主人們了。人間,還有這樣的事嗎?襄王妃有些不信,但看着朱夫人的眼睛,襄王妃覺得朱夫人並沒騙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就沒說話。

衆人此時又開始議論些別的,平王妃趁一個間隙低頭對襄王妃道:“天下的人,各有各的無奈和可憐。弟妹又何必只糾結於其中一件事不肯走出來呢?”若是原先,襄王妃該覺得平王妃這話說的,該是站着說話不腰痛,可是今日聽到朱夫人說的話,又擡頭看見朱夫人笑的依舊開心,襄王妃的眉不由皺起,有些事,是不是自己太過糾結不肯放開?

笑聲之中,陳杞她們走了進來,衆人起身相迎,陳杞坐下才對平王妃笑道:“弟妹倒來的早。”陳柳不等平王妃開口就道:“大姊姊操心外甥媳婦的身孕纔來的晚,此時倒說我們來早了。”

竇翊的媳婦有孕了?平王妃不由哦了一聲問陳杞:“怎麼,外甥媳婦就有喜了?怎麼都不知道?”陳杞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歡喜:“她本要隨我來的,結果剛起來就覺得頭暈,丫鬟急忙告訴我了,我又聽她還有些想吐,這不像病倒像喜,又細細問過她貼身服侍的人,尋了太醫來診脈,確實是喜。只是這麼一忙亂就誤了進宮的時辰。”

殿內衆人早說起恭喜來,陳杞是照單全收一個也不漏,平王妃嘆了口氣:“哎,翊外甥都要當爹了,我家那小子,到現在都沒人肯嫁,眼看他妹妹們都嫁了,就他還一個也不急,難道還要個天仙不成?”

爲給純炎尋媳婦,平王妃也是一家家的女兒們細細看過腿都跑細的,只是純炎這個也不喜歡,那個還嫌棄。平王妃又不敢太逼他,這襄王和襄王妃這對夫妻例子還擺在眼前,怕真的娶回來一個他不歡喜,到時害的可不是一個人,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爲他挑。

陳杞聽了平王妃這抱怨,也笑着道:“這是緣分,緣分到了,自然什麼都到了。二弟妹也不要太着急。”平王妃搖頭:“怎麼不着急,他都二十了,姊姊你都要抱孫子了。”襄王妃坐在一邊,看着她們說笑,這原本就是平日襄王妃進宮時和衆人相處的模式。以前襄王妃只會覺得,縱是滿殿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夠明白和理解自己,可此時看着這滿殿的人說笑歡喜,襄王妃覺得,是不是自己有些事錯過了或者想左了?纔會久久沒有走出來?

宮女已經走進來請各位誥命往昭陽殿內觀禮,陳杞在前,平王妃在後,陳柳站起身,見襄王妃還坐在那,伸手道:“四弟妹快走吧。”襄王妃這才從思緒裡走出來,隨她們一起前往正殿。

見襄王妃今日有些魂不守舍自顧自想和平日那種不容人親近的神情不一樣,陳柳低聲道:“四弟妹,曉得你自認受了許多委屈,可是陛下也好,娘娘也罷,都只認你爲弟媳婦,縱是誰也越不過你,翻不過天去,你又何必只悶在心裡?”襄王妃的眉微微一皺才道:“三姊,我要的,不是這些。”

陳柳笑了:“我知道,你要的是夫君疼愛、夫妻恩愛。可是弟妹,我就想問一句,這夫妻恩愛,難道就靠你自個在這憋着,對四弟的示好也罷、發怒也好,都那麼淡淡的,能得來的?你別說我護着自個弟弟,這夫妻夫妻,走到這冷冰冰不理不睬這一步,不是一個人的錯。”

這話讓襄王妃心裡的委屈泛上:“可……”陳柳已打斷了她的話:“可你也有公主的驕傲?四弟妹,驕傲一道用在夫妻之間,除了你死我活時候,其它時候真是不該拿出來。你驕傲你不屑,難道你還指望四弟在你這裡受了冷遇,依舊一趟趟來尋你盼你露出個笑臉嗎?休提他身邊還有別的女子,縱然沒有別的女子,這冷遇一久,心自然也就冷了。四弟妹,我知道你公主出身,驕傲衆人。可是你也是四弟的妻子,妻子對丈夫,那能永遠高傲驕傲。”

襄王妃咬一下脣才道:“可是他,他不也一樣驕傲?”陳柳笑了:“四弟驕傲自然是他不對,自然有我們去說他。做男子的不能驕傲妻子,反過來也是一樣。夫妻哪能因爲互相驕傲就過的和仇人一樣?”

襄王妃似有所觸動,此時已到昭陽殿內,陳柳停下說話走進殿內,以陳杞爲首的衆命婦對清瑜行三跪九叩禮,起身後又對站在清瑜身邊的純漫行禮道賀。陳柳她們是長輩,只站着觀禮,之後又由陳杞送上賀禮,純漫回拜。

純漫已於昨日被封爲南陽公主,盛裝之下的她面色有些緊張又帶有喜悅,這樣的神情讓襄王妃想到很久之前,同樣是在昭陽殿內,自己辭別何氏出嫁時的神情,那時心中除了喜悅什麼都沒有。

天家女兒,嫁給誰就是誰的榮耀,哪會擔心丈夫好不好相處?這種驕傲已經生了根發了芽,別人很難把這種驕傲拔掉。可是今日陳柳這番話才讓襄王妃有些知道,或許一開始自己想的就想錯了,做夫妻,該有做夫妻的方法。

襄王妃在想的時候,該行的禮已經行完,純漫走到清瑜跟前跪下,由清瑜叮嚀幾句爲婦之道,以前襄王妃都認爲這不過是個過場,可今日聽着清瑜說的這番話,襄王妃卻覺得很有道理。

夫妻和順,和睦順利,不和睦哪來順利?而和睦是要兩個人一起。襄王妃想到陳楓,當年那個脣邊含笑的男子,當初自己也曾傾心於他,兩人也曾有過笑語歡顏。這變化是先從他開始還是從自己開始?襄王妃有些理不清。

宮女來報吉時已到,清瑜扶起純漫,衆命婦簇擁着她們送純漫到殿外,看着純漫坐上車,侍從們簇擁着她離開,清瑜不由嘆道:“哎,又嫁了一個,等全嫁完了,我也就該老了。”簇擁着清瑜的命婦們自然笑着寬慰她。

命婦們觀禮結束,要去領宴,在宮女們帶領下往領宴的地方去。襄王妃這才走到清瑜身邊道:“娘娘,我覺得,或者我可以再試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知道你們又要說我心疼小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