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提到清瑜,陳枚的臉不由紅一下,囁嚅着還想說話,陳節度使已經笑了一聲:“去吧去吧,我這裡也不需要你陪了。”陳枚應是後往外走,剛走出廳就開始小跑起來,忙的時候沒有感覺,現在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想妻子,想的不得了,恨不得一步就走到她身邊。

院子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阿義正在院裡帶着純煊瘋跑,看見陳枚進來,純煊瞪大眼睛,阿義還仔仔細細看了看才猛地撲過去抱住陳枚的腿:“爹,爹你回來了。”純煊聽到阿義叫爹,側着腦袋想了想,這個人的確有點眼熟,可是爲什麼會滿臉大鬍子?

陳枚把阿義抱起用鬍子去扎他:“想不想爹啊?”阿義在他懷裡拼命點頭:“想,爹,我已經學了很多字了。”陳枚拍了拍阿義,低頭看着站在那的純煊一步就上前預備把他撈到懷裡。純煊被他嚇到,邁着小短腿就往屋裡跑,嘴裡不停地叫娘。

清瑜早在窗口看見,特意不出來等在屋裡,聽到兒子叫自己這才掀起簾子走出來把純煊抱起,白丈夫一眼:“你瞧,纔回來就把嚇到兒子了。”陳枚哈哈一笑伸手去捏純煊的臉:“我才走了這麼幾天,你就不認得我了?”

純煊不好意思地埋在清瑜懷裡不說話,一家人走進屋清瑜把純煊放下接過阿義:“你爹身上這麼臭,都不曉得幾個月沒洗澡了你還真能聞的下去。”阿義順勢滑下,拉着陳枚的衣衫邊緣:“娘,小姑父說了,男人要臭纔是男人。”

陳枚本來已進了屏風後打算脫衣洗澡,聽到阿義這麼說伸出個腦袋來:“阿義,說的對。”清瑜又把他的腦袋塞回去:“快些洗澡,你都走了一年了還幾天?純煊認不得你也正常,我都差點認不出了。”

陳枚呵呵一笑繼續洗澡,清瑜把乾淨衣衫找出來,拿起丈夫換下的裡衣打算讓丫鬟去洗,再一細看白色的軟綢都快變成黑色的了,更別提上面還有大洞,這真是洗都沒法洗,說不定裡面還有蝨子?

清瑜搖頭就喚來冬瑞讓她把陳枚這些裡衣都拿出去燒掉,免得蝨子咬了人才對屏風後面的陳枚道:“帶去的衣衫已經足夠多了,怎麼裡衣還穿成那樣?”水溫不冷不熱,況且已經回到家,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想,陳枚泡在浴桶裡半閉着眼:“你也知道我是去打仗的,幾個月不解衣甲的事都有,洗澡更是想都不用去想,好像就在劍南洗了一次,換下的衣衫也是髒的不得了,都讓人丟了。”

阿義和純煊見屋裡沒什麼好玩的已經又跑出去了,屋裡只有她們夫妻兩人。清瑜趴在屏風上瞧着丈夫:“就你說的有理。”

陳枚招手讓妻子過來,臉上的笑容不言而喻,清瑜反身走出,陳枚臉上不由露出失望,等聽到門關上的聲音,陳枚才曉得妻子是去關門的,看着妻子已經走過來,笑着說:“這桶很大,你也一起洗。”

清瑜伸手拍一下丈夫的胳膊:“別鬧,等會兒孩子們還要過來,我不過是幫你擦背的。”說着清瑜就拿起手巾給他擦背,邊擦邊說些家裡的事情。陳枚趴在桶邊,聽着妻子的聲音,不時和妻子說上一兩句,覺得真有說不出的輕鬆。

清瑜給陳枚擦好背看着丈夫面上的笑,捏一下他的耳朵道:“這樣傻呆呆的,一點也不像將軍呢。”陳枚順勢把她抱到懷裡親了下,清瑜拐了他一下:“都和我說別鬧了,你瞧,身上的水都把我衣衫弄溼了。”

陳枚答應着手卻沒有放開,清瑜伸手去摸他的臉:“把鬍子颳了吧,不然扎到孩子們不好。”陳枚嗯了聲在她耳邊道:“你是怕扎到你吧?”清瑜順勢摸到他耳朵緊緊捏起來:“再胡說。”陳枚不覺動情,把頭整個埋在妻子肩窩裡,清瑜聞着丈夫身上剛洗過澡那淡淡的味,身子不由也軟了,可是再鬧下去就要給人瞧笑話了。

可是丈夫的懷抱實在太暖,清瑜真不想離開,再賴一小會兒就好,清瑜迷迷糊糊地想。還是陳枚先放開了她,聲音裡帶有意猶未盡:“你說的對,他們在外面敲門了。”清瑜這才聽到門那裡有聲音,把丈夫從浴桶裡拽出來:“好了,你也自己穿下衣衫吧,瞧瞧這水都黑了。”

陳枚咧嘴一笑,沒有提醒妻子她外衫已經溼了,清瑜攏一下頭髮上前打開門,阿義整張臉都貼在門上,看見清瑜開門就笑了:“娘,娘,爹還沒見過弟弟呢,我特意去把弟弟抱來。”

奶孃一眼就看見清瑜的外衫是溼的,臉上不由一紅才道:“本不該打擾將軍和夫人的,可是小郎君再三再四地說要讓將軍見弟弟,這才抱過來。”清瑜伸手去接奶孃懷裡的孩子,孩子剛被清瑜抱過去就開始蹬腿不讓清瑜抱。

清瑜還奇怪一下,奶孃倒說話了:“夫人,您外衫有水,難怪不讓您抱了。”外衫有水,清瑜的耳朵不由紅起來,這是方纔陳枚做的好事,回頭瞥丈夫一眼,陳枚已經換好衣衫走出來坐着喝茶,阿義和純煊早跑進去在他腳邊圍着問東問西,看見妻子白自己,笑嘻嘻一攤手。

清瑜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讓冬瑞帶着人把屏風後面收拾了,讓奶孃把孩子抱進來這纔到裡屋換了外衫,走出來時陳枚懷裡抱着孩子在逗着玩。阿義趴在那看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對陳枚道:“爹,娘說等你回來給弟弟起名字,要叫什麼?”

陳枚點一下兒子的下巴,這小子張開嘴笑嘻嘻地看着他爹,陳枚對着他吹聲口哨才道:“就叫純煜吧,多好一名字。”阿義叫出來:“那是不是就叫阿煜?”清瑜上前拍下他的臉:“是啊,你會寫嗎?”

這下難住阿義,緊緊咬住下脣想了會兒搖頭,陳枚拍下他的腦門:“你還說你會寫很多字,可現在又不會了,以後記得弟弟們的名字都要寫出來。”阿義努力點頭,旁邊的純煊也跟着點頭。

冬雪進來道:“姑娘們都來了。”說着冬雪又想了想:“小表姑娘也來了,不過大表姑娘說今兒大姑奶奶有些不舒服,所以就不來拜見舅舅了。”陳枚的眼神微微一黯,轉向清瑜:“方纔一直沒問你,阿杞她,”斟酌一下陳枚才繼續說下去:“在這裡過的可好?”

當着衆人清瑜不好說話,倒是冬瑞笑着道:“夫人對大姑奶奶關懷備至,吃的穿的用的都送了去,下人們也盡心服侍不敢懈怠。”。

陳枚的眼低垂,自己問的不是這些,可是彷彿也只有這些才能在這個時候被說起。當日救下陳杞的時候,陳杞那滿眼的恨意還在眼前,幾乎是喊着和自己說話:“你還救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叛逆餘孽,你該一刀殺了我,好成全你們父子大義滅親的美名。”

當時的自己答不出來,所有的大義名分在這句話面前都那麼蒼白。那個人是自己的妹夫,兩人曾經相熟,一起喝過酒打過獵,有過書信來往,信上諄諄說的,不外就是他要好好對待自己妹妹。

可是這一切都變了,陳枚把孩子交給奶孃,用手捂一下臉,清瑜剛想讓冬瑞出去說請純淑她們回去,陳枚已經把手放下聲音嘶啞地道:“讓女兒們進來吧,我還沒好好和珽兒瑢兒她們說過話呢。”

清瑜拍一下丈夫的肩,陳枚拉一下妻子的手,示意自己沒事。純淑她們三個已經進來,規規矩矩行禮後坐下。陳枚看向最小的竇瑢,她今年是四歲還是五歲,長的有些像陳樾。

清瑜見陳枚看着竇瑢不說話,笑着打圓場:“我初見時也奇怪呢,這孩子竟和樾妹妹有些像。”聽到提起陳樾竇瑢擡頭好奇地道:“大舅舅,五姨夫怎麼沒有一起回來?”陳枚一時沒有想起竇瑢嘴裡的五姨夫是誰,還愣了一下,清瑜笑着回了:“你五姨夫有事要過些日子纔回來?瑢兒見過五姨夫嗎?”

竇瑢點頭:“五姨夫說,他會帶着大哥一起回來的,大舅舅,我們大哥什麼時候回來?”孩子童稚的話如同一把把刀往陳枚心上戳,想了很久才道:“你二舅已在京城見到他了,還有幾個月就回來了。”

竇瑢哦了一聲就掰起手指頭來,純漫好奇問她:“妹妹你在算什麼?”竇瑢掰完手指頭笑嘻嘻地對純漫:“三表姊,我現在四歲,還有幾個月就五歲,也就是說我五歲的時候就能見到大哥了,大哥大我五歲,那時候他是幾歲呢?”

阿義已經插嘴:“五個加五個是十個,那就是十歲,十歲的話那要比我大,那我也要叫大哥。”說着阿義還擡頭看着清瑜:“娘,我算的對不對,我厲害不厲害。”

陳枚的心已經痛如刀絞,用手按了下胸口,只覺得心都快碎了,不忍再看向孩子們的眼,陳枚站起身往裡屋走:“我很累,先去躺一躺。”純淑年紀大些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也要比弟弟妹妹們知道的多,站起身道:“爹爹既然累,我們就先告退。”

清瑜勉強說了兩句看着他們走出這才往裡屋走去,陳枚躺在牀上眼睛睜的很大,看見清瑜過來伸出手。清瑜坐在牀邊伸手和他相握,陳枚轉身面對妻子:“我知道她過的不好,她恨我,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妹妹,親口對我說恨我,恨我恨的希望我死去。可是清瑜,我不能死,就算知道妹妹恨我我也不能去死。”

陳枚的話讓清瑜聽的心酸,至親骨肉變的仇恨相對,這種事情誰都不想的。清瑜低頭緊緊握住丈夫的手,聲音放的很輕柔:“我知道,可我能做的就那麼多。”

作者有話要說:他們夫妻有同病相憐的感覺。

重逢

陳枚看着妻子,妻子眼裡的擔憂看的很清楚。陳枚伸手把妻子的雙手緊緊包住,聲音嘶啞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不僅是妹妹的哥哥,還是阿父的兒子,你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所以……”

陳枚沒有往下說,清瑜等了會兒等不到他的迴應,擡頭望去他已閉上眼,規律的呼吸聲昭示着他已經睡着。清瑜想伸手摸一摸他那一臉的大鬍子,但手被陳枚緊緊包住,怎麼也掙脫不開。

清瑜索性也躺下,就這樣什麼都不想的睡一覺,那些煩心的事都留給醒來之後。這一覺睡的很沉,等清瑜睜開眼時身邊的陳枚已經不見,外面的太陽紅的像火,竟睡到傍晚時分了。

清瑜揉着眼睛坐起來,感到全身上下都很輕鬆,自從陳枚前往劍南,清瑜就沒好好睡過一覺,自從陳節度使重病之後,更是日日夜夜懸着心,外表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這些日子清瑜都沒照鏡子,但曉得自己的腰都小了一寸,臉上只怕也憔悴了。

掀起簾子走下牀,在梳妝桌前拿起鏡子照了照,雖經過一覺好眠,但鏡中的自己還是有些憔悴,雙頰都有些鼓起來了。清瑜放下鏡子用手把着自己的腰,現在丈夫回來了,可以不用操心那麼多,可以好吃好睡了。

冬瑞推開門走進來,看見清瑜起來就笑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傳早飯?”傳早飯,現在不是傍晚嗎?冬瑞看見清瑜臉上的詫異神色笑了:“夫人,已經是第二日早了,當然是早飯不是晚飯了。”

竟睡了那麼久,難怪會覺得精神十分飽滿,清瑜坐下由着冬瑞她們服侍自己梳洗,掩飾地笑道:“很久沒睡這麼好了。”冬瑞抿脣一笑:“將軍回來了,這府裡就跟多了主心骨似的,將軍這次大勝而歸,夫人要不要賞我們?”

清瑜能感覺出冬瑞話裡的歡喜,用篦子篦一下亂髮才笑着說:“賞,當然要賞,就賞你啊,快些把我的早飯傳來吧,我都餓的受不住了。”冬瑞笑着應了,冬雪跟着湊趣:“早飯裡可還要多添一碗粥,免得冬瑞姊姊說話說的太多,口乾。”

屋內的人全笑起來,清瑜只覺心情如同看到春花開放時一樣歡喜。說笑着用完早飯,陳枚這才走進來。清瑜拿起一個餅招呼他:“吃過早飯沒有,這還剩一個餅,快些吃了吧。”

陳枚心情比昨日要好一些,接過妻子手裡的餅還開句玩笑:“按理我該帶人去京城接受封賞的,若到了京城定有陛下賜宴可吃,哪像在這裡,你用個餅就打發我了。”

清瑜給他打碗稀飯放過去,聽了他這話眉一豎就道:“陛下的賜宴自然是難得的,可是我這親手遞過的餅更是難得。”陳枚幾口就把那餅吃完喝光稀飯,倒杯茶自己漱漱口才笑着道:“是,是,一年沒陪夫人用早飯了,這餅當然比陛下的賜宴難得。”

清瑜白他一眼噗嗤一聲笑出聲,丫鬟們也跟着笑了。用完早飯管家娘子們來請示事情,陳枚坐在旁邊手裡拿着本書在瞧,看他的眼也知道他的心不在書上。管家娘子們會意,況且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說了幾件日常就各自退下。

清瑜等她們走了才坐回到丈夫身邊:“瞧你,都把人嚇跑了,哪一日也沒有今日回的事少。”陳枚順勢把妻子摟了坐到自己腿上:“她們日日都能見你,我都一年沒見你了,當然要和你多說說話。”

清瑜靠在丈夫身上,感覺到他寬闊的胸膛,身心都處於十分放鬆的狀態。陳枚摟着妻子手漸漸不老實起來,清瑜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往下,只是轉頭看着他:“你今早和昨日不一樣,見過李先生了,他說了什麼讓你這麼高興?”

陳枚抓着妻子的手把她的手指頭一個個往上疊,聽到她這麼問嗯了聲才道:“我和他說阿杞的事,李先生說順其自然。阿杞歷來都是有主意的人,定了主意別人勸她也好,怎樣也好,都不會改了主意。”

說着陳枚又陷入思索中,手上的力氣不由大了些,差點把妻子的手指頭給撇斷,清瑜忙抽回手:“這是手指頭,你當是你常握的刀劍?”陳枚忙說一聲對不住,把妻子的手捧在手心吹了吹又親了親。

他這樣肉麻清瑜反而覺得不好意思,把手抽回來:“李先生既然這麼說,我也就明白了,現在兩個外甥女和孩子們處的還好,等翊外甥從京裡回來再說。”也只有這樣了,至於局勢,李先生還是那四個字,順其自然。

對劍南的大勝讓朝廷對涼州一時不能下手,可是反過來朝廷對涼州只會更加忌憚,別的不說,劍南叛軍中投降的那些已經很順利地編入涼州軍中,涼州的軍力更變的龐大。朝廷之中,對涼州的彈劾只怕會多起來吧。

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破壞掉這個平衡,但不知什麼時候,也許是一個很小的契機這個平衡就會被打破。李先生的話還在耳邊,但願這個契機永遠不要到來。這,或者是李先生的私心吧,改朝換代謀的一家一姓的富貴,但付出的卻是天下生靈的塗炭。

這些陳枚沒有和妻子說出來,只是把下巴放在妻子肩頭,感覺着這波濤退去後暫時的平靜和安寧。

京城的信一封接一封,竇翊的消息幾乎是一日變一個樣。竇家家眷怎麼處置是要看當今的意思,而小陳將軍和陳楓所謀的,卻是要在定罪之前就把竇翊從牢裡偷天換日出來。再以別的身份送到涼州,等過個幾年這些事冷下來,再讓他以陳杞義子的身份出現在人前。

陳節度使和女兒商量過,陳杞此時只望着兒子平安歸來,至於什麼身份全不在意。自然連連點頭,小陳將軍通過鴿子傳來的最後一封信裡終於讓陳杞得到想要的消息,計策已成,將擇日出京。

當陳節度使把這個消息親自告訴陳杞的時候,自從回到涼州都少言寡語的陳杞痛哭出聲,陳節度使沒有打擾她,只是上前拍着她的背。

陳杞哭了很久,等結束哭泣纔看向陳節度使,該謝他的,可是心裡的怨讓陳杞沒有辦法說出那個謝字。陳節度使看着女兒許久才道:“阿杞,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沒有救下你的丈夫。可是阿杞,我不僅是你的父親,還是你哥哥弟弟妹妹們的父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我也沒有法子。”

陳節度使說到此處就哽咽住,陳杞一雙眼看着父親,過了許久才道:“我知道,父親,我知道,我不能原諒的只是我自己。等翊兒回來,父親就只記得我是竇家的寡婦,容女兒帶着他們去過孤兒寡母該過的日子。”

陳節度使眼裡的淚又落下來,過了許久才說出一個字,好。接着陳節度使就轉身走出屋子,看着陳節度使佝僂的背影,陳杞的眼緊緊閉上,父親,我也不止是你的女兒,還是竇家的媳婦,恩怨情仇着實難斷,就讓女兒斷了吧。

竇珽牽着竇瑢走進來,聽到聲音陳杞睜開眼,對她們露出笑容:“你們大哥要回來了,高興嗎?”竇瑢點頭:“高興,娘,我要去告訴三表姊。”竇珽拉住她:“你別去,娘還有話和我們說。”

陳杞欣慰地看着竇珽,果然人要經事纔會長大,竇珽已經從懵懂無知的孩童變的這麼懂事,摸一下女兒們的頭,陳杞才道:“你們記住,以後不要說大哥就是大哥,要叫他別的名字。還有,等你們大哥回來,我們要過苦日子了,你們怕嗎?”

竇瑢聽不大懂,但娘和姊姊的話要聽,只是很努力地點頭。竇珽比她大,知道的也要更多些,對陳杞道:“娘,我不怕過苦日子,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對了,娘,我還學了針線,二表姊都誇我做的針線很不錯,等以後可以做針線活去賣啊。”

兩個女兒都這麼乖巧懂事,陳杞把她們擁入懷中,門外的夏花早聽的淚漣漣的,但不敢進屋去勸,只有用袖子擦擦眼淚。不管怎麼說,姑娘有了主意,那到了哪兒夏花都要跟着,不然怎麼對得起姑娘?

等待的日子總是特別難熬,雖然一直都有信,已經跟人出京了,已經到了離涼州五百里的地方了,但陳杞是做母親的,不親眼看到自己兒子,心又怎能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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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算着路程,等算到還有五十里就到涼州的時候,那顆心更是怦怦亂跳,這樣算起來,快馬只要一個時辰就能到了,可是竇翊還小,他怎能禁得起快馬?

陳杞恨不得自己騎一匹快馬去迎接兒子,但數年沒有騎馬,騎術早就不精,路上若出了什麼事,怎能庇護兒女?陳杞只有耐着性子在哪裡等待。

夏花已經走進來:“姑娘,到了,到了。已經到門口了。”到了嗎?陳杞幾乎是跳起來差點撞到夏花,夏花往旁邊讓了讓,看見陳杞飛奔出去,心裡感慨不已。

陳杞不顧一切地往門口跑去,路上遇到的下人們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陳杞不去細究他們的眼神,兒子瘦了嗎?黑了嗎?害怕嗎?無數疑惑在陳杞心裡掠過,見到兒子這一切疑問就都有了答案。

大門終於到了,雖然門口有好些人,但陳杞一眼就看到人羣中的兒子,他瘦了看起來更小,陳杞頓時鑽心樣疼,這個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兒子,都受了些什麼罪啊?

竇翊已經擡起頭,看到兒子眼裡的怯意,陳杞的心更疼,快走一步把兒子抱在懷裡就不肯放手。這一幕被宋淵看在眼裡,正在和清瑜說話的他眉頭不由一皺:“阿姊,這位女眷是誰?怎麼會?”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人記得宋淵嗎?

疑問

宋淵這一問清瑜纔想到竇翊雖和宋淵一路來的,但他的身份陳家弟兄並沒告訴宋淵,交託給宋淵的時候只說這是故人之子,讓他一路帶到涼州。這還是在節度使府門前,清瑜拍一下弟弟的肩讓他不要再問,宋淵會意。清瑜已緩步上前扶着陳杞的肩道:“小姑還先請進去吧,這裡總是人來人往。”

陳杞能夠感到懷裡摟着的兒子十分瘦削,骨頭都能咯的人發疼,而最讓陳杞傷心的,是兒子在自己懷裡不悲不喜,並沒有看到孃的歡喜。也不知道他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別人的難聽言語才讓之前百伶百俐、問一答是的兒子變成這樣?

陳杞正在傷心處聽到清瑜的提醒,又再多的傷心也要先放開兒子。竇翊被娘放開那一瞬纔看見孃的眼淚,脣張了張卻一個字都沒有說。陳杞又是一陣心酸,這裡不好說話那就進去說,也不和清瑜說一句就拉着竇翊的手往裡面走。

宋淵看的好一陣奇怪,清瑜已經笑了:“我還說別人呢,也該進去說話纔是,五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宋淵今年已經十五,個子比清瑜高出一個頭,面容雖還有些稚嫩,脣邊卻已有微微的髭鬚,穿上長衫也能充做大人模樣,不再是清瑜記憶裡的孩童。

清瑜最後一句有些感慨,宋淵也笑了:“不覺就五年了,這五年我時時都沒忘記姊姊,就不知道姊姊可也一樣記得我?”兩人已到廳裡坐下,清瑜正讓人端來茶果,聽了這句回身白他一眼:“姊姊也只有你這個弟弟可以記得,怎會不記得呢?只是我曉得林氏是什麼脾性,若對你多有提及,她嘴裡不說心上卻會不舒服,到時暗地裡還不知道怎麼對待,你姨娘又比不得我可以不管不顧,也只有忍住念你的心。”

宋淵接了茶在手裡喝,聽了這句揚眉一笑:“所以我來尋姊姊了,父親雖沒讓我從軍的意思,可我這些年讀不成,混在京裡也不過多了個紈絝,求了父親好幾個月父親才準了。”說着宋淵笑容裡的諷刺意味更重一些:“父親雖準了,母親卻捨不得我出京,當着人面哭了好幾場。”

清瑜瞧弟弟一眼,雖人人都說宋昂讀聰明,可清瑜知道宋淵讀也很用功,並不差宋昂多少,怎麼幾年不見就多了句讀不成?這背後有着什麼都不用去想。宋淵彷彿感到清瑜心裡的疑問,眉又揚了揚:“有大哥珠玉在前,我自然是做什麼都不成了。”

宋昂原本就是太子伴讀,新帝登基頗的重用,今年不過十九已是中舍人,人人都贊他前途無量,雖沒如林氏所願得尚公主,卻娶了秦家女兒,去年方畢的姻,秦氏嫁進門時間雖不長,已得了宋家上上下下的稱讚。

清露嫁入周家也已四年,年頭出嫁,年尾就得了一對雙胞胎,一胎而得兩子,娶來的媳婦又那麼能幹,誰不讚林氏有福氣?子女如此爭氣,林氏面上的光耀更甚,卻還是不放心庶出的宋淵。

清瑜輕嘆一聲,那些以爲已經和自己已經無關的人和事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提醒着很多事情並沒有因離開那麼久而消失。

宋淵又笑了:“姊姊不要爲我嘆息,我雖不如大哥那麼聰明,卻也不是個笨人,文不能成,那就從軍吧。”那個需要自己庇護的小男孩是真的長大了,清瑜拍一下手:“你說的是,我們管別人做什麼,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只是從軍很辛苦,你可受得了這種辛苦?”

宋淵笑容雖靦腆語氣卻很堅定:“姊姊,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卻什麼都得不到。如姨娘一樣。”宋淵的生母清瑜已經很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位朱姨娘是溫柔和順的性子,時時叮囑宋淵的,都是不要忘林氏的恩情。

恩情嗎?數年沒有見,只怕林氏更是得到衆人讚譽,讓外室的女兒嫁得那麼好,庶出的兒子也視同親生,捨不得讓他去從軍還哭了好幾場。清瑜脣邊笑容忍不住帶上諷刺:“林氏總是好面子的,你姨娘衣食必會無憂的。”

宋淵用手抹一下臉:“也只是衣食無憂了。”別的就求不來了也不能求了。自從清瑜出嫁之後,宋淵在宅裡慢慢長大,已經明白很多事理,知道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忍讓就能得到別人放心的,畢竟自己是能頂門立戶的兒子,比不得女兒總是嫁出去的,林氏對自己時時防備也屬平常事。

清瑜看着宋淵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拍拍他的手:“既來了涼州,別的事也不要去想了,你那幾個外甥你還沒見過吧?見見他們,等你姊夫回來,再和你姊夫商量着讓你從軍。”提到見人宋淵纔想到一點:“一時見了姊姊十分歡喜,竟忘了還沒去拜見陳節使。”

清瑜剛囑咐完冬瑞去把孩子們帶出來,聽了宋淵這話就笑了:“等你姊夫回來再一起去,拉着你說了這麼久的話,竟然忘了你也是遠道而來。”宋淵又搖一搖頭:“能和姊姊說話,我很歡喜。”

清瑜拍拍他的臉:“哎,還說不是孩子了呢,這句話怎麼不像孩子了?”純淑他們已經到了,看着以純淑爲首的五個孩子,宋淵要擺出做舅舅的架子來,偏偏純淑比清霜還要大那麼兩歲,聽到純淑一口一個舅舅,宋淵有些坐不住了。

清瑜不由掩口笑了:“你是還沒見過你的大外甥,她比你還大一歲呢,去年都出嫁了,若見了她叫你舅舅,你是不是更加坐立難安?”

純淑也在打量着這個舅舅,雖然知道京城有好幾個舅舅,可還是頭一次見到被稱爲舅舅的人,而且和陳枚他們比起來,這個舅舅也未免太年輕了。聽到清瑜打趣宋淵,純淑也不由笑了,這一笑讓宋淵面上更加通紅。

說笑一會兒純淑他們就告退,清瑜帶着宋淵起身往外走:“你的屋子我給你收拾在外面,緊挨着就是這府裡的練武場,離內院還有一段路。你既是來從軍的,歇幾日就開始演練演練。”

宋淵跟着清瑜走出去,遠遠就能看到那片很大的演練場,臉上露出歡喜笑容:“我既來投軍,哪能歇幾日再開始演練,等歇一會兒就去演練,早日練的一身好武藝,才能衝鋒陷陣。”清瑜笑着看向弟弟:“要見了你姊夫,一定投了他的緣法。”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宋淵住的地方,屋子雖不大收拾的很乾淨,分成內外兩間。外間做了個房樣子,有桌凳子,裡間方是臥室,牀鋪已經鋪好,宋淵的行李已在那裡擺的整整齊齊。

宋淵環顧一週笑了:“這很不錯,況且還有姊姊,我就更安心。”清瑜正在那裡吩咐小廝,聽到宋淵說這話瞧他一眼,既已安排好清瑜也就要回去,臨走之前想起陳杞的事纔對宋淵道:“方纔在外面的,就是你姊夫的大妹妹,竇家的事你在京裡自然是聽說過的,這件事可不能對外頭說。”

劍南叛亂,涼州出兵平叛,兩親家兵戎相見,竇家長子死在陣前,這些都被京城裡的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談了很久。當時京城人是怎麼說的,說陳節度使果然涼薄,爲了博一個忠君的名聲,竟不推拒平叛,連多年的老友都可以下得了手。陳枚甚至可以眼睜睜看着自己妹夫死在面前,真是心硬如石,這樣的無情的人怎能得託大用?

這些議論宋淵當然也知道,想起方纔在府門前看見的陳杞蒼白憔悴,而這一路行來竇翊也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時候絕不開口。宋淵頓時感到這樣的議論太過輕薄,不是當事者,又怎能知道深陷其中人的傷痛?

清瑜久久沒有得到宋淵的回答,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宋淵這纔回神過來:“想起在京城時聽到的那些議論,此時想來未免太過輕薄了些。”清瑜淡淡一笑:“嘴長在人身上,隨他們去說,況且我們不在乎的。”

聽清瑜用的是我們,宋淵不由笑了,姊姊歷來都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只要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那麼姊夫定然也是和她一樣,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

安排好了宋淵,剛回轉自己屋子,夏花就已經來報,說陳杞抱着竇翊哭了很久,竇翊還是不說話,眼裡雖有淚卻不哭出聲。這樣想必只會讓陳杞更難過吧?清瑜嘆一聲讓人送去一些衣料用品,雖然知道陳杞不在乎這些外物,可此時好像也只能送些身外物了。

陳枚知道今日宋淵他們到涼州,回來的比平日早些,剛準備換了衣服去看宋淵,外頭就有人喊起來,清瑜剛準備走出去瞧瞧,門簾一掀就有人跑進來。

清瑜定睛一看,竟是竇翊,他已換了一身衣衫,直直走到陳枚面前,陳枚的外衫只穿了一隻袖子,停在那裡看着自己的外甥。竇翊擡起頭看着陳枚:“你就是大舅舅嗎?別人都說,當日在戰場上,是你下令殺了我爹。”

清瑜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上前要拉竇翊,陳枚擡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動,低頭看着竇翊:“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就是下令的主將。”竇翊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努力想着下面的話,陳枚正待開口時候陳杞也衝了進來,看見自己兒子好好的急忙衝上去抱住他:“翊兒,你要再出什麼事,娘不如死了還好些。”

竇翊的眼還是看着陳枚,並沒有去理自己的娘,說出的話更讓人大吃一驚:“我知道,你說奉了皇帝的旨意纔出兵的,並不是你自己的意思。那麼,我要報仇,是不是要去把京城裡的皇帝給殺了?”

雍城

此語一出衆人皆驚,陳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一時竟忘了說話,清瑜的第一個動作是下意識地去看外面,好在他們夫妻在的時候屋內都少有人服侍,此時也不過就他們幾個在內。清瑜忙上前把門關好,這才鬆一口氣回頭看着他們。

陳杞的淚本來都已掉落,聽了這句話竟忘了繼續落淚,只是看着自己的兒子。突來的寂靜讓竇翊的眉皺起來,看見兒子皺眉,陳杞總算想起該做什麼了,她伸手把兒子的嘴捂住連連搖頭:“你要造反,不許這樣,難道你忘了你祖父和你爹都是怎麼死的嗎?”

竇翊的眉頭皺的更緊,看着陳杞輕聲道:“娘,祖父和爹沒有錯。”這句話讓陳杞無言以對,面前的兒子雖只有數月不見,卻已不再是那個賴在自己懷裡撒嬌的乖乖孩童了。

陳枚蹲下看着自己的外甥,面前的童子脣紅齒白,面容稚嫩眼神卻很堅定。經歷了那麼一件事,大家都變了,竇翊感覺到一陣壓迫感,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很不一樣,父親總是文雅愛笑的,但這個舅舅卻是威嚴的,威嚴的有些像自己的祖父。

陳枚的手落到竇翊的頭上,嘴張了張卻沒有開口,最後只是長嘆一聲。竇翊畢竟還小,聽到陳枚的嘆氣淚就不由落下來:“舅舅不相信我,認爲我報不了仇?”陳枚看着他,終究還是拍了拍他的頭:“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這事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翊兒,竇家在劍南幾近三十載,陳兵十來萬,劍南富庶勝過涼州數倍。倉促起兵的結果是什麼?”

屋內很安靜,只有一小束陽光從沒關牢的窗子裡照進來。陳杞又想哭,可她心裡清楚知道,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竇翊的頭低低垂下,陳枚站起身看着他:“翊兒,你從此不僅是你孃的依靠了。”

竇翊點點頭,陳杞聽到這句,忍不住把兒子又抱緊些,竇翊只在她懷裡一小會兒就掙脫出來站直,看着自己的娘:“娘,我已經不再是孩子了,以後我就是竇家的頂樑柱,我會努力讀,努力練武,等待着一個時機,讓京城裡的天子知道,至尊也不是隨心所欲的。”

陳杞用手擦着眼角流下的淚,努力要讓自己臉上露出笑容:“翊兒說的對,從此你就是竇家的頂樑柱了。”竇翊聽到娘這樣說臉上這才露出笑,這笑容一露出來才讓他像孩童。

陳枚長出一口氣,最怕的就是竇翊經過這些事情變的性格乖張憤世嫉俗,誰知他竟如此堅強,這個孩子不可小覷。陳杞伸出手,竇翊已把自己的手送過去和她的手緊緊相握,從此竇家就要竇翊撐起來了。

陳杞心裡既驕傲又心疼,這是自己的兒子啊,不過數月之間,就變成這樣做母親的怎麼不驕傲,可他才十歲,這時候的孩子還該在自己懷裡撒嬌而不是仰着頭說報仇。

竇翊擡頭,母子四目相觸,竇翊又是一笑:“娘你以後別哭了,事情都過去了,我們要好好活。”陳杞的眉微微一揚,接着點頭:“好,娘都聽你的。”

孩子的相貌說出這樣老氣橫秋的話,清瑜不知道該怎麼說,竇翊畢竟還小,這一路遠來和陳杞見面後又是哭又是說話到現在都沒好好休息過,該說的話一說完,竇翊面上就疲態盡顯。

陳杞看着他面上的疲態又是一陣心疼,對清瑜點點頭就帶着竇翊走了。他們母子走出,陳枚纔開口道:“這個外甥,竟是個不得了的人,這麼小,就能說出這樣的話。”清瑜拍一下他的肩膀:“人總是要經過些事纔會如此,從我做母親的心來說,倒願兒女一生順遂,無需經過任何煩憂。”

陳枚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做父親的也是這樣想的。”清瑜不由靠一下他的肩才起身:“好了,快去見阿弟吧,再晚一些就不知道是該用晚飯還是吃夜宵了。”陳枚把只穿了一半的外衫重新系好,又用小鏡子照了照,清瑜不由拍一下他的後脖頸:“你這樣收拾是爲什麼?”

陳枚照好了才把小鏡子放下:“人人都說小舅最惱娶走姐姐的人,我要打扮斯文些,才能討了小舅的好,讓他不在你面前說我的壞話。”還有這一說,清瑜抿脣一笑再看丈夫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清瑜不由白了他一眼:“又拿我取笑,還不快去?”

陳枚唱了一諾:“夫人有令,末將自當遵從。”看着丈夫往外跑的身影,清瑜手撫在門框笑了,就算有再多的煩擾,若多個人和自己一起走,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朝廷的旨意在數日後才遲遲來到,陳節度使求去的奏章並沒得到批准,詔上用了很多字來進行表揚和挽留,並加陳節度使爲上柱國,陳枚也得到左僕射的加銜。除此已逝去的兩位王夫人都因丈夫分別得到秦國夫人和趙國夫人的追封,清瑜也得到胡國夫人的誥命。

詔唸了很長一段時間,各種賞賜也讓人看的眼花。陳節度使面上卻沒有多少喜悅,等到詔終於唸完起身時候纔對來宣詔順便接任監軍的馬離拱手道:“下官已然老邁,本打算乞休歸田,陛下再三挽留,下官實在惶恐至極。”

馬離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一張面團團的臉看起來十分喜氣,陳節度使對他氣,他也氣氣地道:“不敢當不敢當,節使老當益壯,正該多爲社稷出力。陛下怎忍讓節使就此歸田?”

陳節度使的眉毛擰了一下才笑道:“陛下既有這樣旨意,做臣子的也只有接下,馬監軍還請進府飲一杯水酒洗塵。”馬離笑的更歡喜,和陳節度使互相讓着往後走了。

今日這詔事關重大,女眷也出來聽了詔,陳節度使他們走了清瑜才站起身,等候着的下人們已紛紛上前對清瑜行禮恭喜。清瑜雖心裡有事但也曉得此時面色不宜露出,只是吩咐管家娘子們,加每人一個月的月例。

這喜事自然不光是陳節度使一家的私事,還不等清瑜回到後院,就有聽到消息的人來道賀。清瑜見來的人越來越多,索性讓人把她們請到花廳裡,又命廚房急速預備幾桌酒席出來。好在節度使府邸的人手歷來多,不到一時就咄咄辦好。

清瑜在那裡和衆人應酬,舉目一瞧席上少了幾個人,那幾位卻是跟着陳枚出征劍南沒回來的人的妻子。回到涼州後,陳枚也去過他們家裡撫慰,清瑜也親自去吊過喪,今日的詔裡面,也有對他們各自的追封。

此時聽着席上衆人的恭賀聲,清瑜笑着對素日能說上話的幾位縣君孺人道:“今日雖然歡喜,朝廷對死去將士的撫慰也下來了。可是張娘子她們想到自己丈夫只會更加傷心,還請各位代我去她們家裡替我致意一二。”

清瑜這樣一說,坐在下首的段縣君已經笑了:“這事最好,張娘子家就在我家對面,過去坐坐也不過就是兩道門的事。”旁邊坐着的一個婦人已經笑了:“雖說撫慰是應當的,可是容我說句粗話,當日嫁給這些當兵的,就曉得總有一日要上戰場,戰場上刀槍無眼,什麼時候做了寡婦也不知道。倒不如趁漢子還活着好好對他們,何必等死後哭哭啼啼讓自己活不舒服?”

這話着實新鮮,清瑜看向說話的人,記得她丈夫姓朱,是個致果校尉,也是從小兵做起的,只是誰也沒有陳節度使時運和福氣那麼湊巧,朱校尉從軍三十餘年,從十六歲的孩子到現在已快五十的老人才做到一個致果校尉。

朱校尉娶媳婦娶的晚,人窮年紀又大,只娶了個遊商的嫁不出去的女兒。剛娶的時候朱校尉比小兵也好不了多少,直到近年成了致果校尉他媳婦才漸漸和這些人應酬。

已有人看着朱孺人掩嘴笑了,這樣一個粗魯婦人,當此地是什麼地方,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惹人發笑。朱孺人不懂這些人的眼神,只是睜大眼睛道:“難道我說錯了嗎?死後就算哭死也換不來什麼,倒不如趁他活着好好對待。”

這時笑聲已不再是輕笑,有人忍不住衝口笑出,清瑜已經點頭:“朱孺人這話說的不錯,需知要珍惜眼前景,休待花落景逝再去追悔。”清瑜這樣文縐縐的話朱孺人聽不懂,只聽到她說自己說的不錯就咧嘴笑了。

清瑜打了個圓場,那些要看笑話的人也沒有笑話可看,段縣君已經挑起別的話題:“聽說餘娘子往劍南去了?”清瑜嗯了一聲:“樾妹妹從小就是掌上明珠一樣,此次餘將軍沒有回程,她自然要去尋他,公公原本不許,誰知她東西都沒收拾帶了人馬就悄悄走了,等知道時候已在兩百里外了。”

席上的人笑起來:“餘娘子這才叫將門虎女呢。”衆人都笑了,清瑜見朱孺人往自己這邊瞧來,端起酒杯向她微微致意,朱孺人也舉杯回敬。

這樣的應酬足足應酬了四五天才完,等到終於沒有賀上門時候,清瑜也鬆了口氣,回到房裡見陳枚手裡拿着什麼圖在看,清瑜湊過去纔看見是張城的圖。再仔細看又不像是涼州的圖,陳枚已經拉着她的手:“這就是阿父想在靠近青唐那邊築的城,你說,給它取個什麼名字?”

原來如此,清瑜的手往城牆那裡摸去,笑着說:“這城要抵禦青唐,往裡走就是繁華富麗,就叫雍城吧。”雍城?清瑜已拖過丈夫的手在他手心寫起來,一點一橫地寫,陳枚瞭然地笑了:“對,這是我們的城,就叫它雍城。”

雍城,他們的城,清瑜脣邊露出笑容把丈夫緊緊抱住,當珍惜眼前人。

妾室

雍城最後定下由段將軍帶人前去建造,在涼州徵召了工匠民夫,調撥了金銀,準備好了工具,段將軍帶上兩千士兵前往雍城那個方向而去。陳枚送他們出城,看着浩浩蕩蕩的隊伍遠離,此時遠遠望去,天際處什麼都望不到,但總有一日,雍城會在遠方立起,那時將能抵禦住青唐。

陳枚撥轉馬頭回城,聽到身後不大規則的馬蹄聲笑一笑就回頭望去。宋淵原本騎馬就不大熟練,偏偏軍馬比不得別的馬,感覺到宋淵騎術不熟練,那馬怎麼也不肯聽他招呼。宋淵在那手忙腳亂地讓那馬往前面走,看見陳枚回頭望他臉色更紅。陳枚把馬放緩一些和他走在一起:“你不是從小就騎馬的,軍馬又比平常的馬高大,不熟練也是常事,你也不用那麼緊張。”

宋淵好容易把馬撥轉回去,用手抹一把臉上的汗這才笑着說:“姊夫說的話我知道,可是人人都會就我不會,總有些不好意思。”雖和宋淵接觸不過個把月,陳枚已經很喜歡這個小舅子,宋淵身上有陳楓的聰明機靈和餘達翰的憨厚老實,說話做事又十分穩妥,真是個不錯的人。

宋淵小心翼翼地控着自己□的馬,見陳枚把馬放慢了在自己旁邊走着,感覺□的馬沒方纔那麼彆扭就笑着說:“姊夫,這馬我已經騎熟了,你就別騎慢等我了。”說着宋淵學着他們的樣子用靴子踢一下馬腹想讓馬快跑起來,這馬被一踢就往外竄,宋淵沒想到它跑的那麼快,用手緊緊抱住馬脖子。

陳枚不由放聲大笑,宋淵抱了會兒馬脖子感覺這樣也不錯,大着膽子把手放開坐直身子,陳枚抽一下馬趕上去。宋淵聽到他趕上來轉頭對他笑道:“姊夫,我騎的還不錯吧。”

話音剛落,這馬就長長地叫了一聲,接着搖了□子,宋淵不料這馬會這樣,頓時被馬搖了下來。宋淵被摔在地上去看自己那匹馬,那馬噴了噴鼻子,在宋淵旁邊走了兩步,似乎有些得意。

宋淵一張臉頓時又燒紅了,不怪這馬,要怪只怪自己騎術不精,拉着馬繮站起來,宋淵摸摸馬的脖子:“我知道我騎術不精,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啊。”陳枚本打算安慰他兩句,聽到他這樣對馬說又把話嚥下去,咳嗽一聲道:“你也不要先跑快了,我們慢慢進城,這衣衫只怕破了,拿去給你姊姊補一下。”

見陳枚沒有笑自己,宋淵紅着一張臉上了馬,這次讓馬跑的慢些,這馬也沒有再把宋淵摔下馬。兩人一路到了節度使府,把馬交給馬伕,兩人往裡面走。

剛走出一段路就有個小廝跑過來對陳枚道:“將軍回來了,方纔夫人命人瞧瞧您什麼時候回來,人還在二門處等着呢。”

清瑜尋自己,難道是出了什麼事?陳枚的眉一下皺起,快步往裡走,宋淵見狀就辭了陳枚往自己住處走,邊走還邊想除了學騎馬,也該再演練一下武藝,不然名雖從軍,卻日日在這哪能鍛鍊人?

陳枚到了二門處,等着的是個管家娘子,陳枚不等她行禮就問:“到底出了什麼事?”管家娘子笑了笑才道:“並不是夫人出了什麼事,具體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劉姨娘的丫鬟來尋夫人,夫人問了幾句就把劉姨娘傳來問了話,落後聽見劉姨娘在那哭,然後夫人就命小的來望望將軍回來沒有?”

劉姨娘?若不是這個管家娘子提起,陳枚都快忘記自己房裡還有那麼幾位姨娘了,眉頭皺的更緊:“她哭什麼?”管家娘子搖頭:“小的也不知道,按說也沒什麼事啊,這幾位姨娘的衣食月例,服侍的人都是按時給的,並無剋扣等事,去年有個新上來的對張姨娘有些不恭敬,夫人知道了還把罰了她,以後都不許進二門來。”

管家娘子在那絮叨,猛地看見陳枚的臉色忙閉了口,將軍對幾位姨娘的情分那叫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是他愛聽的,自己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若不是當着陳枚的面,管家娘子都要打自己一巴掌,讓自己多口亂說。

此時已到了院門口,陳枚先在外面瞧了一眼,見裡面和平日一樣這才進了院子。冬瑞她們幾個在廊下坐着,見陳枚進來忙起身迎接,陳枚叫她們起來才問:“夫人沒什麼事吧?”冬雪已經掀起簾子:“夫人和劉姨娘在裡面呢。”

又是劉姨娘?陳枚用手摸了下鬍子這才走進屋子,屋裡氣氛和外面不一樣,清瑜坐在上面,劉姨娘雖沒有再哭,但能看到她滿面淚痕,瞧這樣子原本是跪着的,此時也只能算個半坐。旁邊的小丫鬟該是服侍她的,面上已無人色,只是在那不停地抖。

聽到陳枚進來,劉姨娘擡眼看了眼陳枚,面上神色變得更加蒼白,小丫鬟已經嚇的滑到地上跪下來。自己長的那麼嚇人嗎?陳枚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臉,和平日也並沒有什麼兩樣啊。

清瑜已經走上前迎着他:“這事還要你出個主意。”聽到清瑜開口,劉姨娘已經又哭出來,清瑜瞧了她一眼就對陳枚道:“劉姨娘有了身孕,兩個月。”

陳枚本來要坐下聽了這話就怔在那裡,自從娶了清瑜,那幾位姨娘的房都沒進過,怎麼一轉眼劉姨娘有了身孕?清瑜用手扶一下額頭,示意小丫鬟過去把門關上才道:“她也知道自己做錯,偷偷尋了落胎藥想把肚裡的孩子打掉,這小丫鬟知道這藥是虎狼之藥,怕出了人命當干係,思前想後這纔來告訴我。”

陳枚臉色變了又變,原來不知什麼時候,自己頭上這頂帽子已經變成綠色。劉姨娘已經哭的不成人樣,猛地看見陳枚那臉色不好,撲到陳枚腳邊就哭起來:“將軍,奴知道奴做的不對,可是將軍和夫人那樣恩愛,可曾想過我們?將軍,我才二十六歲,這六年的空房守的是什麼滋味?將軍,我只是不想這樣過一輩子,我也想像夫人一樣,有人知疼知熱。”

清瑜坐在那裡,知道這事之後清瑜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若爲了規矩臉面着想,就該把劉姨娘悄悄滅了口,之後只說她暴斃就可。可是這是一屍兩命的事,清瑜知道在這些上面,永遠都做不到一個狠心的人。

此時陳枚的眉頭皺的很緊,過了很久才道:“你起來吧,你肚裡孩子的爹是誰?”劉姨娘還是哭不肯說話,小丫鬟已經怯怯開口:“奴婢也不曉得劉姨娘究竟和誰,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劉姨娘就出府去燒香,每次都要去兩個時辰,奴婢們只是在門外等候,竟不曉得劉姨娘見了何人。還是這次劉姨娘叫奴婢去尋些藥,奴婢尋藥時偷偷問了才曉得是落胎藥,這種事奴婢不敢瞞住夫人這才告訴夫人。”

劉姨娘哭了一陣已經鎮靜一些,啞着嗓子開口:“小巧兒,你也別說了,這事本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就由將軍和夫人處置,只是可恨我一腔柔情,竟錯付於那個人身上,敢和我偷竟不敢帶我走,我的命怎麼那麼苦。”

方纔清瑜也曾問過,只是劉姨娘除了認的確懷了孩子就沒別的話說,小巧兒又怯怯地道:“前幾日劉姨娘又出去燒香,還讓奴婢整理了些細軟帶去,說要給廟裡添香油,回來時候就一直唉聲嘆氣,奴婢還以爲……”

陳枚突然開口道:“好了,都別說了。”小巧兒忙低頭跪下,陳枚瞧着劉姨娘道:“你方纔的話竟是怪我?”劉姨娘既然說也說了,也不怕再多點罪名,吸吸鼻子看着陳枚道:“奴知道奴沒有夫人命好,做個側室偏房已是萬中之幸,可是將軍您當初既然要了奴過來,爲何到後來又不聞不問,六年,兩千多個日子,奴日日在那數,等不到將軍,只能聽到上房滅燈的消息,人人都讚頌將軍和夫人鶼鰈情深,可是誰又看見我們在小跨院裡流的淚?將軍,奴知道奴做錯了,將軍要殺要剮奴也不埋怨,若有來世,奴再不做側室,也願和夫人一樣有個人知疼知熱,而不是看着上房燈滅了,自己一個人數着日子過。”

劉姨娘說着又看了清瑜一眼,眼裡是深深的羨慕嫉妒恨,女兒家本就命苦,做了側室更是苦上加苦,只是不知道肚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不管是什麼,它都不能來到世上了。

清瑜在旁沉默不語,陳枚的手握成拳捶了一下才終於做了決定,開口時候聲音都是低沉暗啞的:“你若早不願在我房裡,多的是機會,你怎不和我說,我自會放你出去。”死都已經不怕了,別的就更不可怕,劉姨娘瞧着他:“機會,將軍給過我機會嗎?我不是沒有守過將軍,可是將軍可曾理過我一句?我知道,這事是我做的不對,可我當初是想跟那個人走的,可是誰知道挑來挑去,挑來的那個膽小如鼠不說還捲了我的細軟走。”

說着劉姨娘突然笑了笑:“說起來,我是真個命苦,怨不得別人,將軍若要殺我我也不怨,只是我房裡那些丫鬟婆子,她們也確實不知情,只當我每個月都是出去燒香。還求將軍放過她們。”

說着劉姨娘就磕頭下去,小巧兒也哭了:“姨娘,我不該說出來的。”劉姨娘拍拍她的肩:“傻孩子,我橫豎是個死,你說的對,那些是虎狼之藥,誰知道吃下去會怎樣,到時若我真那樣死了,還不是要帶累的你們一起死?”

陳枚用手揉一下額頭開口了:“把如娘她們叫來吧。”

歲月

陳枚聲音暗啞面色鐵青,說完這句就不再開口,清瑜想問一問終究沒問,只是讓小巧兒把劉姨娘扶起來,又拿過手巾給劉姨娘擦了臉這纔打開門吩咐冬瑞她們去把如娘那些人請來。

做完這些清瑜走回丈夫身邊,陳枚的臉色依舊不好,清瑜伸手握住丈夫的手,陳枚擡頭看着妻子,想對妻子笑一笑,可怎麼也笑不出來。陳枚的眼看向劉姨娘,見劉姨娘望着自己和清瑜交握的雙手,陳枚並沒鬆開握住清瑜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我一直以爲,讓你們衣食無缺就夠了。”

劉姨娘擡頭瞧着陳枚:“將軍果然是男人。”陳枚的話被堵在喉嚨裡,下巴那收緊一下並沒再說話,屋內又重新陷入沉寂。此時此刻清瑜說什麼都不好,索性什麼都不說安靜地坐在那裡。

先到的是如娘,她走進來見這樣也嚇了一跳,今兒劉姨娘被清瑜叫來的事這院裡的人都知道了,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如娘並不知情。現在看着劉姨娘那明顯哭過的臉,如娘心裡揣測不已,但還是先上前給陳枚夫妻行禮。

陳枚擡手讓如娘坐下,依舊沒發一言,如娘坐在清瑜下手不時用眼去看劉姨娘,今兒的事真是透着奇怪。但如娘性子沉穩,自然不會先說話,屋裡依舊沉寂。

張姨娘走進來時看見的還是衆人的面面相覷,張姨娘的那顆心跳的更厲害了,她和劉姨娘住一個院子,閒着沒事時候劉姨娘的一些舉動她還是能猜出來的,今日小巧兒來見清瑜,張姨娘就一直在猜是不是劉姨娘的事發了?

雖然面上平靜地上前行禮,但張姨娘的眼還是瞧瞧去喵劉姨娘的肚子,見人都來齊了,陳枚讓張姨娘坐下才開口道:“今兒叫你們來是要和你們說件事。”說什麼事?張姨娘又悄悄地去瞄劉姨娘,她做出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將軍是會剮了她還是會怎樣折磨她?

陳枚環視一下自己面前的三個女人才又開口:“這件事其實一直都是我的疏忽,我和夫人成婚以來,夫妻恩愛你們也是看到的,以前我總覺得給你們衣食無憂也算對得起你們,可是我竟忘了你們也是活生生的人。”

說出這些,陳枚的眉皺了皺,主動遣散姬妾和自己的姬妾出牆給自己戴頂綠帽這種事情總是有不同的,可若當初自己遣散了她們,是不是也沒有今日的尷尬?陳枚的手握成拳,聲音變的低沉些:“今兒來就是想和你們說,若不想在我身邊了,我給你們銀兩下人,送你們回各自的家鄉。若還在我身邊,那就和原來一樣。”

竟是這麼一件事,如娘心裡泛起一陣酸楚,看向清瑜的眼裡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夫人在將軍心裡地位竟這樣高,現在看來已經高過了先夫人。張姨娘十分吃驚地看着劉姨娘,原本以爲她會倒黴的,誰知陳枚這樣說,豈不就是輕輕放過了她?

陳枚見她們都不說話,先看向如娘:“如娘,你年紀最大,跟隨我的日子最長,你先說吧。”

如娘收起心裡的酸楚才低聲道:“奴今年已經三十五了,連女兒都出嫁有孩子了,黃土已經埋了半截,雖說將軍有這樣的美意,但奴出去也尋不到什麼好人家,不如依舊在這院裡服侍夫人,將軍就當多了個婆子罷了。”

如娘說完就把嘴緊緊閉着,努力讓眼裡的淚不流下來,如娘這樣說陳枚心裡也有幾分明白,點一點頭就看向張姨娘:“你呢?”張姨娘的心全亂了,留還是不留?留的話下次就再沒這樣機會了,可是不留就再看不到女兒,純漫已經八歲,並不是懵懂孩童,若沒了自己這個生母,也不知會不會有人知疼着熱?

聽到陳枚問自己,張姨娘的脣張了張,過了半日才道:“將軍,容奴細想想。”陳枚點一點頭,清瑜已經輕聲開口:“張姨娘,劉姨娘是一定要走的,你和她一樣大,今年不過二十六,若出嫁還能嫁出去,要知道,趙娘子是三十二歲才生頭胎的。”

張姨娘的淚都快流下來,清瑜用手扶一下自己的頭才道:“若你擔心漫兒,你是知道我的,嘴裡雖不說,對她們幾個也是一視同仁沒什麼偏袒的。”張姨娘的頭低下:“奴知道。”

陳枚拉一下清瑜的手:“既如此,明日你再來說。”張姨娘長出一口氣,起身告退。陳枚最後看向劉姨娘:“你收拾一下東西,三日後我派人把你送回你的家鄉。”劉姨娘的淚又落下,當日被送到陳枚身邊,也把他當成自己的良人自己的依靠,可是畢竟由不得人。

劉姨娘用袖子把淚擦掉起身對陳枚行禮下去:“奴拜謝將軍大恩。”陳枚嘆了聲沒有說話,揮手讓她們退下。

屋內又只剩的夫妻二人,清瑜伸手把陳枚緊皺的眉撫平,陳枚嘆了聲才握住妻子的手:“我是不是做丈夫做的特別失敗?”清瑜抱住他的肩,把頭靠在他的肩窩:“不,你做的很好,只是人只有一顆心,我受不了你把心分給別的女人罷了。”

陳枚的眉一挑看向自己,聲音裡帶上一些揶揄:“原來是你做了妒婦?”清瑜擡頭望着丈夫,伸手摸向他的臉:“是妒婦你也沒有辦法了,我會一輩子賴着你,直到我們都老去時候。”陳枚把妻子摟緊一些,再沒說話。

張姨娘到了晚間把純漫找了去,和她足足說了一晚上,聽服侍的丫鬟們說,張姨娘還哭了,哭的很傷心。而純漫一早過來時候眼睛也是紅腫的,這種事情真難爲純漫,清瑜還沒招呼純漫過來,純漫就走到清瑜身邊跪下:“母親,我姨娘雖然捨不得我,可我也知道,能另嫁對她們來說也是好事。”

清瑜把純漫拉起來,讓她到自己身邊坐下:“你不恨我和你爹嗎?”純漫搖搖頭,但眼裡的淚還是滴落下來,能做的也就這麼多,清瑜把她摟到懷裡,輕聲道:“漫兒,母親今兒教你一件事,以後出嫁休要爲了賢惠名聲讓夫君納妾,不然不僅傷了自己還傷了別人。”

純漫在清瑜懷裡點頭,清瑜擡頭看見走進來的純凌,脣一揚笑了:“凌兒也聽到了嗎?”純凌微微一愣才應是,但還是低聲問道:“可是母親,若是出嫁之後婆婆挑人去服侍自己的丈夫,那怎麼辦?”

清瑜頭上沒有婆婆,這倒免了很多麻煩,清瑜側一下頭才道:“那就很巧妙地拒絕,比如說應了就把丫鬟嫁出去啊。”嫁出去,這倒是個好辦法,純凌眼又亮了,純漫有些懵懂地聽着,心裡隱約有些明白,妻妾之間,並不是像上說的那麼和諧。

雖然捨不得女兒,張姨娘最終還是決定離開這裡,她和劉姨娘家鄉離的不遠,陳枚撥了支二十人的小隊護送她們回去,又給當地地方官寫了信,只說這兩位都是沒了丈夫的寡婦,其中一位還有遺腹子,讓地方官酌情替她們尋一個丈夫,平日照拂一二。除了她們房裡的那些東西和人,清瑜又每人送了兩百兩銀子,到了日子,張劉兩位姨娘給陳枚夫妻磕頭後就上車離去。

張姨娘最捨不得的還是純漫,出門上車時幾乎是一步一回頭,還是先上車的劉姨娘拉了她一把她才上車而去。順着張姨娘的眼,可以看見純漫站在那裡,臉上有不捨,看見衆人回頭看她,她強忍住將要出口的哭泣,純凌像原先一樣伸手握緊她的手,兩姊妹就站在那裡看着馬車離開這裡。

風帶有一些寒意捲過來,涼州的冬天又要到了,陳枚長出一口氣才道:“達翰和樾妹妹還有幾天就到了,這人就是來了又走。”

朝廷已經頒下詔,封何太后的異母弟爲新的劍南節度使,餘達翰在那裡和新的劍南節度使做了交接就帶着陳樾往涼州來。雖然表面上看來,朝廷把劍南牢牢握在手心,可是此時的劍南已經不再是戰前那座繁華富麗的城池,所有的庫房全都空了,士兵剩的也不多,還不知那位何節度使到了劍南,是怎樣的懊悔。

清瑜用手緊緊外衫:“樾妹妹總是這麼大膽,懷了四個月的身孕就騎馬上路。”提到妹妹陳枚面上的笑意濃一些:“她若不這樣大膽也就不是她了。”

陳樾他們歸來後,涼州的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下去,轉眼又是兩年,雍城的建造已經進入尾聲,陳枚帶人前往雍城那裡看建造進展。

院裡太陽正好,清瑜抱着女兒在院裡曬太陽,小姑娘已經一歲半,長的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反而像宋淵,生生讓人明白外甥似舅這句話。

宋淵對這個很像自己的外甥女很喜歡,引經據典給她起名爲純淼,說女兒家也要有寬廣心胸,他這樣的議論讓清瑜有些哭笑不得,但既是做舅舅的一片心也只有叫女兒爲純淼了。

清瑜感到有人撲到自己後背,也沒轉身就笑了:“煜兒你在做什麼?又在亂跑。”純煜的聲音在旁邊有些委屈地道:“娘,我沒有亂跑,是表弟。”

清瑜低頭看見的果然是一個胖娃娃的臉,這胖娃娃還流着口水,清瑜把他拉出來用帕子擦着他的嘴:“煬兒你娘呢?”餘煬搖着大腦袋就去戳純淼的臉:“妹妹,妹妹。”陳樾的聲音老遠就能聽到:“還是哥哥呢,說話還沒妹妹說的利索。”

看見陳樾過來,純淼已經伸手:“五姑姑,抱。”陳樾把侄女抱在懷裡坐到清瑜旁邊逗着純淼他們玩,轉眼間已是孩子滿眼,清瑜打個哈欠。

冬瑞已經走過來:“夫人,京城有信來了,魚監軍歿了。”

驚聞

清瑜覺得院內頓時安靜了,最爲震驚的就是陳樾了,她茫然站起身,裙子裡方纔拿出來逗孩子們的小玩意掉的一地,純煜彎腰去撿起一個布老虎給夠不着的純淼,純淼抱着布老虎眨着眼睛看着娘和姑姑,不明白爲何她們都突然不說話?

餘煬伸手去扯自己孃的裙子,嘴裡叫着娘,陳樾摸摸他的頭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清瑜在短暫的驚訝後已經問冬瑞:“什麼時候的消息?”冬瑞知道魚恩對陳家來說,不是一個姻親那麼簡單,當前面來人報信時候冬瑞就打聽清楚了此時回答的很流利:“上個月的事情,人一沒就報上去,二將軍和駙馬出面辦的喪事。”

清瑜嘆了聲回頭看向陳樾,陳樾眼裡的淚一顆顆落下:“原本,他還和我說,等過個一兩年,煬兒可以走長路了,就尋個機會去京城看看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竟等不到。就一年,一年啊,他就可以看見孫子,就算走也沒什麼遺憾了。”

原本在玩的餘煬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擡頭看向娘笑了笑,清瑜也覺得嗓子發緊,強忍住對陳樾道:“我曉得你心裡難過,不過這裡也要把靈堂設起來,他老人家在這二十多年,也有故交,總要讓他們有處弔喪。”

陳樾點頭把餘煬抱起來,貼着他的臉:“煬兒,你歷來聽孃的話,你祖父去世了,從現在起你要給他戴孝也不許再調皮。”餘煬的眼眨了眨,不大明白娘這話的意思,但還是奶聲奶氣地道:“娘,我知道了。”

陳樾的淚又流出來,看見娘流淚,餘煬伸手替娘抹着眼淚,陳樾把兒子再抱緊一些就帶着他匆匆而去。老友一個接一個不在了,清瑜曉得陳節度使心裡也會不好受,此時陳枚也不在,做兒媳的總要前去勸慰下公公。

自從陳節度使那次中風以來,陳節度使就一直住在琴娘院子裡沒有離開。清瑜走到琴娘院子裡時,陳節度使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看見兒媳走進來,陳節度使笑一笑:“你是來勸我不要太難過的吧?”

清瑜嗯了一聲在他旁邊坐下:“公公畢竟年將八旬,老友調零也是人生一大憾事。”陳節度使笑了笑:“你也說了我已年將八旬,人生七十就已古來稀,我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指不定哪天無常一來,我也就兩眼一閉。況且地下有老友相伴,老伴等候,熟悉的人比在上面還要多些,又怎會寂寞?”

這樣的話本是十分豁達的,清瑜卻聽的心頭突突地跳,總覺得哪裡有不對,過了些時才勉強笑道:“公公爲人豁達,倒是做兒媳的着相了。”陳節度使又是一笑,笑聲裡還有一點極難察覺的無奈:“你能想到來安慰我,這十分好,哪是什麼着相不着相。我總是老了,這些年也算拼下些家業,子修頗肖我,又有你這樣一個好媳婦,我就算此時兩眼閉了,人也是歡喜的。”

清瑜一時不知該怎麼說,琴娘手裡拿着件大氅走出來給陳節度使披上,披好之後瞅陳節度使一眼道:“當我在屋裡就沒聽到嗎?主上您說過要再陪我數年,此時我還不到四十,頭尚爲白,主上您怎可先走?”自從陳節度使病漸漸好了之後,兩人之間頗有老夫老妻相伴之感,並無原先那種總要想了想纔會說話的情形。

清瑜不由一笑起身準備告退,陳節度使哈哈笑着拍拍琴孃的手:“白首到老嗎?琴娘,我或者等不到你發蒼蒼的時候了。”琴娘覺得喉嚨哽咽了一下,反手握住陳節度使的手:“再有數年,我的頭髮就已蒼蒼,主上,你要等着我。”

清瑜悄悄走出去,回頭看了眼,琴娘已經把頭靠在陳節度使肩上,夕陽之下,倒像一對白髮到老的夫妻。

陳樾住的宅子裡,很快就佈置好了靈堂,魚恩在涼州二十餘年,記得他的人也很多,消息傳出去,此後數日都有人前來弔唁。餘達翰穿了一身重孝和陳樾跪在靈前,聽着那些節哀順變的話,餘達翰的雙眼已經紅透,義父離開已經六年,爲何不去京城看他,竟讓那次離別成爲永別?

渾渾噩噩中餘達翰也不知過了幾日,只曉得除了陳樾強迫自己喝了幾口茶,嚥了幾嘴粥,特別累的時候就着草蓆打了幾個盹,別的餘達翰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通報馬監軍來了,餘達翰心中更加悲傷,對接替義父的兩個人,餘達翰都沒什麼好感,特別是此時,只是僵直地跪在靈前,看着馬離進到靈前,給魚恩拈香行禮。

餘達翰的手緊緊握成拳,恨不得把馬離一拳打出門外,馬離拈香行禮罷走到餘達翰面前,餘達翰彎彎腰當做答謝。馬離已經開口道:“賢契休要太過難過,下官雖和令尊沒有見過幾面,卻也聽說過令尊的事,對令尊心慕久矣。”

餘達翰不知怎麼控制住,才讓自己的話很平靜地說出來:“馬監軍多禮。”馬離呵呵一笑又道:“令尊乃先帝重臣,本朝賢宦,我等楷模,我已寫表奏請陛下,讓陛下追封令尊,以安衆人之心。”

餘達翰把拳頭慢慢放開,深深吸一口氣才道:“如此,代義父謝過馬監軍。”馬離知道餘達翰這話說的言不由衷,也不指望他的感恩戴德,又說一句就揚長而去。

見到馬離的身影遠去,餘達翰這才一拳頭打在席子上,陳樾拉住他輕輕搖頭。餘達翰看着妻子的眼,那個當日的少女已經變的沉靜,自己也該如此。

門外又來了人,這次是琴娘身邊的人,被這邊的下人引到靈前就對陳樾道:“姑奶奶,夫人請您急速回府一趟。”急速回府?上次被急速請回去,是陳節度使病重,這次呢?陳樾的心又開始狂跳,還有多少壞消息,就請一次全來。

使勁挺一挺脊背,陳樾對餘達翰叮囑兩聲就和來人匆匆離去,餘達翰看着父親的靈位,算起來,岳父和義父年紀相差並不大,難道是岳父他太過傷心,於是?餘達翰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是真的,那這是極大的事。

事情起因雖然和餘達翰想的不一樣,但結果差不多,陳樾匆匆趕到節度使府時候,看見陳節度使面色灰白地躺在牀上。陳樾心裡再撐不住撲上去叫阿父。

陳節度使微微睜開眼,伸手拍一拍陳樾的頭:“生來病死本是常見的,你哭什麼?”陳樾嗯了一聲就跳起來去拉琴孃的衣衫:“琴姨,快去尋醫官。”清瑜伸手拉一下陳樾的手:“樾妹妹你先別急,醫官已經來過了,說公公這是再次發作,已經……”

清瑜覺得實在難以講出口,陳節度使的聲音很虛弱:“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不過,我會撐到子修回來的。”撐到陳枚回來,陳樾的淚頓時如斷線珠子一樣落下,撲到陳節度使面前:“阿父,你不要死,我剛死了公公,我不要連你都不見了。”

陳節度使想說話可是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堵着,琴娘忙上前給他輕輕捶着背,捶了幾下陳節度使纔好些,閉着眼睛道:“你們下去吧,這次不用瞞着了,子修就算再慢,三天也能趕回來了。”

陳樾喉嚨更堵的慌,外面已有丫鬟報:“主上,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怎麼這麼快?自己發病不過三四個時辰,陳節度使猛地睜開眼睛,清瑜已經輕聲道:“是媳婦擔心公公,接到魚伯父消息那日就讓人給雍城那邊傳了消息。”

陳節度使閉下眼,自己這次是真的抗不住了。陳樾已經腳步匆匆走了進來,看見陳節度使這樣躺在牀上,強忍住眼裡的淚,走到他面前蹲下:“阿父,兒子回來了。”

陳節度使睜開眼,雖然外面虛弱,心裡卻很清楚,對清瑜笑一笑:“這樣也好,我們父子也多些時候相聚。”陳枚聽了這話眼淚忍不住了:“阿父,你這次也會好起來的。”

陳節度使笑一笑:“別說話哄我了,好不起來了,子修啊,我死之後,涼州就全交給你了,若……”陳節度使頓一頓,後面的話沒說出來,若有萬一叫兒子造反?陳枚握住他的手:“阿父,您不要再想了,安心休養,兒子會撐住的。”

陳節度使的眼望向他們,接着嘆了聲:“我想你二弟和楓兒了,還有你二弟的幾個孩子。子修,給陛下寫奏章吧,讓他准許你二弟全家和楓兒回來奔我的喪。”陳枚的聲音十分低啞:“是,兒子記住了。”

陳節度使使勁推他:“快去,快去,他們回來的快,我也能見見他們。”陳枚起身一步步往後退,陳節度使揮手讓他快去:“別像個娘兒們一樣。”

陳枚一步步退出屋子,清瑜也走了出來,陳枚把妻子扯到一邊:“阿父究竟還有多少日子?”清瑜拍拍他的手:“醫官說了,多則個把月,少則就是這麼幾天內的事了。”個把月?陳枚的眉皺緊:“阿父見不到二弟了。”

就算快馬加鞭把奏章送到,那邊知道消息立即出京,最少也要五十來天。去世之前沒有看到兩個兒子,這多讓人傷悲。清瑜也明白這個道理,無法勸慰丈夫,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陳枚過了些時才把妻子推開:“我去寫奏摺,能多一日也是好的。”

看着丈夫那沉重緩慢的腳步,清瑜的心一陣陣抽着發疼,欲待轉身進屋,身後已經有個很遲疑的聲音:“你說,阿父的日子不多了?”竇翊回來之後,陳杞在竇翊的勸說下並沒離開節度使府邸,卻婉拒了所有送去的東西,只是帶着兩個女兒做針線貨賣度日,如同不是身處奴僕成羣的節度使府一樣。

此時看着陳杞的眼,清瑜點頭:“是,公公所剩日子不多。”

去世

陳杞茫然地伸出雙手想抓住什麼,但依舊什麼都沒抓住。過了好一會兒陳杞才把手慢慢放下,臉上多了些表情,有傷心難過有茫然,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悔恨。清瑜一直在看着陳杞,雖然陳杞依舊一語不發,但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悔恨並沒逃過清瑜的眼。

清瑜嘆了一聲對她道:“小姑,若……”陳杞不等清瑜說完就猛地搖頭,搖到眼裡的淚都被搖出來就急急轉身往後跑。他們父女之間的心結,難道到死都解不開嗎?清瑜低頭默然,見陳杞已經走出去就轉身往屋裡走。

屋裡氣氛還是那麼沉寂,琴娘坐在陳節度使牀邊,眼裡淚痕未乾,陳樾坐在她身邊,手放在琴娘手心但眼卻看向陳節度使,陳節度使一直閉着眼睛,那微微的起伏讓清瑜知道他還有那麼一口氣在。

聽到清瑜進房的腳步聲,陳節度使睜開眼睛看向清瑜:“方纔,我好像聽到阿杞的聲音。”清瑜並沒打算瞞住他:“是,方纔大小姑來過,只是……”陳節度使瞭然點頭:“我知道,她還在恨我,可是有些事,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

聽出陳節度使話裡的嘆息,琴娘伸手把陳節度使的手放進被裡:“主上,您歇歇吧。”陳節度使看向琴孃的眼裡有着一絲柔情:“琴娘,再過幾日我就能一直歇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只想見老二和楓兒他們一面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們回來,還有炎兒、溪兒,他們從生下來我就沒見過他們。老二媳婦去年生的那個小子叫什麼,琴娘你記得嗎?”

陳節度使這樣的絮絮叨叨,從琴娘開始跟隨他之後就沒見過,那個初見時高大威猛覺得那些兒女情長什麼都不是的男子,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虛弱地躺在牀上,絮叨着家事,如同每一個普通老人一樣?

得不到琴孃的回答,陳節度使嘆了一聲:“我竟這樣老了,竟記不得自己孫子叫什麼名字了。琴娘,我死之後,子修不會虧待你的,可你也沒有到四十,以後這幾十年怎麼辦呢?”琴娘覺得心口堵的厲害,忍了半日才勉強開口:“還有兩年我就到四十了,我已經做了外祖母,主上你瞧,我的頭髮都開始白了。”

清瑜拉一下陳樾的袖子,陳樾會意地和清瑜退了出來。屋外依舊天高雲淡,陳樾走到外面才抱住清瑜的胳膊,把臉埋在清瑜肩上,清瑜能感到陳樾的淚打溼了自己的肩膀,這個時候,在陳節度使面前是不能哭出來的。

清瑜什麼都沒說,只是用手撫着陳樾的頭,陳樾默默哭了好大一會兒才把頭擡起來,接過清瑜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清瑜拍拍她並沒說話。

陳樾已經開口:“我知道,我也明白阿父年將八旬,這個年紀去世稱得上喜喪,可我忍不住,想到從此見不到阿父了,我忍不住,嫂嫂,我真的忍不住。”所有勸的話都那麼蒼白,清瑜沒有開口,只是抱住她。

陳枚匆匆走了進來,看到她們姑嫂站在院裡,上前拍了拍陳樾的肩,對清瑜道:“奏章已經寫好發出,我也給京城裡的二弟他們飛鴿傳書,只是不知道二弟能不能及時趕回,但不管怎樣,你那裡都要準備起來。”

這不用陳枚叮囑清瑜自然知道,但清瑜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丈夫,陳節度使去世是件大事,朝廷涼州,黨夏青唐都會蠢蠢欲動,這些都需要陳枚支持料理。

清瑜點頭後就對陳枚道:“我知道,但你要撐住。”陳枚用手抹一把臉,重重點頭後就進了屋子。

陳樾看着兄長的背影消失在屋裡才道:“嫂嫂你說的對,大哥要撐住,我們,也不能倒下去,不然只會給別人可趁之機。”看着陳樾眼裡的堅定,清瑜沒有再叮囑就離開她往外走,凡事都要預備起來,這家裡的人就要先不能亂。

剛走到院門口,清瑜就遇到陳杞,除了她,還有竇翊和那兩個女兒。清瑜覺得竇翊長的很像陳楓,但又比陳楓多了些沉穩,看來不像是年僅十二的孩童,恍惚時反而有着大人的感覺。

這幾年清瑜知道陳杞幾乎事事都聽竇翊的,此時帶着孩子們出現在這裡,想來也是竇翊勸說的。竇翊上前給清瑜行了一禮:“見過舅母,聽說外祖父病勢沉重,外甥特地奉着母親帶着妹妹們前來探望外祖。”

竇翊什麼都好,就是太沉穩了,沉穩的沒有一點孩童味道,但想到他的經歷,清瑜又把這一點不足給抹掉,似竇翊經歷這麼多又祖死父亡還能不怨天尤人的真的很少很少。

竇珽姐妹也上前行禮,清瑜拍拍竇瑢:“跟我進去吧,你們外祖父正想着你們。”竇翊退後一步讓清瑜在前,竇瑢被清瑜牽着,陳杞還是一樣沉默地跟在後面,上了臺階之後竇瑢突然擡頭問:“舅母,外祖父去世了,那我們會不會像以前一樣被從這裡趕走?”

竇珽臉色一變就呵斥自己的妹妹:“你胡說八道什麼?”陳杞掀簾子的手停在那裡一動不動,竇瑢有些委屈地看向竇珽:“姊姊,難道我說錯了嗎?”清瑜安撫地拍竇珽一下,接着看向竇翊他們:“不會的,你們舅舅會護住你們,不會讓你們再流離失所。”

陳杞的眼微微一閃沒有說什麼就把簾子掀起,看見是陳杞一家人走進來,琴娘和陳枚都有些驚訝。陳杞並沒理會他們,徑自走到陳節度使牀前,雖然知道父親已經老邁,可是看着虛弱地躺在牀上的父親,陳杞心裡的難過無法說出,陳節度使睜開眼看着長女,努力想要笑一笑,臉皮卻怎麼都不聽他使喚。

見狀清瑜示意其他人都退出來,只留得陳杞一家人和陳節度使在屋裡,剛走出門就聽到裡面傳出陳杞的哭聲。清瑜不由嘆息,陳枚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在外面。

過了很久竇翊才走出來對陳枚道:“舅舅,我母親想在外祖父身邊侍疾幾日,還望舅舅……”清瑜已經開口了:“女兒侍疾是平常事,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竇翊剛要再說話,陳枚已經又開口了:“翊兒,你很好。”

竇翊的臉不由紅一下,過了會兒才道:“人倫本是天性,外甥只是不忍看母親留有遺憾。”清瑜笑着讓他進去:“知道你有孝心,快進去吧。”竇翊行禮後又走進去。

清瑜這才望向陳枚:“這下放心一些了?”陳枚嗯了一聲,但眉並沒展開,以後這千斤重的擔子就要切切實實地落到自己身上了。清瑜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再重的擔子,自己都會陪他一起擔。

雖然有女兒的侍疾,醫官的竭力醫治,但陳節度使的病情依舊急轉直下,每日的藥也只能進數口,至於那些吃食,更是少之又少。醫官的臉色越來越沉重,這次陳節度使的病情並沒被隱瞞,涼州城內官員自然紛紛來探望,也有薦醫送藥的。

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那些薦醫送藥的陳節度使一個都沒收,看着瘦脫了形的陳節度使,衆人除了嘆息不敢再多說別的話。

陳枚最着急的就是不知道陳楓他們能不能趕回來,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陳節度使的病情越來越重,已經到了一天大半日都在昏睡,醒來藥也只能喝幾口,若不是還想着再見陳楓他們一面,只怕連吃的都不能入口,可是就算這樣勉力支撐,還是等不到陳楓他們歸來。

算着時日,就算陳楓他們收到消息立即出京,快馬加鞭從京城趕到這裡也要二十來日。陳枚一日日算着時候,算到了陳楓他們該收到消息了,還要擔心會不會被允許出京?再然後能不能趕回來?

這日陳枚又在那算日子,李先生坐在他對面,並沒着棋而是用手摩着一把茶壺,門外的侍衛走了進來:“將軍,主上那邊請您和李先生急速過去。”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但陳枚的腿竟軟了一下,李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一下他:“子修,此時還不是傷心時候。”

陳枚閉一下眼,推開李先生就飛快地往外跑,一路跑到琴娘院裡,看着那道熟悉的院門陳枚停一下腳步,此次進去就是天人兩隔再不得見。

進到門裡,陳節度使全副披掛地坐在院子裡面,身後衆人陪侍在旁,看見兒子走了進來,陳節度使面上露出笑容:“大兒,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弟弟他們回來了。”這樣的話讓陳枚幾乎是心肝俱裂,一步步走到父親跟前,單膝跪了下去:“阿父,兒子一定會,一定會保住這個家,護住他們,不讓他們流離失所。”

陳樾最先忍不住哭出聲,琴孃的淚滴落下來,陳節度使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杜桉也跑了進來,看見這種情形眼裡的淚珠也在那裡轉。陳節度使招手讓杜桉上前:“阿桉,義父不能讓你閤家團圓,義父的錯。”

杜桉上前跪下:“沒有義父就沒有我,我怎能怪您?”陳節度使的嘴張了張,對緩緩進門的李先生道:“我原本想把阿杞交託給你,可是我知道,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錯過了就是錯過。阿杞,好好過日子。”

陳杞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淚已如泉涌,陳節度使的手擡起來,看着陳枚,陳枚上前托住他的手:“阿父,我會護住他們。”陳節度使面上轉笑,眼睛閉上,陷入永久的沉睡。

哭聲響起來,陳枚把陳節度使的手放回去,茫然地直起身子,李先生已經對他道:“將軍,還沒到傷心時。”陳枚用手抹下臉上的淚:“我知道,我知道。”可再怎麼知道該做什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奔喪

哭聲已經四起,清瑜也聽到李先生的這句話,此時真的不能傷心,料理喪事有很多事情。至於陳枚,他的事情就更多。

清瑜起身走到丈夫身邊,使勁握緊他的手,陳枚擡起一雙淚眼看着妻子,妻子的影子在他眼裡已經十分模糊。陳枚眼中的難過讓清瑜想起當日自己母親去世時候的心碎,那樣感同身受的難過讓清瑜頓時也溼了一雙眼。

回頭看着依舊端坐在那裡的陳節度使,清瑜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陳枚聽的:“公公一世豪傑,他定不願他逝去後我們只知道傷心而不知道去做別的。”這話陳枚一個字一個字聽的很清楚,伸手抹了臉上的淚。

陳枚一步步走到陳節度使跟前,伸手把他的胳膊扶整齊。努力控制住眼裡的淚,陳枚纔對清瑜道:“辦喪事吧。”話裡透出一股傷心和蒼涼,清瑜喚來婆子把陳節度使擡到前面大廳,要在那裡入殮和設靈堂。

陳枚這纔對李先生道:“先生,後面要做什麼,還要仰仗先生。”二十餘年賓主,李先生對陳節度使並不是沒有感情的,可兒女情長在此時並不是很重要,拍一拍陳枚的肩,李先生示意陳枚和自己往書房去。

剛走出一步,李先生面前就多了一個人,不用擡頭李先生都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自從她出嫁之後,十七年了,李先生從沒有真正正面見過她。此時看着她的鞋尖,這個女子已不是當初那個少女了,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是永遠。

陳杞往左走了一步,李先生腳步都沒停頓地往前走去,自始至終,李先生都沒有擡頭看陳杞一眼。陳杞的淚已經滾落,竇翊站在旁邊什麼都沒說,陳杞把眼轉回來伸手把竇珽她們抱在懷裡。

院裡的人各有各的傷心,衆人都跟在陳節度使後面,只有琴娘被陳樾扶着站在那裡,除了淚已成河琴娘卻說不出一個字,這樣的沉默讓陳樾害怕,自己剛剛失去父親,不能再失去生母。陳樾伸開手臂緊緊抱住琴娘:“琴姨,你聽到我,聽到我說話沒有?”

琴娘覺得自己該隨陳節度使同去纔對,耳裡已聽不到陳樾說的話,眼神飄忽心要碎了。清瑜讓婆子們把陳節度使擡出去,自己也要上前面料理,回頭看見琴娘這樣,忙示意丫鬟把琴娘扶進屋裡安置。

丫鬟們伸手要把琴娘扶進去,琴娘卻打落她們的手,一言不發地追上送陳節度使的隊伍,陳節度使還坐在椅子上,面上的那種灰白此時反而看不見了,除了身子往下滑落之外,看起來和在生時沒有多少區別。

琴娘伸手扶住陳節度使的胳膊,如同陳節度使還活着一樣,擡着椅子的婆子們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一路哭的人越來越多,琴娘扶了陳節度使一路,除了默默流淚,一個字都沒說。到了大廳,把陳節度使放到牀上,下人們在那裡佈置靈堂,琴娘還是陪在旁邊,過了許久有人走上前:“琴娘子,該換孝服了。”

看着送上來的粗布孝服和一搭麻,琴孃的手往上面摸了下,突然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這口血在白布孝服上特別清楚,下人們驚叫起來,琴娘覺得那口血離自己越來越遠,接着雙眼一黑就倒下去,什麼都聽不到。

琴娘這一暈厥,清瑜忙讓人把琴娘扶下去,此時還擔心陳樾,陳樾已經換好孝服,雙眼紅紅的,見清瑜看向自己,陳樾吸吸鼻子:“嫂嫂,你不用擔心我,我是阿父的女兒,阿父的女兒絕不能軟弱的。”

站在旁邊的陳杞看了妹妹一眼,說起來這對異母姊妹並不算熟。陳杞出嫁時候陳樾才四歲,對這個長姊記憶不深。陳杞歸寧那次,陳樾卻隨了陳枚進京,後來竇家敗亡,陳杞住在這所府邸卻不和人來往。

姊妹間見面次數寥寥,還不如和清瑜姑嫂間熟悉。此時聽到陳樾這樣說,陳杞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有些陌生的女子,和自己一樣是父親的血脈。陳杞如同說給自己一樣:“是啊,阿父的孩子,又怎能軟弱。只知道流淚不知道做自己的事,阿父知道了,心裡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陳樾看着長姊,想笑一下此時卻不是笑的時候,清瑜看着這樣心裡鬆一口氣,要緊的是這家裡人心能往一處使,什麼事都不怕。

消息很快就傳遍涼州城,來弔唁的人非常多,但官員們心裡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陳節度使去世,雖說按常例是陳枚接任,可是朝廷這邊的想法衆人這些年也能猜出一二來,陳枚能順利接任嗎?

這些官員的心思陳枚能猜出來但並沒揭破,畢竟和這些相比,最該關心的是軍心不穩。軍心不穩可不是陳家一家的事,黨夏那邊的蠢蠢欲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邊辦着喪事,另一邊陳枚就讓杜桉等人前往邊境處,駐紮的人增加一倍。出入涼州盤查的更嚴謹,對從沒出現過的商隊,必要時不許進涼州城。

而監軍馬離的宅子附近,出現的人也比平日多,對於這些馬離當做沒看見一樣,和別人一樣來弔唁,對陳枚說些節哀順變的話。

陳節度使的喪事就在這樣表面上的平靜裡面繼續辦下去,剛過了二七,小陳將軍兄弟回到了涼州城,縱馬來到節度使府前,兩人下馬就往裡走。

一路進來都是一片素白,越往裡走,素白越多,陳楓已經哭泣出聲,小陳將軍的淚已流出,只是沒有出聲。下人們跑着往裡通報,陳枚走出來看見兩個兄弟,心裡的一個重壓這才放下,張口卻是:“你們回來了。”

極其平常的一句話讓陳楓兄弟雙雙崩潰,陳楓上前抱住陳枚就大哭,小陳將軍稍微好些,卻也是流淚不止。陳枚拍拍陳楓的背:“都六七年沒見了,見了面哭個不停,阿父不會高興的。”

陳楓聽到阿父這個詞,那淚沒有停下眼神茫然地走到靈前,靈牌之上,寫着的陳節度使的名字,當年一別,怎麼也沒想到竟是永別,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陳楓感到嘴裡十分苦澀,伸手摸着靈牌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摸下去。阿父,我回來了,我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被寵大的孩子了,可是阿父您再也看不見了,阿父,不知道您走的快不快,能不能看見兒子?

小陳將軍上前拍一下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陳楓沒有跪下卻盤腿坐了下來,眼裡的淚已經流的前襟都打溼了,爲何自己沒有和二哥一起回來?責罰就責罰,失了君心就失了君心,橫豎那位舅兄除了何家的人什麼人都不相信,有涼州在,他就算再惱怒也不會對自己如何的。

陳枚看着靈前的兩弟兄,努力讓聲音平靜些:“阿父臨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倆的家眷都在京城,還有,沒有能見上你們一面。”說到後面一句,陳枚輕嘆一聲。

這聲嘆息讓陳楓兩弟兄的淚流的更急,陳枚拍拍他們的肩:“你們這一路趕來也辛苦了,雖不能洗澡換衣,也先吃些東西吧。”小陳將軍應了,陳楓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陳枚想打個岔:“你們回來我也就安心歇,這些日子看着邸報,局勢很不好,聽說東南沿海一帶有盜匪侵襲,可是朝廷並沒派兵剿滅。還有……”

陳楓抹一把臉上的淚:“還有什麼?我們這位陛下,除了在後宮尋歡作樂,朝政全委給何太師之外還能做什麼?何太師嗎?爭權奪利倒是一把好手,辦個生日收的禮三個庫房都放不下。這樣窩囊日子,倒不如……”

小陳將軍打斷弟弟的話:“住口,這樣的話哪是能在父親靈前說的?況且我們既爲臣子,哪能?”陳楓冷笑一聲:“在京裡也就罷了,回到自己家裡還不能放聲說話?”小陳將軍嘆一聲:“我知道,只是你娶的總是公主。”

公主嗎?陳楓哼了一聲,這些年他們弟兄都在京裡,陳楓婚後的日子陳枚並不清楚,陳楓這聲哼裡真是有十二分的不屑。小陳將軍已經開口:“四弟,我曉得你心裡怎麼想的,可是公主總不同別人。”

陳楓慢慢站起身:“不同別人?那她也是阿父的兒媳,阿父這次重病,消息到了京城,我求她和我一起前來奔喪,也算盡了她做兒媳的心,可她是怎麼說的?規矩規矩,旨意旨意,真是比天都大。她是皇家金尊玉貴的公主,可也是阿父的兒媳。”

這話裡陳枚聽出有些不同,吃驚地看向小陳將軍:“弟妹她們也來了?”小陳將軍點頭:“這是大事,她們帶着孩子走的慢,還有半個月才能到涼州呢。”陳枚急忙讓人去告訴清瑜,這一家子都回來了,房屋傢俱都要預備出來。

不等前去的下人出發,冬陽倒來到前面,她行色有些匆忙,行一禮就道:“將軍,您去勸下夫人吧。”這話讓說的奇怪,陳家三兄弟都等着冬陽繼續往下說,可冬陽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陳楓一肚子氣不由喝道:“到底是什麼事?”

冬陽被他這一喝嚇的眼淚都流出來:“是,夫人今早見了紅,還不許我們告訴將軍,要撐着料理,可這事不告訴將軍的話,夫人若出了什麼事,奴婢們實在擔待不起。”見紅?陳枚的眉一擡:“幾個月了?”

冬陽這下鎮定了點:“三個月了,主上病重時候夫人就發現了,可是怕將軍您擔心才讓我們別說出來。”

宣詔

沒想到是這樣的事,陳楓不由覺得有些尷尬,自己當面問出實在不對,只好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冬陽聽到陳楓他們的咳嗽,臉刷地一下又紅了,這種事怎能在男人們面前講出?

小陳將軍臉皮要比弟弟厚一些,上前拍一下陳枚的肩道:“大哥,嫂嫂既然有事你就先回去。”陳枚嗯了一聲往外走,小陳將軍這纔對一旁尷尬無比的冬陽道:“愣着做什麼,讓廚房給這邊送些吃的,頂好要有熱湯,趕了二十來天的路,熱水都沒喝上幾口。”

這一說冬陽才醒悟過來,急忙行禮應是,喚來丫鬟端來熱水讓他們倆洗臉漱口才匆匆往廚房走。

此時陳枚早已走到後面,臉上的表情泄露了他心裡的焦急,怎麼忘了妻子的擔子只會比自己更重而不會更輕?初成親的時候清瑜說的話還在耳邊,那時她說自己會做不好,會賴着自己,可這麼幾年下來,不知不覺間,竟不是妻子賴着自己,而是自己依賴於她。

陳枚用手抹一下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些,她要對自己有多心疼,纔會有了孕也不告訴自己,而是依舊操持這些。

瞧見陳枚走進來,冬瑞忙打起簾子,陳枚不及去問冬瑞一聲就直接跨進屋子。一眼就看見清瑜不像平日一樣坐在窗邊,而是還臥在牀上,手裡拿着賬本在瞧。

陳枚幾步跨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我也疏忽了,竟不知道你懷了孕,你也該告訴我,好好養身子纔對,哪能自己不言語,見紅了還不讓丫鬟說出來。你若有個……”

陳枚把那句萬一嚥下去才道:“喪事也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樾妹妹也能操持一些,你得空就歇一歇。”清瑜等丈夫說完纔開口:“剛知道的時候,公公正在病重,你嘴裡不說,心裡在那着急上火,嘴裡都長了好幾個大包,我要把這事告訴你,難道還要你家裡家外都要忙嗎?我這也不是頭胎,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早略見了點紅,已讓醫官來瞧過,還開了方子。不信你瞧,那藥都熬好了。”

陳枚這才聞到一股藥味,冬雪上前端起藥:“夫人,這藥差不多了。”陳枚已經接過藥:“你自己知道保養就好,這些人不見的太多了。”清瑜瞟他一眼想從他手裡接過藥,但陳枚不肯放,清瑜只有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把藥喝完,拿過冬瑞端來的水漱了口才道:“我知道,我一定會保重自己的,我還要和你白頭到老。”

冬瑞她們服侍完了,曉得清瑜還要和陳枚說話,悄悄地退下去,屋內又只剩的他們夫妻二人,看着清瑜的眼,陳枚握緊她的手:“你不能騙我。”清瑜抿脣一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妻子的確從沒騙過自己,陳枚看向妻子的眼有些發癡,但還是不忘叮囑妻子,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不能再瞞着自己,清瑜連連點頭,還笑着道:“下次我再瞞着你,你就把我軍法從事好了。”

這樣的嬌嗔很久都沒聽到,陳枚不由伸手摸向她的臉笑道:“夫人果然治家嚴謹,連自己犯了錯都要軍法從事?”清瑜的眉一挑:“你難道不知道本夫人治家極嚴,既要服衆,當然自己也要以身作則。”

陳枚笑出聲,忍不住上牀把妻子摟在懷裡,自從陳節度使病重以來,夫妻之間很久沒有這樣親密。清瑜靠在他懷裡,這個懷抱竟像很久都沒依靠了,雖然知道現在是孝期,自己又懷着孕,什麼都不能做,可是能這樣靜靜依靠一會兒也是好的。清瑜閉上眼,決定假裝那些事都不存在,這裡只有他們夫妻二人。

清瑜這樣想,陳枚心裡同樣如此,聞着妻子的髮香,感覺到她對自己的依賴,長久以來的疲憊漫上身,就這樣睡一會兒。

屋裡很安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聽來像是有人來問事,清瑜戀戀不捨地從陳枚懷裡直起身,捏一下他的鼻子:“還在守孝呢,下次不許進來了。”陳枚被捏了鼻子才睜開眼,方纔還真的眯着了,雖然只小睡了一會兒,可覺得那些疲倦全都不見了。陳枚拍拍她的臉揚眉一笑:“不許我進來,我就睡到軍營裡去,等到孝滿了也不進來。”

清瑜明知道他說的是笑話,也瞪了他一眼:“你敢,真敢這樣,我就把你腿打折了。”陳枚哈哈笑一聲,這才下牀:“二弟他們回來了,還說二弟妹帶着孩子也回來,我讓他們把二弟原來住的院子收拾出來好讓他們住。”

見清瑜也待下牀去吩咐人,陳枚忙止住她:“你今兒就歇一日,這些事我讓樾妹妹去做。”清瑜嗯了一聲又坐回去:“還是你想的周到,我就歇一日。”看見清瑜懶懶地癱回牀上,陳枚這才穿好鞋離去。

平縣君一行人在陳節度使去世一個月後終於到達涼州,當年離京時候還是孩子的陳純炎已經長成一個少年,十六歲的他是在父親在先趕路時候就接下護送娘和弟弟妹妹的職責。

平縣君和杜娘子一家人的到來讓陳枚心裡最後一塊石頭落下,現在全家已經團聚,要緊的是想辦法把小陳將軍留在涼州,家人的到來已經讓朝廷對涼州的約束越來越少。

這樣的念頭讓陳枚心中的感傷被沖淡很多,特別是看着已長成少年的純炎陳枚更是歡喜,拍着純炎的肩只誇他做的好,不愧是弟弟妹妹們的大哥。純炎畢竟是在京中長大,爲人有些靦腆,被大伯這麼一誇臉就紅了,此時屋子裡全是人,大家許久沒見也就沒分什麼內外,都聚在屋裡說話,阿義看見純炎臉紅就笑了:“這個大哥怎麼和姊姊們一樣愛臉紅。”

阿義今年快要九歲,早不是當初只知道嚷着和父親前去打仗的小娃娃,平縣君是知道他來歷的,既然公公哥嫂都把他當成陳家的孩子,平縣君也不會因此另眼看待,笑着摸一下阿義的頭:“你大哥就是靦腆了些,我常說這是在京中和那些少年在一起學的,男兒家哪能成日臉紅。”

聽到平縣君這番說話,清瑜笑着道:“二嬸嬸還是和當初一樣說話爽利,一別已近九年,當日在京城時候情形還常常想起。”平縣君正給孩子們分見面禮。聽到清瑜這樣說,平縣君把手裡的東西往純淼手裡一塞就笑了:“嫂嫂既說我說話爽利,又和我說什麼客氣話?”這麼幾句話說下來,因多年不見而生的那種陌生感消失不見,清瑜拉着平縣君坐下:“既不和我說客氣話,那就先請坐下,總不能由你張羅,丫鬟們閒着吧?”

平縣君笑着坐下,孩子們見了新來的人,在那認哥哥認弟弟認妹妹認姊姊,餘煬本就好動,瞧見又多了些人,扭着小屁股就追這個趕那個,不時還自己和自己笑一聲,純淼見了怎麼也不肯乖乖地在陳樾懷裡待着,一定要下去和哥哥們玩。

陳樾把純淼一放純淼既往地上跑,剛跑出一步就跌下去,純淼扁扁嘴想哭,純淑已上前把她抱起來:“你還不願意被人抱,瞧瞧,走幾步就摔了吧。”純淼好像聽出姊姊在說她,嘴扁了又扁,眼就往衆人那裡看去想尋個靠山,可是人人都在忙,沒有人理她。純淼只得把腦袋縮到純凌懷裡,純凌也沒把純淼放開,抱着她坐到下面。

平縣君看着這一幕,笑着對清瑜道:“這就是二侄女吧?長的可真好,原先我覺得樾妹妹已經夠出色了,誰曉得凌侄女的容貌,竟比我在京裡所見的衆位淑女更美上幾分,也不知道哪家有福的小子娶了她。”

這女人們坐在一起難免就會講兒女婚事,純凌的臉已經通紅,只是把純淼抱的更緊些。清瑜拍一下純凌的手:“親是定了,原本定的年底出嫁,可現在遇到公公的大事,總要滿了孝才能提出嫁的事。”平縣君笑一笑環視一下四周才問:“怎麼不見長姊?”

陳樾已經在旁解釋:“頭七時候阿姊都在旁邊守靈,頭七過後就每日只出來拈香三遍,她不肯出來,外甥們也很少出來。”平縣君是個聰明人,怎會不明白陳杞心裡怎麼想,只嘆了一聲,吩咐丫鬟把給陳杞一家帶的禮物送到陳杞院裡。

丫鬟一時也就回來,手裡的禮物換成了幾樣針線,說陳杞謝過平縣君,這些都是給孩子們的。那是他們弟兄姊妹之間的心結,平縣君沒有再多問,只是關心地問起陳節度使的身後事。

陳節度使過世將滿五七,已經定下做過五七後就暫時把靈柩送到城外寺廟暫瘄,等到陳枚三年孝滿,就扶靈回鄉葬入祖墳。

既不出殯事也少了許多,平縣君和清瑜他們說完了家常,孩子們也認全了哥哥弟弟姊姊妹妹,也就換上孝服到陳節度使靈前舉喪,等待做過五七再送到城外廟裡。

就在平縣君到達後的第三天,朝廷的詔書到達涼州,陳節度使得到武肅的諡號,同時陪葬先帝陵寢,宣詔陳枚扶靈進京。這樣的詔書出乎陳枚的意料,陪葬先帝陵寢這樣的榮耀在此時卻讓陳枚弟兄面面相覷。

陳楓已經大怒:“這還用說,一定是那個何老賊想出來的主意,不然陛下對涼州這邊怎會如此好心?他何家已經拿走一個劍南,竟還打着涼州主意,我看啊,何老賊只怕當膩了太師,想對帝位也要下手。”

小陳將軍拉住弟弟:“噤聲、噤聲,這種事怎麼說也是好事。”陳枚已經看向許久沒說話的李先生:“先生怎麼看?”

進京

李先生的手一直在摸着下巴,聽到陳枚問才把手放下,可是李先生並沒開口說話,無上恩寵背後,是何太師的險惡用心,偏偏這險惡用心還不能說出來。

見李先生半日都沒說話,陳楓拍一下桌子:“先生也束手無策了?先生,我知道您總是思慮周詳,可是也不能爲了不抗旨送大哥進京。”

小陳將軍按住陳楓:“四弟,你這脾氣怎麼越發變的火爆了?何太師再怎樣,也是當今太師,陛下的親舅舅,此時他拿大帽子壓下來,打的就是我們不敢抗旨的主意,況且真要抗旨就必要起兵,此時起兵何太師定也有準備。”

左右爲難,陳枚並沒理陳楓,只是和李先生低語兩句,李先生面上有驚訝神色,但過了些時點一點頭,陳枚看着兩個弟弟:“你們也別爭了,我進京,你們兩個和杜家阿弟餘妹夫都守在涼州,看緊馬離,不許他和將士接觸,若有異動就……”說着陳枚做個刀劈的手勢。

小陳將軍明白地點頭,陳楓已經叫起來:“大哥你入京,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何太師怎會放你出來,大哥,還是我扶靈進京,就說大哥你哀傷太過,無法進京。”陳枚眼色有些深沉:“四弟,我並不是單身入京,況且並沒有我接任節度使的正式旨意,按理我也該進京走一趟的,別的你並不用擔心,京城雖遠,也不是全無根基。”

陳楓又要說話,陳枚已經起身:“事情就這麼定了,離進京還有段時候,我會把這些都佈置好。”說完陳枚大步往外走,陳楓扯住也要往外走的李先生:“先生你不是智謀定天下嗎?怎麼連這麼件小事都做不好。”

小陳將軍喝住弟弟:“四弟休得這麼無禮。”李先生看着陳楓輕聲道:“你心裡所想我明白,可要做大事,不是靠衝動就真能成的,劍南先例在前,難道你要陳家也如此嗎?此時何太師想的,不是怕你反,而是怕你不反?”

竇家,陳楓放開扯住李先生的手,此時劍南已是何家的囊中之物,李先生見陳楓這樣又加了一句:“劍南軍隊,這幾個月一直在集結,劍南離涼州,比其它地方離的都近。”人家已下好了套子,你往哪邊走都要鑽進去,陳楓踉蹌地後退一步。

小陳將軍的聲音很低沉:“四弟,我曉得你有不滿,可是此時起兵不到時機,沒有理由。”何太師的那些用心都不是能搬到檯面上的理由,所以要以身涉險,從絕路中尋得一條生路出來。

陳楓用手遮住臉久久不語,李先生對小陳將軍點點頭就往外走,過了許久小陳將軍才把陳楓的手扯下來,拍拍他的肩膀,長嘆一聲沒有說話,此時才感到那種徹底的無能爲力。

陳枚要奉詔進京的消息傳到後院,清瑜覺得心被什麼揪起來一樣的疼,該讓丫鬟們收拾起陳枚的東西,許久沒有進京,還要準備好送各家的禮物。清瑜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可是手軟軟的都拿不起來,嘴裡也說不出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裡,這次進京究竟會發生什麼,要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嗎?這種表面上的平靜要被打破了嗎?若是自己的丈夫出什麼事……

清瑜覺得喉嚨很乾不敢再想下去,端起旁邊的茶壺也沒用茶杯就往嘴裡倒茶,那茶壺裡滿滿一壺茶,剛喝了兩口手一抖就把茶壺掉在地上,茶葉和着茶壺碎片濺的一地,有幾滴熱茶還濺到清瑜手上,熱熱地燙,但清瑜卻無動於衷,只是看着那地狼藉。

冬瑞她們聽到響動急忙進來,看見茶壺被打破忙上前收拾,收拾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去看清瑜,她們從沒見過這樣失態的清瑜。

見到屋裡有人清瑜才覺得胸口堵着的那口氣漸漸消失,儘量平靜地道:“茶壺打了,你們再泡一壺來,冬瑞,你去傳她們來,將軍要進京,我瞧瞧要帶些什麼禮物去。”冬瑞應聲而去,冬雪已經拿了另一把茶壺泡了茶上來,倒了杯茶放到清瑜旁邊。

清瑜喝了一口覺得身上暖起來,感覺到肚子動了一下,清瑜伸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一定要鎮定,若是自己也慌亂起來,就更不成事了。

管家娘子們進來時候,清瑜面上已經看不到一絲慌亂,拿了賬本瞧了庫裡都有些什麼,要拿出來做禮物。衣料土產名貴藥材,當然最多的還是金銀。管家娘子們在旁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還有陳枚要帶去服侍的人,只有忙亂着,清瑜才能沉下心不去想陳枚進京要遇到的事。

陳枚也在外忙了很久,等進房時候已經掌燈很長時間了,看見陳枚進來,清瑜抱着一堆單子上前:“這是你進京要帶的禮物,單子全在這裡,你瞧一瞧還有哪家漏了?”雖然清瑜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但陳枚還是聽出她話裡的幾絲難過。

陳枚沒有去接那些單子而是把手撫上她肩頭:“不過是一次常見的朝覲,順路再去會會親友,你不用擔心。”清瑜眼裡的淚終於滴了下來:“你還哄我,這次和以前一樣嗎?”

陳枚按住她的肩膀才緩緩地道:“清瑜,有些事由不得你我,現在我還是他的臣子。”清瑜擦一下淚把那些單子交給丈夫:“是啊,我知道攔不住你,你瞧瞧吧,還有什麼缺的,可我要叮囑你一句,你的身子不只是你自己的。這次你要給我全須全尾地回來,少了根汗毛都不行。”

陳枚心裡一直被壓制住的難過泛起來,長長地喘一口氣才點頭道:“好,你的話我記住了。還有個把月才走呢,我算一算,那時你有五個月的身孕,路上來回要三個來月,在京城頂多待兩個月,等我回來,正好能趕上你生孩子,也不知道這個是男還是女?我要在京城給它買些什麼好東西呢?”

陳枚說的越輕鬆,清瑜心裡越發緊,可此時不是哭泣挽留的時候,清瑜把眼裡的淚使勁憋回去:“好,你要記得你說的話,一定要趕回來看我生孩子。”

陳枚應了聲好把妻子抱在懷裡,清瑜的肚子已經凸起,不能再像原先一樣抱的那麼緊,但夫妻的心貼的更近。

進京的禮物打點好了,禮物裡面並沒有給宋家的禮物,陳枚看着單子沒有發一言,只是吩咐人把禮物都備好。

雖然小陳將軍執意要陪陳枚進京,但陳枚並沒接受他的好意,只讓他在家裡好好看家。軍營裡面也安排妥當,小陳將軍、陳楓、餘達翰、杜桉等人各司其職,雍城那裡除了段將軍,又派趙將軍領一支兵在邊境加緊巡視。

平日事務就交託給了範良和李先生,至於那位馬離馬監軍,還是跟沒事人一樣,彷彿不知道宅子附近已經多了一小隊人日夜監視。

事情全都安排好,陳枚扶靈進京,出發涼州全城皆白,一路上靈棚路祭,延綿數裡,還有無數人送出城去,陪葬帝陵,這在明面上是無上的榮光。

送到離城三十里外,送行的人這才停下腳步,陳枚看着父親的靈柩在前,對送行的人說了留步的話,忍住讓自己不去看旁邊站着的妻子一眼才上馬而去,送父進京。

陳節度使的靈柩遠去,送行的人跪下送這最後一程,震天的哭聲響起。只有清瑜哭不出來,只是癡癡地看着丈夫上馬離去,丈夫的身影進到隊伍裡面,漸漸看不見時,清瑜的淚終於掉落。陳樾在旁嘆了聲:“嫂嫂,您怎麼不攔住大哥進京。”

平縣君在旁輕聲道:“攔不住的。”陳樾低頭,此時陳樾有些後悔自己不是男人,不能上陣殺敵也不能陪着大哥上京,這次上京,人人都知道兇險,可是人人都無法阻攔。隊伍漸漸消失,小陳將軍先起身和官員們說了幾句請他們回城,這才往這邊走來,看見陳樾面上的難過神色拍一下她的肩膀:“沒事,大哥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陳樾重重點頭,這樣的話能給人勇氣,清瑜也隨聲附和:“是,一定會平安歸來。”此時隊伍最後一個人都看不見了,該回去了,清瑜又戀戀不捨地往隊伍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上車回城。

此後的日子就是在數日子過,算着他們行進到哪裡,算着他們該進京了,也許已經見到皇帝,算着這些,不覺過了年,連正月都過完了,再往下算,就該是他們回程了。

清瑜的肚子越來越大,還有個把月就生了,算起來,陳枚在這個月該從京裡往回趕,京城裡依舊沒有傳來消息,但沒消息總好過全是壞消息。

這日起來用過早飯,肚子漸大之後清瑜就請平縣君幫着理一些家事,還能把純凌姊妹帶在身邊教一教,此時沒有了家事的煩擾,清瑜覺得更閒,拿起旁邊放着的針線清瑜做起來,這是件帽子,清瑜縫的很仔細,剛做了幾針就聽到外面傳來嚷叫聲,接着冬瑞衝了進來,滿臉驚慌:“夫人,不好了,士兵譁變。”

譁變,清瑜手裡的針線落地:“你沒聽錯吧?軍中一直有二叔他們坐鎮,怎會譁變?”冬瑞已經急得手足無措,她從小在這宅裡伺候,除了會服侍人就不會再做別的,哪經過這麼大的事?

平縣君已經走了進來:“嫂嫂,是真的,現在外面還在嚷叫,嫂嫂趕緊換了衣衫,我們往雍城去,等這裡事情平息再回來。”說着平縣君已經遞過幾件平人穿的衣服。

清瑜沒有接平縣君手裡的衣衫,只是看着她:“若雍城士兵也譁變呢?”平縣君看清瑜一眼,終於把實情說出:“不會的,涼州士兵譁變,是聽說,聽說,大哥在京裡暴斃。”

勸說

清瑜頓時感覺雙耳轟鳴不止,暴斃?這怎麼可能,離去時他的笑容還在眼前,那時他還說,他一定會平安回來,會看着他們的孩子生下。也許是清瑜的難過感染到了肚子裡的孩子,孩子在肚子裡重重踢了一腳,清瑜覺得疼痛傳遍全身,找不到任何支點可以讓她現在站在這裡。

平縣君握住清瑜的手,示意冬瑞她們過來給清瑜換衣衫:“嫂嫂,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你現在馬上就要生了,還是往雍城去,那裡要安靜些。”清瑜閉眼讓那顆紛亂無比的心安靜下來,但心一點不聽使喚地跳的很厲害,止住冬瑞解開自己衣帶的手,清瑜讓聲音平靜一些:“二嬸嬸,士兵聽說,”

清瑜頓了又頓才能繼續說話:“聽說他暴斃後譁變,究竟是要爲他報仇還是要做別的?”平縣君的眉皺一下:“士兵自然是要爲大哥報仇,可是趁亂難免會出什麼事,你二叔這才決定送嫂嫂出城,等這邊的情形被彈壓下去再接你回來。”

清瑜覺得自己全身都冰冷,但手心卻出奇地燙,她垂下眼:“我不能走。”平縣君握緊清瑜的手:“嫂嫂,我曉得你在想什麼,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況且你還有個把月就要生產,這麼大的肚子,有個萬一我難辭其咎。”

清瑜摸一下自己的肚子,能夠感覺到孩子踢的更用力,擡頭時候清瑜的眼神十分堅定:“二嬸嬸,你也知道將軍沒有去世對吧?而此時士兵譁變是因了將軍暴斃的傳言,那就由我出去勸說。”

清瑜眼神堅定語氣鏗鏘,平縣君還待再勸,清瑜已經叫冬瑞上前來給自己換衣梳妝,冬瑞的手都是抖的,清瑜看着鏡中的自己:“二嬸嬸,我知道你也是爲我好可是若我現在去雍城了,只會坐實他已經死了的傳言,士兵們本已激動,這樣只會火上澆油。況且……”

清瑜摸一下自己的肚子:“我答應過他,會跟他一起護住這個家,上陣殺敵這些事我不會做,但出去勸說別人,這樣的事我還是能做的。二嬸嬸,你我從嫁進陳家那時候起,就知道一身榮辱都繫於陳家了。”

平縣君長嘆一聲,拿起根珠釵往清瑜發裡插好:“既如此,我陪你去。”清瑜感激地看向平縣君,由平縣君攙着自己走出門,打開門,迎上的是陳樾的眼,陳樾扶住清瑜的另一邊:“嫂嫂,我也陪你去。”

陳家的女子,絕不是隻知道躲在男人背後依靠男人保護的,清瑜握緊陳樾的手,陳樾的手心一樣很熱。清瑜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每一步都踏的很穩,越往外走,身後跟着的人越多,外面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大,在衆多喊叫聲中,聽的最清楚的是兩個字:報仇。

喊叫聲很有節奏,這種節奏能讓人的心整個燃起來,清瑜覺得那顆心又快要跳出胸口,肚裡的孩子彷彿能感到她的心跳,不耐地在肚子裡翻了個身。這樣的翻身讓清瑜感到肚子的疼和平日不一樣,她把手緊緊護住肚子,孩子,爲了整個陳家的將來,你要撐住。

節度使府邸的大門緊緊關閉,杜桉帶着人守在前面,看見清瑜走出,杜桉的眉皺緊:“大嫂,不是讓你們往雍城去嗎?怎麼這時全出來了?”說着杜桉已經看到人羣裡的杜娘子,那語氣更不好:“這裡的事交給我們男人就好了,你們趕緊往雍城那邊去避避風頭吧。”

清瑜已經越過杜桉他們徑自走到門前,此時外面的聲浪更大,清瑜看着緊緊關閉的門,只說了兩個字:“開門。”門口處的兵丁互相看了眼,小心翼翼地道:“夫人,這門不能開。”

清瑜還是隻重複那兩個字,平縣君也上前:“開吧,有些事,並不一定要男人才能做到。”杜桉明白清瑜要做什麼,深吸一口氣道:“大嫂,可你快要生了。”清瑜昂起頭,讓眼淚流回眼眶:“正因爲我要生了,所以我要讓他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杜桉倒吸一口冷氣,聲浪越來越大,杜桉終於做了開門的手勢,門轟然洞開。原本在前面的小陳將軍回頭看了一眼,對面衝在最前面的士兵趁機想往前走,可看見走出來的是清瑜,揮舞的手停在那裡。

清瑜站在臺階最高層,紅衣烏髮金釵,陽光照在她身上,讓她全身如鍍了金邊一樣,清瑜用手按住肚子擡頭看向對峙雙方,深吸一口氣道:“諸位請聽我一言。”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奇怪地讓聲浪停下,小陳將軍聽到聲浪停下,並沒阻止清瑜說話而是帶着人後撤兩步把清瑜圍到中間,這樣的舉動讓前面的人看不到清瑜,又開始喊叫起來。

清瑜擡起頭,不知是誰搬來一個高椅子,清瑜站上去對他們道:“諸位對將軍的深情,我感激不盡,只是還有數句,一來,所謂暴斃之說,諸位是從誰哪裡聽說?將軍是我的夫君,他的一舉一動我深刻於心,我都不知道的事,諸位又怎會知情。”

領頭的那幾個聽到清瑜這幾句,火熱的心開始漸漸冷起來,但很快士兵行列中有人大叫起來:“天下瞞着實情不報的多了去了,當日老節度使病重,夫人您還不是曾經隱瞞病情,夫人當日能做一次,今日又怎能不做第二次?”

這樣的質問讓衆人又議論起來,清瑜卻沒有慌亂,只是看向方纔說話的那個方向,小陳將軍在那暗暗記住說話的人。清瑜趁聲浪沒有更高的時候大聲開口:“問的好,當日我隱瞞病情是爲什麼?爲的,”

清瑜把手往遠處一指:“爲的是涼州城不能亂,此去三百里,是黨夏人的地方,黨夏這些年和我們打過多少仗,諸位是知道的。”說着清瑜又指向另一個地方:“再往西去兩百里,是青唐人的地方,青唐人也驍勇善戰。涼州以一城拒兩族,若涼州一亂,最歡喜的人是誰?”

清瑜的手久久沒有放下,士兵們被問的開始低頭細想,過了很久清瑜才把手緩緩放下:“先不提將軍是否暴斃,諸位以爲這樣能爲將軍報仇嗎?不,朝廷只會認爲諸位是反叛,更會讓青唐和黨夏有可趁之機,會趁此越過邊境,再往裡去,是諸位的家鄉,那裡還有爹孃兄弟姊妹。我,”說着清瑜的淚緩緩落下:“怎可爲我夫君的生死不明就讓諸位涉險,讓邊境失守?若真如此,即便萬死,也難辭其咎。”

說着清瑜的腿再支撐不住,軟軟地蹲在椅上,平縣君忙上前扶住她。小陳將軍眼角也有淚,大聲地道:“諸位,夫人的話你們也聽見了?將軍是夫人的夫君,是我的兄長,骨肉血親,我們的心只會比你們更急的,可是凡事不能那麼急躁,貿然行事只會讓小人得利,我在此懇請諸位回去,我定會查清我兄長的一切情形。”

說完小陳將軍拔劍出鞘,單膝跪下道:“我,在此發誓,若我兄長真在京暴斃,必將查清爲何暴斃,凡於此有關者,無論是誰,我定斬不饒。”劍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此時雖然到處是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清瑜覺得肚子開始疼起來,勉強自己又站起來:“我雖是一介女流,可也有幾分豪氣,誰害了我的丈夫,也要親手手刃仇人,爲他報仇。”這樣的誓言比起小陳將軍說的,似乎更能說服人。

猛地一個聲音響起來:“夫人說的對,我家娘子常說,夫人是個明理寬厚的人,我娘子說的話從沒有出過錯,那我老朱就帶人先走了。”迎着光,清瑜看不大清楚說話的人是誰,聽到他那聲老朱纔想到就是那位朱校尉。

一個帶人走了,自然就有人跟隨,漸漸走的人越來越多。小陳將軍鬆了口氣,示意自己親隨留在這裡,他要動身往軍營再次安撫衆人。小陳將軍對清瑜行了一禮就匆匆而去。

平縣君對丈夫點一點頭,這裡交給自己儘可放心。看着府門前的人越來越少,清瑜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伴隨着心往下落,清瑜感到肚子開始漸漸疼起來,這種疼和平日孩子踢自己的感覺一點也不一樣,難道說動了胎氣,它要提前降生。

清瑜腦中轉着這個念頭,但面前的人並沒走完,還要等他們全都退去才能進府,清瑜用手按住肚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清瑜的變化平縣君也發現了,把清瑜從椅子上扶下來:“嫂嫂,趕緊進去吧。”清瑜見面前的人只剩百來個,搖頭道:“不,一定要他們全都散去。”

平縣君就算再着急也怕還有事生,那百來個圍着的人商量了下,終於有個領頭模樣的人往這邊走來,小陳將軍的親隨要攔住他們。那領頭的已經開口問了:“請問夫人,將軍是不是真的沒有事?我們也是怕將軍一旦出事,朝廷會對涼州不利,這纔想……”

清瑜覺得肚子開始疼的一陣陣發緊,這是快要生產的前兆,但清瑜還是開口道:“所以更要穩,如果不穩,讓人亂中取慄,你們不過白白被人當刀使。”這人得了清瑜的回答,臉上露出笑容:“夫人這樣說,我們就明白了。”

說完帶着人離去,府門前終於和平日一樣了,清瑜鬆一口氣打算往外走,但肚子裡的疼痛讓她直不起腰來。這次的疼痛比起前幾次都要更疼一些,清瑜再也忍不住了,閉着眼緊緊抓着平縣君的胳膊。平縣君看到清瑜裙角有水流出,知道清瑜這是動了胎氣要早產,忙招呼衆人就着椅子把人擡進去,讓跑的快的趕緊去廚房吩咐他們燒熱水,房裡也要備好東西。

新生

清瑜覺得肚子翻江倒海一樣地疼起來,能聽到耳邊人說話,但是手腳都軟軟地擡不起來,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平縣君帶着人七手八腳地把清瑜擡到牀上放好,擡頭看見清瑜緊閉雙眼,再看向裙角處已經有血流出,平縣君心裡暗叫不好。

穩婆們已經被找了過來,看見屋內的忙亂時還很鎮定,當看到清瑜裙邊的血,兩個穩婆的臉色頓時變了,雖說早產也是很常見的,可現在已經開始出血,要真有個萬一?穩婆的手在那裡抖起來,平縣君已經讓人端進熱水,回頭看見穩婆那顫抖的雙手,平縣君上前捏住穩婆的肩膀:“不要怕,嫂嫂這不是第一次生產了。”

穩婆努力喘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才道:“縣君說的是,小的定當竭力。”說話時候,牀上的清瑜已經發出一聲尖叫,這聲尖叫讓平縣君和穩婆都心裡一顫。

另一穩婆已經又彎腰看向清瑜,清瑜此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覺得肚子裡面的孩子要往下墜,可是墜了一點點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一樣掉不下去。清瑜伸手想抓住什麼,但看在別人眼裡只是她軟軟地擡起了手,耳邊有穩婆說話的聲音,要清瑜使勁,已經生過三個孩子的清瑜當然知道該怎麼使勁,可是全身都沒力氣又怎麼使勁?

隱約能聽到平縣君在說這是別處尋來的山參,接着就有人把清瑜的脣撬開,往裡面灌了些苦苦的東西,清瑜下意識嚥下去,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往下,往下使勁,清瑜自己告訴自己,可是力氣都使的差不多了,怎麼還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穩婆已經滿臉是汗,年紀稍大點的穩婆對平縣君道:“縣君,現在不行,孩子再下不來,大人也難保住,求您給句話,究竟是要孩子還是要大人?”平縣君知道清瑜這胎着實兇險,早產又逢難產,此時的清瑜已在牀上掙扎了兩日一夜,外面的太陽又落山,可要平縣君下個決斷,這種決斷還真難下。

穩婆見平縣君久久不言,嘆了聲:“縣君,小的知道這事要您決斷確實爲難了些,可要再不下決斷,夫人這裡竟再耗不下去。”平縣君的頭暈了下,現在自然是保大人要緊,可是要讓平縣君親口說出不要那個孩子,平縣君也難以開口,畢竟是妯娌。

陳樾已經說話了:“二嫂,既然情形兇險,難以兩全的情況下自然是保住大人。”說着陳樾往遠方看了眼:“若是大哥在這裡,定也會保住大人的。”穩婆如撈到根救命稻草一樣:“姑奶奶既這麼說,那就保大人了。”

說着蹲在牀邊穩婆又要繼續,牀上昏昏沉沉的清瑜突然發出一聲不,這聲很小但衆人都聽到了。陳樾走到牀頭握住清瑜的手在她耳邊道:“嫂嫂,我曉得你捨不得孩子,可是你活着纔是最要緊的。你活着才能照顧孩子們,才能……”

陳樾頓一下:“才能看到大哥回來。”陳樾不知道清瑜聽到多少,只看到清瑜眼角有一滴淚出現,接着清瑜很輕地點了點頭。一直盯着的穩婆鬆了口氣,既然不需要考慮孩子生死,那麼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孩子從肚子里弄出來。

穩婆用手使勁按住清瑜的肚子,這時的動作就沒有方纔力度那麼恰好,清瑜覺得穩婆的手似有千鈞重又發出尖叫,此時已經沒有力氣去想生下來的是個不會喘氣的孩子,只有活下來,活着纔有希望。

牀上牀下兩個穩婆都已經是滿身大汗,丫鬟們來點好蠟燭,陳樾緊緊握住平縣君的手,她們倆都是生過孩子的人,可此時看見清瑜這樣還是覺得兇險異常。

清瑜覺得肚子裡的東西往下墜的更厲害,終於衝破那層阻礙,肚子裡一空,卻沒聽到嬰兒的哭聲。穩婆雙手接住這個孩子,見孩子雙目緊閉,用手試一下,鼻端也沒呼吸,再瞧向□,不由嘆氣,還是個小公子呢,可惜沒有得見天日。

平縣君姑嫂面上沒有喜悅神色,這個孩子,清瑜幾乎拼了命一樣生下來的孩子卻是個死胎,平縣君嘆了聲:“好好洗一下,拿身衣衫裝裹了吧。”穩婆們也沒有平日接生下孩子的歡喜,接了一個死胎,主人家還嫌晦氣哪裡會賞?

丫鬟端過熱水,穩婆打算洗一下,剛把孩子放到水上就見孩子的腿抽了下,穩婆還當自己看錯,伸手把孩子撈起來用手在他胸口試了試,胸口竟有微微的起伏。這微微的起伏讓穩婆喜出望外,聲音都快變調了:“孩子,孩子沒有死,還有氣,還有氣呢。”

陳樾她們原本圍在清瑜身邊給她喂水並安慰她,聽到穩婆這變了調的聲音,平縣君差點打翻了手裡的那碗桂枝湯,另一個穩婆已經跌跌撞撞接過孩子,用手在孩子胸口試了下,果然能感覺到微微的起伏,雖然和平常生下的孩子不一樣,但這微微的起伏表明孩子並沒死。

穩婆在心裡說了聲上蒼保佑,也顧不得孩子身上還全是血,就提着他的腳往他小屁股上打了兩下,孩子還是動靜都沒有。另一個急忙搶過來,用手捏住孩子的脣把他嘴巴打開,用手往裡面掏了下,嘴對着嘴對孩子打了幾口氣。

這幾口氣打過去,孩子那一口憋了很久的氣終於喘出來,小小地叫了一聲,雖然是很小的一聲,但屋內衆人頓時歡喜起來。

清瑜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任由衆人給她喂水安慰,聽到穩婆說孩子沒有死的時候,清瑜的心又重新提起來,可孩子雖微微喘氣但並沒哭出聲,這讓清瑜心裡忽喜忽悲,聽到孩子那聲小小哭聲發出,清瑜的心裡頓時充滿歡喜,渾身上下似乎都有了力氣,坐起身道:“把孩子給我。”

穩婆已經把孩子清洗乾淨穿了小衣衫,雖然孩子依舊緊閉着眼,但放進水裡和給他穿衣衫的時候已經能動下腿和胳膊。聽到清瑜的吩咐,自然抱着孩子到她面前:“恭喜夫人,添了個小公子。”

清瑜靠在冬瑞身上,穩婆把襁褓放到她懷裡,這孩子很瘦小,臉還清瑜的手掌心大,緊閉着眼,清瑜摸摸他的胸口,感覺到他胸口起伏眼裡的淚頓時掉下,陳樾忙道:“嫂嫂生了個侄子,正該歡喜的時候,這一哭倒讓侄子覺得嫂嫂不喜歡他。”

陳樾這是故意說笑話寬解清瑜,清瑜用手把臉上的淚抹掉:“我怎麼會不喜歡他呢,這多乖的孩子。”孩子就在這時睜開雙眼,雖然只睜了一下就繼續閉上眼,穩婆已經看到這孩子一雙眼很明亮,心裡又鬆一口氣,常有生下來不肯睜眼的孩子以後發現是瞎子的事,現在瞧來,這個孩子除了瘦小些,和別的孩子都一樣。這幾天也不算白辛苦,只是不知道會得多少賞錢?

屋內屋外方纔的沉重氣氛已經全都消失,到處都能聽到報喜聲,清瑜畢竟掙扎了兩天兩夜,身上力氣早已耗盡,說了一會兒話就沉沉睡去。

安置好了清瑜和孩子,平縣君和陳樾也覺得很累,吩咐丫鬟照顧好清瑜就攜手出門,此時又是太陽東昇時候,陳樾看着太陽道:“總算有樁喜事,只是不知道大哥能否真的平安歸來。”

前幾日士兵譁變,雖說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但也不是全無來由,清瑜懷着孕衆人並不敢把京城傳來的消息告訴她,因爲那不是什麼好消息。陳枚和何太師起衝突,拒絕皇帝賞賜的美人,甚至還有皇帝想扣住他不讓他出京,更換掉涼州節度使的意思。

種種消息沒有一條是好消息,所有的人都知道,涼州節度使一更換對陳家意味着什麼,手裡一沒有兵,那就是任人宰割,別的不說,僅僅收留陳杞全家就是一條天大的罪名。

平縣君用手攏一下鬢邊的亂髮:“一定會的,大哥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陳樾也點頭,兩人在路口分開,平縣君往自己院裡走,剛走到院門口就被自己小兒子抱住了腿:“娘,聽說大伯母生了個弟弟,我要去找弟弟玩。”

除了純淼,孩子裡面數他最小,偏偏他還覺得自己這個哥哥只有一個妹妹不好,成日念着要再多個弟弟。平縣君抱起他用帕子給他擦一下臉:“這大清早的跑哪弄的這一臉,要看弟弟就去吧,不許亂跑,你們可要跟緊了。”後面的話是對丫鬟奶孃們說的,這小孩一聽娘許他去找弟弟玩,已經滑下去邁着小短腿跑了。

平縣君搖一搖頭往屋裡走,一進屋被嚇了一跳,純溪正在那翻箱倒櫃的,嘴裡還唸唸有詞,小陳將軍坐在窗下:“哎,那個不實用,我要這個。”

平縣君咳嗽一聲:“怎麼,我不在家就遭了盜了,你們父女一早起來是做什麼?”純溪聽到孃的聲音就站起身撒嬌地道:“娘,您把爹的東西都收哪裡去了,我找了一早上也沒找到幾件。”

小陳將軍也上前道:“溪兒也養的太嬌了,平常這些家務事還是該告訴她一些,我讓她找我的換洗衣衫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出幾件還把屋裡弄的亂七八糟。”純溪搖着平縣君的手撒嬌:“爹爹,是你說的,女孩家要養嬌一些啊。”

平縣君摸一下女兒的臉:“你也十三了,也該學着些了,等明兒就學着看帳吧。”說完平縣君不去看女兒那垮下的臉:“你尋換洗衣衫做什麼?難道要去雍城?”

小陳將軍嗯了一聲對妻子道:“我不是要去雍城,是要進京。”平縣君手上的衣衫落地,回身看着丈夫:“你瘋了,這時候進京?”

起事

小陳將軍示意純溪走出去才上前撿起地上的衣衫,聲音十分平靜:“正因爲危險,我纔要去接大哥。”平縣君的喉嚨很哽,看着丈夫一時竟說不出話,小陳將軍握住妻子的手把她拉到懷裡:“大哥在半個月前已經出京了,但……”

小陳將軍沒有說下去,平縣君眼裡已經有淚,擡頭看着丈夫:“那爲什麼會是你,還有別人。”小陳將軍伸手摸住妻子的臉,夫妻二十來年,恩愛甚篤,但這次前去可能面對的一條死路,小陳將軍的手緊緊往下握住妻子的手:“娘子,你我都明白,涼州對陳家意味着什麼。我久在京城,涼州將士對我並無多少信服之心,不然也不會有這次譁變。”所以,一定要陳枚平安歸來,而陳枚是隱姓埋名離開京城的,朝廷只怕已經下了追捕令,追捕陳枚當然不會用普通衙役。精兵強將自然少不了,陳枚這一路會極其兇險,勢必要派人去接。

陳楓在涼州的威望比小陳將軍還要稍微高一些,而涼州別的將士,小陳將軍皺了皺眉,並不是他們不值得信任,而是此時涼州情形複雜,與其選個不讓人放心的倒不如自己親自去接兄長更讓人放心。

小陳將軍越平靜,平縣君心裡越難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把丈夫的手一點點放開,瞧着他的臉,喉嚨已經哽咽的沒有辦法說話:“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歸來。”小陳將軍並沒說話平縣君的淚已經落滿臉,但還是開口道:“我知道,你此次前去十分兇險,可是你哄哄我也好,求求你,哄哄我。”小陳將軍扭頭讓眼眶裡的淚不落下來,過了很久才轉頭:“好。”

平縣君露出笑容,這笑容很美很溫柔,看的人心一顫,接着平縣君很溫柔地說:“那我等你回來。”小陳將軍伸手把妻子擁在懷裡,抱的很緊,平縣君把臉上的淚都蹭到他衣衫上才擡頭看着他:“我會等你回來,你要回來。孩子們都在等你。”

小陳將軍點頭,平縣君把那些衣衫整理好打做個包袱,看着丈夫拿着包袱離開,雖沒有一步一回頭,平縣君卻覺得心已經碎成片,此次的危險不用丈夫說出平縣君都能感覺到,平常回來的話何需去接,縱然是去接又何需勞動自己丈夫?定是出了無法言說的大事纔會如此,可攔不住也不能攔。

門外已經響起純溪的聲音:“爹爹,你這次去京城,要給我帶幾樣金線回來,原來帶回來的快用完了。”平縣君已經聽到丈夫應好,如此熟悉的聲音牽的平縣君的心更疼,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走上前把門拉開,瞧着還在那撒嬌的純溪:“溪兒,你總是這樣纏着你爹。”

陽光下純溪笑的很開心:“娘,我可是你和爹唯一的女兒,多纏着爹也正常。”小陳將軍把愛女的頭髮往上攏一下才對平縣君道:“我走了,你們看好家。”

純溪連連點頭:“會的會的,爹爹,等你回來,我就知道你的東西放在哪裡了。”小陳將軍又看一眼妻女,這才轉身離去。平縣君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竟軟下去,純溪回頭看見嘻嘻笑了:“娘,你和爹這樣恩愛,到現在都捨不得爹爹離開?”

平縣君扶着女兒,十三歲的少女笑的像盛開的鮮花,平縣君心裡嘆一聲:“你啊,知道什麼是捨得捨不得?”純溪已經放聲笑了:“女兒當然知道了,等娘爲女兒挑女婿的時候,要照着爹待孃的樣子挑。”

平縣君沒有笑女兒不知羞,只是看着丈夫離去的地方,但願他們都能平安歸來,不然這天就塌了。

小陳將軍帶了兩百精兵前去接應陳枚,精兵們的衣着也已換成平民衣衫,僞裝成一支商隊。這樣規模的商隊在這條路上並不少見。

這支悄然離去的隊伍並沒引起衆人的注意,也沒有人知道,自從那日士兵譁變之後,馬離已經被關在宅中不許出門了。涼州局勢頗有一觸即發的趨勢,這些日子來涼州的商隊也開始多了起來。

所有這一切都在陳枚的生死不明之中悄悄進行,但這些坐月子的清瑜並不知道。這次生產幾乎耗盡清瑜的力氣,在牀上躺了七八天才能勉強下地,惡露卻一直不止,和前面幾次生產全不一樣。

這讓清瑜比起前幾次要小心一些,照了吩咐乖乖地躺在牀上,悶的時候讓人把孩子抱來她身邊。雖說這孩子初出生時十分兇險,可在衆人精心照顧下,他很快就能吃能睡,雖然個子瘦小,但雙眼靈活,特別愛笑。

似乎知道清瑜生他不容易,只要一被抱到清瑜身邊,他就會笑個不停,這樣乖的孩子讓清瑜的心都快化掉。看着他的臉清瑜常想起自己丈夫來,等出了月子就可以去問問有沒有京城的信來,真的很想丈夫了,雖然才五個月沒見,可這日子怎麼比上次他去劍南還要覺得難熬?

孩子滿月那天雖然清瑜身子還有點軟,但能走出這房門,看看外面的天還是讓清瑜極其興奮,今日雖不會辦酒,家裡人還是會在一起聚聚的。現在家裡的人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熱鬧。

清瑜梳洗完畢換好衣衫走出門,看着個把月沒看見的藍天白雲,清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已經聽到陳樾的聲音:“這麼些天沒看見嫂嫂,嫂嫂想不想我?”清瑜捏一下陳樾的臉:“還說呢,你都不來瞧我,倒問我想不想你。”

陳樾扶住清瑜的胳膊:“不是我不想來,只是事情太多,又說你要靜養,等我把事情忙完,你已經睡下,我又怕打擾你。”這些清瑜都聽丫鬟說過,笑吟吟地道:“好,就你有理,那等會兒你要先喝三杯向我賠罪。”

陳樾的臉色變了下:“今日沒有備酒席。”沒備酒席,很快清瑜就反應過來:“也沒什麼,還在公公孝期呢。”陳樾的臉色變了變,這樣的臉色變化讓清瑜皺眉:“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今兒怎麼吞吞吐吐,難道是朝廷又有什麼詔書,要對我們陳家不利?”

陳樾用手遮一下臉,原本是來阻止清瑜往前面去,但現在陳樾覺得還是直說比較好:“大哥方纔回來了。”

丈夫回來了,這是清瑜聽到最好的消息,她面上有驚喜閃現,算起來他正好去了五個月,若不是自己早產,的確他會回來瞧着自己生產。丈夫還記得自己說的話,歡喜中的清瑜根本沒有注意陳樾的臉色就要往前面走,陳樾拉住她:“嫂嫂,你剛出月子,還是不要去的好。”

這樣的吞吞吐吐讓清瑜的歡喜斂去:“你大哥出什麼事了?”難道說不在了,回來的是靈柩?想到這個可能清瑜頓時覺得渾身冰冷,陳樾拉住清瑜的胳膊沒有放開,心裡暗自罵自己怎麼把事情越做越糟,清瑜乾脆不管她就要往前面去,陳樾怎麼肯放:“嫂嫂,大哥還活着,只是……”

方纔陳樾看見大哥的時候都嚇了一跳,比起五個月前,已經瘦了很多,那一臉大鬍子更是亂如雜草,眼窩深陷,胳膊處還帶着傷,更別提身後的那具棺木,陳樾已覺受不了,心裡卻還記得清瑜今日出月子,該來阻止清瑜往前面去。

清瑜把陳樾的手掰開:“只要你大哥有一口氣,他都是我的丈夫,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怕。”說着清瑜就往前面奔去,她跑的那樣快,快的陳樾都追不上她。

還沒跑到前面大廳就能聽到傳來壓抑的哭聲,聽這聲音像是純溪的哭聲,清瑜的心越跳越快,幾乎是飛奔進了大廳,一眼就看見站在大廳中央的陳枚,而他的腳邊是具棺木,純溪正撫着棺木痛哭。

清瑜看見丈夫的喜悅還沒散去,又被這個事實打擊到,純溪在痛哭,純炎他們還在,那麼死去的就是小陳將軍?

可就在士兵譁變那一日,小陳將軍都還是好好的,怎麼自己坐個月子出來就變成這樣?陳枚已經看見妻子,清瑜和他離去那日沒有多少區別,有變化的只是那個肚子變小一些,陳枚想對妻子說話,但一張嘴就淚流滿面。

他的淚一落下來,站在旁邊的純炎受不了了,拔出劍就道:“大伯,我要去宰了那個閹人。”說着純炎就往外衝,陳楓喝住侄子:“站住,哪有你這麼魯莽去的。”說着陳楓看向陳枚:“大哥,你說怎麼辦吧?二哥不能白死。”

陳枚緩緩蹲下|身,看着痛哭的純溪,喉嚨哽咽那話都已不成句,用手輕輕拍一下棺木陳枚才站起身,看着妻子的眼,陳枚的脣張一張又環視廳中站着的所有人,終於跨出一步:“血債血償,君既視我爲仇,我不能再事君如父。”

陳楓手中的劍已拔出,揮劍往桌上放着的筆洗劈去:“血債血償,這口窩囊氣,我再不肯受了。”清瑜知道說出這話意味着什麼,腿竟然有些發軟,但還是支撐着向丈夫走去,陳枚握住妻子的手,輕聲道:“從此,就不太平了,若你怕……”清瑜不等丈夫說完就緊緊地反握住丈夫的手:“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和你在一起。”

平縣君的聲音也響起:“是,血債血償,炎兒,你先去把那個閹人的首級取來。”純炎高聲應是就往外面跑,李先生已經到來,聽到陳枚的話,嘆一聲就高聲道:“清君側、除奸邪,從今日始。”

清君側除奸邪,進退皆宜的話,陳枚已經放開妻子的手走上前對李先生躬身一拜:“全賴先生。”

準備

這個時刻終於還是來了,李先生回拜回去:“將軍以天下蒼生爲念,大業請從今日始。”此話出口,廳內所有人都覺得渾身一振,院子裡尚有一些跟着陳枚回來的親兵,雖沒有個個帶傷也是渾身疲倦。方纔純炎跑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雙眼發亮,聽到李先生這話更感熱血沸騰,已有人喊起來:“將軍,我們都聽你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一個站在最前面的人大喊出來:“拼了,也能博個封妻廕子。”這話立即讓親兵們大笑起來:“哈哈,就你小子,還想博個封妻廕子?”取笑聲四起,李先生眼裡添上一絲笑意,他看向陳枚。陳枚覺得胳膊上的傷跳了一下,扯的心也有些發疼,低頭看着自己弟弟的棺木,擡頭時候陳枚已經目光堅定看着廳內廳外衆人。

衆人的嬉笑聲已經停止,都雙眼發亮地在靜靜等候,等的越久心越激盪。陳枚揮起一支手:“好,博一個封妻廕子,將士們跟我來。”親兵們發出一聲歡呼。彷彿有迴應一樣,外面突然傳來排山倒海樣的喊聲,這喊叫聲讓人的心更加激盪。

已有人跑進來:“將軍,外面士兵聽說您回來,嚷着要見您,要不要……”話沒說完這人看着陳枚的眼,把後面的話吞進去。陳枚用手按一下受傷的胳膊,拍了拍小陳將軍的棺木就往外走,清瑜跟上扶住他,陳枚看一眼妻子,從妻子眼裡能看到的同樣也是堅定。陳枚握一下妻子的手,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外走,李先生落後一步跟在後面,杜桉緊接着跟上。

陳楓原本想跟上去,猛地叫住杜桉:“三哥,我們把二哥的棺木擡出去。”杜桉停下腳步,陳楓已經彎下腰預備把棺木扛上肩頭。杜桉愣了一下也到了另一邊,餘達翰見狀上前幫忙他們兩個。

棺木並不沉重,但要靠他們三個人擡出去還是有些困難,已有親兵跑上前幫忙,棺木離開地面,壓上了陳楓的肩頭,陳楓覺得肩頭一疼,在京城這幾年,兄弟們經常見面,不知不覺間,小陳將軍和陳楓之間的兄弟情分竟覺比起陳枚還要厚了幾分。

陳楓用手擦一把眼裡不知什麼時候流出的淚,二哥,我一定會爲你報仇。早已停止哭泣的純溪看着面前發生的這一切,有些驚恐地依偎到平縣君懷裡,平縣君把女兒摟緊,用手撫着她的發:“溪兒,從此後你就是大人了。”

純溪睜大眼睛,平縣君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外面,外面傳來的聲浪越來越大,此次起事,若能成功自是從此榮極,一旦失敗?平縣君沒有去想失敗會如何,縱不起事從此也只會任人宰割,既如此,何不奮起一搏,博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

純溪似乎能感到母親的心聲,挺直脊背站起來:“孃的意思,女兒明白了。”平縣君甚至連欣慰的笑都沒有笑一笑,側耳聽着外面的聲浪,聲浪聲漸漸停了,但平縣君知道,這種停止只是暫時的。

陳枚一步步往外走,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節度使府邸的大門已經全部打開,能看到門外的士兵們,當看見陳枚夫妻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聲浪更大一些。

陳枚走到臺階上站定,雖然連日趕路已經極其疲憊,但此時陳枚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一團火在燒,在滿臉大鬍子映襯下,雙眼顯得特別明亮,看着衆士兵陳枚擡起一支手。

當陳枚擡手時候,衆人齊齊望向陳枚聲浪也停了下來,府門前雖然無數的人,但靜的如同沒有一個人般。陳枚微微低頭接着就擡頭看向衆人:“諸位想必已經知道,在京城時候,陛下聽信讒言,意欲毒殺我,此計被我識破連夜出京之後,陛下遣侍衛一路追殺,這一路如同逃命一樣。五天前眼看快到涼州,他們全力出擊,我的弟弟,爲了救我被一箭穿心,而我……”

陳枚微頓一下才伸手拍一下受傷的胳膊:“我的胳膊也受了傷,親兵們不但折損大半也個個帶傷。”說着陳枚已經讓開一步,讓擡着小陳將軍的衆人上前,方纔靜聽陳枚說話的衆人突然爆發出一股聲浪:“將軍,將軍。”

清瑜雖然知道丈夫這一路定是十分艱難,可聽到丈夫竟然被下令毒殺時候,心還是緊抽一下,扶住丈夫的手陡然收緊,陳枚輕輕拍一下妻子的手又轉頭看着面前衆人,伸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衆人安靜下來之後,陳枚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若我陳枚確做了背君勾結外敵的事,則我萬死無辭。可我陳枚,從無一絲半點對天子不敬,對社稷不平,更沒有什麼勾結外敵之事。可陛下僅憑讒言就欲毒殺我,甚至還要把涼州軍隊全部解散。諸位也知道,我陳枚死不足惜,但往北就是黨夏,黨夏旁邊既是青唐,它們早已虎視眈眈。陛下僅憑讒言就要放棄這個地方。諸位,男兒當爲社稷死,我陳枚不才,願清君側除奸邪,永保我社稷安康。”

衆人久久不言,突然人羣中分開一條路,純炎一步步走上前,手裡還提着馬離的人頭,人頭處還有血在滴滴答答往下掉。純炎走到小陳將軍棺木前面才單膝跪下,把這顆人頭放在棺木上,接着起身,把那把還染着血的劍往天上一指,大吼道:“清君側除奸邪。”

少年的袍子上還沾着血,這樣一吼衆人竟如見到戰神一樣,不知是誰先開口,接着所有的聲音都變成,清君側、除奸邪。

羣情激奮之下,清瑜擡頭看着自己的丈夫,心裡有的竟是無比的驕傲,陳枚已經放開清瑜的手走上前,大喊道:“衆將士聽我號令,十日之後,出發。”

又要分別了,但這次分別沒有前幾次的那麼難受,清瑜擡頭,從今日起,自己要做的,絕不僅僅是主婦們該做的事了。

李先生筆下很好,到下午時候就已寫出討賊檄文,節度使府的記室們把這些檄文抄寫出來,到處張貼,不願跟隨陳枚的人也全都被軟禁起來。這裡面態度最耐人尋味的是範良,這個在涼州數十年的官員直接找到陳枚。

此時的陳枚只是稍微梳洗過,換了身上的衣衫,那部大鬍子都沒來得及剃掉,至於胳膊上的傷,在陳枚瞧來也沒大礙,換過藥就和衆人商議要怎麼走,怎麼募軍,糧草這些的調配。聽到人報範良來了,陳枚眉一皺就請他進來。

今日的範良卻沒有穿官服而是青衣小帽,這樣的打扮讓陳枚眉頭皺的更緊,拱手道:“範副使久違了。”範良並沒還禮,而是開口問道:“在下想問將軍,此去僅僅只是清君側嗎?”

陳楓聽到範良這樣問,劍就要出鞘,範良並沒被寶劍出鞘的聲音嚇到,反而又重複了方纔的話。陳枚示意陳楓把劍收回去,看着範良道:“天若視爲我泥土,任意踐踏,則我要與天爭。”

這話並沒出範良所料,剛要再開口時候陳枚已經舉手示意他不要說:“我知道副使必將以我爲亂臣賊子,但副使可先想想,這亂臣賊子是誰逼我做的,無故毒殺大將,甚至預備在毒殺大將後再行剿殺。這等朝廷,我無法再做忠臣。況且,”陳枚看着範良的臉色緩緩地道:“陛下登基近十年,到底做了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東南盜匪四起,百姓苦不堪言,西北連年乾旱,有些地方甚至沒了活人。甚至連富庶無比的江南,也有水患,可就算如此,陛下依舊寵何昭儀不誤,年年稅賦加重,何昭儀一人的脂粉錢,已是數縣稅賦。範副使,你是朝廷官員,目睹此景難道不心寒?”

範良沒有再說話,只是喃喃地道:“將軍心繫蒼生,在下本該佩服,只不過,”陳枚再次打斷他的話:“範副使的家眷還在京城,既如此,範副使不想留下,就請離開涼州回返京城,只是不知道回到京城後,陛下將會怎樣對待範副使。”

範良的身子晃了晃才行禮離開,陳楓等他走了就對陳枚道:“大哥,爲何要放走他?”陳枚眼裡精光一閃:“總有人對朝廷還心存幻想,既如此有人去碰碰也好。”說着陳枚就繼續看着那巨大的地圖,見陳枚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陳楓也只有閉嘴。

李先生看到這一切,淡淡笑着道:“其實將軍該留下範副使的,他和鍾修是同門師兄弟,鍾修對天下掌握遠勝過我,若能得到他,將軍定更如虎添翼。”

陳枚的聲音還是那麼淡:“這種事有時候要講緣分,留住人留不下心也是枉然。”籌劃佔去陳枚很多時間,和清瑜每日只有匆匆忙忙見一次,轉眼出征之期就在眼前,臨行前夜,陳枚特意把手上的事全做完了提早回到院裡。

院裡擺設還是和原來一樣,能聽到孩子哭聲,接着就是清瑜的聲音:“快把孩子給我抱過來。”這聲音如此耳熟讓人如此依賴,陳枚覺得自己的腿有些沉重,竟捨不得離開這裡。

上房的門簾被人掀起,冬瑞手裡拿着東西走出來,瞧見陳枚站在這裡,啊了一聲才道:“將軍回來了。”清瑜已經含笑走出,見丈夫站在院裡,笑着道:“怎麼不進屋?”

妻子的笑、妻子的眼、妻子的一切一切都是極爲熟悉的,陳枚已經張開手抱住妻子,在她耳邊道:“不要動,讓我好好抱抱你。”清瑜的身子微微動了下就回抱住丈夫,頭靠在他胸口:“我不動,讓你好好抱抱我,你別擔心,我會把他們照顧的好好的。”

女眷

清瑜沒有說等丈夫回來,此去不管前方如何,已不能回頭。陳枚明白妻子的想法,把妻子抱的更緊,四周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會在此時打擾他們,除了突然響起的笑聲。

清瑜忙直起身,瞪一眼突然出現的宋淵,宋淵臉上的笑容還十分促狹,看見姊姊這樣看自己,咳嗽一聲接着又哈哈兩聲才道:“姊姊,我是來拿昨日送來漿洗的衣衫。”清瑜哦了一聲,臉上的紅色還沒有褪盡,陳枚倒比清瑜鎮定多了,對清瑜道:“阿淵這一說我纔想起來,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你去下個廚,我和阿淵略飲幾杯。”

此次宋淵也要隨陳枚出征,清瑜心裡再捨不得這個弟弟,也知道把他放在翅膀下不經受風雨是不行的。除了讓宋淵把衣服送來親自漿洗給他收拾好,清瑜不知道還能再做什麼。夫妻將要離別的感傷還沒消退,又添上姊弟離別之傷。

清瑜低頭悄悄把眼裡的淚彈掉才道:“我已經紛紛廚房備好了菜,等你回來一炒就得,只是可以吃飯,可不許飲酒,明日要出征,哪有醉醺醺出門的?”

宋淵聽到陳枚說可以飲酒時面上已經露出喜色,聽到清瑜這不許飲酒的話,聲音拖了長長地叫了聲姊姊,清瑜已順手拍他一下:“都這麼大人了,也該娶親了,還管不住自己?你和你姊夫進去屋裡坐着,我讓人把孩子們都抱來,等會兒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說着清瑜雙手一拍,方纔躲出去的冬瑞她們走出來,清瑜吩咐了她們,這才前去廚房給下廚。陳枚瞧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看了看這所小院,這是自己的家。

宋淵站在屋門口等着陳枚,陳枚臉上的留戀宋淵看的很清楚,離開京城那日去和姨娘道別時候自己也是這樣的,雖然那所小院沒什麼美好回憶,但心裡總是有個牽掛。

陳枚擡頭看見妻弟這樣看着自己,笑一笑就道:“你可以留在涼州的,不必隨我一起出徵,這樣你姊姊身邊也能有人照顧。”宋淵擡腳進屋,不等冬瑞上前就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從沒打過仗,留在這也不過是白閒着,怎麼也要跟姊夫上戰場見見世面。”

涼州定了餘達翰領五萬精兵駐守,除此還在繼續招募兵丁進行訓練,以備隨時補充。陳枚拍拍宋淵的肩膀,孩子們都已被叫了過來,從大到小七個孩子,女孩子們規規矩矩,男孩子以阿義爲首,不停地問陳枚怎麼不把他們帶去。

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到後來連純漫都摻和進來,說等再大些,要跟父親去殺敵。陳枚見一個擺不平又來一個,只得抱起純淼:“瞧瞧,還是你們妹妹安靜。”純淼已快三歲,這孩子十分沉靜,平日幾乎是惜字如金,聽到父親說自己,張開胳膊抱住陳枚的脖子就往他臉上親了親:“爹爹,你要早點回來。”

宋淵已經把純淼從陳枚懷裡接過來:“舅舅呢?”純淼嘻嘻一笑,也往宋淵臉上親了兩下:“舅舅也要早點回來。”純煜看的心癢癢的,不等妹妹的胳膊放下就親到宋淵臉上,至於陳枚,純煜是沒有這個膽子的。

等清瑜帶着人把飯食準備好,屋裡已經亂成一片了,清瑜看一眼陳枚那被孩子們扯亂了的頭髮衣衫,搖一搖頭把那幾個調皮小子都抱下來讓他們乖乖坐好,又招呼純淑看好妹妹們。

純淑早已長成一個沉靜的大姑娘,清瑜只招呼了一句她已帶着妹妹們入席坐好。清瑜拍一下阿義的腦袋:“看見你二姊是怎麼做的了嗎?你啊,總是這樣調皮。”阿義忙把自己的衣衫理一理,細聲細氣地說:“娘,姊姊是女的,我是男的,做男人,哪能那麼女兒氣?”

清瑜這下一巴掌拍到他後腦勺:“胡說八道,難道做男人就不講理了嗎?你爹爹要出去打仗,你總要幫着娘照顧弟弟們,可不是讓你把弟弟們全都帶成野小子。”阿義哦了一聲就把純煜拉到自己身邊,用筷子夾了塊臘肉給他:“弟弟來吃。”

純煊已經端起杯子起身對陳枚道:“兒子以茶代酒,祝父親旗開得勝,阿舅平安歸來。”清瑜剛把孩子們都安置坐好就聽到純煊這話,抿脣笑了:“阿義太調皮,純煊又太沉穩,有時覺得他不像個孩子,你們兩個,和在一起多好?”

純煊聽到娘又這樣說,低頭一笑眼裡有幾分羞澀,阿義又嚷出來:“娘,您瞧,二弟不就一點也不調皮,再說,五姑父說了,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清瑜搖頭嘆氣,純煊脣邊的笑還是那麼羞澀:“大哥說的也對。”

聽到弟弟贊同,阿義更高興了,對着陳枚挺着小胸脯道:“爹您放心,我一定會在家照顧好娘姊姊弟弟妹妹們的。”陳枚摸摸阿義的頭,招呼衆人吃飯。

一餐飯熱熱鬧鬧地吃完,丫鬟們收拾下去孩子們又陪着說笑了會兒,天色早已擦黑,純淼已經揉着眼睛犯困,小兒子才一個多月,早被奶孃抱去睡了。純淑這才帶着弟弟妹妹們起身告退,看着純淑恭敬行禮,陳枚拍拍女兒的肩:“這次之後,你的婚事只怕要耽擱了,爲父……”

純淑擡頭笑了:“父親,我是您的女兒,好的壞的都要受着,不會因這個抱怨父親的。您就安心出征吧,娘和弟弟妹妹們,我會照顧好的。”陳枚欣慰點頭看着孩子們下去,嘆氣道:“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走長大了,我倒覺得自己老了。”

清瑜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不老,你一定都不老,永遠是我們初相見時那個將軍。”陳枚勾脣一笑把妻子擁入懷中,明日出徵,吉凶難料,這樣平靜安定的日子不知什麼時候纔會重新回來。

大軍離開涼州城,邊境已經關閉,那些帶不走的貨物就地甩賣,市面上突然熱鬧很多,到處都有甩賣貨物的聲音。清瑜對去搶這些東西曆來都沒有興趣,只是經常站在地圖前,算着丈夫到了哪裡?還有,朝廷是怎麼應對的?

時間過去越久,傳來的消息也就越多,涼州打出清君側的口號遠上京城的消息被朝廷得知之後,王侍中等人卻認爲這是個大好機會,可以藉此搬倒何家,主張先把君側清掉得好。

自然也有何太師那派認爲此風不可長,當出兵平叛纔是,兩邊在金鑾殿就差打起來了。後來何太師入宮尋找何太后訴苦,何太后一聽到有人要除掉自己弟弟,登時就大怒,衝到金鑾殿把王侍中罵的狗血淋頭,當場就命皇帝把王侍中下了獄,罪名就是現成的,意圖謀反。

何太師有了何太后做後盾,膽子頓時又肥起來,一邊讓皇帝詔劍南軍幽州軍平叛,一邊趁此機會清理王侍中這邊的人。宋桐是清瑜的父親,自然被劃到涼州這邊,何太師本欲把宋桐全家下獄,好在皇帝看在宋昂的面上,下令只把宋桐父子罷官軟禁不得出京,兵臨城下時,也好拿來做威脅陳枚用,

至於別的人就沒有宋家那麼幸運,被劃爲王侍中這邊的人,全被用了各種罪名下獄,杜娘子的孃家也遭了難,父親下獄,兄弟被罷官,族中人被逐出京城,一時朝中人空了大半。何太師如此跋扈,自然更引得人不滿,膽小的急忙辭官回鄉,膽大的悄悄派人聯絡陳枚這邊意圖放手一搏。

清瑜看着這些消息,雖說今上的這些舉動盡是倒行逆施爲涼州籠絡人心,可看着那些丟了命的人家,清瑜還是有些不忍。但清瑜知道這只是剛開始,後面的局勢只怕會更慘烈。

清瑜還在思量,冬瑞進來道:“夫人,好奇怪,方纔府門口來了輛馬車,說是府裡的三姑奶奶,可是三姑奶奶遠在江南,怎麼會來呢?”陳節度使雖有五個女兒,長大成人出嫁的卻只有陳杞陳樾和那位嫁到江南的。

算起來那位的確行三,清瑜哦了一聲才道:“樾妹妹出去瞧過沒有?”冬瑞搖頭:“五姑奶奶又上城牆去了,一時回不來,奴婢去請了大姑奶奶,就不知道大姑奶奶會不會來。”

這個時候也只有尋見過那位三姑奶奶的老人家了,如果是真的,不好讓人在外久等,清瑜剛走出一步就看見如娘飛跑着來,如娘性子從來都是沉穩的,清瑜甚少看見她面色蒼白,不由停下腳步問道:“如娘,你這是?”

如娘站定才道:“方纔奴聽說遠在江南的三姑娘回來了,只怕是那家見這邊起兵就把她休回來了,我擔心凌兒,這纔來問問。”說着如娘想到自己的失態,臉紅了紅:“夫人莫怪。”清瑜拍一下如孃的手:“你這也是擔心女兒,我怎會怪你,來的正好,你定是見過三小姑了,隨我出去見見吧。”

如娘忙點頭跟上清瑜,節度使府門口最近都很冷清,這輛馬車停在那裡有些突兀,車簾低垂,車下站了個文士,看他模樣有個五十來歲,正皺着眉頭看着節度使府。

看這位的打扮也不像是底下人,難道是那位三姑爺,可是年歲應該不對,清瑜緩步上前行禮道:“我是這府裡的主母,請問貴從何而來?”文士後退一步還禮道:“在下姓鍾,受人所託送貴府女眷回來。”

說着往身後的馬車指了指:“這是貴府遠嫁的女眷,受了池魚之殃被休了回來,貴府行事之事可曾考慮過別人?”

清瑜讓如娘上前掀起簾子,聽到文士話裡的責怪之意,淺笑一下:“天下哭何如數人哭?鍾先生想必也是飽學之士,怎會不記得這話?”

招攬

此時車簾已經掀起,一個婦人瞧見如娘,叫出聲道:“吳姊姊,這許多年不見,你過的可好?”清瑜聽到這叫聲透着親熱,明白這來人定是自己那位三小姑,對一直沒說話只皺眉的鐘先生又行一禮,眼轉向車子那邊。

如娘見到這人也有些許激動:“雲雙妹妹,自從你隨三姑娘出嫁,也有十來年沒見了。”叫雲雙的婦人已經跳下馬車,拉着如孃的手剛想說話,瞧見清瑜笑吟吟地站在那兒。雲雙還在打量,如娘急忙提醒:“這是我們夫人,特地出來接三姑娘。”雲雙忙給清瑜行禮:“這位就是夫人吧,小的是隨三姑娘出嫁的人。”

她和如娘說話時候清瑜就猜出她的身份,微一點頭道:“你能陪三妹妹一路回來,果然不錯,還請三妹妹下車。”雲雙恭敬應是,這才走到車轅邊對車內道:“請娘子下車。”先抱出來的是個四五歲的女娃娃,接着纔是清瑜那位三小姑,記得這位小姑叫陳柳,面色有些憔悴卻能瞧出姿容俏麗。

陳柳站定後清瑜忙上前廝見,陳柳後退半步還禮道:“遠道而來,還勞嫂嫂出迎,實在不敢當。”這樣柔弱,倒真是人如其名,只是不大像陳節度使那幾位兒女。

清瑜打量着脣邊已經露出笑容:“小姑說哪裡話,小姑你是貴客,這遠道而來定辛苦了,還請先進裡面歇息。”陳柳點一點頭握住旁邊女孩的手先對鍾先生行禮:“這一路有勞鍾叔父了。”

鍾先生側過身不受她的禮:“侄媳婦何需如此多禮,我一來順路,二來此事,侄媳婦總是吃虧了,舉手之勞侄媳婦何需放在心上。”陳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旁邊的女童只是緊緊依偎在她身邊。

看着女童眼裡露出的怯色,清瑜心裡不由有一絲怒氣而生,陳柳被休明明白白是受了陳家的池魚之殃,天下這樣小人竟如此多。清瑜臉上的那絲怒意沒有逃過鍾先生的眼,他已經開口了:“夫人方纔說數人哭怎如天下哭?那夫人可知,這數人在其家人眼中,並不是那麼幾個數目字。”

清瑜的眉挑起,若自己猜的沒錯,這人就是鍾修的話,那他這番說法和傳說中的此人才華驚天,然一直拒絕衆勢力招攬倒有些相府。示意如娘把陳柳母女先送到裡面去,清瑜才笑道:“先生此話差矣,先生以爲做人臣子必對君王肝腦塗地?可是容我說句大膽的話,若是賢君,視天下人如子民,愛民如子,那我陳家斷不會以一家一姓之富貴而枉起刀兵。當今不但不視天下人如子民,反而視天下人如寇仇,四境怨聲載道,此等君王還需對他肝腦塗地嗎?”

鍾先生的眉一揚,眼裡閃出一絲讚賞之意,清瑜已經繼續道:“忠君乃人臣之本,然若只爲忠君而忍看天下人陷入水火,甚至助紂爲虐,幫着君王欺凌百姓,那等忠君之名,不要也罷。”

門前雖只有數人,但清瑜說到後面幾句聲音高亢,身上衣服無風自動,豪氣自生。鍾先生眼裡的讚賞之意更重,他畢竟是名滿天下的名儒,不是那種死讀書的酸腐,一介婦人都能說出這話,那陳枚更可想而知,再想到這一路來時,陳柳雖能看出傷心卻絕不似平常婦人一樣成日嘮叨自己的哀傷。

陳家家教如此,這李家天下的氣數,只怕是盡了。腦中閃過數個念頭,鍾先生微一擊掌:“夫人此話說的果然在理,在下還要去尋人,就此告辭。”說着鍾先生抱拳行禮就要告辭,清瑜這話並不是無故而出,方纔清瑜乍一見到這位鍾先生就見他樣貌有些熟,再一細瞧,此人手白如玉,右手有一枝指。

這和傳說中鍾修的特徵一模一樣,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軍師,自當竭力籠絡,哪能當面錯過?

見鍾先生轉身欲走急忙喊道:“先生還請停步,先生在這涼州要尋什麼樣的人?陳家在涼州城數十年,尋個人自比先生自己去尋要快一些。”

鍾先生的眉頭皺緊一下才道:“夫人好意,在下本當心領,只是在下要尋這人,在下也從沒見過他。”清瑜哦了聲就道:“這樣難尋,先生就更該讓我們去試試了?先生所尋的是大人還是孩子,是男還是女?”

鍾先生的眉頭皺的更緊,這些年在這四周已經尋了很久,只是一直沒有尋到,只得回了家鄉,前段時間才聽到有那麼一絲消息,說可能在涼州,未及動身涼州已經起兵然後就是陳柳被休。陳柳有個妯娌雖也爲陳柳無故被休打抱不平,只是胳膊難擰大腿,知道鍾先生欲待前往涼州,帶了銀兩託鍾先生把陳柳送回來。

鍾先生歷次過來都不願和官府打交道,若待不應又覺陳柳這個弱女子孤兒寡母只怕走不出數裡就遭難了,只得一路護送過來。巴不得送到門口就轉身而去,只是見清瑜出來時不免多一句嘴,沒料到就被清瑜連番質問,那時早已有了悔意,再聽到清瑜不管怎樣都要幫自己尋人,心裡哪還有不明白的,只是自己這些年早熄了那些心思,只等尋到女兒遺孤就帶回家鄉好生撫養。

眉皺一皺就道:“夫人,在下要尋的人……”話沒說完就聽到清瑜身後傳來個孩童叫孃的聲音,接着阿義已笑嘻嘻跑過來:“娘,您叫兒子出來是做什麼,是不是要出城騎馬?”

這孩子?鍾先生的脣抖起來,眼裡滿是不可置信之意,雖然乍看起來虎頭虎腦,可再細瞧,眉目十分清秀,鍾先生的心怦怦跳起來。清瑜已經把阿義拉了過來,用手摸一下他的頭:“瞧瞧,這又是跑哪去了跑了這麼一身的汗,連頭髮都亂了。”

說着清瑜從袖中拿出一根玉釵:“來,先用這個把頭髮挽一下吧。”那根釵,鍾先生緊緊盯住這支釵,玉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這是亡妻臨終之前,親自塞到女兒手心的,女兒遠嫁時候,自己看着這支釵別在她的發上。

此時乍見故物,再看着那孩子和女兒相似的眉目,鍾先生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膛,往前走了一步:“敢問夫人,這根釵是從何而來?”清瑜已給阿義把發挽好,聽到鍾先生這問話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着道:“這是當日我在路邊遇到一人,她把初生小兒託付於我時候留下的表記。”

清瑜話音剛落,鍾先生已經張開雙臂把阿義緊緊抱在懷裡,阿義先是嚇了一跳,但不知爲什麼平日最煩別人抱着他的阿義被鍾先生抱在懷裡時卻一言不發,只是眼裡偶有狐疑之光閃過。

鍾先生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平復心情,起身對清瑜道:“夫人,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他實在太激動了,清瑜笑一笑:“先生要尋的就是阿義吧?”阿義?原來自己的外孫名喚阿義,鍾先生點一點頭:“君子喻於義,這名字好。”

這話和當日那位娘子說的一模一樣呢,真不愧是父女,轉眼就十年過去了,阿義也從那個哭個不停的嬰孩,長成今日能跑能跳的大孩子了。清瑜把往事揭過,對鍾先生道:“阿義在我們身邊已經十年,先生若想骨肉團圓,還請往裡面坐着說。”

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的阿義眼睛陡地瞪大,甩開鍾先生牽着自己的手,跑到清瑜身邊牢牢牽住她的手:“娘。”清瑜摸摸他的臉:“阿義乖,娘和這位先生有話說,你先下去找弟弟他們玩好嗎?”

阿義狐疑地看一眼鍾先生,手還是緊緊牽着清瑜的手:“娘,您不能騙我。”清瑜勾脣一笑:“娘什麼時候騙過你?”阿義露齒一笑這才跑走,鍾先生戀戀不捨地看着阿義跑進去,清瑜已經笑了:“先生就是阿義的外祖父吧?方纔瞧見先生樣貌有幾分眼熟,當日這孩子的娘也曾說過,她姓鍾,所以才大膽猜測。”

此時已到廳上,清瑜請鍾先生坐下才笑道:“先生此來定是要帶走阿義,可方纔先生也瞧見了,阿義和我之間似親母子一般,先生若要帶走,不是我答應不答應的話,而是阿義不肯。”

鍾先生哦了一聲才道:“在下自然知道,只是老朽僅此一女,她還遠嫁西北,阿義,已是我老年唯一慰藉。”清瑜當然明白,但要攬才,必要說服對方纔是,面上笑容不變:“其實還有一個主意,先生可以不回江南,在這府裡住着,等到阿義和你廝熟,再帶他回鄉,這樣豈不好?”

鍾先生捋着鬍子的手停下來,瞧着清瑜道:“夫人,在下……”清瑜輕輕一笑:“先生定要說從不受任何人招攬,白雲先生名滿天下,難道不曉得做人要知恩圖報?”白雲先生是別人對鍾修的敬稱,聽到清瑜直接點出,鍾修不由在座位上挪了一下:“夫人一早就猜出老朽是誰?”

清瑜也笑了:“白雲先生名滿天下,自然人人都知道白雲先生手白如玉,右手有枝指,天下姓鐘的人多如牛毛,但想來再無第二個這樣特徵的來自江南的鐘姓讀書人了。”鍾修輕輕擊掌:“陳家連一個婦人都有如此見識,難怪可以,”鍾修把後面的話頓一下接着才道:“只是當年已答應亡妻絕不出仕,夫人之恩還請用別的法子報。”

清瑜笑的很甜:“我並沒讓先生您出仕,只是請先生以阿義外祖父的身份指點拙夫一二,從阿義那邊論,先生還是我們長輩,長輩指點小輩,怎能稱爲出仕?”

相認

鍾修的眉頭微微皺緊,清瑜已經又道:“自然,先生若不想留,我也不能勉強,只是阿義只怕不會隨先生走。”鍾修的手輕輕敲一下椅子扶手:“夫人在威脅我?”

清瑜搖頭:“並不是威脅先生,十年養育,我待阿義如同親子,衆姊妹弟弟視阿義爲家裡一員,凡此種種,先生怎能輕易帶走阿義呢?”清瑜說的是實情,鍾修的眉毛抖了抖,清瑜已經起身道:“今日小姑初歸家,我還要去安置小姑,先生自便。”

鍾修看着清瑜往外走,面上漸漸露出笑容,有妻如此,其夫可想而知。清瑜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轉身道:“忘了告訴先生,當日範副使在涼州數十年,和先節度使極相得。涼州起事,範副使掛冠而去,回到京城時被何太師下了牢獄,此時生死不明,兩個兒子也下了獄,女眷被沒爲奴。”

範良是鍾修的同門師弟,只是兩人走上不同的路,鍾修的眉頭一皺。清瑜說完後就繼續往前,跨出門的時候聽到鍾修發出一聲嘆息,清瑜勾脣一笑並沒停下腳步,要留人,必要留的心甘情願纔是。

見清瑜出來,冬瑞忙上前道:“方纔二姑娘已經把三姑奶奶安置到房那邊。”清瑜點頭就帶着她們往房那邊來,剛踏上臺階已經聽到屋裡有說話聲,聽聲音像是純淑在勸着陳柳:“三姑姑請安心住下,那些東西缺什麼就和人說,都是一家人,三姑姑氣什麼呢?”清瑜不由笑着打起簾子:“好閨女,這樣百伶百俐的,還真捨不得把你嫁出去。”

看見清瑜進來,陳柳忙用帕子點一下眼角的淚起身道:“還沒見過嫂嫂,嫂嫂安好。”說着又讓旁邊的小女兒過來給清瑜行禮,此時她們母女已經洗澡換過衣衫,瞧着沒有方纔那麼憔悴。

清瑜笑着挽了陳柳的胳膊和她走到上方坐下:“方纔淑兒也說過了,一家子氣什麼呢?”純淑已經道:“母親,方纔您在外頭,女兒就自作主張了。”清瑜接過丫鬟送上的茶對純淑笑道:“自作主張的好,我每日都這麼忙,你做的這麼好,難道我還能怪你?”

說着清瑜瞧一眼房裡服侍的下人們,見陳柳帶回來的只有雲雙一人,又笑着道:“等過會兒再挑幾個人過來服侍小姑,外甥女叫什麼名兒,今年多大了?”陳柳摸摸身邊女兒的頭:“她叫月雅,今年五歲。”

說着陳柳頓了頓,清瑜知道陳柳除了這個女兒,還生過兩個兒子,那兩個兒子定是那家留住不許帶回來。母子分離這種苦痛,不是幾句安慰的話能緩解的。清瑜還在想着別話,純淑已經開口了:“母親方纔叫阿義弟弟出去是做什麼?”

這話題好,清瑜笑着道:“這事還真巧,送你三姑姑回來的那位鍾先生,就是阿義的親外祖父。我在外面就是說這事的。”純淑的眉微微一皺:“那阿義弟弟難道要回江南?”陳柳是知道有阿義這麼個人的,聽到阿義竟然是鍾修的外孫,也把難過暫時放在心底,笑着道:“白雲先生是有名的大儒,既有這樣瓜葛,若能留下來輔佐大哥,那是怎麼都沒想到的好事。”

清瑜笑着應了,冬瑞走進來道:“夫人,鍾先生請您出去。”清瑜知道鍾修必定會留下,和陳柳說了一句就起身出去。

見到鍾修,清瑜只笑一笑:“先生要走了嗎?容我預備些東西也算先生來涼州見了阿義一趟。”鍾先生搖一搖頭接着就笑了:“夫人妙計,在下竟無可走的理由,只有留在這裡和我的孫子在一起。”

清瑜心中的大石這才放下:“先生,不是我的計策妙,而是先生一點愛子之心。”說着清瑜就讓人把阿義帶來,還對鍾修道:“阿義是個乖孩子,等我和他慢慢說,先生和他祖孫之間漸漸親熱了,再說別話不遲。”

阿義已經走進來,看見鍾修眉頭皺一下,眼裡有警惕之色,清瑜招手叫他過來:“阿義,這是你的外祖父,有名的白雲先生,阿義你和他學本事好不好?”阿義的小臉猛地繃緊,站在清瑜腳邊不肯上前:“娘,我不跟他回去。”

看見阿義進來,鍾修就已開始激動,聽到阿義說不跟自己回去的話,鍾修的鬍子往上一翹。清瑜輕輕拍阿義一下:“傻孩子,是讓你跟先生學本事的,你不是想去戰場尋你爹嗎?就由先生陪你去。一路上你可以照顧先生,先生也可以教你本事,你看好不好?”

阿義的眉頭微微鬆開一點:“那娘,學的本事是不是就能去戰場殺敵了,能像爹爹一樣厲害,可以當大將軍?”清瑜摸摸他的臉:“是啊,我們阿義學好本事,當然可以當大將軍。”

鍾修已在旁邊連連點頭:“對,對,我會的可多了。”名滿天下的白雲先生,在一個稚子跟前這樣急於表明自己,清瑜有些失笑,思緒又轉到當日只有一面之緣的阿義生母身上,那日走的時候她已面無人色,又在路邊,只怕早已香消玉殞。

對這位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善待阿義的女子,清瑜一直只有敬佩之情,此時不覺說出口:“白雲先生若此,您的愛女定也是一位才女,可惜那日百般勸說,她都不願隨我們前來。”

鍾修的眼變的黯淡,看着綰住阿義發的那根玉釵,伸手摸上阿義的臉,阿義下意識地想躲開,但又想到要學本事於是就任由鍾修。鍾修觸摸到孫子那溫熱的臉頰才輕嘆道:“敏兒的性子是受恩必報的,怎肯無故受了別人的恩。”

阿義在旁聽的奇怪,清瑜蹲下瞧着阿義的眼:“阿義,你已經是能上戰場的大孩子了,娘告訴你一句話,你不是娘和你爹生的,是……”阿義的眼猛地瞪大,接着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小時候奶孃們曾經偷偷議論過,那時我也想去問娘,可是見娘那樣笑,我就忘記問了。”

這話讓清瑜的淚一下流下,伸手把阿義抱到懷裡:“我的阿義真的很乖。”鍾修也不由流淚,起身對清瑜行禮下去:“多謝夫人教養阿義,在下並不是不知報答的人。”

清瑜這次沒有還禮,只是對阿義道:“阿義,今日雖然你認了你的外祖父,可是你要知道,我們是一直把你當親人的,永遠都不會變。”阿義點頭,對着鍾修跪下去:“見過外祖父。”

鍾修把他拉起來:“好,好,你娘和你外祖母如果知道今日的事,定會十分欣慰。”清瑜悄悄退出,由他們祖孫在那敘事,只是這個養了十年的孩子乍然離開自己,心裡怎麼都捨不得的。

清瑜摸一把溼漉漉的臉,罷了,早就知道阿義的親人會來尋,況且不是給丈夫多了一個軍師?心裡這樣勸着自己,但清瑜高一腳低一腳竟不知道往哪裡走。跟在後面的呃冬瑞她們悄悄提醒:“夫人,您再走就快出城了。”

清瑜這才停下腳步,恍然發覺自己已經身處大街之上,周邊來來往往都是人,而前面就是城門,旁邊還立了個招募士兵的牌子。清瑜覺得臉上還是溼漉漉的,接過冬瑞遞上的手絹擦一擦臉才道:“我們回去吧。”

冬瑞她們也曉得清瑜心裡必定很難受,扶了清瑜一下就轉身往節度使府那邊走。此時城門那裡進來一隊士兵,清瑜知道這是上前線的一些受傷的士兵被送回來了,往後退了一步。

領頭的瞧見清瑜,忙讓衆人停下腳步請清瑜先走,清瑜含笑道:“諸位於涼州有功,還請先行。”領頭的對清瑜行一禮這才示意衆人繼續走,冬瑞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些缺胳膊斷腿的人,心裡一陣陣犯惡心,巴不得快些離開,可是清瑜站在那裡她也不敢提出來走,只是緊緊抓住清瑜的胳膊。

有個吊着胳膊的老兵原本已經越過清瑜,但突然想到什麼,又回身瞧着清瑜,領頭的不由喊道:“快些走吧,夫人豈是你們可以細瞧的。”老兵充耳不聞,清瑜對那領頭的道:“不妨。”

說着清瑜已經露出笑容:“你所受傷可要仔細醫治。”這個老兵終於開口:“清瑜,你真的是清瑜嗎?”這個閨名,除了丈夫整個涼州知道的人很少,但這麼個老兵怎麼會知道呢?

清瑜往這老兵臉上看去,領頭的已經走過來:“楚老二,我曉得你死了哥哥很傷心,可是將軍和夫人爲人寬厚,定會……”楚?清瑜靈光一閃,遠逝的記憶頓時重回腦中,她睜大眼睛,雖然時光在男子臉上留下很多痕跡,可那雙眼怎麼會記錯,清瑜已經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舅舅,二舅,是你嗎?”

楚二舅的淚也滴落,十多年了,兩邊從沒有過音訊,面前這個女子衣着素雅面容高貴,若不是鼻和脣像極了已逝的姊姊,楚二舅又怎麼敢認?一時楚二舅又想起死在戰場上的兄長,那淚落下:“哎,早知道你在涼州多好,這樣大哥走的時候也不會只惦記着你。”

清瑜還待再說,冬瑞已經道:“夫人,您和舅老爺相見本是極歡喜的,可是這總是在大街上。”清瑜忙擦擦淚:“二舅,我們回家去說吧。”楚二舅這時也該猜到清瑜是陳枚的妻子了,不由感嘆道:“若你娘還活着,見了你這樣還不曉得怎麼高興。”

提到楚氏,久遠的往事彷彿一下就來到自己面前,楚二舅嘮叨了一下才道:“不提了,那些事不要再提了。”清瑜回頭笑了:“怎麼能不提呢,二舅,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我娘。”

楚二舅也笑了:“哎,我和你大舅從軍,只不過是想博個封妻廕子,對你也能庇護一二,誰曉得,竟不用我們庇護。”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最後一句竟有要落淚的衝動,這對兄弟沒多少能力,當年無法護住自己的妹妹,而後無法護住自己的外甥女,於是只有去博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警報

雖十多年沒見,但這話裡透着慈愛,清瑜本來沒幹的淚水又要奪眶而出,過了好一會兒才壓住心頭的思緒對楚二舅露出笑容:“甥女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什麼都護不住的孩子了。”楚二舅聽了這話,習慣地想要伸手去摸清瑜的頭頂,如同當年清瑜年少時候,每逢去舅舅家,楚二舅總要揹着甥女帶她去田野裡玩耍一樣。

楚二舅的手在半空中停下,面前的人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而是端莊典雅的夫人。將軍夫人?楚二舅突然笑了聲,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外甥女竟然就是將軍夫人。

此時已經進到節度使府,清瑜把冬瑞端上的茶親自奉給楚二舅,看見楚二舅面上的笑容才問道:“舅舅笑什麼呢?”楚二舅喝了一口茶才道:“大哥走之前,總和我念叨,說不曉得你過的好不好,還說夏天的日頭後孃的拳頭,有了後孃就有後爹,你在那宅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等長大成人,嫁的人家說不定也不是什麼好人家,到時更不曉得會吃什麼苦。”

清瑜眼裡的淚又忍不住了,楚二舅唸叨過了才道:“瞧我,說這些做什麼呢,你現在過的這樣好。你爹他總算還有點良心。”良心?清瑜心裡泛起一絲冷笑,當初把自己嫁給陳枚,林氏可沒安什麼好心,至於自己那位父親,他心裡有的,永遠都是榮華富貴。

楚二舅感到場面有些許的冷,忙道:“我就是一見你高興,話就多了些,清瑜啊,你別怪舅舅,舅舅們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清瑜回神過來對楚二舅笑了:“我知道,我出嫁之後,曾讓人去尋過你們,但沒尋到,說是我走之後不久你們就被宋家逼離家鄉。”

楚二舅沒想到清瑜已經知道了,點頭應是才道:“那都是舊事,不提了,要怨,也只能怨我們自己沒本事。”這話總是有些尷尬,清瑜又問起楚二舅來涼州幾年了?

這才知道楚家兩弟兄離開家鄉後,四處輾轉,後來遇到支商隊就跟他們四處去。楚二舅拍一下桌子:“別看你舅舅我現在這樣,我們還去過黨夏和青唐,還學會了那兩邊的話,只是後來你大舅見年紀漸漸老了,再這樣四處跟商隊也不成個事。再說做生意我們也不是這塊料,想來想去,只有從軍,說不定哪場立了大功就能封侯,到時也能爲阿姊出頭。上次從黨夏回來後就央了人在涼州當兵吃糧。誰知道你就在涼州,要曉得我們也能早幾年團圓。“

爲自己的娘出頭,清瑜覺得心又開始酸澀,這時純淑已經帶着弟弟妹妹們來了,瞧見坐在上方的是個普通的受傷老兵,純淑的眉頭不由皺一下,但還是上前對清瑜道:“母親,您派人說讓女兒們來見舅公,這位是?”

清瑜起身拉着純淑的手道:“二舅,這都是我的孩子們,這是你的大外孫女。”原來真的是舅公,純淑雖心裡嘀咕,還是帶着弟弟妹妹們上前行禮,楚二舅瞧見面前這些高高低低的孩子們,嘴巴張的老大,已經是滿面喜色,對清瑜道:“好,好,沒想到我家清瑜已經兒女成行了。”

楚二舅沒有去問那兩個大些的是誰生的,在涼州久了的都知道清瑜是繼室夫人,楚二舅當然也知道風聲,只是摸摸袖子道:“可惜我這來的倉促,沒給你們帶東西。”純淑已經開口笑道:“不管有沒有東西,舅公就舅公。”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純煜眨眨眼道:“舅公,你是從戰場上回來的嗎?你見過爹爹嗎?爹爹在戰場上是不是特別威風?”這一問,連純煊眼裡都有好奇神色,楚二舅笑了:“將軍在戰場上的確很威風,等再過些年,舅公就帶你們去戰場上好不好?”

純煜頓時拍起手:“好啊好啊。”這樣說幾句,初見面時的疏離漸漸退去,清瑜看見楚二舅面上有疲憊之色,示意純淑把孩子們帶下去才道:“二舅困了吧?我讓人給你安排住處。”

楚二舅打個哈欠才說:“不用了,我還是回自己住處,清瑜,我曉得你捨不得我去吃苦,可我是你舅舅,該護着你纔對,怎能反讓你照顧我?等傷好了我就上戰場,到時立下大功,你在你婆家人面前,說話也能硬氣些。”

這樸實的話讓清瑜沒有反對的理由,到最後只是含淚點頭。楚二舅伸手拍拍清瑜的手:“你別傷心,要知道,我和你大舅最難過的就是當年年紀小的時候護不住你娘,讓她被宋家百般欺凌。再後來又護不住你,明明知道那是虎穴還放你去了。到現在,我怎麼忍心再讓你因了我在婆家人面前說話不硬氣。”

清瑜眼裡的淚一顆顆滴落,滴到楚二舅的手上,聲音都有些嘶啞了清瑜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二舅,我知道,我從沒怪過你們。”楚二舅露出笑容:“可我和你大舅心都是不安的,一直在怪自己,但凡楚家有依仗,你娘也不會如此被欺凌。”

所以,爲了那個離的很遠的封妻廕子的夢,也要拿命去博嗎?清瑜強忍住淚開口道:“那舅舅住在哪裡,成家了沒?別的不能,這裡有些藥材我讓人給舅舅送去,早日好了才能早上戰場。”

楚二舅用手摸摸頭,笑容裡竟有些羞澀:“這幾年東奔西跑,到現在都沒成家,藥材最好,傷好的快才能上戰場。”清瑜命冬瑞拿來藥材送楚二舅出去,離開家鄉這麼多年,原來還是有人惦記着自己,這種感覺真好。

府中雖有人奇怪爲何楚二舅不住下來,但清瑜積威已久,也沒人議論這些。過了幾日,鍾修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前往戰場,這行自然帶上了阿義。清瑜送他們走的時候才發現隨鍾修他們前往戰場的還有楚二舅。雖說清瑜知道楚二舅的傷快好了,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重返戰場,頓時滿臉驚訝。

楚二舅見清瑜滿臉驚訝,用手拍着那支胳膊:“這點傷早好了,清瑜,你不用擔心,你大舅在天上會保佑我的。”騎在馬上的阿義也在那搖頭晃腦地道:“娘,您不用擔心的,舅公有我保護着。” шшш☢ TTKдN☢ ¢ ○

說着阿義還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鍾修有些吃味地道:“你只保護你舅公,那外祖父呢?”阿義這幾日和鍾修已相處的很好,聽到鍾修這樣說就安撫地對鍾修道:“外祖父,您放心,我也會保護好你的。”

這麼個孩子在那說着一本正經的話,衆人頓時大笑,在笑聲中隊伍開始上路。前方的陳枚還在等待着鍾修的到來,等待着這位大儒帶來的天下士子的歸心。

陳柳的被休,最擔心的一個人反而是如娘,純凌遠嫁幽州,這次朝廷又調幽州兵前來攻打劍南,不知道純凌會不會受池魚之殃?服侍如孃的下人把如娘已經數日睡不好的消息告訴清瑜,清瑜知道如孃的病根在何方,可是這種事情,最要緊的是自己想開,不然怎麼勸也不行。

清瑜吩咐下人們服侍的再精心些,自己就拿起前方送來的消息看起來,剛看了數行面上就十分歡喜地道:“請如娘到這裡來。”冬瑞摸不到頭腦,這些事情別說如娘不懂,就算懂爲何要請她來,不過冬瑞還是吩咐人快些去請。

如娘這幾日瘦的厲害,走進來還沒行禮就聽到清瑜喜悅的聲音:“來瞧,幽州節度使半個月前薨了,他的長子發喪之後就起兵呼應涼州。如娘,你現在該放心了。”如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子頓時晃了晃,清瑜扶了她一把:“你瞧你,就是個操心的命,凌兒過的好你也操心,過的不好你就更操心。”

如娘接過冬雪遞上來的熱茶喝了口才道:“也不瞞夫人說,我畢竟只有凌兒這個孩子,她又嫁的那麼遠,難免多操心些。”清瑜把寫着幽州傳來消息的那張紙遞給如娘,瞧着她道:“你該這麼想,你操心難道凌兒就不惦着你了?”

如娘一字一句細細看完那張紙上寫着的全部幽州消息,心這才全放下來,聽到清瑜這麼問也笑了:“凌兒和我不一樣,她現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對我這個娘,惦記的也少些。”

別的那些就是如娘不能瞧的,如娘嘆息過也就退下,現在有了好消息,如娘這顆心也能放下。

幽州起兵呼應涼州,正在做針線的陳柳知道這個消息後脣微微一翹,天下節度使反了兩個,朝廷的形勢已成岌岌可危之勢。坐在她對面的陳杞看到她面上的笑容,不由輕嘆道:“這人的際遇真是比不了,當初劍南起兵,涼州竟是直接出兵剿的。”

這是陳杞心裡怎麼也跨不過去的坎,陳柳瞧着她道:“當初和現在不一樣,況且當初二哥四弟都在京城,那麼多的老少,你讓父親怎麼辦?”陳杞沒有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我知道。”屋內又陷入沉默,陳柳看着面前的長姊,回來這麼些天,姊妹倆還是像原先沒出閣時一起聚了說說話,可這位長姊身上的那股精氣神早不見了。

陳柳搖頭嘆氣,過了會兒才道:“可我們,畢竟先是陳家的女兒。”說着陳柳收起針線招呼月雅離開,陳杞看着她們母女離開,知道是一回事,可要做好就是另一回事。

鍾修的投奔、幽州的呼應,都讓局勢開始往涼州這邊逆轉,可是這擋不住有人的蠢蠢欲動,很快邊境傳來警報,黨夏大軍壓境。出兵前黨夏就派人來聯絡過陳枚,願出兵相助,條件是,當陳枚得了天下,就從涼州往內撤三百里,這個條件自然被陳枚拒絕。

利害

當消息傳到涼州時候,餘達翰幾乎是吸了口涼氣,涼州雖然留下五萬兵,雍城那裡也屯兵三萬,但雍城那邊的人馬要防範青唐這邊。黨夏這次發難,如果青唐也跟着插一腳,想到這個可能性,餘達翰的冷汗都快下來了。

不管怎麼說,保證涼州的安全是最要緊的,餘達翰和留守涼州的衆將商量之後,讓邊境那邊再撤回五千人來駐守涼州,至於邊境那裡,先讓人把邊境附近住着的人全部往後回撤到涼州,留下一片空地,讓黨夏人出擊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而邊境駐軍那裡,每日的例行巡邏也要加強,實在萬不得已就放棄邊境往涼州撤,只要守住涼州就守住了這個後方。安排下去後餘達翰這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做別的安排時聽到有人報夫人來了。

自從陳枚出兵之後,清瑜那邊雖每日都有消息傳遞過去,但關於這些軍事調配清瑜從來都不多問的,此時怎麼會來此處?餘達翰剛要請清瑜進來就看見清瑜快步走進,餘達翰上前一步剛要說話清瑜已經開口:“方纔聽說將軍下令,從邊境調五千軍回守涼州。這等軍事大事本來我做婦人的不該問的,可是回調守軍又把邊境之民往回撤。看起來是穩妥了,實際卻會失了民心亂了軍心。”

餘達翰的眉一皺,這些怎麼會想不到呢,只是現在涼州所有守軍僅僅五萬,而黨夏那邊壓境的就足足十萬,更別提涼州這邊沒有支援軍隊,而黨夏那邊隨時都有後援部隊。已有人開口:“夫人說的雖然在理,但餘將軍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是胡亂下的,涼州此時守軍不多,自然涼州的攻防也是重中之重,若涼州被攻破,那就什麼都完了。”

這個利害關係清瑜當然知道,她微微低頭就道:“我知道,可是諸君難道沒有想到,邊境之民在那裡生長上百年,陡然下令內撤,對他們來說離開故土是如何難受?而內撤守軍,剩下的邊境守軍士氣必然低落。到時從邊境到涼州城,幾乎成了一片空白,這涼州城還怎麼守得住?”

清瑜說到後面幾句,嗓子已經有些沙啞,她看一眼餘達翰,緩緩地道:“陳將軍當日把涼州城交託到將軍你手上,將軍自感責任重大,必要把涼州守好這我明白,可是涼州雖重,邊境卻更是重中之重。邊境一失,則我涼州失去屏障,則陳將軍他們,永無退路。”

餘達翰任由清瑜說話並不開口分辨,已有人道:“夫人,您別責怪餘將軍,雖則他下令讓邊境兵出五千支援涼州這邊,但餘將軍已決定親自前往邊境迎敵,邊境何等重要,餘將軍怎會不明白?”

餘達翰這纔開口:“嫂嫂,我曉得你的意思,可是這涼州城必要守住,城內尚有各家人馬,若城內士兵出去支援邊境,到時城一空,你們的安危我都不敢保證。到時若你們有了任何事情,那對前線作戰的將士來說,又是一大打擊。嫂嫂,哪邊都是要緊的,那我只有先保住涼州了。”

旁邊別的將士也道:“夫人您放心,雖說邊境撤回五千士兵,可是我們必會全力出擊,不讓黨夏有一兵一卒過來。”清瑜的脣張了張,突然道:“衆位將軍,難道你們就認爲,我是那手無寸鐵之人全要靠別人保護嗎?”

清瑜這話讓衆將愣住,外面已經傳來陳樾的聲音:“對,我陳家女兒,自有自保之力,絕不會拖別人的後腿。”看見陳樾渾身戎裝進來,餘達翰的眼都快瞪出來了:“這,這?”

陳樾已經走到前面轉身對着衆將:“我知道守衛涼州這事非同兒戲,但邊境更加重要,此時涼州尚有萬餘士兵,請諸位帶一半前去支援邊境,另外一半交予我等,我等定會守住涼州。”

除了陳樾,還有竇翊也走進來,當年粉妝玉琢的玉孩兒今日已經長成俊俏少年。只是或許太俊俏了,從來都是板着臉不笑,這時也不例外,走到陳樾身邊站定,聲音還帶有孩童的甜脆:“諸位,涼州並不是沒有男人,諸位家中少年也能上陣。把涼州交給我們,諸位前往邊境吧。”

餘達翰心中的震撼更深,婦人和孩子,把涼州城交給他們?陳樾握住手邊的劍,這把劍還是陳節度使曾用過的,今日被陳樾又重新從壁上取下。陳樾一使力寶劍已經出鞘:“當日唐皇起兵,平陽公主尚招募娘子軍,我陳樾雖比不上平陽公主能組一支娘子軍,卻也不是要躲在屋裡由男人保護的。”

竇翊挺直身子,他已快有陳樾高,眼裡滿是神采,看着衆將道:“此時天下已亂,早得防備遠勝過日後不得防備。”外面有人來報:“門外各家郎君已集在門外,言稱必要上戰場。”竇翊聽到這話眼裡有笑意,餘達翰知道這定是清瑜他們安排的,此時此刻,若再說不去支援邊疆則十分矯情。

餘達翰深吸一口氣對衆將道:“諸將聽令,方纔所傳各令全都停止,明日撥營前往邊疆,定讓黨夏人有來無回。”竇翊高呼一聲,外面似有呼應一般,發出長長嘯音。

清瑜站在那裡,心中已脹滿豪氣,握住竇翊的手:“外甥,明兒起,咱們就一起上城牆。”竇翊努力點頭,那緊繃的臉終於還是放鬆,露出一個笑容。

次日一早餘達翰就帶人離開涼州,清瑜和陳樾站在城牆看着他們遠去,此時城牆上,滿眼望去的全是少年,最大的不過十七,最小的只有十五。陳樾似乎察覺到清瑜的一絲不確定,聲音堅定地道:“嫂嫂,放心吧,這涼州城不會亂。”

只要拒地於邊境,涼州城定會和平日一樣。清瑜握緊陳樾的手點頭,回頭瞧着竇翊他們:“你們這些少年小將,話是說出去了,但要知道這絕不是說着玩的。”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年拍了拍胸脯:“伯母您放心,我今年已經十七了,早定了親,若不是這事耽擱了,早把媳婦娶進來了,能娶媳婦的人怎麼還會是孩子?”

竇翊嘆了一聲:“哎,要是純炎哥哥在這裡多好,他一人能打我們三個。”先前說話的少年瞟竇翊一眼:“那是你力氣不大,換我,也只夠打一個半的。”城牆上的人頓時都笑起來,清瑜也抿脣一笑,望向那出城進城的人,此地離邊境還有兩百里,黨夏的大兵壓境對這裡似乎還全無影響。

若真是讓邊境的人往回撤,到時一涌進來,這樣的秩序就見不到了。清瑜輕嘆一聲,和陳樾走下城牆,街上的人生活和平日一樣,有人買東賣西,陳樾早不是當年那個愛買東西的少女,這些東西在她眼裡一點也不稀奇,只隨意瞧着。

突然陳樾覺得身邊的清瑜怎麼久久沒有說話,一種不安升上陳瑜的心頭,她轉身看去,竟沒看到方纔還在她身邊的清瑜,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有人有意識地把她們倆分開。陳樾看着身邊悄悄圍攏的人,手握住劍柄,領頭的人見狀道:“要抓活的。”

說時遲那時快,陳樾在他說話時候已經把劍拔出,舉手就是一劍,劍在陽光下閃出白亮的光。領頭的本要速戰速決,畢竟這是在涼州城,誰知竟給了陳樾拔劍的機會,手一動就想用石子把陳樾的劍打掉。

陳樾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女子,身手靈活,腰一彎就從斜邊過去,手裡的劍這麼一別,劍就插進近邊這人的心口。陳樾顧不得拔劍手已經從腿上摸出一把小匕首,往明顯看着是領頭的那個人胸口插去。

領頭的沒料到陳樾竟會這樣靈活,見匕首往自己胸口插來,一偏躲開,接着就瞧另外那夥,抓不到陳樾,抓到清瑜也好。誰知這一瞧竟差點沒把這領頭的氣死,清瑜手裡也多了把匕首,反手把匕首對着脖子,而竇翊一手執劍,劍上已經見了血,另一支手已經扯開一個煙花。

雖在白日,這煙花看起來也很清楚,隨着煙花閃現,已經傳來關城門的聲音。這城門一關,逃出去就要費很多周折。此人不由心中大恨,不過就是婦人和少年,怎麼這麼難捉。這一分神,陳樾的那把匕首已經堪堪到他胸口,這人一咬牙就道:“兄弟們,既然不能暗捉,那就明來。”

此話一出,這羣人的動作就大一些,清瑜手裡雖把匕首對準自己脖子也密切關注周圍一切,聽到這話就大喊道:“衆將士聽令,可以不管我的死活,但一定要把這羣人擒下。”清瑜的聲音很亮,竟似有穿透人心之感。

領頭那人心中更急,擒拿清瑜的目的就是爲了要挾陳枚,此時若是人死了,那還有什麼用處?周圍已經傳來跑步聲,數隊士兵出現在街頭,領頭的是那位朱校尉,他放聲喝道:“賊子竟敢當街要擄走夫人,當我涼州無人了嗎?”

說話時候他已飛奔而來,手裡的刀就往領頭這人刺來,領頭這人一掌拍過去,雖沒把刀拍斷,刀頭竟彎了下。朱校尉見狀大怒,高叫道:“你當你力氣大就可欺負人?”說着就大喊道:“諸位,今日就算死在這也不能讓他們把夫人擄走,不然怎麼有臉見人。”

這話和方纔清瑜說的話混在一起,頗能激發士兵心中豪情,衆人發一聲喝,已把這羣人團團圍在當中。陳樾見狀拔出方纔殺了人的劍,也高喊道:“諸位別管我的死活,大家上啊。”

這羣人全是精心挑選的,雖不到二十人,卻是以一當十之輩。可是此時團團圍住,就算能衝出包圍圈,折損必會過半,領頭的思量一下才道:“休要纏鬥,速退。”

滅殺

此話一出,圍着清瑜他們的人頓時收攏回撤靠向領頭的,竇翊覺得身上的壓力一輕,大喊一聲:“賊子,你當這涼州城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見竇翊仗劍要衝過來,有個落後一步的人眉微微一皺手裡的劍一抖就脫手飛往竇翊胸口。

劍飛的有點快,竇翊原本就往這邊衝來,來不及停下腳步,竟直接往這劍上衝去,陳樾見狀要撲過來救人,但她怎有劍快?眼看着那劍要衝到竇翊胸口,猛地竇翊被人撞了一下,整個身子往右邊一偏,那原本衝着竇翊胸口而去的劍重重紮在竇翊左肩上。

衆人這纔看見撞過來的人是清瑜,被這一撞兩人都狼狽倒地,瞧不見具體情形,那些士兵還當清瑜也受傷,頓時發一聲吼。朱校尉已經大喊:“諸位,絕不放過一個。”眼見包圍圈越縮越緊,對方領頭的十分焦急,手裡的劍挽個式子就打算殺出一條血路,只是雖有人應聲而倒血花飛濺,但面前的人竟似斬殺不完一樣。

領頭的見狀更加急躁,大喊一聲手裡的劍舞的更急,這樣似乎有些效果,有人讓開一步,領頭的正打算衝上去,朱校尉已經衝到他面前:“你方纔不是力氣大嗎?試試我這拳頭。”

說着一拳頭就打過去,這樣近身肉搏竟是領頭的沒想到的,況且他們是要衝出包圍圈心裡有些發急,不覺竟被這拳頭打在頭上。此時傳來一聲尖叫,領頭的發現有個手下撐不住,幾把長矛戳到他身上已被人擒住,領頭的大驚,手一揮一把飛刀出手,正中那人的心口,那人只吐了口血就斷氣。

陳樾和清瑜已經重新站到一起,方纔被衝散的冬瑞她們連滾帶爬往清瑜這邊趕來,冬瑞她們身上還是抖的,再一看血腥越來越多,那身子抖的更厲害。清瑜用手遮一下她們的眼睛,看向左肩受傷的竇翊,劍雖拔|出也做了簡單的包紮,但竇翊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清瑜讓冬瑞她們送竇翊先回去,外圍幾個士兵見狀也跑過來護衛竇翊回去。

看見領頭的眼都不眨就把那個被擒的手下殺死,陳樾心中掠過一陣驚恐,伸手緊緊抓住清瑜的肩頭,聲音有些變調:“他們,他們是死士。”清瑜心中的震撼並不低於陳樾,但還是拍一下陳樾的手,高聲問道:“你們是何人所派,爲何不放過我涼州?”

領頭的正在和朱校尉僵持,此時他手下已有數人倒下,剩下七八個人也是傷痕累累,聽到清瑜的聲音穿透而來,領頭的只冷笑一聲:“叛變之人有何可問,似你等這樣不忠不孝之人,早該一頭自己撞死。”

這話頓時激起憤怒,清瑜的眉微微一皺就道:“不忠不孝?看來足下定是十分忠孝了,只是這天下已亂,當今難稱聖主,民怨沸騰,足下一身好武藝,又何必助紂爲虐?”領頭的並沒回答,回答清瑜的是一聲士兵的慘叫。

清瑜的手揮起,重重劈下:“全部斬殺。”既然不留活口,那事情就簡單的多。朱校尉高叫一聲,拳頭再度握緊往領頭人臉上重重打去。而士兵們的攻擊也更勇猛,結局也能想到。

包圍圈越來越小,血流出的更加多,那塊地面竟似被血染紅一樣。包圍圈中不時傳來人倒地的聲音,當最後一個倒地聲傳來的時候,包圍圈散開,朱校尉走出包圍圈來到清瑜面前跪下:“稟夫人,幸不辱命。”

空氣中的血腥味濃的能讓人暈過去,清瑜面色沒有一絲變化:“你們做的很好,把這裡收拾乾淨,陣亡的人每人撫卹百兩,受傷的人定要好好醫治。”朱校尉領命而去,陳樾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摸了下小腿。

清瑜這才發現她裙邊有血跡,眉微微一皺:“你受傷了?”陳樾沒有撩起裙子看,只是笑着道:“一點小傷,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翊兒受傷,大姊姊一定會十分傷心。”陳杞看這個兒子,比眼珠子還要心疼幾分,若看見竇翊帶傷回去,也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對於陳杞,這麼些年的相處下來,清瑜也只有一聲嘆息,有些事不是說出來那麼輕而易舉。此時街上除了那些士兵之外空無一人,通往節度使府的路上,明顯能感覺到比平時的守衛更森嚴些。

這就是戰爭帶來的變化,起事之初,清瑜並不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對自己下手的,讓餘達翰去支援邊境,不僅是給士兵打氣,還有給人造成涼州城空虛,好對自己下手的假象。這計現在看來十分成功,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

清瑜用手摸了摸脖子,似乎還能感到方纔匕首壓在自己脖子上時的冰涼。陳樾突然開口:“四十三個人,嫂嫂,方纔我看見四十三個士兵在我面前嚥氣,還有上百人受傷。”清瑜握住她的手:“如果讓他們得手,到那時死的就不僅是這四十三個人,可能是四千三百人,甚至四萬三千人。”

陳樾的眼神黯了一下才輕聲道:“我知道,阿父生前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原先我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枯的又何止萬骨,清瑜閉一下眼,但願鍾修的到來和幽州的響應能夠讓事情變的順利很多。

走進節度使府,雖然和以前一樣很快有人迎上來,但清瑜明顯能感到她們臉上的擔憂,清瑜對管家娘子們點一下頭:“這幾日各處都要再守緊,家裡的下人再排一遍,有一絲疑心的,就都給銀子讓他們自謀生路。”

這事陳枚起事時候就已做過一遍,此時再查,是要把任何一點可能消滅。管家娘子應是後才道:“可是夫人,上次查過之後這家裡的下人就裁了好些,現在又要裁,服侍的人都不夠。”

清瑜瞧都沒瞧她:“非常時期,服侍的人少就少吧。”既然清瑜說的這麼堅決,管家娘子只得應是退下。清瑜長出一口氣,看一眼陳樾道:“你腿受了傷,趕緊回去歇着吧。”陳樾把裙子撩起,小腿上有一道道細細的刀痕,此時已經凝結起來。

陳樾把裙子放下拍拍手道:“沒事,就這麼一點小事,再說,剩下的事還有很多。”除了後續事情,還要在全城排查看有沒有餘黨或者別的勢力派來的人,朝廷能對清瑜打主意,那別的勢力也不是傻子,特別是黨夏那邊。

想到黨夏,清瑜吸一口氣,幸好黨夏和青唐的人長的和中原人還略有差別,就算到了涼州在這個時刻也要被人矚目,不會似那羣人一樣,潛伏在涼州這麼久都沒人發現。

純淑帶着人走過來,瞧見清瑜忙行禮道:“女兒要給表弟送藥,母親方纔遇險,此時脫險就該回屋休息纔是,表弟這邊,女兒會安排好的。”清瑜伸手拍拍純淑的肩:“不錯,有你在,這家裡的事我也可以放心交給你了。只是方纔我和管家娘子說了,讓他們再仔細排查一遍下人,有疑點的一概裁掉,到時你們身邊服侍的人又少了。”

純淑急忙道:“這是大事,女兒怎會怪母親。再說女兒身邊服侍的人也夠多了。”清瑜用手揉一下額頭,這樣氣氣的說話,或者就是很正常的嫡母和庶女之間的對話吧。

去陳杞院裡看過竇翊,竇翊雖面色蒼白但精神還好,不時安慰着陳杞:“娘,我沒事,不就是流點血嗎?死不了人。”陳杞一雙眼瞧着兒子,眼裡全是捨不得,聽到兒子說死的話,啐他一口:“你小孩子家不懂怎能亂說,死不死的,哪是你能說的?”

竇翊用手摸摸頭,瞧見清瑜她們走進來,忙叫道:“舅母您快來安慰下我娘,淚再不停,這地上就該淹水了。”純淑走進來時看見表弟赤|裸的胸膛,臉頓時通紅別過臉去。

清瑜是把竇翊當做孩子,自然不在乎,張開手去和純淑拿藥,話卻是對竇翊說的:“我給你拿來上好的傷藥,再拿靈芝燉湯補補。”手張開半天卻沒接到藥,回頭看見純淑滿臉通紅別過臉這才醒悟過來,把傷藥從純淑手上拿過來,笑着對純淑道:“藥既送過來了,你先去忙吧。”

純淑這才鬆了口氣告退,清瑜坐在竇翊身邊把藥遞給他:“你快些好起來,你娘就不會傷心了。”竇翊接過傷藥笑嘻嘻地說:“這怕什麼,不過一點小傷。”清瑜拍拍他:“可你不知道,傷在兒身痛在娘心,你娘沒什麼別的指望,只要你們兄妹平平安安就好。”

竇翊沉默一下才道:“可是有時候很難。”陳杞覺得鼻子又酸了,掩飾地道:“我出去瞧瞧藥好了沒。”清瑜搖頭:“你啊,說幾句好話哄哄你娘怕什麼?”竇翊低頭很久才擡頭:“可要爲我爹報仇,是必要流血的。”

這是他們母子的心結,清瑜沒有再多說,叮囑竇翊不要亂動就離開,離開時只看見陳杞蹲在爐子前瞧着炭火,瞧的那麼專心致志竟沒有回頭。

但願戰事早日結束,這樣陳杞的擔心就會消失,清瑜看向遠方,丈夫那邊進展順利,已經漸漸往腹地推進,但越往腹地推進,所遇到的抵抗會越大,畢竟要清的君側,很多就在腹地任職。他們怎麼會甘心被清掉?

清瑜遇刺的消息很快傳開,雖然刺全都被殺,但涼州城裡還是盤查他們的餘黨,他們是跟隨商隊來的,跟隨的商隊已經離開,詢問棧老闆只說這羣人想借機去黨夏做生意才留在涼州。打着這個目的的人在涼州實在太多,盤查良久沒有查到任何線索,清瑜也只有放下,畢竟日子要過,再行盤查只會白白擾民。

交易

雖然盤查沒有什麼結果,但涼州的戒備越來越森嚴,經過這件事後,沒人再忽視這羣少年們,特別是竇翊傷好後重新上了城牆,衆人看他的眼裡多了敬佩。

邊境那邊的消息已經傳來,在最初的兩次遭遇之後,黨夏軍的小股部隊被擊潰,此後黨夏軍並沒有大舉進攻,而兵力不足的餘達翰也沒有趁勝追擊,雙方就在邊境上對峙起來。這樣的對峙一時半會不會結束,清瑜知道後鬆了口氣,現在要做的就是守好涼州,不讓陳枚他們有任何後顧之憂。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再沒有第二隊人馬想來擄走清瑜,日子彷彿又恢復了平靜,但清瑜此時已經不僅管理後宅,涼州城裡的大小事務,官員們已經開始習慣由清瑜過問。

轉眼又是一春,算着日子,陳枚起事已有七個來月,在剛開始極快的推進之後,在離京城一千二百里處,終於遇到此次最強勁的對手,由大將軍周遠率領的精兵。

周家,本朝第一世家,何太師也是因爲有了周家的支持纔有底氣和王家對抗。周遠就是這一代周家當家人,他的另一重身份是,清露的公公。

看着手上的戰報,清瑜不由啞然失笑,似乎自從起事之後,自己和京城就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聯繫,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往事變得更加清晰,那些以爲一輩子見不到的人,此時他們的名字一個個都被翻出來,告訴清瑜,看起來改變了的事情其實什麼都沒改變。

清瑜放下手中戰報,脣邊閃過笑容,這些事,遲早都要面對的,既如此等塵埃落定,算算總賬如何?手拂過周遠的名字,清瑜的眉微微挑起。

陳樾走進來,瞧見桌上的戰報拿起來瞧了瞧就咦了一聲:“嫂嫂,我記得這個周家不就是你妹妹嫁的周家,上次不是聽說你父親被軟禁起來,那麼你妹妹會不會像三姊一樣被休?”

沒想到陳樾會問起清露,不過想想也知道,雖說陳樾和幾個姊姊都是異母所出,彼此也很牽掛,比不得自己。陳樾推己及人會這樣問很正常,清瑜的眉一挑,聲音很肯定地道:“不會。”陳樾鬆了口氣:“這樣就好,不然像三姊一樣被休,連累了無辜的人,這心裡總是過意不去。”清瑜莞爾一笑:“我們樾妹妹現在是越來越想的周到了。”

陳樾並沒笑,只是嘆了聲:“雖說三姊面上和平日一樣,但是我曾聽服侍三姊的人說過,枕頭上常有淚痕,月雅也不像別人一樣活潑,想着嫂嫂的妹妹也是有夫有子的人,若被孃家牽連,這世上豈不又多一個傷心人?”

清瑜不願再聽到清露的名字,岔開話題道:“周家是世家,做事必要能讓人心服口服,怎會似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媳婦休了?”

周家確實是世家,做事要做的漂亮,自然不會隨便休妻,可不休妻能讓人難過的手段不少。此時的清露面上帶有焦急之色地在和林縣君說話:“娘,您怎麼就勸不轉父親,父親對那個人也沒多少情分,可怎麼就不肯不認那人?娘,這是我們宋家的大事,我公公已經說過,只要父親聲明那個人不是宋家女兒,擔保父親沒事。”

林縣君滿面愁容,這話對宋桐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但歷來對林縣君言聽計從地宋桐這次並不肯聽她的,口口聲聲清瑜是他女兒,做父親的怎能不認自己的女兒?就算死也要認。這讓林縣君又氣又惱,摸不清宋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殊不知當初那個道人說清瑜命極貴的話,一直放在宋桐心上,清瑜遠嫁涼州,宋桐還在心裡默唸那個道人算的不準,這話也不好意思對林縣君說出來。誰知此次陳枚起事,宋桐的眼頓時亮了,原來這話應在涼州而非本朝,自己女兒竟是開國皇后的命格。

自然宋桐心裡打點着要做開國國丈,此時的清瑜在他眼裡就是個寶貝疙瘩,哪裡肯不認清瑜爲女兒?

宋桐的這點心思林縣君自然是不知道的,畢竟宋桐明白自己的親家和何家關係,若真告訴了妻子,到時妻子不但不信,反而還會壞自己的事,當然要守口如瓶。

林縣君對清露嘆氣:“我也不曉得你爹是怎麼了,竟然轉性了,不但要認那個人做女兒,連那個孽障的姨娘都要護着,起事之初我就說,要把朱姨娘杖斃,讓那孽障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可你爹竟爲了她和我翻臉,說她生了那孽障對宋家有功。”

雖說兩個妾都是林縣君一手安排的,可做爲正妻,林縣君偶爾也會有吃味時候,況且宋淵漸大,林縣君越發覺得宋淵脫離自己掌控越遠,心裡倒有些悔意,既如此當初又怎留下宋淵一條小命?孩童夭折極輕易的。

對宋淵不喜,自然就會遷怒朱姨娘,傷不了宋淵清瑜,打殺了朱姨娘也能傷一下他們的心,可是宋桐不肯,這些日子竟然住在朱姨娘那裡。宋桐擺出這樣防備的姿態,更是把林縣君差點氣死,和他苦熬了大半輩子,爲他生下如此聰明俊秀的兩個孩子,到頭來他竟對自己如此防備。

林縣君嘆了一聲:“男人啊。”說着握住清露的手:“雖說你公婆此時對你沒什麼話說,可怎麼說你也是宋家女兒,要有個萬一,你就先不認我們吧,橫豎你是嫁出去的女。”清露嘆了一聲,這些日子在周家,雖還和平日一樣,但下人和妯娌們瞧自己的眼有些不同。想到這清露就開始怨清瑜,若不是你丈夫要清什麼君側起什麼兵,我的日子怎會過成這樣?

清露回神過來就反過來安慰林縣君:“娘您不用擔心,我公婆都是明理人,只要父親這裡勸的轉,他們不會對女兒有什麼微詞。”林縣君點頭:“這就好,願周將軍早日把叛兵消滅,好還我們一個清靜日子。”

朝廷是希望周將軍旗開得勝,早日把涼州軍消滅。周遠初時的確打了幾次勝仗,這幾次勝仗讓朝廷十分興奮,林縣君也特地去告訴宋桐,讓他早做決斷,這樣的消息使宋桐十分疑惑,是不是那道人說的不準?

朝廷這邊歡喜,周遠心裡卻在叫苦,幾次勝仗都是苦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甚至更多的情形。朝廷這邊雖有嘉獎令下來,但糧草遲遲不到,這點小心思周遠是知道的,那些撈慣了的官員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周遠急得上火,平日間撈一點也很正常,可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撈錢,難道要把這些錢帶進棺材裡去?左催右催,糧草軍備總算到了,可份額又不足,周遠急得恨不得先斬殺幾個人,卻也要仰仗他們,只得在肚裡暫且記下,等到平定涼州再行奏報朝廷處置。

這些內情外人都不知道,只曉得周遠勝了既場,巴巴地等着砍了陳枚的人頭,涼州軍望風而降之日。

前線失利,清瑜這邊當然收到消息,給陳枚信上多了安慰的話,並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幾次失利無需掛在心上。把信送走,清瑜還是和平日一樣,如同前線並沒有傳來失利的消息。

清瑜的鎮定也能影響整個府邸,涼州的生活此時已經恢復平靜,雖然邊境沒有開放,但陳枚已經佔了三分之一的疆土,所到之地除了懲罰了口碑不好的官員之外,同時還頒下安民告示,聲稱只是清君側而不是叛變,各路人可以安心生活。

這樣的安民告示很能撫慰普通百姓的心,有大膽的商人趁這個機會開始販賣各種貨物到涼州來。而除了涼州,已建好數年的雍城除了屯兵,也歡迎百姓去定。雍城的建立讓衆商人去往青唐無需再像原先一樣取道黨夏,可以直接走雍城過去,而且青唐尚未和這邊有互市開放,這樣的利潤就要比互市時候要高。

於是雍城這邊商雲集,打算趁着涼州和黨夏這邊邊境關閉的機會改往青唐,甚至還有想從青唐這邊去黨夏的,雖然在打戰,但黨夏那邊的貴人,對中原的茶葉鹽巴依舊有強烈的需求。

沉寂許久的世面開始熱鬧起來,城裡的巡查也外鬆內緊,從以前的明崗明哨變成有一部分暗哨,這主意是陳樾想出來的,既然對方可以派人暗地來涼州,那這邊何妨把明哨改成暗哨,既不擾民也安全。

涼州風平浪靜,前線情形膠着,此時的陳枚並不着急,已經和幽州兵會合,再攻打下數城,就能把京城周圍八百里合圍起來,到時形成甕中捉鱉之勢,讓何太師連逃出去的可能性都沒有。

陳枚這樣想,周遠也不是傻瓜,那幾個關鍵點上的城,都派了精兵強將駐紮,而這些將士,最大的特點就是忠誠,不僅對朝廷忠誠,對周家也忠誠。

只要有了這些將士,在周遠看來,不管是涼州和幽州合兵也好,用白雲先生的名聲引得天下士子歸心也罷,這幾個城攻不下來,陳枚永遠都別想對京城形成合圍,拼着半壁江山丟給陳枚也要保住這幾座城。

雙方的膠着情勢再次展開,而陳枚的中軍帳來了一個人,看着來人陳枚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來人秦家長子秦璋,而秦家,最起碼在表面上是支持何太師的。

看着陳枚的驚訝,秦璋臉上的笑十分平靜:“將軍能以天下子民爲己任,秦家也不是那樣愚笨的人,自然知道該做什麼。在下來此,是想和將軍達成一個交易。”

陳枚的手在案上輕輕敲了敲:“不知我這裡有什麼能讓秦家動容的?”

逼宮

秦璋又是一笑:“將軍此時進可得天下,退……”秦璋頓了頓,見陳枚依舊毫無所動才道:“將軍定沒想過退吧。”陳枚依舊沒有所動,只是看着秦璋,既沒得到陳枚的回答,秦璋只有繼續往下說:“將軍的天下只要再攻下數城則唾手可得……”

陳枚突然開口:“秦氏一族,起於百年之前,曾兩出宰相三出尚,進士無數,食朝廷俸祿,到今日依舊是朝中支柱,”秦璋點頭:“此話不錯,只是家父雖食朝廷俸祿,心也系天下百姓,家父數年來也規諫陛下,只是陛下並不肯聽,若非家父和何家還有些淵源,此時的秦家哪還能談什麼是朝中支柱?只怕早已四散開來。”

說着秦璋嘆了一聲,秦家處境如何,陳枚並沒去贊成,只是等着秦璋繼續往下說,秦璋又道:“將軍起事之日,家父也曾和何太師商議過,無需如此急躁,儘可先安撫了,何太師原本已經首肯,只可惜王侍中必要藉此讓何太師告老,何太師這才大怒,發兵征討。”

秦璋說一句頓一下,等着陳枚發話,可是陳枚依舊不說話,秦璋只得硬着頭皮道:“家父心繫天下百姓,也早看出當今乃非聖主。既如此,何不順天而行?況且能讓天下少些戰火少些紛爭,家父自言,即便後世被人唾罵又如何?”

秦璋說到後面幾句,面上也有一股豪情,陳枚到此時方纔微微動容,秦璋這才把來意說出:“家父願聯絡朝中官員,擒住何太師,規諫陛下打開京城門讓將軍進京,至於周大將軍這邊,詔一下,周大將軍也只有解職。”

原來如此,陳枚的眉微微挑了挑:“方纔秦公子說,這是一場交易,是不是要我保你們秦家後顧無憂?”秦璋拱手道:“將軍靈透,還有一事,當日將軍曾和舍妹定有婚事,只可惜舍妹無福,未成親而去世,若將軍能得天下,則請將軍追封舍妹爲皇后,以安舍妹之靈於地下。”

陳枚已經搖頭:“不能,皇后之位何等重大,況且我先娶王氏,她伴我六年。後娶宋氏,她爲我生兒育女管理家宅,更在此時替我守住涼州,兩人之情,自當以後位酬之。令妹不過和我定親,未嫁而夭,若以後位酬之,天下豈不笑話?”

秦璋還想再爭一爭,這皇后之名絕不是一個虛名,若能爭到,秦家進入新朝的身份地位全不一樣。王家此時已經敗露,清瑜和宋家的心結全京城人都知道,宋家定只有表面上的榮光而不會得到實際重用。

那時秦家定大有作爲,秦璋還待再開口,陳枚已經起身:“況且,此時你進入我這裡,我自可放出風聲,何太師本就心胸狹窄,到時先發制人,秦公子,你真認爲可以全身而退嗎?”說着陳枚欠身往前看着秦璋:“擒住何太師,打開京城大門,秦公子,從你進入中軍帳這一刻,就不是你想不想做的事,而是不得不做的事。”

陳枚眼神犀利,秦璋竟被他散發的威壓壓住,直到陳枚重新坐直,秦璋才覺的身上放鬆一些,過了些時才道:“話雖這麼說,秦家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將軍難道不給酬勞嗎?”陳枚毫不遲疑地道:“酬勞自然有,得償所願之日,宰相之位相酬如何?到時還會再下一道詔,追封令妹爲安國夫人,享一品夫人葬儀。”

這回答差強人意,比起秦家想要的皇后之位要差很多,但秦璋看着陳枚那一副局勢盡握的樣子,起身行禮道:“多謝主上厚意,下臣就此告辭,主上靜待好消息即可。”這一拜下去,秦家就是綁在陳枚這艘船上了,陳枚並沒讓他起身任他拜畢離開。

秦璋離開,李先生和鍾修從帳後走出,李先生對陳枚拱手道:“恭喜主上,兵不血刃既可拿下京城。”鍾修面色有些不愉:“食朝廷俸祿的重臣就這樣對待朝廷,李家天下看來氣數是真的盡了。”

李先生淺淺一笑:“白雲先生此話雖有道理,只是聖人曾有言,百姓爲重君爲輕,若以百姓爲重,則秦家此舉甚好。”鍾修的鬍子抖了抖,秦家所求只爲富貴,不然怎會要求陳枚追封秦氏爲皇后?

陳枚笑了笑:“不管秦家所想爲何,這主意也算得上是三全其美,只是可惜對面的周大將軍了,如此將才竟不能爲我所用。”秦家既要聯合衆臣開城門,那周大將軍定會被解職,一旦回京等待周大將軍的,不是說服就是屠刀。

李先生唔了一聲:“李家有天下兩百餘年,沒幾個忠臣纔是怪事,主上能做的,也只有全了周大將軍的美名。”陳枚雖點頭,望向外面的眼卻有些蕭瑟,英雄自當惜英雄,鍾修心頭冒出這句話,也只有嘆了一聲。

數天之後,京城果然來了詔,周遠被解職,雖則對詔感到莫名其妙,周遠還是叮囑下屬後就快馬回京。回京之後的周遠並沒見到皇帝就被以通敵的罪名下了大牢。

整個周家被連根拔起,男女都被下獄,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這讓清露始料未及,林縣君更是慌張極了,讓宋昂去打聽周家究竟犯了什麼事,最要緊的把清露救出來。

宋昂也沒打聽出什麼,索性直接進宮去見皇帝,皇帝卻沒有召見宋昂,只說看在宋昂是清露弟弟的份上,清露可以免死,讓宋昂去大牢把清露接出來,別的話什麼都沒說。

能救出清露,宋昂的心也算放下,去牢裡接出清露,清露雖得自由卻捨不得那幾個孩子,哭哭啼啼不肯走,宋昂沒了法子,拿重金買住獄卒,讓獄卒把清露最小的那個女兒抱出來,到時報上去就說這孩子夭折了。

清露見數個孩子只有女兒能跟着自己走,哭的差點暈過去,卻也無可奈何,抱着女兒回孃家。周家的媳婦們,多是出自名門,只是很多人的孃家已在這數次清洗中被洗掉,剩下有幾個孃家還能說得上話的,前去何府求情,求把自己女兒放出來。

何太師正要趁此再抖一抖自己的威風,讓天下再無敢議論自己的人,哪裡肯理他們,還威脅他們,若再求情就把他們女兒統統賣爲官妓。

這樣的舉動更讓這些人家惱怒,有人硬闖皇宮爲周遠求親,卻被侍衛趕出。周遠回京僅僅一個月後,皇帝就下詔殺了周遠,周家十歲以上的男子全被誅殺,剩下的和女眷一起盡沒爲奴。

周家的覆滅成爲壓垮皇朝的最後一根稻草,周遠被殺那日,京城百姓憤怒至極,聚集在皇宮面前,要求誅殺何太師這個禍國殃民的人。秦家見火候差不多,讓已埋伏在百姓裡的人大喊出開城門迎涼州王的口號。

這個口號一喊出來,頓時席捲全城。秦家當家人秦秋見此,和已聯絡好的那幾家人着了官服,跪在宮門前要求皇帝下旨誅殺何太師,迎接陳枚進京。原本只是那麼幾人,到後來宮門前跪的越來越多。皇帝怎肯答應,何太后已經在後宮氣的大罵衆人統統謀反。

何太師本還在府裡安排怎麼把這些百姓氣焰壓下去,聽到秦秋髮難,倒愣了一下,急忙往皇宮趕,剛到宮門就被秦秋看見,秦秋見何太師過來,大喊道:“誅殺此獠,還天下清靜就在此時。”

宮門前跪着的自然有武將,被秦秋這聲喊喊的熱血沸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抽刀上前一刀砍下何太師的頭。何太師只來得及指着秦秋說了個你字就一命嗚呼。

何太師被殺,何太后更是憤怒,命令宮中侍衛出來把秦秋等人盡情殺死。秦秋見侍衛來勢洶洶,跳到臺階上大喊道:“天已不天,則當迎聖主,涼州節度使陳枚在外已經數月,愛惜百姓並沒擅自攻打,既如此,何不迎陳節度使進京,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秦秋這一聲喊,倒讓衆人醒過味,既然現在的皇帝靠不住,那就換一個也是。況且陳枚已據有天下三分之一,離京城也推進到只有數百里,天下對陳枚雖不是囊中物,也算唾手可得。何不趁此歸順,在新帝面前博一個功勞?

除了秦秋聯絡好的那幾家,後面趕來的那些也紛紛贊成,秦秋倒真沒想到自己這聲喊效果這麼好,但人心此時不用還待何時,於是指着那些侍衛道:“既如此,諸位還待繼續效忠嗎?諸位功勞可有高過周大將軍的,可有家世更勝周大將軍的?”

侍衛頭子聽了這話腳步有些遲疑,秦秋已經又道:“周大將軍死狀之慘,諸位都能看見,當今天子倒行逆施,已不得人心,諸位何不就此轉投明主?”侍衛頭子的劍又收回去,拱手對秦秋道:“既如此,我就此解甲,再不護主。”

說着侍衛頭子把身上的衣甲脫掉,劍也扔掉,頭也不回離開宮門。一人如此,自然有人帶頭,一時宮門前堆滿衣甲。見狀有幾個宦官飛一般去報何太后,何太后知道局勢已經掌握不住,還在那和皇帝商量調哪裡的兵來勤王。

秦秋已經帶着人衝進毫無防備的皇宮,見到何太后秦秋跪地道:“天下之心已經歸於涼州,還請陛下退位迎陳節度使進京。”皇帝還沒回答,何太后已經拿起柺杖去打秦秋:“混帳,原來真正通敵的是你。”

秦秋任由何太后的柺杖打在身上,並沒直面回答,只道:“若無陛下誅殺如此多的臣子,天下怎會如此?周大將軍含冤而終。陛下還請退位,在新朝尚能得到奉養,不然只怕也如何太師一樣。”

何太后差點氣死,第二柺杖就要打下去,秦秋已經開口:“難道太后到了此時,要逼臣犯弒君之罪嗎?”

入京

何太后的柺杖停在半空,大呼一聲:“你敢。”秦秋不躲不避:“臣說的句句是實,陛下和太后以爲,此時還會有人再來勤王嗎?”何太后如被雷擊,手裡的柺杖落地,眼裡的淚也流下來:“我李家列祖列宗諸位先皇會看見的,秦秋,你這奸邪小人,你必不得好死。”

秦秋毫無所動:“太后所爲,也難稱李家賢媳,天子雖得天佑,但陛下和太后所爲,處處都是逆天而行。”說着秦秋再次行禮:“請陛下順天而行,開城門迎陳節度使入京。”年輕的皇帝看向太后,整個人已經抖的不成樣子,何太后大哭一聲:“兒,我的兒。”

已有人手裡拿着一紙詔上前,跪下道:“請陛下用璽。”何太后的手都是抖的,皇帝終於站起身,走到桌前打開裝玉璽的盒子,那人已把詔攤在桌上,皇帝看着那詔,雙手抖的不成樣子,終於把玉璽蓋上。

秦秋身後的人發出一聲歡呼,秦秋面上露出一絲喜色但那絲喜色很快消失,只是帶着衆人再次行禮:“臣等叩謝陛下順應天意。”身後的人也三呼萬歲,這樣的聲音聽在何太后耳裡十分諷刺,閉眼不理。

秦秋這才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拿起那張詔徑自離去,殿內頓時空空蕩蕩,皇帝這才失聲痛哭,何太后上前抱住兒子,咬牙切齒地道:“竊國之人,自有天誅。”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宮裝少婦出現在門前,看着這空蕩蕩的大殿,她用手拍下胸口才走進大殿:“姑母、表哥,我聽說有人逼宮,還要逼……”

何太后眼裡猛地閃出精光,撲上前緊緊握住她的胳膊:“嫣兒,快走,趁這個時候趕快帶着廬兒走,快走。”何昭儀摸不着頭腦地問:“姑母,要走到哪裡去?”皇帝這才用擡起頭:“去劍南,去尋你堂兄,帶着廬兒快走。”

說着皇帝大吼一聲來人,吼了很久纔有兩三個宦官宮女過來,此時皇帝也顧不上追問其它人去了哪裡,抓住最前面那個宦官的手:“你,還有你,速速護着昭儀和皇子離宮。”

這宦官也是何太后的心腹,知道若是換了人自己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原本想趁亂出宮,還在躊躇時候聽到皇帝叫來人,倒不如孤注一擲,於是跪下道:“是,奴婢謹遵聖諭。”何昭儀到了此時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頓時眼淚汪汪起來。

何太后更要老辣些,已拿了兩套宮女衣衫和小宦官衣衫來讓何昭儀快些換上,又帶着何昭儀去把孩子找來,此時宮中已亂成一團,人人都想自保,也沒人注意這什麼太后什麼昭儀,尋到廬兒時,他還正在發愁,看見何太后過來還來不及叫聲祖母。

何太后已經快手快腳把他身上衣衫剝掉換上宦官衣衫,就推着何昭儀讓她和那幾個宦官宮人趁亂出宮。廬兒一點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就被何昭儀拉着往宮外走。此時想趁亂出宮的宮女宦官不少,平日緊閉的宮門早已大開,有大膽的百姓還想趁這機會進宮去渾水摸魚。雖有部分侍衛守在宮門口,他們尚未接到命令但已經知道局勢變化,索性只當做沒看見這些宮女宦官出宮。

一時宮門前竟是人山人海,有人進有人出,平日嚴謹不可侵犯的地方,此時竟變成菜場一樣。何昭儀和兒子混在人羣裡,竟平安出了宮,回頭看了眼那巍巍宮城,何昭儀心一橫就拉着兒子遠走,京城離劍南還有數千裡,也不曉得能不能平安到達。

就在何昭儀和兒子離開宮門不久,各宮門前來了一隊士兵,領頭的下馬就讓士兵把開着的宮門全部關閉,得到消息遲了的宮人再不能出宮。而已進皇宮裡的百姓也不能出門,頓時門裡門外喊聲四起。

帶頭的這才高喊道:“本將奉命前來保護皇帝太后,再有宮人擅自出宮的,斬。”這一聲讓在宮門裡的宮人覺得有些魂飛魄散,徘徊一會兒後就散開回各處去。

這人這才又道:“方纔趁亂入宮的,本將給你們一柱香時間離開皇宮。爲防止有宮人冒充京中人,必要說出家住何處才許離開。”聽到進入皇宮的人可以離開,衆百姓這才鬆一口氣。

同樣的事情一樣發生在各宮門前,此時被關上的宮門這才被打開,從門裡走出的百姓遠沒有進宮時候那樣輕鬆,每人都被詳細盤查過才被放走,有些在宮裡摸了東西的,也被勒令把東西交出來。

整座皇宮的秩序到了入夜纔算完全恢復,宮女和宦官又像平日一樣服侍,何太后伸手打翻放到自己面前的膳食,從此之後,全都不一樣了。

陳枚是在七天之後進入京城的,入京那日,百官出迎,領頭的除了秦秋還有宋桐。宋桐此時可謂春風得意,人人都知道陳枚是他女婿,衆人看見他都十分氣,縱然秦秋有擁立之功,可也要給足宋桐面子。

陳枚爲表謙虛,早在看見百官出迎時就下馬和衆人相見,一眼就能看見春風得意的宋桐,陳枚心裡暗笑一聲對秦秋說了幾句話,秦秋請陳枚繼續上馬而行。

看見陳枚上馬,並沒和自己說話,宋桐心裡有些不悅,但想想女婿很快就要做皇帝,擺一下架子也很正常,反正不管怎麼說,自己女兒是皇后。

得意洋洋的宋桐看見陳枚身後的宋淵,忙喊了一聲:“阿淵你回來了。”宋淵原本打算當做沒看見自己這個爹,可是衆目睽睽下他這樣喊,宋淵也只有下馬走到他面前見禮。

看見英氣逼人的宋淵,宋桐更加歡喜:“很好,你和你姊姊真是給我們宋家長臉,等入宮後你就馬上回來,你娘這幾年爲了你,差點把一雙眼都哭瞎了。”林縣君可不像是會心疼自己的人,宋淵皺一下眉纔想到宋桐說的是自己的親孃,那眉皺的就更緊了,宋桐歷來可是極度強調嫡庶的,什麼時候起,不說自己的親孃爲姨娘而是直稱爲娘了?

宋淵那眉頭很快就鬆開:“父親,兒子還要陪姊夫進宮,就不和父親多敘。”宋桐聽到兒子要陪陳枚進宮,那臉上更歡喜,連說幾個好字看兒子遠去。

身邊已有人湊過來:“宋兄,記得你這個兒子還沒定親,我家有一個女兒,今年剛十六。”宋桐見說話的是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徐家當家人,心裡更加得意,面上神色卻沒什麼變化:“徐兄你是知道的,我這個兒子和我長女關係很好,他的親事只怕他姊姊要做多一半主,總要等我女兒回到京再說。”

徐家主此時爲的是先牽上新貴的線,答應不答應倒在其次,聽了這話就道:“這說的也是,等你女兒,不,是陳夫人進了京,到那時我再讓我家夫人去拜訪。”宋桐此時恨不得仰天大笑,但面上還是做個謙虛神色,在別人的吹捧之下歡歡喜喜跟在大隊後面進了京。

陳枚進京當日就去見了皇帝,皇帝賜宴同時頒下詔,封陳枚爲雍王,賜九錫。夫人宋氏爲雍王妃,這些都是該走的過場,陳枚並不太在意,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接清瑜。

消息到達涼州已經是陳枚進京一個月後了,陳樾知道消息對清瑜笑道:“以後喊嫂嫂就要喊王妃了,再過些時,只怕就要改口喊皇后了。”清瑜伸手戳陳樾額頭一下:“連你也來打趣我,什麼王妃皇后,還不是你嫂嫂,難道不是你嫂嫂了?”

陳樾抿脣一笑,清瑜喚來人去收拾東西,此次上京比不得平日,是整個家都要走,所收拾的東西很多,再快動身也要在二十天後。清瑜見陳樾一動不動,瞧她一眼:“你怎麼不回去收拾?”

陳樾直起身道:“我不跟你們上京,我要在這裡和他一起守着涼州。”簡單的一句話勾起清瑜的神傷,清瑜瞧着這熟悉的屋子,就算在京城能佈置出一模一樣的屋子,可內裡終究是不同了。

陳樾推清瑜一下:“再說上京有什麼好,那些往來應酬都是我不喜歡的。倒不如在涼州,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去應酬什麼,那多好?”清瑜嗯了一聲才道:“你不上京,到時你哥哥怪我怎麼辦?”陳樾側一下頭:“怎麼會,哥哥歷來知道我喜歡涼州不喜歡京城。”

看着外面那麼高的天,清瑜也微微嘆息,這裡的一切都是看熟的,正因爲看熟了此時要離開才格外舍不得。

再多的捨不得也要拋下,下人們忙碌地打疊着東西,清瑜也把花名冊尋來,哪些人該跟着自己進京,哪些人就留在涼州,此去有士兵護送,皇宮裡也有宦官服侍,留下的人多是男人。

清瑜帶走的只有丫鬟婆子,冬瑞她們幾個已經出嫁,服侍清瑜的只有兩個婆子和兩個小丫頭願意跟清瑜進京,畢竟皇宮雖好,可是一進了宮就是一輩子,再尋個出宮的機會就難了。

除了清瑜這一家人,還有陳杞陳柳他們,清瑜原本以爲陳杞不願進京,誰知陳杞一口就應下,這倒出了清瑜所料,還是純漫悄悄告訴清瑜,說陳杞原本是不想進京的,但想到竇翊他們漸漸大了,也該尋親事,這涼州地面尋不到好親事索性進京去尋。畢竟現在已今非昔比,天下女兒可以由着陳杞性子挑。

離開涼州這日,也一樣天高雲淡,清瑜坐在車裡回頭瞧着這住了十一年零一個月的涼州,當日初到涼州時滿懷的忐忑還在眼前,而此時進京,心中有各種滋味但再無忐忑。

放下車簾,馬車緩緩往京城駛去,抱緊懷裡打瞌睡的純淼,清瑜知道,這一去就又是另一個天地。

見面

雖然尚未舉行禪讓儀式,但所有人都知道,陳枚既將取代皇帝成爲皇朝的主人,他的妻子就是皇后,這一路行來,每到一個地方都是官員出迎,張燈結綵。清瑜本來就不是喜歡熱鬧的性子,應酬幾下就嫌煩了,傳話下去要早日到京,這些迎來送往張燈結綵統統免了。

雖有清瑜的傳話,但下一站的官員依舊出來迎接,遠遠看去,還能看到城裡的張燈結綵。清瑜的眉微微一皺就把車簾拉好,吩咐人趕着車直接繞過這座城,不在這裡過夜。

這樣的舉動嚇壞了官員,領頭的太守急忙騎馬追上清瑜的車駕,趕了小半個時辰才追上車駕,太守翻身下馬,顧不得歇息就走到清瑜的車旁邊:“臣叩問王妃,爲何越城而行,是否是臣哪裡做的不對?”

清瑜挑起簾子看着太守:“尊駕所爲本是官員常事,並無不妥,然我前日就吩咐下去,這一路輕車簡從,無需官員出迎,更不用張燈結綵擾民,爲何到此地依舊如此,難道尊駕把我的話就當成耳旁風?”

太守額頭有汗珠滴落,官場上的往來應酬不都如此,常有人說要輕車簡從無需擾民,但真的不擾民了,一個個更不高興,當清瑜也是如此,誰知清瑜竟直接說出。太守知道今日這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連聲道:“是,王妃說的是,臣這就讓他們把那些撤了,此時已將夜深,露宿野外十分不便,還請王妃車駕回城。”

太守說的誠懇,清瑜也把簾子放下,示意車駕回頭,太守命人急速回城把那些撤了,用袖子擦一下汗,看來這位王妃是不喜歡奢華排場的,就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後面的行程裡面,果然沒有了迎來送往張燈結綵,雖然如此,路上花的時間也不少,走了五十天才看到京城。純淼正在清瑜懷裡打瞌睡,突然眼睛睜開看着清瑜:“娘,是不是京城到了?”

這一路上純淼問這話已經問了很多遍,每到一個地方她都要問一遍,前面那麼多次都是失望,現在就不失望了,清瑜掀起簾子看了眼:“是啊,京城到了,我們淼兒可以看到爹了。”

純淼伸出個小腦袋往外看,哇了一聲:“娘,怎麼還在路上?還有,怎麼爹沒有來接我們?”今天的陳枚和離開涼州時的陳枚地位已經截然不同,懵懂的純淼只知道一點點,但清瑜也沒有說有什麼,只是摸摸她的頭:“你爹,可能事情很多,不會來……”

清瑜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聽到宋淵的聲音:“阿姊。”純淼看見舅舅,已經高興地大喊起來:“舅舅,你說好給我帶的好玩的呢?”

宋淵直接把純淼從窗口抱出來:“舅舅給你帶的好玩的在家裡呢。”清瑜搖搖頭,這甥舅倆一見面就說個不停,清瑜對還在和純淼玩的宋淵道:“是你來接我們?怎麼還不繼續前行?”宋淵勾脣一笑:“還要等姊夫來啊,姊夫不來,車駕怎能繼續前行?”

清瑜也笑了,純淼已經擡頭問宋淵:“舅舅,爹真的來接我們嗎?爹會不會又長大鬍子了?”宋淵拍拍外甥女的臉:“這才一年多沒見,你怎麼話這麼多?等舅舅一個個回答啊。”純淼撅起小嘴,宋淵只得哄她。

清瑜搖頭笑了:“你啊,這麼寵她,到時把她寵壞了我可找你。”宋淵摸摸純淼的頭:“以後寵她的人只會更多,不過啊,我們淼兒是不會被寵壞的。”話音剛落,前面的人羣突然分開,宋淵笑容裡似乎有些別的東西:“姊夫到了。”

說話時候他已把純淼放回清瑜懷裡,牽着馬避到一邊,清瑜想喊住他,手伸出去就放下,一些事情已經改變,如同沿途所見官員口口聲聲自稱爲臣一樣,從此他們姊弟之間,還多了層君臣身份。

陳枚並沒騎馬,當四匹白色駿馬拉着的車到了清瑜車前,宦官上前掀起清瑜的車簾,清瑜看着對面那輛馬車,並沒下車而是坐在那一動不動。沒有人敢催促,只是靜靜等着他們倆的動作,過了會兒陳枚才掀起車簾,來到清瑜面前:“夫人,京城已到,請夫人隨我一起進城吧。”

清瑜這才伸出手,陳枚接住妻子的手,一年多沒見,此時看見妻子,才感覺竟有那樣多的思念。陳枚附耳在清瑜耳邊道:“笑一笑吧,難道你看見我不歡喜嗎?”笑意已經染上了清瑜的眼,清瑜看着丈夫的眼,那笑意這才一點點從眼漫到了臉。

陳枚握緊清瑜的手,宦官已經準備代替陳枚扶清瑜上去,陳枚示意他們退下,握緊妻子的手和妻子一起上了車,等到坐穩發出個手勢,車才掉頭往京城方向去。

這鑾車比清瑜一路所乘馬車要寬敞很多也豪華很多,陳枚靠在一個引枕上望着妻子:“方纔爲何不高興?”這車四壁都已關好,清瑜環視一圈才靠到丈夫身上:“因爲你欺負我。”

陳枚的眉一挑把妻子摟緊一些:“我欺負你,我怎麼欺負你了?”清瑜握拳往丈夫身上輕輕打一下:“你驕傲我,我是你的妻子,是和你並肩而立的女人,而不是要下了車等候你向你行禮的人,你方纔遲遲不下車,難道不是驕傲我?”

陳枚順勢握住妻子的手,要說沒有存了在妻子面前顯擺的心,這是不可能的,但陳枚怎會老實說出,輕咳一聲才道:“我並不是驕傲你,只是是禮儀。”禮儀?清瑜直起上半身看着丈夫:“哪裡有的禮儀不許丈夫來接妻子的?”

清瑜面上的笑微帶嗔意,看的陳枚的心有些盪漾,爲掩飾這種盪漾只得又咳嗽一聲:“我這,這不是在羣臣面前嗎?”清瑜面上的笑帶上幾分得意:“嗯,就知道你要在我面前顯擺顯擺。”

陳枚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緊:“看見你才覺得踏實了,以後我再不在你面前顯擺了。”清瑜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你要顯擺也可以,但只許在我面前顯擺。男人不驕傲妻子,還要驕傲什麼?”

陳枚把妻子的手放到脣邊親了一下,這才伸手摸上她的臉:“這些日子你也辛苦,還遇到了刺,我知道消息的時候都想飛奔回去的。”久別重逢,也只有看到丈夫的時候,清瑜纔會承認自己很累,往丈夫懷裡靠的更緊一些,搖頭道:“不累,只要能幫到你,再苦我也不累。”

本來很穩的車突然晃了一下,清瑜還沒直起身子,陳枚已經很有經驗地道:“已經進宮了。”進宮,陳枚這些日子都住在宮裡?陳枚點一點頭:“陛下特詔,讓我住在宮內,不過只是一處偏遠宮室。”說着陳枚輕輕點一下妻子的脣:“所以,我也只有你在面前才能驕傲了。”

做一個好皇帝要懂得剋制自己欲|望,要廣納諫言,清瑜嗯了一聲就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隨意驕傲。”

陳枚抱緊妻子,在她脣上輕點一下就很快放開,宦官已上前掀起車簾,陳枚握住妻子的手起身:“還有二十天父親的孝就滿了,欽天監擇的吉日在滿孝三日後。”

清瑜這一路已知道羣臣已上數道勸進表,而這座宮城名義上的主人,皇帝也已下詔表明自己禪讓的決心。清瑜曾在史上看過數次的這一幕,此次照樣上演。

若不是公公去世,皇帝頻出昏招,或者自己和丈夫還在涼州,一邊擔心皇帝的不滿一邊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看着丈夫面上的若有所思,清瑜收回思緒才輕聲對丈夫道:“我知道,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陪你一起走。”而且,清瑜看向在門口跪迎的那些年輕宮女,也只有自己可以陪陳枚一起走。

陳枚攜住清瑜的手走進去,宮女們的眼裡有着驚奇之色,畢竟久深宮的她們,看到的男人實在不多,聽說的也不過就是皇帝的寵愛,但沒有任何一份聽說過的寵愛會比過眼前這個女子此時面上的笑。

除了清瑜和孩子們,陳杞和陳柳全家也暫時被安排在這裡住,橫豎這片宮室不算小,住那麼幾十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最高興的是孩子們,見過陳枚收拾一下,純煜就帶着弟弟妹妹們去這探這個新地方,純漫見狀怎肯落後,託言照顧弟弟妹妹們就跟着跑出去。

只有純煊乖乖地跟着純淑坐在屋裡,陳枚摸一下純煊的腦袋:“這一年多沒見,長高很多,我聽你娘說你讀也很用功。”純煊點頭後才說:“阿義哥哥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儒,阿義哥哥有他教導學識一定進步的很快,兒子當然也不能落下。”

清瑜已在旁邊笑了:“他啊,就是怕被別人拉下,阿義呢,怎麼不見他。”知道清瑜遲早會問到阿義,陳枚示意純淑帶着純煊出去才說:“阿義和鍾先生住在一起,而且,鍾先生拒絕任職,要帶阿義回江南。”得到一片江山失去一個兒子,清瑜覺得心裡有些堵,過了很久才說:“我知道,鍾先生那日就說的很清楚了。”

陳枚拍一下清瑜就說:“我們還有那麼多兒子呢,再說,你真想再要一個的話,爲夫再努力一些時候,你再生一個。”看着丈夫那靠過來的臉,清瑜用手按住他的嘴:“光這幾個小子就夠我淘氣的,還要再生幾個,你不怕他們把這宮城的屋頂都給燒了。”

陳枚順勢抱住妻子,連呼吸都充滿了滿足,一個男人有江山在手,有傾心相愛的妻子,還有幾個好兒子,竟似再無什麼不滿足的。

正式禪讓前還有很多準備要做,清瑜做爲未來的皇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衆夫人的拜見,看見傳進來的帖子裡面,第一個是秦秋的妻子,而第二個就是林縣君,清瑜輕輕一曬,十多年不見面,不知這位還要和自己說什麼?

我母姓楚

看見清瑜的手指點在林縣君的名字上,臉上神情若有所思,旁邊侍立的宮女已經道:“王妃遠道而來若不想見她們,自可以請她們改日再來。”清瑜收回手指,對宮女道:“不必了,請她們進來吧。”

宮女應是後對外面等候着的宦官做個手勢,整個動作流暢而無聲。清瑜瞧着這些宮女,一個個低眉順眼禮儀純熟,和節度使府裡的侍女有很大區別,還有這宮苑裡的宦官,進京之後,很多事情和原來都不一樣,都有變化了。

外面有腳步聲,這是前來拜見的人到了,和宮女們比起來,夫人們雖說已經竭力肅穆,但腳步聲還是比宮女的腳步聲重一些。生活在一個連走路的腳步聲都不許稍微大一點的地方,清瑜的眉頭又微微皺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會適應這種生活還是會厭棄?

看着魚貫而入躬身行禮的衆人,她們每個人的打扮都差不多,連神情都差不多,清瑜一眼就能看見站在秦夫人身邊的林縣君。和清瑜離開京城時比起來,林縣君這些年老了一些,神色也憔悴很多,只是隨衆行禮。

清瑜瞧一眼林縣君就把眼轉向秦夫人:“方纔到京,沒有去拜見各位倒勞各位前來,心裡實在不安。”秦夫人忙起身連說不敢,清瑜請她在此坐下:“秦氏一族對我陳家有大功勞,夫人何必這麼氣?”

這話一出口,在座諸位看向秦夫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雖說這些人的夫君裡,都是有功勞的,但在京城諸人中,從龍首功自然是秦秋的,而清瑜話裡對秦夫人也是青眼有加。諸世家裡面,周家王家都已敗,縱有新君的着意撫慰,怎麼也比不上人丁興旺的秦家。

宮女們送上茶,清瑜也端杯喝茶,那眼卻掃着衆人,衆人面色改變全在清瑜眼裡,虛與委蛇,半吞半吐,以後和人說話幾乎都要這樣了。清瑜心裡嘆氣面上微笑沒變。

嘴裡泛上苦澀,林縣君看着坐在上方的清瑜,殿內人不少,但所有的人眼都看着清瑜,隨她說話的起伏而做出不同的反應。這種反應林縣君並不陌生,這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本能,可和別的不一樣在於,此時坐在上方的女子將是未來的皇后,將爲天下母,所有的女子都會仰其鼻息。

宋桐說的話又在林縣君耳邊迴響,沒想到自己被枕邊人瞞了十多年。命極貴,爲天下母,這纔是宋桐必要這個女兒的原因。從知道真相那一刻起,林縣君就在後悔,當日怎麼不下了死手,把這個命極貴爲天下母的女子殺死?縱然會受天罰,這天罰罰在自己身上,也好過讓自己的兒女受折磨。

林縣君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這樣的鬱悶已經有數月,從知道那刻起林縣君就想痛罵宋桐一頓,但林縣君也知道此時非彼時,孃家是支持何太師這邊的,隨着何太師的死亡孃家自然遭到清洗,父親和兄長已經下獄,而之所以不斬殺不抄家,竟是託庇於端坐在上方的這個女子。

畢竟從最表面上說,自己是這個女子的嫡母。嫡母?林縣君覺得口裡的苦澀更濃,可誰又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嫡母的苦?這些日子心裡再苦還要在上門恭賀的人面前言笑晏晏,似乎十分喜悅宋家將出一個皇后,宋氏一族自此將飛黃騰達。

偏偏有人笑道:“王妃和林縣君也許多年不見,說起來,我們這些人才該先告退,留王妃和林縣君母女敘話。”這句話把所有的眼都轉到林縣君這裡,怎麼對待林縣君,京城裡的人都在等待,雖然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可記得這些事的人不少。

誰也不會料到當初那個遠嫁涼州的宋家庶女,會在十多年後重返京城而且是以天下母的姿態到來。這些年裡,就算有人提起,也不過是贊林氏的賢良,說幾句清瑜的不是,畢竟遠嫁女兒和孃家毫無來往這種事情還是極少的。

清瑜聽出這人話裡的試探,脣微微一勾看着衆人,最後落到林氏身上笑了:“您記錯了,我母姓楚,已在十五年前亡故。”聲音不大,這句話更短,可聽在衆人耳裡如同雷擊一樣,殿內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林縣君一張臉先是煞白,接着又紅了,在椅上坐不住了,她的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眼裡帶着怒火看向清瑜。

清瑜並沒在意她的怒火,只是對方纔說話的那人道:“石夫人,記得……”不等清瑜說完,林縣君終於開口:“好,好一個你母姓楚,但你別忘了,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正室,是你的嫡母,天下沒有隻認生母不認嫡母的女兒。”

清瑜哦了一聲端正坐好,看着林縣君道:“你我心知肚明,這個嫡母是怎麼來的,你更知道,我從沒認你爲母。我的母親,只有一個,那就是早死的楚氏,什麼生母嫡母繼母,有人說話也不怕風大了閃到舌頭。”

這話讓殿內的人不覺吸了口涼氣,這些婦人生長於世家,從小學的是說話只留一半,要說什麼總是半含半露,哪見過清瑜這樣直接說出的。林縣君的手緊緊抓住帕子:“你不認我爲母也罷,我既沒生了你也沒養了你,可我是你父親的妻子,是你宋家都要認的正室,哪是什麼……”

正室?清瑜的眉挑起:“好一個宋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啊,不過也是,似你這樣出身的人,怎會把當初未發跡時鄉下娶的妻子放在眼裡。論先來後到,我娘比你嫁的早,論明媒正娶,我娘是我已逝的祖父親自定回來的,是我祖母離世前親自娶回來的。她進宋家那麼多年,沒有做過一絲一毫的錯事,就爲了你林家女兒要嫁人,逼人休妻,把原妻之女稱爲外室女兒。林縣君,你們這些世家,做這些可真是純熟至極。”

這話讓殿內的人除林縣君都跪了下來,誰家沒有做過榜下搶婿這樣的事?逼過女婿休妻?只是那些原配兒女,沒有一個敢像清瑜一樣大膽,直接把這話說出。

清瑜並沒叫衆人起來,只是輕聲道:“我明白你們這些世家,爲了女兒着想,所以必要給她們配個功成名就的好女婿,可是你們的女兒是人,那些辛苦望着丈夫成名,結果成名後就被拋棄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宋弘曾說過,糟糠之妻不下堂,諸位得乘龍快婿時候,可曾想過宋弘這句?諸位以自家女兒有誥命而歡欣時候,可曾想過被拋在家的原配和她們兒女的眼淚?”

本該是慷慨陳詞的,可是清瑜卻覺得心裡一陣酸澀,榜下捉婿由來已久,又有幾個覺得這種風俗害人?做丈夫的,得到出身世家的女子爲妻自然也得到世家的幫助,世家女子得到了功成名就的女婿。而且,女子還可再嫁,兒女自有男人帶去撫養,看起來是皆大歡喜之局,可是竟沒想過世間不願嫁的女子還很多很多。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衆人,清瑜覺得喉嚨有些哽咽:“起來吧,我知道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你們也不過是照風俗行事,但人倫之中,夫妻父子都在此間。這種會壞了人倫、敗了風氣的風俗有何存在之理?況且明年就要開科取士,若再有行此風俗,以榮華富貴逼令對方休妻者,”

清瑜頓了頓,看向還站着的林縣君:“對方奪去功名,終身不得再考。以榮華富貴相誘者,主事者革職。”林縣君聽到這話身子晃了晃,眼裡已有了淚:“你,你好狠。”清瑜並沒理她,只是看着已站起來的衆人:“諸位夫人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我想問諸位一句,這正人倫清風氣之舉,可不可行?”

此時哪還會有人敢說一個不字,秦夫人開口道:“王妃此話不錯,夫妻人倫本是大事,原本我們也不過是依風俗行事,並沒想到這竟傷了夫妻人倫。”果然識機,和那位秦秋十分搭配,只是這樣一對夫妻怎麼會養出個把自己鬱悶死的女兒呢?清瑜把腦中的這疑問揮掉,笑着道:“諸位進來已久,想必家中還有事,我不多留了。”

秦夫人帶着衆人再次行禮退下,只有林縣君還站在那裡,有人拉了她一把,林縣君這才恍惚過來,看向清瑜的眼透着絕望和瘋狂,清瑜的眉微微一挑就對她們道:“還請各位記住,我母姓楚。”

這一聲讓林縣君差點在門檻上絆倒,被旁邊的宮女扶了下才踉蹌走出,看着她有些狼狽的背影,清瑜嘆了聲,其實只要她不說,也不會就此發難。名分?許多年前清露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既然當初你仗勢奪我母親的名分,那麼今日,我仗勢把這個名分奪回來又如何?

進宮之前,衆人對林縣君十分恭維,出宮時候,幾乎人人都避之不及,一個皇后不願承認她爲嫡母的人,對衆人來說,已經失去了聯繫的必要。林縣君看着衆人的眼,這眼裡有憐憫有幸災樂禍,爲什麼是自己?林縣君握緊手裡的帕子,誰家沒有做過這些事,爲什麼偏偏是自己在衆人面前受此奇恥大辱?

馬車已經停下,林縣君失魂落魄地下車,被丫鬟扶着走進去,剛進了二門就看見宋桐歡歡喜喜地走過來:“你今日進宮看見清瑜了吧?不,是王妃,她對你說什麼了?我也該尋個時候去見見她,畢竟她很快就要做皇后了。皇后,哈哈,我宋家竟出了個皇后。”

宋桐的洋洋得意把林縣君內心所有的憤怒都點燃了,她一口就吐在宋桐臉上:“說什麼?我進去竟是受辱的,好你個宋桐,你騙了我這麼多年,我受的罪你要賠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很激動,中間停下來數次,爲說出這話,清瑜費盡了力氣。竟然要到了站在權利頂峰時候才能說出這句話。

看見清瑜的手指點在林縣君的名字上,臉上神情若有所思,旁邊侍立的宮女已經道:“王妃遠道而來若不想見她們,自可以請她們改日再來。”清瑜收回手指,對宮女道:“不必了,請她們進來吧。”

宮女應是後對外面等候着的宦官做個手勢,整個動作流暢而無聲。清瑜瞧着這些宮女,一個個低眉順眼禮儀純熟,和節度使府裡的侍女有很大區別,還有這宮苑裡的宦官,進京之後,很多事情和原來都不一樣,都有變化了。

外面有腳步聲,這是前來拜見的人到了,和宮女們比起來,夫人們雖說已經竭力肅穆,但腳步聲還是比宮女的腳步聲重一些。生活在一個連走路的腳步聲都不許稍微大一點的地方,清瑜的眉頭又微微皺了一下,自己究竟是會適應這種生活還是會厭棄?

看着魚貫而入躬身行禮的衆人,她們每個人的打扮都差不多,連神情都差不多,清瑜一眼就能看見站在秦夫人身邊的林縣君。和清瑜離開京城時比起來,林縣君這些年老了一些,神色也憔悴很多,只是隨衆行禮。

清瑜瞧一眼林縣君就把眼轉向秦夫人:“方纔到京,沒有去拜見各位倒勞各位前來,心裡實在不安。”秦夫人忙起身連說不敢,清瑜請她在此坐下:“秦氏一族對我陳家有大功勞,夫人何必這麼氣?”

這話一出口,在座諸位看向秦夫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雖說這些人的夫君裡,都是有功勞的,但在京城諸人中,從龍首功自然是秦秋的,而清瑜話裡對秦夫人也是青眼有加。諸世家裡面,周家王家都已敗,縱有新君的着意撫慰,怎麼也比不上人丁興旺的秦家。

宮女們送上茶,清瑜也端杯喝茶,那眼卻掃着衆人,衆人面色改變全在清瑜眼裡,虛與委蛇,半吞半吐,以後和人說話幾乎都要這樣了。清瑜心裡嘆氣面上微笑沒變。

嘴裡泛上苦澀,林縣君看着坐在上方的清瑜,殿內人不少,但所有的人眼都看着清瑜,隨她說話的起伏而做出不同的反應。這種反應林縣君並不陌生,這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本能,可和別的不一樣在於,此時坐在上方的女子將是未來的皇后,將爲天下母,所有的女子都會仰其鼻息。

宋桐說的話又在林縣君耳邊迴響,沒想到自己被枕邊人瞞了十多年。命極貴,爲天下母,這纔是宋桐必要這個女兒的原因。從知道真相那一刻起,林縣君就在後悔,當日怎麼不下了死手,把這個命極貴爲天下母的女子殺死?縱然會受天罰,這天罰罰在自己身上,也好過讓自己的兒女受折磨。

林縣君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這樣的鬱悶已經有數月,從知道那刻起林縣君就想痛罵宋桐一頓,但林縣君也知道此時非彼時,孃家是支持何太師這邊的,隨着何太師的死亡孃家自然遭到清洗,父親和兄長已經下獄,而之所以不斬殺不抄家,竟是託庇於端坐在上方的這個女子。

畢竟從最表面上說,自己是這個女子的嫡母。嫡母?林縣君覺得口裡的苦澀更濃,可誰又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嫡母的苦?這些日子心裡再苦還要在上門恭賀的人面前言笑晏晏,似乎十分喜悅宋家將出一個皇后,宋氏一族自此將飛黃騰達。

偏偏有人笑道:“王妃和林縣君也許多年不見,說起來,我們這些人才該先告退,留王妃和林縣君母女敘話。”這句話把所有的眼都轉到林縣君這裡,怎麼對待林縣君,京城裡的人都在等待,雖然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可記得這些事的人不少。

誰也不會料到當初那個遠嫁涼州的宋家庶女,會在十多年後重返京城而且是以天下母的姿態到來。這些年裡,就算有人提起,也不過是贊林氏的賢良,說幾句清瑜的不是,畢竟遠嫁女兒和孃家毫無來往這種事情還是極少的。

清瑜聽出這人話裡的試探,脣微微一勾看着衆人,最後落到林氏身上笑了:“您記錯了,我母姓楚,已在十五年前亡故。”聲音不大,這句話更短,可聽在衆人耳裡如同雷擊一樣,殿內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林縣君一張臉先是煞白,接着又紅了,在椅上坐不住了,她的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眼裡帶着怒火看向清瑜。

清瑜並沒在意她的怒火,只是對方纔說話的那人道:“石夫人,記得……”不等清瑜說完,林縣君終於開口:“好,好一個你母姓楚,但你別忘了,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正室,是你的嫡母,天下沒有隻認生母不認嫡母的女兒。”

清瑜哦了一聲端正坐好,看着林縣君道:“你我心知肚明,這個嫡母是怎麼來的,你更知道,我從沒認你爲母。我的母親,只有一個,那就是早死的楚氏,什麼生母嫡母繼母,有人說話也不怕風大了閃到舌頭。”

這話讓殿內的人不覺吸了口涼氣,這些婦人生長於世家,從小學的是說話只留一半,要說什麼總是半含半露,哪見過清瑜這樣直接說出的。林縣君的手緊緊抓住帕子:“你不認我爲母也罷,我既沒生了你也沒養了你,可我是你父親的妻子,是你宋家都要認的正室,哪是什麼……”

正室?清瑜的眉挑起:“好一個宋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啊,不過也是,似你這樣出身的人,怎會把當初未發跡時鄉下娶的妻子放在眼裡。論先來後到,我娘比你嫁的早,論明媒正娶,我娘是我已逝的祖父親自定回來的,是我祖母離世前親自娶回來的。她進宋家那麼多年,沒有做過一絲一毫的錯事,就爲了你林家女兒要嫁人,逼人休妻,把原妻之女稱爲外室女兒。林縣君,你們這些世家,做這些可真是純熟至極。”

這話讓殿內的人除林縣君都跪了下來,誰家沒有做過榜下搶婿這樣的事?逼過女婿休妻?只是那些原配兒女,沒有一個敢像清瑜一樣大膽,直接把這話說出。

清瑜並沒叫衆人起來,只是輕聲道:“我明白你們這些世家,爲了女兒着想,所以必要給她們配個功成名就的好女婿,可是你們的女兒是人,那些辛苦望着丈夫成名,結果成名後就被拋棄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宋弘曾說過,糟糠之妻不下堂,諸位得乘龍快婿時候,可曾想過宋弘這句?諸位以自家女兒有誥命而歡欣時候,可曾想過被拋在家的原配和她們兒女的眼淚?”

本該是慷慨陳詞的,可是清瑜卻覺得心裡一陣酸澀,榜下捉婿由來已久,又有幾個覺得這種風俗害人?做丈夫的,得到出身世家的女子爲妻自然也得到世家的幫助,世家女子得到了功成名就的女婿。而且,女子還可再嫁,兒女自有男人帶去撫養,看起來是皆大歡喜之局,可是竟沒想過世間不願嫁的女子還很多很多。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衆人,清瑜覺得喉嚨有些哽咽:“起來吧,我知道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你們也不過是照風俗行事,但人倫之中,夫妻父子都在此間。這種會壞了人倫、敗了風氣的風俗有何存在之理?況且明年就要開科取士,若再有行此風俗,以榮華富貴逼令對方休妻者,”

清瑜頓了頓,看向還站着的林縣君:“對方奪去功名,終身不得再考。以榮華富貴相誘者,主事者革職。”林縣君聽到這話身子晃了晃,眼裡已有了淚:“你,你好狠。”清瑜並沒理她,只是看着已站起來的衆人:“諸位夫人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我想問諸位一句,這正人倫清風氣之舉,可不可行?”

此時哪還會有人敢說一個不字,秦夫人開口道:“王妃此話不錯,夫妻人倫本是大事,原本我們也不過是依風俗行事,並沒想到這竟傷了夫妻人倫。”果然識機,和那位秦秋十分搭配,只是這樣一對夫妻怎麼會養出個把自己鬱悶死的女兒呢?清瑜把腦中的這疑問揮掉,笑着道:“諸位進來已久,想必家中還有事,我不多留了。”

秦夫人帶着衆人再次行禮退下,只有林縣君還站在那裡,有人拉了她一把,林縣君這才恍惚過來,看向清瑜的眼透着絕望和瘋狂,清瑜的眉微微一挑就對她們道:“還請各位記住,我母姓楚。”

這一聲讓林縣君差點在門檻上絆倒,被旁邊的宮女扶了下才踉蹌走出,看着她有些狼狽的背影,清瑜嘆了聲,其實只要她不說,也不會就此發難。名分?許多年前清露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既然當初你仗勢奪我母親的名分,那麼今日,我仗勢把這個名分奪回來又如何?

進宮之前,衆人對林縣君十分恭維,出宮時候,幾乎人人都避之不及,一個皇后不願承認她爲嫡母的人,對衆人來說,已經失去了聯繫的必要。林縣君看着衆人的眼,這眼裡有憐憫有幸災樂禍,爲什麼是自己?林縣君握緊手裡的帕子,誰家沒有做過這些事,爲什麼偏偏是自己在衆人面前受此奇恥大辱?

馬車已經停下,林縣君失魂落魄地下車,被丫鬟扶着走進去,剛進了二門就看見宋桐歡歡喜喜地走過來:“你今日進宮看見清瑜了吧?不,是王妃,她對你說什麼了?我也該尋個時候去見見她,畢竟她很快就要做皇后了。皇后,哈哈,我宋家竟出了個皇后。”

宋桐的洋洋得意把林縣君內心所有的憤怒都點燃了,她一口就吐在宋桐臉上:“說什麼?我進去竟是受辱的,好你個宋桐,你騙了我這麼多年,我受的罪你要賠給我。”

責任

宋桐躲閃未及,已被林縣君吐到,再聽到林縣君這話,不由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我騙了你什麼?你又受了什麼辱?又受了什麼罪?這家裡上上下下誰不以你爲尊,你別忘了清瑜將是未來的皇后,她說你幾句也是很平常的,有什麼氣好生,還不快些進去,今兒又有人送賀禮來了,你快去收了。”

見宋桐依舊得意,林縣君更加惱怒,扶了丫鬟的手且不進去,咬牙恨道:“你先別得意,聽你那個寶貝閨女的話,她只認楚氏爲母,別忘了你對楚氏做過什麼,只怕她算你帳的日子還在後頭。”楚氏?這兩個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宋桐面前提起,宋桐不由皺眉細想下才啊了一聲,接着眉就舒展開:“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清瑜不認你爲母,這早就知道。話再說回來,當初也怪你,若不是你當初不肯讓春華以原配身份被供奉,清瑜怎會如此?”

這話聽在林縣君耳裡只覺字字誅心,眼竟然直往上翻,瞧着竟有暈過去的樣子。丫鬟忙緊緊扶住她:“縣君,還是先進去罷。”林縣君把那丫鬟一推就指着宋桐:“好,好,好你個姓宋的,這些年來藉着我林家的勢,做官順心、使奴喚婢,我林家也好,我也罷,對你可曾有過一絲半點的不是?當初那休不是你親筆寫的?你那女兒,以外室之女進到這個家也是你肯的,此時倒全都推到我頭上,宋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我嗎?”

林縣君說了這幾句,已經氣的胸口直喘,若不是丫鬟還扶了一把,早就跌倒在地。宋桐那眉頭皺的更緊,話裡也不由帶上惱怒:“當初若不是你林家以勢相誘,我又怎會拋妻棄女?你說你林家對得起我,須知這二十多年來,承受拋妻棄子名聲的人是我,你兄長嫂嫂看不上的人是我,凡事必以你林家爲先,我竟不知道我是娶了個媳婦還是入贅你林家?凡此種種,你真能說得出你林家對我並無半點不是,我沒有對不起你?”

說着宋桐就待拂袖而去,林縣君推開丫鬟上前扯住宋桐:“你,你胡說,這些年我哪有對不起你?”宋桐摔了兩下,甩不開林縣君,瞧着林縣君緩緩地道:“我以嫡妻之位相酬,難道沒有對不住你?可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兒女?不提清瑜,你真當我不曉得你私下是怎麼對待淵兒的?”

林縣君瞧着宋桐那張有些猙獰的臉,突然放聲大笑,這笑聲聽在衆人耳裡十分可怕,宋桐嘆一聲,剛要開口林縣君已經止住口:“好,好,我林家花了無數錢財,我費盡心機,二十多年傾心相待,到今日竟得到這樣一句。宋桐,休以爲你女兒成爲皇后你就從此一帆風順,以我今日瞧來,她既能不認我,對你也未必有好意。”

宋桐已帶上笑容:“你錯了,天下有不認孩子的父親,有不認繼母的繼女,但是,絕沒有不認父親的女兒。”說着宋桐臉色一凜:“今日我也對你說一句,你若從此安分守己,我看在二十多年夫妻份上,在這家裡,你自然還是主母,沒人敢不聽你的。你若不能,”

宋桐的聲音開始變得冰冷:“我當日可以休了楚氏,今日也能休你。你林家能不能保住,就在你一念之間,你好自爲之。”說完宋桐看也不看林縣君,徑自離去。

林縣君的身子晃了晃,終於癱倒在地,丫鬟們對看一眼,若照了今日的話,這宅裡的主母是不是她還是個問題,到底要怎樣對待?丫鬟們還在躊躇,耳邊已經響起清露有些憤怒的聲音:“你們都是死人嗎?竟連攙扶都不會?”

說話時候清露已經上前扶起林縣君,林縣君聽到女兒的聲音纔回神過來,拉住女兒的手道:“露兒,露兒,你爹方纔的話你聽見了嗎?字字誅心,句句怪我,露兒,我全心全意對他,換來的竟是厭棄,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丫鬟們也過來攙扶,清露的手被林縣君拉住,百般滋味泛上心頭。這些日子清露的經歷可謂天翻地覆,從周家衆人奉承的少奶奶轉眼淪落爲階下囚,雖被兄長接出來,卻也只有一個女兒被救出,那對雙生子被賣爲奴,百般打聽也不知道賣在何方。就算打聽出來賣在何方,此時朝中情形和原先大不相同,打聽出來也沒有能力救出,到時不過白添了許多煩惱。

這些日子住在孃家,雖依舊被服侍周到,可丫鬟婆子們的議論還是能聽到些,都知道清瑜和自己娘不對頭,現在她已得了勢,不知會怎樣對付自己的娘。清露已經能感到丫鬟婆子們恭敬對待背後的竊竊私語,再聽到此時林縣君的話,清露想勸娘幾句,可是不知從哪裡勸去,過了半日才道:“娘,您一定要沒事,您有事不過是讓別人歡喜,況且您還有昂弟。昂弟好多是秦家女婿,秦家現在在雍王面前得勢。”

原來女兒也是這樣勸自己,林縣君此時四肢無力,任由丫鬟們把她攙到屋裡安置坐下,過了許久才道:“我真怨,露兒,若知道有今日這事,當初就該把你許嫁涼州,還有昂兒,胡姬之女就胡姬之女,到時風光的怎會是那幾個人。”

清露也知道陳枚原先求娶的是自己,想到那個皇后位置曾離自己那麼近,心裡未必沒有怨,聽到林縣君這話忙把丫鬟們盡情趕出去才喃喃道:“可恨我年齒已長。”林縣君瞧着女兒那依舊美貌的臉,也嘆了一聲,二十七了,這個年紀就算進宮也博不得幾時寵愛,可是這家裡還有人。

想了想林縣君的脣一抿就道:“你別忘了還有清霜,她雖沒有你的美貌,但今年不過十三,新皇登基必會選後宮。清霜和她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娥皇女英自古有之。”清露也點頭:“況且清霜從小長在母親你的膝下,和宋淵那個忘恩負義的人不一樣。母親您總有幾個好友,巴望着女兒進宮的必定也不少,母親您可趁此時多聯絡幾個,到時後宮裡人一多,她的恩愛被分,到那時看她還怎麼得意。”

林縣君眼裡露出一絲怨毒:“她所仗的,不過是男人的寵愛,可是當了皇后就沒有獨佔皇帝的道理。到時三宮六院分寵,若再有人生下兒子,那時可做的就多了。”

看着林縣君脣邊那絲怨毒的笑,清露也笑了,真以爲男人的寵愛可以長久?在涼州畢竟是偏一隅,美貌女子沒那麼多,在京城那可不同,京城裡各家女兒,隨便提一個出來都能蓋過清瑜風采,到時那麼多的美貌女子在眼前,陳枚還會獨寵,那纔是笑話。

不過清露還是要提醒林縣君一句:“母親,雖說可以分寵,但皇后之位還是不能旁落,宋家人做皇后總好過別家的人。”林縣君橫女兒一眼:“你啊,真是姓了宋就忘了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清霜不也一樣姓宋,而且聽話乖巧,勝過那個人百倍,到時只要清霜入了宮,我進宮時候時時提點,到時清霜當了皇后不就好了。”

清露恍然大悟,接着就道:“只是陳姨娘豈不得意?”林縣君已經平復心情,拿起梳子把發重新梳好:“這有什麼,陳姨娘得了你爹這麼多年的寵,也該知足了。”

清露嗯了一聲就湊到林縣君耳邊說了幾句,林縣君緩緩點頭,等梳妝好後林縣君就親自又去見宋桐,此時林縣君已經沒有半絲憤怒,而是在宋桐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深悔當年之事,這些年怎麼說也是宋家主母,誰知被清瑜那樣說才昏了頭頂撞清瑜,還望宋桐看在近三十年夫妻情分上不要休了自己,以後必是宋桐說什麼,自己就聽什麼。

宋桐雖說洋洋得意,但畢竟清露和宋昂也是自己的兒女,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板着臉說了林縣君幾句,要她知機之後也就說依舊做夫妻,還一口答應爲林家在陳枚面前說情,還說盡力尋找清露那兩個兒子,畢竟他們也是宋家外孫。

林縣君見目的達到,也就住嘴不說,在房裡備了酒席和宋桐飲了一會兒,又另安排兩個年輕美貌宋桐垂涎已久的丫鬟在旁服侍,這讓宋桐更加樂不可支。林縣君心裡恨着,面上還要笑着,等酒過三巡就讓那兩個丫鬟服侍宋桐下去。

見宋桐身影消失,林縣君的牙齒都要咬碎,過了些時才微平靜一下:“以後你們要記住,對二姑娘必要好一些,若讓我瞧見有人背地裡對二姑娘不尊重的,全都打發出去。”這話林縣君原先經常說,不過都是嘴不應心,丫鬟們背地裡對清霜做些什麼,林縣君全當做沒看見。

此時丫鬟們卻覺得林縣君這話和平時不一樣,忙不迭地應是,林縣君這才坐下,彷彿能看到清霜當了皇后,尊重自己這位嫡母的情形。宋清瑜,林縣君在心裡念着這三個字,你現在就盡情得意吧,畢竟你得意的日子也不長了。

羣臣再三勸進,皇帝也表示自己願意退位,陳枚終於在數日後接受禪讓。禪讓臺上,陳枚先給皇帝行禮,然後才由羣臣再上勸進表,皇帝頒下禪讓詔,陳枚接受並坐於上方,由已退位的皇帝帶着羣臣叩拜新帝。

陳枚登基之日,就頒下詔,改國號爲雍,年號嘉明,以今年爲嘉明元年,妻宋氏爲皇后,長子陳純煊改名陳煊,立爲太子。追封已逝王氏爲皇后,諡爲貞嘉。

往上追封三代爲帝后,另立太廟祭祀,陳節度使的靈柩從陵墓遷出,只等擇地爲陵再行改葬。退位的皇帝被封爲安樂侯,遷往離京五百里的地方住。何太后被尊爲順安皇后,依舊在宮中奉養。至此,舊朝滅,雍朝立。

作者有話要說:沒網的日子真難過,還看到大家說我懶,可我真沒懶啊,這個文都是日更的,每次斷更都是有原因的,嗚嗚嗚。

宋桐躲閃未及,已被林縣君吐到,再聽到林縣君這話,不由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我騙了你什麼?你又受了什麼辱?又受了什麼罪?這家裡上上下下誰不以你爲尊,你別忘了清瑜將是未來的皇后,她說你幾句也是很平常的,有什麼氣好生,還不快些進去,今兒又有人送賀禮來了,你快去收了。”

見宋桐依舊得意,林縣君更加惱怒,扶了丫鬟的手且不進去,咬牙恨道:“你先別得意,聽你那個寶貝閨女的話,她只認楚氏爲母,別忘了你對楚氏做過什麼,只怕她算你帳的日子還在後頭。”楚氏?這兩個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宋桐面前提起,宋桐不由皺眉細想下才啊了一聲,接着眉就舒展開:“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清瑜不認你爲母,這早就知道。話再說回來,當初也怪你,若不是你當初不肯讓春華以原配身份被供奉,清瑜怎會如此?”

這話聽在林縣君耳裡只覺字字誅心,眼竟然直往上翻,瞧着竟有暈過去的樣子。丫鬟忙緊緊扶住她:“縣君,還是先進去罷。”林縣君把那丫鬟一推就指着宋桐:“好,好,好你個姓宋的,這些年來藉着我林家的勢,做官順心、使奴喚婢,我林家也好,我也罷,對你可曾有過一絲半點的不是?當初那休不是你親筆寫的?你那女兒,以外室之女進到這個家也是你肯的,此時倒全都推到我頭上,宋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我嗎?”

林縣君說了這幾句,已經氣的胸口直喘,若不是丫鬟還扶了一把,早就跌倒在地。宋桐那眉頭皺的更緊,話裡也不由帶上惱怒:“當初若不是你林家以勢相誘,我又怎會拋妻棄女?你說你林家對得起我,須知這二十多年來,承受拋妻棄子名聲的人是我,你兄長嫂嫂看不上的人是我,凡事必以你林家爲先,我竟不知道我是娶了個媳婦還是入贅你林家?凡此種種,你真能說得出你林家對我並無半點不是,我沒有對不起你?”

說着宋桐就待拂袖而去,林縣君推開丫鬟上前扯住宋桐:“你,你胡說,這些年我哪有對不起你?”宋桐摔了兩下,甩不開林縣君,瞧着林縣君緩緩地道:“我以嫡妻之位相酬,難道沒有對不住你?可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兒女?不提清瑜,你真當我不曉得你私下是怎麼對待淵兒的?”

林縣君瞧着宋桐那張有些猙獰的臉,突然放聲大笑,這笑聲聽在衆人耳裡十分可怕,宋桐嘆一聲,剛要開口林縣君已經止住口:“好,好,我林家花了無數錢財,我費盡心機,二十多年傾心相待,到今日竟得到這樣一句。宋桐,休以爲你女兒成爲皇后你就從此一帆風順,以我今日瞧來,她既能不認我,對你也未必有好意。”

宋桐已帶上笑容:“你錯了,天下有不認孩子的父親,有不認繼母的繼女,但是,絕沒有不認父親的女兒。”說着宋桐臉色一凜:“今日我也對你說一句,你若從此安分守己,我看在二十多年夫妻份上,在這家裡,你自然還是主母,沒人敢不聽你的。你若不能,”

宋桐的聲音開始變得冰冷:“我當日可以休了楚氏,今日也能休你。你林家能不能保住,就在你一念之間,你好自爲之。”說完宋桐看也不看林縣君,徑自離去。

林縣君的身子晃了晃,終於癱倒在地,丫鬟們對看一眼,若照了今日的話,這宅裡的主母是不是她還是個問題,到底要怎樣對待?丫鬟們還在躊躇,耳邊已經響起清露有些憤怒的聲音:“你們都是死人嗎?竟連攙扶都不會?”

說話時候清露已經上前扶起林縣君,林縣君聽到女兒的聲音纔回神過來,拉住女兒的手道:“露兒,露兒,你爹方纔的話你聽見了嗎?字字誅心,句句怪我,露兒,我全心全意對他,換來的竟是厭棄,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丫鬟們也過來攙扶,清露的手被林縣君拉住,百般滋味泛上心頭。這些日子清露的經歷可謂天翻地覆,從周家衆人奉承的少奶奶轉眼淪落爲階下囚,雖被兄長接出來,卻也只有一個女兒被救出,那對雙生子被賣爲奴,百般打聽也不知道賣在何方。就算打聽出來賣在何方,此時朝中情形和原先大不相同,打聽出來也沒有能力救出,到時不過白添了許多煩惱。

這些日子住在孃家,雖依舊被服侍周到,可丫鬟婆子們的議論還是能聽到些,都知道清瑜和自己娘不對頭,現在她已得了勢,不知會怎樣對付自己的娘。清露已經能感到丫鬟婆子們恭敬對待背後的竊竊私語,再聽到此時林縣君的話,清露想勸娘幾句,可是不知從哪裡勸去,過了半日才道:“娘,您一定要沒事,您有事不過是讓別人歡喜,況且您還有昂弟。昂弟好多是秦家女婿,秦家現在在雍王面前得勢。”

原來女兒也是這樣勸自己,林縣君此時四肢無力,任由丫鬟們把她攙到屋裡安置坐下,過了許久才道:“我真怨,露兒,若知道有今日這事,當初就該把你許嫁涼州,還有昂兒,胡姬之女就胡姬之女,到時風光的怎會是那幾個人。”

清露也知道陳枚原先求娶的是自己,想到那個皇后位置曾離自己那麼近,心裡未必沒有怨,聽到林縣君這話忙把丫鬟們盡情趕出去才喃喃道:“可恨我年齒已長。”林縣君瞧着女兒那依舊美貌的臉,也嘆了一聲,二十七了,這個年紀就算進宮也博不得幾時寵愛,可是這家裡還有人。

想了想林縣君的脣一抿就道:“你別忘了還有清霜,她雖沒有你的美貌,但今年不過十三,新皇登基必會選後宮。清霜和她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娥皇女英自古有之。”清露也點頭:“況且清霜從小長在母親你的膝下,和宋淵那個忘恩負義的人不一樣。母親您總有幾個好友,巴望着女兒進宮的必定也不少,母親您可趁此時多聯絡幾個,到時後宮裡人一多,她的恩愛被分,到那時看她還怎麼得意。”

林縣君眼裡露出一絲怨毒:“她所仗的,不過是男人的寵愛,可是當了皇后就沒有獨佔皇帝的道理。到時三宮六院分寵,若再有人生下兒子,那時可做的就多了。”

看着林縣君脣邊那絲怨毒的笑,清露也笑了,真以爲男人的寵愛可以長久?在涼州畢竟是偏一隅,美貌女子沒那麼多,在京城那可不同,京城裡各家女兒,隨便提一個出來都能蓋過清瑜風采,到時那麼多的美貌女子在眼前,陳枚還會獨寵,那纔是笑話。

不過清露還是要提醒林縣君一句:“母親,雖說可以分寵,但皇后之位還是不能旁落,宋家人做皇后總好過別家的人。”林縣君橫女兒一眼:“你啊,真是姓了宋就忘了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清霜不也一樣姓宋,而且聽話乖巧,勝過那個人百倍,到時只要清霜入了宮,我進宮時候時時提點,到時清霜當了皇后不就好了。”

清露恍然大悟,接着就道:“只是陳姨娘豈不得意?”林縣君已經平復心情,拿起梳子把發重新梳好:“這有什麼,陳姨娘得了你爹這麼多年的寵,也該知足了。”

清露嗯了一聲就湊到林縣君耳邊說了幾句,林縣君緩緩點頭,等梳妝好後林縣君就親自又去見宋桐,此時林縣君已經沒有半絲憤怒,而是在宋桐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深悔當年之事,這些年怎麼說也是宋家主母,誰知被清瑜那樣說才昏了頭頂撞清瑜,還望宋桐看在近三十年夫妻情分上不要休了自己,以後必是宋桐說什麼,自己就聽什麼。

宋桐雖說洋洋得意,但畢竟清露和宋昂也是自己的兒女,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板着臉說了林縣君幾句,要她知機之後也就說依舊做夫妻,還一口答應爲林家在陳枚面前說情,還說盡力尋找清露那兩個兒子,畢竟他們也是宋家外孫。

林縣君見目的達到,也就住嘴不說,在房裡備了酒席和宋桐飲了一會兒,又另安排兩個年輕美貌宋桐垂涎已久的丫鬟在旁服侍,這讓宋桐更加樂不可支。林縣君心裡恨着,面上還要笑着,等酒過三巡就讓那兩個丫鬟服侍宋桐下去。

見宋桐身影消失,林縣君的牙齒都要咬碎,過了些時才微平靜一下:“以後你們要記住,對二姑娘必要好一些,若讓我瞧見有人背地裡對二姑娘不尊重的,全都打發出去。”這話林縣君原先經常說,不過都是嘴不應心,丫鬟們背地裡對清霜做些什麼,林縣君全當做沒看見。

此時丫鬟們卻覺得林縣君這話和平時不一樣,忙不迭地應是,林縣君這才坐下,彷彿能看到清霜當了皇后,尊重自己這位嫡母的情形。宋清瑜,林縣君在心裡念着這三個字,你現在就盡情得意吧,畢竟你得意的日子也不長了。

羣臣再三勸進,皇帝也表示自己願意退位,陳枚終於在數日後接受禪讓。禪讓臺上,陳枚先給皇帝行禮,然後才由羣臣再上勸進表,皇帝頒下禪讓詔,陳枚接受並坐於上方,由已退位的皇帝帶着羣臣叩拜新帝。

陳枚登基之日,就頒下詔,改國號爲雍,年號嘉明,以今年爲嘉明元年,妻宋氏爲皇后,長子陳純煊改名陳煊,立爲太子。追封已逝王氏爲皇后,諡爲貞嘉。

往上追封三代爲帝后,另立太廟祭祀,陳節度使的靈柩從陵墓遷出,只等擇地爲陵再行改葬。退位的皇帝被封爲安樂侯,遷往離京五百里的地方住。何太后被尊爲順安皇后,依舊在宮中奉養。至此,舊朝滅,雍朝立。

後宮

一道道的詔傳進,清瑜雖然已經知道這些詔的內容,但心裡難免會泛起波瀾,當初嫁到涼州時候,怎麼都不會想到有一日會登上世間女子最高的位置。殿內並不僅只有清瑜,陳杞姊妹在陪着清瑜,當最後一道詔宣詔已畢,清瑜才長吐出一口氣。

陳杞面色有些複雜地看向如娘所在方向,雖然如娘還沒被封,但她侍陳枚最久,又生下純凌,給她的位置並不會低,九嬪是一定的,甚至四妃之一都有可能。想到從前見到自己就要恭敬行禮的如娘,等正式詔一下就要反過來自己向她行禮,陳杞心思難免複雜。

陳柳已經拉一下陳杞,陳杞回神過來,和陳柳上前行禮參見清瑜。這是皇后應受之禮,清瑜坦然受之,等她們拜完才叫起並讓宮女給她們設了位子。望着面前的人,清瑜一時有些無法開口,過了會兒才道:“雖說詔已下,可立後大典還在後日,況且兩位公主乃陛下同胞妹妹,以後相見無需如此多禮。

陳杞長,自然要開口謙虛幾句,清瑜能明顯感覺到陳杞的彆扭,其實不止陳杞,清瑜自己也知道,要適應這種變化還要好些日子。只得撿家常話來說:“陛下前日和我說起,還道兩位公主暫宮中雖然極好,但宮中禮儀極多,已擇了位置起造公主府。”

陳柳笑着道:“那日工部的人已經前來詢問過,我和阿姊做了鄰,說起來建府雖是大事,阿姊現在心裡最着急的,該是翊兒的婚事。”提到兒子婚事,陳杞神色分明放鬆了:“進京這些日子,也擇了幾家的女兒,可是細算起來,雖說這些女兒都是極好的,只是都能瞧出並不是每家最出色的。”

竇翊此時地位已算極高,雖尚未封爵,卻是長公主之子又有着軍功,封爵指日可待,那些人家不願把最出色的女兒許配給他,所望的只怕是要把女兒送進宮來。舊朝後宮嬪妃,多是從勳貴家中擇女,似何太后這樣從宮女起爲皇后的例子極少。

陳枚雖沒放話要擇女入後宮,但世家們只怕早就開始爲女兒們選定後宮位置,畢竟擇選勳貴之女爲妃,在現階段才能最快地把皇家和勳貴世家們聯繫在一塊。清瑜聽到陳杞這話,已經明白世家們心裡所想,對陳杞微微一笑:“翊兒生的英俊不凡,性子又極好,也不是我這做舅母的偏袒自家外甥,誰家女兒嫁給翊兒,可是前生修來的福氣。小姑你只管去瞧,等瞧見合適的就進宮來和我說一聲,到時我把那家做孃的請來,讓小姑和她慢慢地聊,這樣可好?”

陳杞聽到清瑜這話,臉上的喜色已經掩不住了:“這確是好,不瞞皇后說,我已瞧中一家了,只是不曉得那家是什麼意思,我也問過翊兒,他雖沒明說,對娶媳婦這事只怕也是盼着。”

陳柳在旁掩口一笑:“只怕不是翊兒盼着娶媳婦,是阿姊你盼着做祖母。”陳杞也笑了,這麼幾句家常話一說,雖還是稍微有些芥蒂,但比起方纔那種拘謹已經少了很多。

清瑜這才望着一邊侍立的如娘道:“如娘你侍陛下日久,昨日我和陛下商量了,你爲人賢德,做個賢妃是最好的。”竟然是四妃之一,如娘已經有些大喜過望,畢竟如娘出身極低,王皇后陪嫁侍女出身,想着能得一個九嬪之位就夠了,說不定只能得個婕妤甚至美人之位。跪下謝恩時候如娘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奴,”

剛吐了一個字如娘就知道自己這話不妥,忙改道:“妾得陛下和娘娘厚愛,此後定當克盡職責,輔佐娘娘。”清瑜笑着叫她起來:“你是純凌生母,怎能受薄待呢?”宮女們急忙上前行禮參見賢妃,聽到那一聲聲的娘娘,如娘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叫她們起來。

既有了位分,宮女們隨後也就給如娘安排了座位,陳杞這才笑着對如娘道:“恭喜賢妃了。”如娘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直搖:“大姑娘這話我可當不起。”陳柳微微一笑,清瑜並沒出言糾正,畢竟這需要個適應過程。

陳柳已笑着把如娘按下:“賢妃不必如此,皇家人自有皇家人的體統。”如娘這才坐下,但坐下時候依舊有些忐忑。

這日是極重要的日子,雖說正式立後的大典要在三日後舉行,可也是從這日起,整個陳家的身份有了質的變化,成爲整個皇朝名正言順的主宰。當陳枚回到住處時候,清瑜還在忙個不停,陳枚打着哈欠自己換着衣衫:“我在外面忙了這一日,誰知回來你也在忙,哎。”

清瑜這才把手裡東西放下,走到他身邊:“沒法子,還要遷宮,那皇后的昭陽殿我去瞧過,不但很大,裡面服侍的人也很多,雖說離你所住的乾元殿很近,但一想到要按什麼體統,你住一邊我住一邊,要見面吃個飯都要預先安排,我就鬱悶。做個皇后連自己丈夫的面都見不到,還有什麼意思?”

陳枚直起身子瞧着妻子,嘖嘖嘆了一聲:“你是皇后,是這後宮的主人,我要住哪都要聽你的,你一聲令下,那我也只有乖乖住到昭陽殿去。”清瑜等的就是他這句,笑着道:“那煊兒也不用住東宮,和我一起住在昭陽殿吧,還有煜兒他們,總要等到他們再大些再搬出去。”

陳枚笑着拍拍妻子的手:“都依你依你,我們一家人爲何要分那麼遠?”清瑜偎到他懷裡:“對,我們一家人要住一起。”陳枚親妻子額頭一下,輕輕拍妻子一下:“你當我當了皇帝就要選三宮六院啊,說實話,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看着孩子們就夠了。”

清瑜嗯了一聲就道:“你不想,大臣們可不會這樣想,大小姑這些日子在給翊兒挑兒媳婦,每家最好的姑娘都不肯出來給她瞧瞧,照這個樣子,定是做着等你正式登基,就把女兒們送進宮來的打算。”

陳枚的眉頭皺一下就對清瑜道:“你是這後宮的主人,誰想進來自然要通過你,全交給你了。”清瑜伸手往丈夫肋下掐了下:“好啊,你要我做壞人,有個妒婦的名聲嗎?”陳枚的雙眉高高揚起:“咦,你不是嗎?”

清瑜忍着笑打了陳枚一下,陳枚順勢把清瑜抱緊在她耳邊道:“你竟敢打朕,就當罰你好好服侍朕吧。”清瑜摟住丈夫的脖子,聲音放柔一些:“那,要怎樣服侍?”陳枚把她推入帳中。

外面的宮女只能聽到傳來清瑜的笑聲,之後別的聲音就全消失了,有宮女已經嘆息:“瞧陛下對娘娘這樣寵愛,只怕誰都沒指望了。”能近身服侍帝后,並不是每個宮女都心如止水沒有別的想法,畢竟在這深宮裡,流傳過無數普通宮女被皇帝看中,接着平步青雲澤庇家族的故事。

當清瑜吩咐把陳枚的東西全都送進昭陽殿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女官和宦官總管終於露出驚訝的神色,先來見清瑜的是乾元殿主管宦官,恭敬行禮之後:“娘娘吩咐把陛下的東西全都放到昭陽殿,是不是乾元殿裡再另外備上一份。”

清瑜微微一曬就道:“這不必了,以後我在什麼地方,陛下就住什麼地方。”乾元殿主管的驚訝之色終於遮不住:“陛下和娘娘恩愛,本是社稷之幸,只是這規矩……”清瑜淡淡一笑:“規矩嗎?要知道,我現在是皇后,我說的話就是規矩。”

這話聲音並不大,只因殿內殿外都很安靜,正好被正走到門口的女官聽見,兩位女官,一位姓褚,一位姓趙,都是勳貴女子,舊朝原本要充作宮妃之選,只是剛進宮不久就遇到皇帝駕崩,這才耽擱下來,無法出宮而做了女官。鉅變之後清瑜入宮,見她們兩個對宮中事務熟悉,管理一個後宮和原來不一樣,這才依舊讓她們做了女官,而不是像何太后原先的近人一樣被貶。

褚女官不由對趙女官道:“這位皇后,竟是個全不一樣的人。”趙女官眼神有些複雜,想獨佔皇帝寵愛的人見過太多了,但沒有一個能夠成功,千百年來,都已經默認皇帝是屬於後宮衆人的,一個賢德的皇后,是要知道爲皇帝選擇合適的女子供其寵幸。

聽到褚女官的話,趙女官輕輕一笑:“看着吧,畢竟這位皇后,沒有像別人一樣在這宮中久,等她久了就知道有些事難以改變。”

是嗎?褚女官淺淺一笑,這位皇后,定會帶給衆人不一樣的體驗。乾元殿主管已經走了出來,面色有些煞白,在宮中久還能在這次變化中保全自己甚至再進一步的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可就算是這樣的人精,也沒想到會遇到把規矩的本質直接道破的人。

主管咂下舌,以後自己這個風光無限的主管只怕會是閒人一個了。看見在殿外的兩位女官,主管拱一下手:“兩位尚儀,以後小人還要仰仗二位了。”主管連稱呼都變了,褚趙兩人對看一眼,殿內已走出一個宮女:“娘娘請兩位尚儀進去。”

清瑜正在看着什麼東西,瞧見褚趙兩人走進就道:“你們倆來的正好,對昭陽殿你們更熟悉些,煊兒他們安置在哪裡你們看最好?”若說皇帝長住昭陽殿,褚趙兩人還能想到,可現在連陳煊他們都要住進昭陽殿,趙女官已經開口:“娘娘,雖說您可以制定宮中各種規矩,可太子關乎國體,若和您住在一起而不歸於東宮,難免……”有失國體這四個字趙女官終究沒敢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一頁翻開了。

一道道的詔傳進後宮,清瑜雖然已經知道這些詔的內容,但心裡難免會泛起波瀾,當初嫁到涼州時候,怎麼都不會想到有一日會登上世間女子最高的位置。殿內並不僅只有清瑜,陳杞姊妹在陪着清瑜,當最後一道詔宣詔已畢,清瑜才長吐出一口氣。

陳杞面色有些複雜地看向如娘所在方向,雖然如娘還沒被封,但她侍陳枚最久,又生下純凌,給她的位置並不會低,九嬪是一定的,甚至四妃之一都有可能。想到從前見到自己就要恭敬行禮的如娘,等正式詔一下就要反過來自己向她行禮,陳杞心思難免複雜。

陳柳已經拉一下陳杞,陳杞回神過來,和陳柳上前行禮參見清瑜。這是皇后應受之禮,清瑜坦然受之,等她們拜完才叫起並讓宮女給她們設了位子。望着面前的人,清瑜一時有些無法開口,過了會兒才道:“雖說詔已下,可立後大典還在後日,況且兩位公主乃陛下同胞妹妹,以後相見無需如此多禮。

陳杞長,自然要開口謙虛幾句,清瑜能明顯感覺到陳杞的彆扭,其實不止陳杞,清瑜自己也知道,要適應這種變化還要好些日子。只得撿家常話來說:“陛下前日和我說起,還道兩位公主暫宮中雖然極好,但宮中禮儀極多,已擇了位置起造公主府。”

陳柳笑着道:“那日工部的人已經前來詢問過,我和阿姊做了鄰,說起來建府雖是大事,阿姊現在心裡最着急的,該是翊兒的婚事。”提到兒子婚事,陳杞神色分明放鬆了:“進京這些日子,也擇了幾家的女兒,可是細算起來,雖說這些女兒都是極好的,只是都能瞧出並不是每家最出色的。”

竇翊此時地位已算極高,雖尚未封爵,卻是長公主之子又有着軍功,封爵指日可待,那些人家不願把最出色的女兒許配給他,所望的只怕是要把女兒送進宮來。舊朝後宮嬪妃,多是從勳貴家中擇女,似何太后這樣從宮女起爲皇后的例子極少。

陳枚雖沒放話要擇女入後宮,但世家們只怕早就開始爲女兒們選定後宮位置,畢竟擇選勳貴之女爲妃,在現階段才能最快地把皇家和勳貴世家們聯繫在一塊。清瑜聽到陳杞這話,已經明白世家們心裡所想,對陳杞微微一笑:“翊兒生的英俊不凡,性子又極好,也不是我這做舅母的偏袒自家外甥,誰家女兒嫁給翊兒,可是前生修來的福氣。小姑你只管去瞧,等瞧見合適的就進宮來和我說一聲,到時我把那家做孃的請來,讓小姑和她慢慢地聊,這樣可好?”

陳杞聽到清瑜這話,臉上的喜色已經掩不住了:“這確是好,不瞞皇后說,我已瞧中一家了,只是不曉得那家是什麼意思,我也問過翊兒,他雖沒明說,對娶媳婦這事只怕也是盼着。”

陳柳在旁掩口一笑:“只怕不是翊兒盼着娶媳婦,是阿姊你盼着做祖母。”陳杞也笑了,這麼幾句家常話一說,雖還是稍微有些芥蒂,但比起方纔那種拘謹已經少了很多。

清瑜這才望着一邊侍立的如娘道:“如娘你侍陛下日久,昨日我和陛下商量了,你爲人賢德,做個賢妃是最好的。”竟然是四妃之一,如娘已經有些大喜過望,畢竟如娘出身極低,王皇后陪嫁侍女出身,想着能得一個九嬪之位就夠了,說不定只能得個婕妤甚至美人之位。跪下謝恩時候如娘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奴,”

剛吐了一個字如娘就知道自己這話不妥,忙改道:“妾得陛下和娘娘厚愛,此後定當克盡職責,輔佐娘娘。”清瑜笑着叫她起來:“你是純凌生母,怎能受薄待呢?”宮女們急忙上前行禮參見賢妃,聽到那一聲聲的娘娘,如娘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叫她們起來。

既有了位分,宮女們隨後也就給如娘安排了座位,陳杞這才笑着對如娘道:“恭喜賢妃了。”如娘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直搖:“大姑娘這話我可當不起。”陳柳微微一笑,清瑜並沒出言糾正,畢竟這需要個適應過程。

陳柳已笑着把如娘按下:“賢妃不必如此,皇家人自有皇家人的體統。”如娘這才坐下,但坐下時候依舊有些忐忑。

這日是極重要的日子,雖說正式立後的大典要在三日後舉行,可也是從這日起,整個陳家的身份有了質的變化,成爲整個皇朝名正言順的主宰。當陳枚回到住處時候,清瑜還在忙個不停,陳枚打着哈欠自己換着衣衫:“我在外面忙了這一日,誰知回來你也在忙,哎。”

清瑜這才把手裡東西放下,走到他身邊:“沒法子,還要遷宮,那皇后的昭陽殿我去瞧過,不但很大,裡面服侍的人也很多,雖說離你所住的乾元殿很近,但一想到要按什麼體統,你住一邊我住一邊,要見面吃個飯都要預先安排,我就鬱悶。做個皇后連自己丈夫的面都見不到,還有什麼意思?”

陳枚直起身子瞧着妻子,嘖嘖嘆了一聲:“你是皇后,是這後宮的主人,我要住哪都要聽你的,你一聲令下,那我也只有乖乖住到昭陽殿去。”清瑜等的就是他這句,笑着道:“那煊兒也不用住東宮,和我一起住在昭陽殿吧,還有煜兒他們,總要等到他們再大些再搬出去。”

陳枚笑着拍拍妻子的手:“都依你依你,我們一家人爲何要分那麼遠?”清瑜偎到他懷裡:“對,我們一家人要住一起。”陳枚親妻子額頭一下,輕輕拍妻子一下:“你當我當了皇帝就要選三宮六院啊,說實話,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看着孩子們就夠了。”

清瑜嗯了一聲就道:“你不想,大臣們可不會這樣想,大小姑這些日子在給翊兒挑兒媳婦,每家最好的姑娘都不肯出來給她瞧瞧,照這個樣子,定是做着等你正式登基,就把女兒們送進宮來的打算。”

陳枚的眉頭皺一下就對清瑜道:“你是這後宮的主人,誰想進來自然要通過你,全交給你了。”清瑜伸手往丈夫肋下掐了下:“好啊,你要我做壞人,有個妒婦的名聲嗎?”陳枚的雙眉高高揚起:“咦,你不是嗎?”

清瑜忍着笑打了陳枚一下,陳枚順勢把清瑜抱緊在她耳邊道:“你竟敢打朕,就當罰你好好服侍朕吧。”清瑜摟住丈夫的脖子,聲音放柔一些:“那,要怎樣服侍?”陳枚把她推入帳中。

外面的宮女只能聽到傳來清瑜的笑聲,之後別的聲音就全消失了,有宮女已經嘆息:“瞧陛下對娘娘這樣寵愛,只怕誰都沒指望了。”能近身服侍帝后,並不是每個宮女都心如止水沒有別的想法,畢竟在這深宮裡,流傳過無數普通宮女被皇帝看中,接着平步青雲澤庇家族的故事。

當清瑜吩咐把陳枚的東西全都送進昭陽殿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女官和宦官總管終於露出驚訝的神色,先來見清瑜的是乾元殿主管宦官,恭敬行禮之後:“娘娘吩咐把陛下的東西全都放到昭陽殿,是不是乾元殿裡再另外備上一份。”

清瑜微微一曬就道:“這不必了,以後我在什麼地方,陛下就住什麼地方。”乾元殿主管的驚訝之色終於遮不住:“陛下和娘娘恩愛,本是社稷之幸,只是這規矩……”清瑜淡淡一笑:“規矩嗎?要知道,我現在是皇后,我說的話就是規矩。”

這話聲音並不大,只因殿內殿外都很安靜,正好被正走到門口的女官聽見,兩位女官,一位姓褚,一位姓趙,都是勳貴女子,舊朝原本要充作宮妃之選,只是剛進宮不久就遇到皇帝駕崩,這才耽擱下來,無法出宮而做了女官。鉅變之後清瑜入宮,見她們兩個對宮中事務熟悉,管理一個後宮和原來不一樣,這才依舊讓她們做了女官,而不是像何太后原先的近人一樣被貶。

褚女官不由對趙女官道:“這位皇后,竟是個全不一樣的人。”趙女官眼神有些複雜,想獨佔皇帝寵愛的人見過太多了,但沒有一個能夠成功,千百年來,都已經默認皇帝是屬於後宮衆人的,一個賢德的皇后,是要知道爲皇帝選擇合適的女子供其寵幸。

聽到褚女官的話,趙女官輕輕一笑:“看着吧,畢竟這位皇后,沒有像別人一樣在這宮中久,等她久了就知道有些事難以改變。”

是嗎?褚女官淺淺一笑,這位皇后,定會帶給衆人不一樣的體驗。乾元殿主管已經走了出來,面色有些煞白,在宮中久還能在這次變化中保全自己甚至再進一步的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可就算是這樣的人精,也沒想到會遇到把規矩的本質直接道破的人。

主管咂下舌,以後自己這個風光無限的主管只怕會是閒人一個了。看見在殿外的兩位女官,主管拱一下手:“兩位尚儀,以後小人還要仰仗二位了。”主管連稱呼都變了,褚趙兩人對看一眼,殿內已走出一個宮女:“娘娘請兩位尚儀進去。”

清瑜正在看着什麼東西,瞧見褚趙兩人走進就道:“你們倆來的正好,對昭陽殿你們更熟悉些,煊兒他們安置在哪裡你們看最好?”若說皇帝長住昭陽殿,褚趙兩人還能想到,可現在連陳煊他們都要住進昭陽殿,趙女官已經開口:“娘娘,雖說您可以制定宮中各種規矩,可太子關乎國體,若和您住在一起而不歸於東宮,難免……”有失國體這四個字趙女官終究沒敢說出口。

更改

清瑜的眼低垂一下就道:“我知道,我知道煊兒此時已是太子,可他才九歲。況且,”清瑜的聲音變的有些堅定:“太子獨東宮,是爲的早日熟悉朝中事務,和自己的父皇住在一起,豈不熟悉的更快?”褚女官也忍不住開口:“娘娘,您對太子的一片疼愛之心衆人都知道,但千百年來,太子都是如此,娘娘您能抗住衆臣的規諫嗎?”

皇帝住在昭陽殿,這還能算夫妻細事大臣沒法說話,可是這太子也要同住,這是必有人說話的。清瑜脣邊有笑容閃現,瞧着褚趙兩人道:“天子親自鞠養太子,這傳出去是何等佳話。”

趙女官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原來已經找到理由,褚女官要鎮靜些:“既如此,臣等就爲娘娘尋合適的住所讓太子住進去。”趙女官張了張嘴,清瑜已經道:“我知道,等煊兒滿了十二歲,怎麼捨不得也要搬去東宮了,只是東宮的女官這時就要先挑出來,這麼幾年也足夠我瞧出她是個什麼人了。”

總算這句話還正常,趙女官定一下神就道:“臣這裡有個合適的人,只是她的出身娘娘只怕會嫌棄。”清瑜的眉挑起,等着趙女官後面的話,趙女官斟酌一下才道:“此人原本姓徐,但她嫁的是順安皇后的族侄,沒幾年就喪夫又沒有兒子,順安皇后對她多有憐惜,特地接進宮來,和我們在一起。雖說她是順安皇后的侄媳婦,可從不仗勢欺人,是個極細緻的人。”

清瑜已經笑了:“你們說的是何家四娘子吧?我曾見過她,的確是個寬厚人,一直不知道她也進宮了,既然如此,就宣她來此。”

清瑜的話並沒說死,但趙女官臉上已經露出欣慰神色。曾經的何家四娘子,當年的徐家姑娘在鉅變之後情況十分糟糕,是何太后侄媳的她直接被送到永巷,等待新帝登基之後後宮新主的進一步處罰。

清瑜瞧一眼褚趙兩人臉上神色,淡淡地道:“明兒就是大典的正日子,那些瑣碎事情還望兩位再給我細講一遍。”立後大典端莊嚴肅,任何紕漏都會被視爲不吉利,牽連之人甚廣。褚趙兩人應是後又恭敬地細細再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縱然清瑜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宣詔時候依舊要下跪行禮聽從那道陳枚親自擬就的詔。好在陳枚知道清瑜定是不耐久跪,那些冊封詔上常見的溢美之詞全都不見,只有最關鍵的一句,冊爲皇后。

當清瑜聽完宣詔正待起身時,女官止住了她,按制,接受金冊金寶也要跪接。高坐在上方的陳枚終於忍不住走下,從冊封使的手裡拿過金冊,一隻手伸向清瑜。整個典禮進行到這個時候,清瑜已經有些鬱悶了,縱然是唯一能和他並肩而立的女子,可在這個典禮上依舊要下跪接受他的冊立。

所謂皇家尊嚴是必須要用這些規矩來把夫妻之情慢慢磨滅掉嗎?種種儀式是不是都在證明,皇后先是皇帝的臣民,此後才能和丈夫敘夫妻嗎?看着丈夫伸出的那隻手,清瑜那鬱悶的心情終於散開一些,丈夫畢竟還是自己的丈夫,沒有改變。就着丈夫的手清瑜站起身,起身之後纔去接過他手裡的金冊,下面羣臣已經看到陳枚這個動作,在旁的禮部官員有那麼一瞬想上前提示這於禮不合,但終究忍住,畢竟這是皇帝自己要做的事,再不吉利妨礙的也是他的皇朝,不是別人的。

官員們雖沒交頭接耳,但看向清瑜的眼神已有不同,最興奮的要數宋桐,清瑜如此受寵,那代表宋家的地位十分穩定。直到陳枚把金寶又親手遞給清瑜,轉身面對羣臣時,羣臣這才山呼萬歲,參見帝后。

繁瑣的儀式並沒結束,第二日就是各命婦前來參見皇后。清瑜端坐在上方,看着打扮大同小異的人在自己面前依次行禮,說着大同小異的吉利話,送上各自的賀禮,而這邊也頒下賞賜。送來的賀禮清瑜一眼都沒看,統統放進庫裡,等過些時候再拿出來,合用的用,不合用的就等下次遇事再賞給別人。那些賞賜也都是根據各家命婦的出身來歷安排好的,清瑜只看過單子,表示首肯。

而和原先單子不一樣的是,那份單子上有林縣君的名字,而實際拜見時,並沒有看見林縣君。

冗長的拜見終於結束,清瑜可以稍事休息更衣後再行去賜宴,宮女端上茶的時候,趙女官在旁開口:“宋少監的林氏縣君今日偶然抱恙不能前來朝見皇后,是否要往宋宅賜藥?”清瑜喝了口茶,這茶比在涼州時喝到的要好許多,入口甘甜,回味有一點淡淡的清香。

清瑜放下茶杯道:“不必了,以後每次節慶,林縣君不必前來。”這句話已經判定了林縣君的未來,被皇后公然厭棄,在京城的貴婦圈裡,林縣君將成爲笑柄。

站在左側下手當年的何四娘子,今日的尚宮局司簿徐暢的眉頭微微皺一下就放開,林縣君這個試探實在是太蠢,面前這位皇后,和徐暢曾見過的後宮那些揣摩算計的女子半點都不一樣。或者,在她這裡,可以少些算計和試探,而是多一點點真心。

褚趙兩人也交換一下眼神,賜宴時辰已到,請皇后起駕至側殿。

繁瑣的禮儀終於結束,此後的歲月就該行使作爲皇后的權利和義務。清瑜用手按一下肩膀,這幾日細細觀察,所謂規矩繁重的皇家禮儀,其實只是昭顯皇家的不同,或者,在這昭陽殿內,自己可以讓那些禮儀規矩都少一些,讓這裡成爲一個家,而不是用那些繁瑣規矩所人爲間隔的一個地方。

殿外響起腳步聲,同時還有宮女的聲音響起:“三公主,等奴婢通報一聲。”但腳步聲並沒有停,接着像是被攔了下來,純漫有些不高興的聲音已經傳來:“我要去見母親,怎的不能進去?”

清瑜可以想象宮女面上的無可奈何和純漫面上的不高興,微一搖頭就對身邊的近侍宮女筱薔道:“你去把三公主帶進來。”筱薔雖覺得這種例子開了不好,但還是應是後走出去,純漫雙腮氣鼓鼓地對還在和自己解釋宮規不可違的宮女對峙。

看見筱薔過來,那宮女忙上前行禮,筱薔女示意她起來才道:“三公主,娘娘命奴婢前來帶你進去。”純漫對宮女哼了一聲這纔跟着筱薔往殿內去。

殿外服侍的宮女不由對看一眼,天家尊嚴神聖不可侵犯,任何人進皇后殿都要通報,這是皇家的體統和尊嚴,可是現在這位皇后,分明是不把這些體統和尊嚴放在眼裡。

清瑜拍一下純漫的手,安撫地對她道:“現在和在涼州時候不一樣,你要慢慢習慣。”純漫嘆了一聲:“是啊,我也知道現在是在皇宮裡面,可是爲什麼連見弟弟他們,都要無數人通報,甚至……”

甚至什麼?清瑜的眉微微一皺:“說吧,在我這裡,你可以和任何話,如同當年我們還在涼州一樣。”純漫瞧一眼旁邊的宮女們才道:“甚至方纔我去尋四妹妹,結果她身邊的女官說,四妹妹正在午睡不想見人。可是母親,我分明聽到四妹妹的笑聲。”

清瑜的眉微微一皺,身邊服侍的人有些甚至儘量把自己服侍的人和親人們隔別開來,讓主人們只能和身邊服侍的人在一起,這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各家後院都不鮮見的。當然也有做主母的刻意如此,讓不同母的孩子們不親熱,名爲兄弟姊妹,其實比起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清瑜在沉思,純漫已經叫了一聲:“母親,母親,是不是我不該這樣說?”清瑜這纔回神過來對純漫道:“你們姊妹之間,的確該多親熱親熱。”說着清瑜就轉向筱薔:“你去和趙尚儀說一聲,骨肉親情本是天性,再重的規矩也不能把骨肉親情給隔別了,讓她和褚尚儀商量一下,看那些隔別骨肉親情的規矩怎麼改合適,然後報給我上來。”

筱薔這些人原本都是舊朝時候不貼身服侍的宮女,縱然如此,對宮規都是熟知的。此時聽了清瑜的話,筱薔心中可謂翻江倒海,原來宮規也可以改的嗎?但面上沒有露出,只是恭敬應是。

筱薔走出純漫才道:“母親,原來宮規也可以改的嗎?”清瑜笑了:“當然可以,這是我們自己的家,在自己家裡怎能一直被束縛?”純漫瞭然地點頭,此時宮女通報,趙女官求見,清瑜拍拍純漫的臉:“好了,你先去找淼兒。”

純漫行禮退下,趙女官已經走了進來,看見純漫先避讓一下等她走出去這才上前拜見皇后。行禮之後趙女官方纔開口:“方纔娘娘命宮女過來傳話,說要改改宮裡的規矩。娘娘,宮規雖則繁瑣,但卻是前人用了上百年時間才制定出最合適的規矩。臣執掌禮儀,並不敢接受娘娘這道旨意。”

看着趙女官那嚴肅的臉,清瑜哦了一聲就道:“那你給我說說,這些繁瑣的宮規有些究竟有什麼存在的必要?”趙女官對禮儀宮規爛熟,言簡意賅地講起來,中間還摻雜一些和最後方道:“不依規矩不成方圓,諸位公主皇子原先都是生活在宮外,有些不適應是平常事,等日子久了,就自然知道宮規的好處了。”

清瑜的手輕輕敲擊桌子,勾脣一笑:“規矩當然是要守的,但那些隔別夫妻母子骨肉親情的規矩,爲何必要守而不改變?”說着清瑜緩緩地道:“比如夫妻需別,兒子不能和父母常聚,這些磨滅人倫天性的規矩,爲何不能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外公生病,回家看他,這章是存稿箱發的,此時我應該在前往昆明的路上。希望存稿箱不要抽。

清瑜的眼低垂一下就道:“我知道,我知道煊兒此時已是太子,可他才九歲。況且,”清瑜的聲音變的有些堅定:“太子獨東宮,是爲的早日熟悉朝中事務,和自己的父皇住在一起,豈不熟悉的更快?”褚女官也忍不住開口:“娘娘,您對太子的一片疼愛之心衆人都知道,但千百年來,太子都是如此,娘娘您能抗住衆臣的規諫嗎?”

皇帝住在昭陽殿,這還能算夫妻細事大臣沒法說話,可是這太子也要同住,這是必有人說話的。清瑜脣邊有笑容閃現,瞧着褚趙兩人道:“天子親自鞠養太子,這傳出去是何等佳話。”

趙女官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原來已經找到理由,褚女官要鎮靜些:“既如此,臣等就爲娘娘尋合適的住所讓太子住進去。”趙女官張了張嘴,清瑜已經道:“我知道,等煊兒滿了十二歲,怎麼捨不得也要搬去東宮了,只是東宮的女官這時就要先挑出來,這麼幾年也足夠我瞧出她是個什麼人了。”

總算這句話還正常,趙女官定一下神就道:“臣這裡有個合適的人,只是她的出身娘娘只怕會嫌棄。”清瑜的眉挑起,等着趙女官後面的話,趙女官斟酌一下才道:“此人原本姓徐,但她嫁的是順安皇后的族侄,沒幾年就喪夫又沒有兒子,順安皇后對她多有憐惜,特地接進宮來,和我們在一起。雖說她是順安皇后的侄媳婦,可從不仗勢欺人,是個極細緻的人。”

清瑜已經笑了:“你們說的是何家四娘子吧?我曾見過她,的確是個寬厚人,一直不知道她也進宮了,既然如此,就宣她來此。”

清瑜的話並沒說死,但趙女官臉上已經露出欣慰神色。曾經的何家四娘子,當年的徐家姑娘在鉅變之後情況十分糟糕,是何太后侄媳的她直接被送到永巷,等待新帝登基之後後宮新主的進一步處罰。

清瑜瞧一眼褚趙兩人臉上神色,淡淡地道:“明兒就是大典的正日子,那些瑣碎事情還望兩位再給我細講一遍。”立後大典端莊嚴肅,任何紕漏都會被視爲不吉利,牽連之人甚廣。褚趙兩人應是後又恭敬地細細再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縱然清瑜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宣詔時候依舊要下跪行禮聽從那道陳枚親自擬就的詔。好在陳枚知道清瑜定是不耐久跪,那些冊封詔上常見的溢美之詞全都不見,只有最關鍵的一句,冊爲皇后。

當清瑜聽完宣詔正待起身時,女官止住了她,按制,接受金冊金寶也要跪接。高坐在上方的陳枚終於忍不住走下,從冊封使的手裡拿過金冊,一隻手伸向清瑜。整個典禮進行到這個時候,清瑜已經有些鬱悶了,縱然是唯一能和他並肩而立的女子,可在這個典禮上依舊要下跪接受他的冊立。

所謂皇家尊嚴是必須要用這些規矩來把夫妻之情慢慢磨滅掉嗎?種種儀式是不是都在證明,皇后先是皇帝的臣民,此後才能和丈夫敘夫妻嗎?看着丈夫伸出的那隻手,清瑜那鬱悶的心情終於散開一些,丈夫畢竟還是自己的丈夫,沒有改變。就着丈夫的手清瑜站起身,起身之後纔去接過他手裡的金冊,下面羣臣已經看到陳枚這個動作,在旁的禮部官員有那麼一瞬想上前提示這於禮不合,但終究忍住,畢竟這是皇帝自己要做的事,再不吉利妨礙的也是他的皇朝,不是別人的。

官員們雖沒交頭接耳,但看向清瑜的眼神已有不同,最興奮的要數宋桐,清瑜如此受寵,那代表宋家的地位十分穩定。直到陳枚把金寶又親手遞給清瑜,轉身面對羣臣時,羣臣這才山呼萬歲,參見帝后。

繁瑣的儀式並沒結束,第二日就是各命婦前來參見皇后。清瑜端坐在上方,看着打扮大同小異的人在自己面前依次行禮,說着大同小異的吉利話,送上各自的賀禮,而這邊也頒下賞賜。送來的賀禮清瑜一眼都沒看,統統放進庫裡,等過些時候再拿出來,合用的用,不合用的就等下次遇事再賞給別人。那些賞賜也都是根據各家命婦的出身來歷安排好的,清瑜只看過單子,表示首肯。

而和原先單子不一樣的是,那份單子上有林縣君的名字,而實際拜見時,並沒有看見林縣君。冗長的拜見終於結束,清瑜可以稍事休息更衣後再行去賜宴,宮女端上茶的時候,趙女官在旁開口:“宋少監的林氏縣君今日偶然抱恙不能前來朝見皇后,是否要往宋宅賜藥?”清瑜喝了口茶,這茶比在涼州時喝到的要好許多,入口甘甜,回味有一點淡淡的清香。

清瑜放下茶杯道:“不必了,以後每次節慶,林縣君不必前來。”這句話已經判定了林縣君的未來,被皇后公然厭棄,在京城的貴婦圈裡,林縣君將成爲笑柄。

站在左側下手當年的何四娘子,今日的尚宮局司簿徐暢的眉頭微微皺一下就放開,林縣君這個試探實在是太蠢,面前這位皇后,和徐暢曾見過的後宮那些揣摩算計的女子半點都不一樣。或者,在她這裡,可以少些算計和試探,而是多一點點真心。

褚趙兩人也交換一下眼神,賜宴時辰已到,請皇后起駕至側殿。

繁瑣的禮儀終於結束,此後的歲月就該行使作爲皇后的權利和義務。清瑜用手按一下肩膀,這幾日細細觀察,所謂規矩繁重的皇家禮儀,其實只是昭顯皇家的不同,或者,在這昭陽殿內,自己可以讓那些禮儀規矩都少一些,讓這裡成爲一個家,而不是用那些繁瑣規矩所人爲間隔的一個地方。

殿外響起腳步聲,同時還有宮女的聲音響起:“三公主,等奴婢通報一聲。”但腳步聲並沒有停,接着像是被攔了下來,純漫有些不高興的聲音已經傳來:“我要去見母親,怎的不能進去?”

清瑜可以想象宮女面上的無可奈何和純漫面上的不高興,微一搖頭就對身邊的近侍宮女筱薔道:“你去把三公主帶進來。”筱薔雖覺得這種例子開了不好,但還是應是後走出去,純漫雙腮氣鼓鼓地對還在和自己解釋宮規不可違的宮女對峙。

看見筱薔過來,那宮女忙上前行禮,筱薔女示意她起來才道:“三公主,娘娘命奴婢前來帶你進去。”純漫對宮女哼了一聲這纔跟着筱薔往殿內去。

殿外服侍的宮女不由對看一眼,天家尊嚴神聖不可侵犯,任何人進皇后殿都要通報,這是皇家的體統和尊嚴,可是現在這位皇后,分明是不把這些體統和尊嚴放在眼裡。

清瑜拍一下純漫的手,安撫地對她道:“現在和在涼州時候不一樣,你要慢慢習慣。”純漫嘆了一聲:“是啊,我也知道現在是在皇宮裡面,可是爲什麼連見弟弟他們,都要無數人通報,甚至……”

甚至什麼?清瑜的眉微微一皺:“說吧,在我這裡,你可以和任何話,如同當年我們還在涼州一樣。”純漫瞧一眼旁邊的宮女們才道:“甚至方纔我去尋四妹妹,結果她身邊的女官說,四妹妹正在午睡不想見人。可是母親,我分明聽到四妹妹的笑聲。”

清瑜的眉微微一皺,身邊服侍的人有些甚至儘量把自己服侍的人和親人們隔別開來,讓主人們只能和身邊服侍的人在一起,這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各家後院都不鮮見的。當然也有做主母的刻意如此,讓不同母的孩子們不親熱,名爲兄弟姊妹,其實比起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清瑜在沉思,純漫已經叫了一聲:“母親,母親,是不是我不該這樣說?”清瑜這纔回神過來對純漫道:“你們姊妹之間,的確該多親熱親熱。”說着清瑜就轉向筱薔:“你去和趙尚儀說一聲,骨肉親情本是天性,再重的規矩也不能把骨肉親情給隔別了,讓她和褚尚儀商量一下,看那些隔別骨肉親情的規矩怎麼改合適,然後報給我上來。”

筱薔這些人原本都是舊朝時候不貼身服侍的宮女,縱然如此,對宮規都是熟知的。此時聽了清瑜的話,筱薔心中可謂翻江倒海,原來宮規也可以改的嗎?但面上沒有露出,只是恭敬應是。

筱薔走出純漫才道:“母親,原來宮規也可以改的嗎?”清瑜笑了:“當然可以,這是我們自己的家,在自己家裡怎能一直被束縛?”純漫瞭然地點頭,此時宮女通報,趙女官求見,清瑜拍拍純漫的臉:“好了,你先去找淼兒。”

純漫行禮退下,趙女官已經走了進來,看見純漫先避讓一下等她走出去這才上前拜見皇后。行禮之後趙女官方纔開口:“方纔娘娘命宮女過來傳話,說要改改宮裡的規矩。娘娘,宮規雖則繁瑣,但卻是前人用了上百年時間才制定出最合適的規矩。臣執掌禮儀,並不敢接受娘娘這道旨意。”

看着趙女官那嚴肅的臉,清瑜哦了一聲就道:“那你給我說說,這些繁瑣的宮規有些究竟有什麼存在的必要?”趙女官對禮儀宮規爛熟,言簡意賅地講起來,中間還摻雜一些和最後方道:“不依規矩不成方圓,諸位公主皇子原先都是生活在宮外,有些不適應是平常事,等日子久了,就自然知道宮規的好處了。”

清瑜的手輕輕敲擊桌子,勾脣一笑:“規矩當然是要守的,但那些隔別夫妻母子骨肉親情的規矩,爲何必要守而不改變?”說着清瑜緩緩地道:“比如夫妻需別,兒子不能和父母常聚,這些磨滅人倫天性的規矩,爲何不能改變?”

追封

趙女官的脣張了張,話已到了嘴邊,天家威嚴靠的就是這些體統規矩。可當趙女官擡頭看見清瑜的眼,那話不自覺地又咽下去,過了會才道:“娘娘所說甚是,然皇子漸大,宮中總有年輕女子,到時若……”

清瑜並沒打斷她的話,只是面上含有淺笑看着趙女官,趙女官額頭上不覺有汗出來,把下面的話嚥下去道:“娘娘既如此說,臣也只有下去再思量思量。”清瑜微一點頭就道:“很好,你和褚尚儀儘快商量。”

趙女官行禮退下,走出殿門才鬆了一口氣,此時筱薔匆匆走出,看見趙女官停步行禮,趙女官含笑應了才問:“你這匆匆忙忙是要往哪裡去?”筱薔瞧一眼殿中才輕聲道:“娘娘方纔吩咐奴婢,命去和外面服侍的宮女說一聲,有幾人要進殿內無需通報。”

筱薔說完就等趙女官的話,可是沒有等到筱薔只得繼續道:“尚儀您掌宮中禮儀,這樣的事哪裡聽說過,還是要勸勸娘娘。”趙女官的眼皮這才擡了一下道:“筱薔,你該知道這已是新朝,咱們這位皇后和別的皇后不一樣。”

筱薔神色變的有些黯然,接着已經低頭道:“是,奴婢知道了。”趙尚儀伸手輕拍一下她的肩:“一朝天子還一朝臣呢,更何況這換了新朝,我也是方纔纔想明白這個道理,咱們這些人,除了能保住自己,也就沒別的指望了。”

筱薔點頭又重新行禮:“多謝趙尚儀提點。”趙女官叫她起來也就匆匆走了,筱薔琢磨着她的話,宮規再森嚴,說白了不也是對自己這些人嗎?皇后要改,做宮人的自然也只有聽從。

新改的宮規在三天後就送到清瑜案頭,雖然依舊繁瑣,但有些已經被改掉了,清瑜仔細看着宮規,褚趙兩人站在下方,雖然低眉順眼但手心裡捏了一把汗,更改宮規這麼嚴重的事,兩人之前從沒想到過,但現在不僅做了,而且還是親手做的。

想到此,褚女官心裡又有一些歡喜,終於上方的清瑜說話了:“很好,以後就按這份宮規行吧。”褚趙兩人這才鬆了口氣上前拿過宮規,清瑜已經又開口了:“這些日子我瞧着宮中人宮女太多,算下來我們這家子,總共也就十來口,不算宦官,此中宮女就已過三千,我想過些日子放出些宮女,有願回家的就回家,若有不願的,跟隨陛下起兵的人中,頗有些人尚未婚配,可依次問過那些宮女,若願嫁的也可嫁給他們。”

褚趙兩人對看一眼,過了會兒褚女官纔開口:“娘娘這主意原本極好,能使宮中少了怨女,使軍中免了曠男。可是還要容臣說一句大膽的話,宮中女子在深宮日久,眼界和原先不一樣,縱然娘娘此意本美,但瞧在各人心中是不一樣的。”

清瑜面色依舊沉靜,趙女官有些擔心地看一眼褚女官,正待開口說話時清瑜已經道:“褚尚儀說的很對,既如此,遣嫁一事就無需再提。但宮女放出宮一事是要做的。”

歷來新帝登基,都要把宮女放出一些,一來是顯得皇帝仁德,二來放出一些宮女也能重新另選女子入宮。但清瑜話裡的意思,和原來的是不一樣的,趙女官已經道:“娘娘仁德,此主意大好,只是臣等僅是掌禮儀的,此事還請娘娘和尚宮局商議。”

清瑜嗯了聲就讓宮女去請徐暢過來,聽到清瑜就放宮女出宮,徐暢並沒感到驚訝,恭敬說出自己的意思,宮女放出本有慣例,照原來的例子做就是。

商量已定徐暢就要告退,清瑜看着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我記得當年你和周家七姑娘極要好,她嫁到秦家,怎麼這回回來我沒看見她?是不是她丈夫沒有官職她不能入宮?”提到那位周姑娘,徐暢的眉微微一皺才道:“沒想到娘娘還記得周妹妹,只是周妹妹命薄,四年前就歿了。”

歿了?清瑜的眉皺起:“是生病還是?”徐暢笑容裡有幾分苦澀:“周妹妹當日懷着七個月的身孕,不知爲何和夫婿起了爭執,動了胎氣,母子皆亡。爲了這件事,周秦兩家鬧的極不愉快,若非大伯父,”

徐暢把那個大伯父含糊提過:“若非有人中調停,只怕周秦兩家當時翻臉。”說着徐暢想起些事情來,舊朝覆滅,可以說秦家這一擊也是致命一擊,而周家因此覆滅,其實也是當年那件事埋下的種子,可是世間人又怎能算出以後呢?

徐暢的眉頭微微皺起,清瑜看着她,知道周秦兩家鬧成這樣並不是她說的這麼簡單,但清瑜並沒細問,只是微點下頭:“你先下去吧。”徐暢行禮退下,清瑜的手放在桌上,昨日陳枚還說,想把周家的後人尋找到,再另行封賞,畢竟推崇這樣的忠臣對新朝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是現在有這樣的內情,秦家會不會因了舊事繼續攔在那裡?畢竟立足未穩,還要和這些世家互相依靠。一支手拍上清瑜的肩頭:“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清瑜擡頭看見丈夫也是皺着眉,起身替他換過衣衫。

陳枚坐到妻子方纔坐着的位置,又連喝幾杯茶才道:“哎,你後宮事多,朝中事情也不少,今日上朝,我才把周家的事說出,就……”清瑜已經接口:“就有人反對嗎?”

陳枚點頭:“是啊,說周家一事已有定論,況且那是舊朝的事。”清瑜聽完才道:“那秦宰相怎麼說?”秦秋此時可謂新朝炙手可熱之人,有從龍之功不說,還是百官之首。陳枚握住妻子的手:“秦宰相併沒說什麼,但我瞧他神色雖平靜,但他既不說話,只怕也是不贊成。”

清瑜的下巴微微收了收才把徐暢說的話講出,陳枚的眉不由揚起,久久沒有說話。清瑜過了會兒才緩緩地道:“這件事定有內情,不然兒女親家鬧的不愉快的常見,但爲了這麼件事就置之死地的很少。”

陳枚把妻子的手緊緊握住,清瑜停了口把頭靠在丈夫腿上:“不如我們去細打聽打聽?”陳枚拍拍妻子的頭,嗯了一聲就道:“不管打聽出什麼,尋找周家後人並且追封周遠的事情不能改變。”

追封周遠重新扶植周家,不僅是尊崇那麼簡單,更大原因還要顯示皇帝的尊嚴和仁德。至於周秦兩家的私人恩怨,這些都阻止不了皇帝的決定。幾日之後原因就已查明。當年周姑娘嫁的是秦三公子,兩口開頭還好,但周姑娘性情活潑,秦夫人卻喜歡穩重的,若周姑娘能隱忍倒也好。偏偏周姑娘又是得周夫人疼惜的,難免受了婆婆的氣回孃家尋娘哭訴,周夫人心疼愛女,自然會對親家說幾句當視兒媳如女的話。

秦家當時勢不如周家,秦夫人被周夫人說了那麼幾句,心中越發膈應但又不好發作,面上對周姑娘雖多了些疼熱,心裡如何就天知道了。周姑娘成婚數年,中間雖有過胎孕卻都流產,秦夫人着急兒子抱孫子,暗示周姑娘給兒子置通房,周姑娘哪裡樂意,不能頂撞婆婆就和丈夫哭訴。

秦三公子雖安慰妻子,可是又抗不住母親那邊的不滿,久而久之索性不常在家,只說在院讀,落個眼不見爲淨。後來周姑娘有了身孕,周家自然歡喜。本來是歡歡喜喜過日子,誰知七個月的時候,周姑娘無意中知道自己丈夫竟然寵幸了兩個丫鬟,周姑娘懷着孕本就脾氣變壞一些,等丈夫回來時候就扭着丈夫大鬧。

秦夫人知道了再忍不住罵了周姑娘幾句,周姑娘受不得這個氣,竟然早產,等周夫人知道消息時候,眼睜睜看着女兒早產生下兒子死在自己面前。

周夫人哭死過去,醒來就叫過貼身服侍的丫鬟問清緣由,登時大怒,要把周姑娘收拾回家,說死也不葬在秦家。這樣的舉動秦家怎麼肯依,先是好言相勸,再是彼此惱怒,你說我教子不嚴,我說你縱女無方。

鬧了個天翻地覆,當時的何太師親自出面調停才讓兩家暫停爭執,本以爲事情熄了,誰知周姑娘的二哥聽說,帶着人到院把秦三公子痛責一頓,說他身爲丈夫護不住妻子,算是個什麼男人?周家打了人就揚長而去,秦家知道消息時候,秦三公子已只剩下一口氣了,尋醫求治後雖活了過來,人卻已經癱在牀上連行動都不能夠。

還是何太師出來調停,說既然周家死了一個女兒,這秦家癱了個兒子也只能算雙方各不相讓,以後這件事就抹過,休要再提。秦秋再心疼兒子既被人以勢壓住,也只得偃旗息鼓。

陳枚知道了詳細,眉皺的更緊,搖頭道:“這麼件事,也難說誰家對錯,公報私仇未免有些過了。”清瑜伸手把他的眉展開些:“不管怎麼說,周遠將軍都是根釘子,秦家只能算順勢而爲。”

陳枚嗯了一聲:“這我知道,明日早朝我就發詔,尋找周家剩下的人。”接着陳枚又道:“還有件事也該辦了,按理,該封皇后父母的,我知道你有心結,但怎麼說他也是你爹,不封他的話,全天下都在看着。”

王氏的父母已經得到追封,王氏族人也得到妥當安排,清瑜知道這件事遲早要來,低頭不語。陳枚扶住她的肩膀:“其實這件事也很簡單,給岳父一個虛銜並無實職,至於林氏……”

清瑜已經擡頭打斷他:“要封就封我娘,林氏就由她去。”當時不是說名分已定無法更改嗎?那麼現在就改個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他們夫妻越來越好了。

趙女官的脣張了張,話已到了嘴邊,天家威嚴靠的就是這些體統規矩。可當趙女官擡頭看見清瑜的眼,那話不自覺地又咽下去,過了會才道:“娘娘所說甚是,然皇子漸大,宮中總有年輕女子,到時若……”

清瑜並沒打斷她的話,只是面上含有淺笑看着趙女官,趙女官額頭上不覺有汗出來,把下面的話嚥下去道:“娘娘既如此說,臣也只有下去再思量思量。”清瑜微一點頭就道:“很好,你和褚尚儀儘快商量。”

趙女官行禮退下,走出殿門才鬆了一口氣,此時筱薔匆匆走出,看見趙女官停步行禮,趙女官含笑應了才問:“你這匆匆忙忙是要往哪裡去?”筱薔瞧一眼殿中才輕聲道:“娘娘方纔吩咐奴婢,命去和外面服侍的宮女說一聲,有幾人要進殿內無需通報。”

筱薔說完就等趙女官的話,可是沒有等到筱薔只得繼續道:“尚儀您掌宮中禮儀,這樣的事哪裡聽說過,還是要勸勸娘娘。”趙女官的眼皮這才擡了一下道:“筱薔,你該知道這已是新朝,咱們這位皇后和別的皇后不一樣。”

筱薔神色變的有些黯然,接着已經低頭道:“是,奴婢知道了。”趙尚儀伸手輕拍一下她的肩:“一朝天子還一朝臣呢,更何況這換了新朝,我也是方纔纔想明白這個道理,咱們這些人,除了能保住自己,也就沒別的指望了。”

筱薔點頭又重新行禮:“多謝趙尚儀提點。”趙女官叫她起來也就匆匆走了,筱薔琢磨着她的話,宮規再森嚴,說白了不也是對自己這些人嗎?皇后要改,做宮人的自然也只有聽從。

新改的宮規在三天後就送到清瑜案頭,雖然依舊繁瑣,但有些已經被改掉了,清瑜仔細看着宮規,褚趙兩人站在下方,雖然低眉順眼但手心裡捏了一把汗,更改宮規這麼嚴重的事,兩人之前從沒想到過,但現在不僅做了,而且還是親手做的。

想到此,褚女官心裡又有一些歡喜,終於上方的清瑜說話了:“很好,以後就按這份宮規行吧。”褚趙兩人這才鬆了口氣上前拿過宮規,清瑜已經又開口了:“這些日子我瞧着宮中人宮女太多,算下來我們這家子,總共也就十來口,不算宦官,此中宮女就已過三千,我想過些日子放出些宮女,有願回家的就回家,若有不願的,跟隨陛下起兵的人中,頗有些人尚未婚配,可依次問過那些宮女,若願嫁的也可嫁給他們。”

褚趙兩人對看一眼,過了會兒褚女官纔開口:“娘娘這主意原本極好,能使宮中少了怨女,使軍中免了曠男。可是還要容臣說一句大膽的話,宮中女子在深宮日久,眼界和原先不一樣,縱然娘娘此意本美,但瞧在各人心中是不一樣的。”

清瑜面色依舊沉靜,趙女官有些擔心地看一眼褚女官,正待開口說話時清瑜已經道:“褚尚儀說的很對,既如此,遣嫁一事就無需再提。但宮女放出宮一事是要做的。”

歷來新帝登基,都要把宮女放出一些,一來是顯得皇帝仁德,二來放出一些宮女也能重新另選女子入宮。但清瑜話裡的意思,和原來的是不一樣的,趙女官已經道:“娘娘仁德,此主意大好,只是臣等僅是掌禮儀的,此事還請娘娘和尚宮局商議。”

清瑜嗯了聲就讓宮女去請徐暢過來,聽到清瑜就放宮女出宮,徐暢並沒感到驚訝,恭敬說出自己的意思,宮女放出本有慣例,照原來的例子做就是。

商量已定徐暢就要告退,清瑜看着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我記得當年你和周家七姑娘極要好,她嫁到秦家,怎麼這回回來我沒看見她?是不是她丈夫沒有官職她不能入宮?”提到那位周姑娘,徐暢的眉微微一皺才道:“沒想到娘娘還記得周妹妹,只是周妹妹命薄,四年前就歿了。”

歿了?清瑜的眉皺起:“是生病還是?”徐暢笑容裡有幾分苦澀:“周妹妹當日懷着七個月的身孕,不知爲何和夫婿起了爭執,動了胎氣,母子皆亡。爲了這件事,周秦兩家鬧的極不愉快,若非大伯父,”

徐暢把那個大伯父含糊提過:“若非有人中調停,只怕周秦兩家當時翻臉。”說着徐暢想起些事情來,舊朝覆滅,可以說秦家這一擊也是致命一擊,而周家因此覆滅,其實也是當年那件事埋下的種子,可是世間人又怎能算出以後呢?

徐暢的眉頭微微皺起,清瑜看着她,知道周秦兩家鬧成這樣並不是她說的這麼簡單,但清瑜並沒細問,只是微點下頭:“你先下去吧。”徐暢行禮退下,清瑜的手放在桌上,昨日陳枚還說,想把周家的後人尋找到,再另行封賞,畢竟推崇這樣的忠臣對新朝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是現在有這樣的內情,秦家會不會因了舊事繼續攔在那裡?畢竟立足未穩,還要和這些世家互相依靠。一支手拍上清瑜的肩頭:“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清瑜擡頭看見丈夫也是皺着眉,起身替他換過衣衫。

陳枚坐到妻子方纔坐着的位置,又連喝幾杯茶才道:“哎,你後宮事多,朝中事情也不少,今日上朝,我才把周家的事說出,就……”清瑜已經接口:“就有人反對嗎?”

陳枚點頭:“是啊,說周家一事已有定論,況且那是舊朝的事。”清瑜聽完才道:“那秦宰相怎麼說?”秦秋此時可謂新朝炙手可熱之人,有從龍之功不說,還是百官之首。陳枚握住妻子的手:“秦宰相併沒說什麼,但我瞧他神色雖平靜,但他既不說話,只怕也是不贊成。”

清瑜的下巴微微收了收才把徐暢說的話講出,陳枚的眉不由揚起,久久沒有說話。清瑜過了會兒才緩緩地道:“這件事定有內情,不然兒女親家鬧的不愉快的常見,但爲了這麼件事就置之死地的很少。”

陳枚把妻子的手緊緊握住,清瑜停了口把頭靠在丈夫腿上:“不如我們去細打聽打聽?”陳枚拍拍妻子的頭,嗯了一聲就道:“不管打聽出什麼,尋找周家後人並且追封周遠的事情不能改變。”

追封周遠重新扶植周家,不僅是尊崇那麼簡單,更大原因還要顯示皇帝的尊嚴和仁德。至於周秦兩家的私人恩怨,這些都阻止不了皇帝的決定。幾日之後原因就已查明。當年周姑娘嫁的是秦三公子,兩口開頭還好,但周姑娘性情活潑,秦夫人卻喜歡穩重的,若周姑娘能隱忍倒也好。偏偏周姑娘又是得周夫人疼惜的,難免受了婆婆的氣回孃家尋娘哭訴,周夫人心疼愛女,自然會對親家說幾句當視兒媳如女的話。

秦家當時勢不如周家,秦夫人被周夫人說了那麼幾句,心中越發膈應但又不好發作,面上對周姑娘雖多了些疼熱,心裡如何就天知道了。周姑娘成婚數年,中間雖有過胎孕卻都流產,秦夫人着急兒子抱孫子,暗示周姑娘給兒子置通房,周姑娘哪裡樂意,不能頂撞婆婆就和丈夫哭訴。

秦三公子雖安慰妻子,可是又抗不住母親那邊的不滿,久而久之索性不常在家,只說在院讀,落個眼不見爲淨。後來周姑娘有了身孕,周家自然歡喜。本來是歡歡喜喜過日子,誰知七個月的時候,周姑娘無意中知道自己丈夫竟然寵幸了兩個丫鬟,周姑娘懷着孕本就脾氣變壞一些,等丈夫回來時候就扭着丈夫大鬧。

秦夫人知道了再忍不住罵了周姑娘幾句,周姑娘受不得這個氣,竟然早產,等周夫人知道消息時候,眼睜睜看着女兒早產生下兒子死在自己面前。

周夫人哭死過去,醒來就叫過貼身服侍的丫鬟問清緣由,登時大怒,要把周姑娘收拾回家,說死也不葬在秦家。這樣的舉動秦家怎麼肯依,先是好言相勸,再是彼此惱怒,你說我教子不嚴,我說你縱女無方。

鬧了個天翻地覆,當時的何太師親自出面調停才讓兩家暫停爭執,本以爲事情熄了,誰知周姑娘的二哥聽說,帶着人到院把秦三公子痛責一頓,說他身爲丈夫護不住妻子,算是個什麼男人?周家打了人就揚長而去,秦家知道消息時候,秦三公子已只剩下一口氣了,尋醫求治後雖活了過來,人卻已經癱在牀上連行動都不能夠。

還是何太師出來調停,說既然周家死了一個女兒,這秦家癱了個兒子也只能算雙方各不相讓,以後這件事就抹過,休要再提。秦秋再心疼兒子既被人以勢壓住,也只得偃旗息鼓。

陳枚知道了詳細,眉皺的更緊,搖頭道:“這麼件事,也難說誰家對錯,公報私仇未免有些過了。”清瑜伸手把他的眉展開些:“不管怎麼說,周遠將軍都是根釘子,秦家只能算順勢而爲。”

陳枚嗯了一聲:“這我知道,明日早朝我就發詔,尋找周家剩下的人。”接着陳枚又道:“還有件事也該辦了,按理,該封皇后父母的,我知道你有心結,但怎麼說他也是你爹,不封他的話,全天下都在看着。”

王氏的父母已經得到追封,王氏族人也得到妥當安排,清瑜知道這件事遲早要來,低頭不語。陳枚扶住她的肩膀:“其實這件事也很簡單,給岳父一個虛銜並無實職,至於林氏……”

清瑜已經擡頭打斷他:“要封就封我娘,林氏就由她去。”當時不是說名分已定無法更改嗎?那麼現在就改個看看。

朝堂

陳枚瞭然地笑笑,拍一下妻子的手,清瑜把頭埋在丈夫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實在沒法子,大臣們說於理不合的話,那只有兩個都不封了。”林氏受過舊朝誥封,在外人眼裡,她就是清瑜的嫡母。不冊封林氏,只追封楚氏的話,必會引起有些大臣的反對。

陳枚撫一下妻子的後背以示安慰:“這種風氣也該剎一剎了,說什麼榜下捉婿,才子佳人,不過是世家籠絡士子的說法。天下這樣的女子,不光是你娘一人,這樣的兒女更多。爲了榮華富貴拋妻棄子本就該被……”

陳枚住口不說,清瑜嘆氣,那個人,爲什麼偏偏是自己的親爹?感覺到清瑜情緒的低落,陳枚低頭看着她:“他終究是你爹,久拖不封也不是法子。到時還岳母公道就是。再說,”陳枚頓了頓:“還有你舅舅呢。”

是啊,還有楚家,清瑜擡頭笑了:“二舅到現在都沒娶媳婦,還不知道他要尋個什麼樣的人做舅母呢。”談起這些家事,陳枚輕鬆多了:“這事我做外甥女婿的不好問,等你有空問問。”

清瑜從他懷裡出來:“不光有這些,還有翊兒要娶媳婦,還有淑兒,算起來孝早滿了,只是又遇到你起兵,再到現在,嫁公主和原來嫁女兒不一樣。等淑兒出嫁了,漫兒也該挑駙馬了,然後就是煊兒。哎呀,這些事情輪着下來,算起來再過一些年我們就做祖父祖母了。”這樣的絮叨讓陳枚很受用,他把手往腦後一枕:“凌兒早生了孩子,你啊,是早做了外祖母了。”

清瑜伸手敲丈夫一下:“你敢嫌我老嗎?”陳枚很認真地搖頭:“不老不老,我比你大那麼多,你該嫌我老纔是。”清瑜瞟他一眼笑了:“別說你老,這宮裡宮外多少女子可都盯着你,希圖得到你的寵幸呢。”

陳枚的眉挑起:“吃醋了?好吧,我不讓你這醋白吃,明兒啊,我就下詔,擇妙齡女子入宮充實宮苑。”清瑜伸手往他肋下狠狠掐了幾下:“你敢。”陳枚順勢抱住她:“不敢了不敢了,臣聽從娘娘的話就是。”

笑聲傳到殿外,服侍的宮女們互看一眼,帝后這樣恩愛在皇宮裡面真是十分稀奇。過了會兒有人輕聲開口:“聽說已經在列出宮宮女的名單了,姊姊你想出去嗎?”被問到的宮女有些年長,轉頭看了問話的人一眼,把手伸出來:“出宮做什麼呢?我在宮裡快二十年,除了宮裡的事並不知道宮外的事。爹孃家鄉都不知道在何處了。宮中再寂寞也能有口飯吃。”

問話那個宮女輕嘆了一聲,接着緩緩道:“可我要出去的,我進宮不過五年,今年也才十五,娘還在家鄉等着我。就算宮外再苦,也好過宮中的寂寞。”已有人做出噤聲的手勢,方纔的談話似乎從來沒發生過,宮裡宮外是兩個世界,曾經想離開這座宮殿的人,真要到了離開這座宮殿的時候卻發現來路迷茫,已找不到歸處。

次日早朝,陳枚頒下尋找周家後人的詔,雖有人想再度反對,但在秦秋暗示下還是沒有繼續開口。接着就是封清瑜的父母,封宋桐衆人是知道的,當聽到要封的是楚氏而非林氏的時候,衆臣面上大驚。

禮部尚石熙出來道:“陛下追封皇后生母也屬平常,但林氏乃皇后嫡母,按禮該先封嫡母后追封生母。天下怎有隻封生母而不封嫡母的道理?”陳枚微微頜首:“石卿掌禮部,果然對禮節極明白。”接着陳枚話鋒一轉:“只是石卿難道不知道,楚氏不僅是皇后生母,更是當年的原配,天下之禮當是先封原配。”

石熙面色有些變化:“可是陛下,衆人都知道……”陳枚已經擡起一支手:“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本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這麼些年來,京城流行榜下捉婿,捉來女婿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妻子,就以勢相誘讓人休妻,讓自己的女兒成爲原配,抹殺曾經的原配存在。我知道你們也會說名分早定,此時再改難免不妥。可是衆卿只會想到自己這邊的益處,卻忘了那被休棄的妻子和孩子。朕爲天下主,自當正人倫清風氣。今日只追封楚氏而不封林氏,正是要告知天下人,爲榮華富貴拋妻棄子定會受人側目。”

朝上鴉雀無聲,宋桐原本得意的面色已經全都消失,雙手也都抖起來,已經能感到有數道眼神落在身上,那些眼裡自然少不了鄙視。

陳枚掃一眼羣臣纔對石熙道:“石卿,你掌禮部,朕今日就問一聲你,正本清源之舉,可不可行?”石熙此時已經明白陳枚的用意,眼往曾做過這些事的人身上掃了一眼才躬身道:“陛下行此舉,是告誡天下人,糟糠之妻不可棄、貧賤之兒不可拋。這樣的舉動自然是極可行的。”

宋桐已經快站不住了,臉上如同被人打了數個耳光一樣紅,陳枚聽到石熙這話才點頭:“朕要的就是這句,既如此,此事就交由禮部酌辦。”石熙再次行禮接旨。

退朝之後自然有人恭喜宋桐得到爵位,宋桐此時連笑都笑不出來,勉強說了幾句就坐上馬車離去。秦秋看着宋桐離去,脣邊帶上一絲笑容,這樣一個皇后之父,也不過是裝點門面用的。

身後已經有人招呼秦秋:“秦相,今日散朝散的早,在下家裡有藏了三年的美酒,還來了一個江南廚子,還請秦相給個薄面,去在下家裡坐着喝兩杯。”秦秋見說話的是工部侍郎劉藻,笑着還禮:“你這些日子不是忙着起造公主府,怎麼今日還有空?”

劉藻搖頭笑了笑就對秦秋道:“方纔陛下在朝上說的那兩句,倒讓我心裡打鼓。你是知道的,我有兩個女兒相貌不佳嫁妝又少,原本預備明年開科取士給她們挑個好女婿,可陛下這一說,還指望什麼?”

秦秋用手摸一下下巴,榜下捉婿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一時半會若要改,世家們必會有些反彈的。不過這樣的反彈也不是壞事,秦秋思量定了就道:“到時再說,到明年開科取士還有好幾個月,到時說不定陛下也轉過性子來了。”

劉藻應了一聲就道:“哎,其實陛下也是因爲皇后娘娘,這位娘娘這些日子做的事你都聽說了嗎?若是當日秦相你的女兒嫁過去,今日也沒這些事情。”秦秋的眉頭一皺:“噤聲,娘娘放宮女改宮規也屬常事,宮闈秘事,豈是你我能議論的?”

劉藻用手掩住口:“說的是,來來,還是去我家喝酒喝酒。”秦秋眼看向後宮方向,這位皇后所爲能想的明白,但是她並不知道,有些舉動是會傷了世家的利益,到時可就有好看的了。思量回來秦秋就笑着和劉藻上了馬車,往劉府喝酒去。

此時的宋桐已經回到家裡,剛走進屋裡還沒換衣衫就看見林氏十分歡喜地走過來:“聽說今日朝上陛下要封你的爵位,我就知道,她說的再響,也不能不認我這個嫡母。”宋桐的眼皮這才懶洋洋地擡一下:“你先別太高興,今日朝上,陛下說要封的是楚氏而不是你。”

林氏的臉色頓時變了,誥封絕不是一紙詔那麼簡單,它還昭示了林氏和子女的地位。林氏伸手抓住宋桐的胳膊:“你胡說,我是你宋家明媒正娶進門來的,更受過兩次誥封,天下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后嫡母,怎麼能不封我?”

宋桐原本要把朝服換掉,可是解了幾下都沒解開,索性坐下道:“並不是我胡說,是今日早朝陛下親口說的,他還說,還說,”說着宋桐有些惱怒地把林氏的手甩開:“他還說,我爲榮華富貴拋妻棄子本當受天下人唾棄,只因了是皇后的生父,皇后以孝爲先,不能不認生父。”

說到這句宋桐用手抹一把臉看着林氏有些憤怒地道:“你還說我胡說,可你怎麼知道,我今日在朝上受了這麼大的侮辱,本當是歡喜受封的,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和被當衆打耳光有什麼區別?你,你,你害了我。”

這話一下就把林氏的怒火點燃,她伸手扯住宋桐:“什麼我害了你,當日不是你歡歡喜喜答應的?你受辱,難道我就沒受氣?宋桐,你和你女兒都是一樣的,都一樣的沒心肝。”宋桐被這一扯也怒了,伸手一推就把林氏推到地上:“我歡歡喜喜答應?還不是你林家逼的,逼我休妻逼我把女兒當成外室之女。這樣的事我這些年心裡好受嗎?你只知道你的富貴你的尊榮,從沒想過我。”

林氏從地上爬起就要去撕宋桐的麪皮:“你的富貴你的尊榮?前面快三十年,你的富貴你的尊榮不也是我林家給你的?別的你能有什麼,還心裡不好受?她嫁去涼州這麼多年我就從沒見你提到過她。”宋桐雖然頭一偏,沒被正面抓到,但臉上還是帶了一下,宋桐心裡更加怒:“那這些年你們林家沒給我氣受?我告訴你,你在這樣我連休都不用休你,詔之上沒有冊封你,你連名分都沒有。”

林氏所重的就是名分,聽到宋桐這話身子一抖,宋桐還當她要繼續和自己打,身子往後一躲,誰知林氏沒有上前撕他,只是哭了起來。這一哭倒讓宋桐不知道該怎麼辦?正要上前時候就聽到門外清露打門:“爹孃你們在做什麼,快些開門。”

門外還有秦氏叫公婆的聲音,想是丫鬟見他們吵起來忙去通報的,宋桐上前打開門對門外的清露和秦氏道:“你們來的正好,勸勸你娘吧。”

作者有話要說:林氏今天哭的撕心裂肺,當初她得意時候可曾想過無所依的楚氏的心情呢?

陳枚瞭然地笑笑,拍一下妻子的手,清瑜把頭埋在丈夫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實在沒法子,大臣們說於理不合的話,那只有兩個都不封了。”林氏受過舊朝誥封,在外人眼裡,她就是清瑜的嫡母。不冊封林氏,只追封楚氏的話,必會引起有些大臣的反對。

陳枚撫一下妻子的後背以示安慰:“這種風氣也該剎一剎了,說什麼榜下捉婿,才子佳人,不過是世家籠絡士子的說法。天下這樣的女子,不光是你娘一人,這樣的兒女更多。爲了榮華富貴拋妻棄子本就該被……”

陳枚住口不說,清瑜嘆氣,那個人,爲什麼偏偏是自己的親爹?感覺到清瑜情緒的低落,陳枚低頭看着她:“他終究是你爹,久拖不封也不是法子。到時還岳母公道就是。再說,”陳枚頓了頓:“還有你舅舅呢。”

是啊,還有楚家,清瑜擡頭笑了:“二舅到現在都沒娶媳婦,還不知道他要尋個什麼樣的人做舅母呢。”談起這些家事,陳枚輕鬆多了:“這事我做外甥女婿的不好問,等你有空問問。”

清瑜從他懷裡出來:“不光有這些,還有翊兒要娶媳婦,還有淑兒,算起來孝早滿了,只是又遇到你起兵,再到現在,嫁公主和原來嫁女兒不一樣。等淑兒出嫁了,漫兒也該挑駙馬了,然後就是煊兒。哎呀,這些事情輪着下來,算起來再過一些年我們就做祖父祖母了。”這樣的絮叨讓陳枚很受用,他把手往腦後一枕:“凌兒早生了孩子,你啊,是早做了外祖母了。”

清瑜伸手敲丈夫一下:“你敢嫌我老嗎?”陳枚很認真地搖頭:“不老不老,我比你大那麼多,你該嫌我老纔是。”清瑜瞟他一眼笑了:“別說你老,這宮裡宮外多少女子可都盯着你,希圖得到你的寵幸呢。”

陳枚的眉挑起:“吃醋了?好吧,我不讓你這醋白吃,明兒啊,我就下詔,擇妙齡女子入宮充實宮苑。”清瑜伸手往他肋下狠狠掐了幾下:“你敢。”陳枚順勢抱住她:“不敢了不敢了,臣聽從娘娘的話就是。”

笑聲傳到殿外,服侍的宮女們互看一眼,帝后這樣恩愛在皇宮裡面真是十分稀奇。過了會兒有人輕聲開口:“聽說已經在列出宮宮女的名單了,姊姊你想出去嗎?”被問到的宮女有些年長,轉頭看了問話的人一眼,把手伸出來:“出宮做什麼呢?我在宮裡快二十年,除了宮裡的事並不知道宮外的事。爹孃家鄉都不知道在何處了。宮中再寂寞也能有口飯吃。”

問話那個宮女輕嘆了一聲,接着緩緩道:“可我要出去的,我進宮不過五年,今年也才十五,娘還在家鄉等着我。就算宮外再苦,也好過宮中的寂寞。”已有人做出噤聲的手勢,方纔的談話似乎從來沒發生過,宮裡宮外是兩個世界,曾經想離開這座宮殿的人,真要到了離開這座宮殿的時候卻發現來路迷茫,已找不到歸處。

次日早朝,陳枚頒下尋找周家後人的詔,雖有人想再度反對,但在秦秋暗示下還是沒有繼續開口。接着就是封清瑜的父母,封宋桐衆人是知道的,當聽到要封的是楚氏而非林氏的時候,衆臣面上大驚。

禮部尚石熙出來道:“陛下追封皇后生母也屬平常,但林氏乃皇后嫡母,按禮該先封嫡母后追封生母。天下怎有隻封生母而不封嫡母的道理?”陳枚微微頜首:“石卿掌禮部,果然對禮節極明白。”接着陳枚話鋒一轉:“只是石卿難道不知道,楚氏不僅是皇后生母,更是當年的原配,天下之禮當是先封原配。”

石熙面色有些變化:“可是陛下,衆人都知道……”陳枚已經擡起一支手:“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本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這麼些年來,京城流行榜下捉婿,捉來女婿也不管人家有沒有妻子,就以勢相誘讓人休妻,讓自己的女兒成爲原配,抹殺曾經的原配存在。我知道你們也會說名分早定,此時再改難免不妥。可是衆卿只會想到自己這邊的益處,卻忘了那被休棄的妻子和孩子。朕爲天下主,自當正人倫清風氣。今日只追封楚氏而不封林氏,正是要告知天下人,爲榮華富貴拋妻棄子定會受人側目。”

朝上鴉雀無聲,宋桐原本得意的面色已經全都消失,雙手也都抖起來,已經能感到有數道眼神落在身上,那些眼裡自然少不了鄙視。

陳枚掃一眼羣臣纔對石熙道:“石卿,你掌禮部,朕今日就問一聲你,正本清源之舉,可不可行?”石熙此時已經明白陳枚的用意,眼往曾做過這些事的人身上掃了一眼才躬身道:“陛下行此舉,是告誡天下人,糟糠之妻不可棄、貧賤之兒不可拋。這樣的舉動自然是極可行的。”

宋桐已經快站不住了,臉上如同被人打了數個耳光一樣紅,陳枚聽到石熙這話才點頭:“朕要的就是這句,既如此,此事就交由禮部酌辦。”石熙再次行禮接旨。

退朝之後自然有人恭喜宋桐得到爵位,宋桐此時連笑都笑不出來,勉強說了幾句就坐上馬車離去。秦秋看着宋桐離去,脣邊帶上一絲笑容,這樣一個皇后之父,也不過是裝點門面用的。

身後已經有人招呼秦秋:“秦相,今日散朝散的早,在下家裡有藏了三年的美酒,還來了一個江南廚子,還請秦相給個薄面,去在下家裡坐着喝兩杯。”秦秋見說話的是工部侍郎劉藻,笑着還禮:“你這些日子不是忙着起造公主府,怎麼今日還有空?”

劉藻搖頭笑了笑就對秦秋道:“方纔陛下在朝上說的那兩句,倒讓我心裡打鼓。你是知道的,我有兩個女兒相貌不佳嫁妝又少,原本預備明年開科取士給她們挑個好女婿,可陛下這一說,還指望什麼?”

秦秋用手摸一下下巴,榜下捉婿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一時半會若要改,世家們必會有些反彈的。不過這樣的反彈也不是壞事,秦秋思量定了就道:“到時再說,到明年開科取士還有好幾個月,到時說不定陛下也轉過性子來了。”

劉藻應了一聲就道:“哎,其實陛下也是因爲皇后娘娘,這位娘娘這些日子做的事你都聽說了嗎?若是當日秦相你的女兒嫁過去,今日也沒這些事情。”秦秋的眉頭一皺:“噤聲,娘娘放宮女改宮規也屬常事,宮闈秘事,豈是你我能議論的?”

劉藻用手掩住口:“說的是,來來,還是去我家喝酒喝酒。”秦秋眼看向後宮方向,這位皇后所爲能想的明白,但是她並不知道,有些舉動是會傷了世家的利益,到時可就有好看的了。思量回來秦秋就笑着和劉藻上了馬車,往劉府喝酒去。

此時的宋桐已經回到家裡,剛走進屋裡還沒換衣衫就看見林氏十分歡喜地走過來:“聽說今日朝上陛下要封你的爵位,我就知道,她說的再響,也不能不認我這個嫡母。”宋桐的眼皮這才懶洋洋地擡一下:“你先別太高興,今日朝上,陛下說要封的是楚氏而不是你。”

林氏的臉色頓時變了,誥封絕不是一紙詔那麼簡單,它還昭示了林氏和子女的地位。林氏伸手抓住宋桐的胳膊:“你胡說,我是你宋家明媒正娶進門來的,更受過兩次誥封,天下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后嫡母,怎麼能不封我?”

宋桐原本要把朝服換掉,可是解了幾下都沒解開,索性坐下道:“並不是我胡說,是今日早朝陛下親口說的,他還說,還說,”說着宋桐有些惱怒地把林氏的手甩開:“他還說,我爲榮華富貴拋妻棄子本當受天下人唾棄,只因了是皇后的生父,皇后以孝爲先,不能不認生父。”

說到這句宋桐用手抹一把臉看着林氏有些憤怒地道:“你還說我胡說,可你怎麼知道,我今日在朝上受了這麼大的侮辱,本當是歡喜受封的,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和被當衆打耳光有什麼區別?你,你,你害了我。”

這話一下就把林氏的怒火點燃,她伸手扯住宋桐:“什麼我害了你,當日不是你歡歡喜喜答應的?你受辱,難道我就沒受氣?宋桐,你和你女兒都是一樣的,都一樣的沒心肝。”宋桐被這一扯也怒了,伸手一推就把林氏推到地上:“我歡歡喜喜答應?還不是你林家逼的,逼我休妻逼我把女兒當成外室之女。這樣的事我這些年心裡好受嗎?你只知道你的富貴你的尊榮,從沒想過我。”

林氏從地上爬起就要去撕宋桐的麪皮:“你的富貴你的尊榮?前面快三十年,你的富貴你的尊榮不也是我林家給你的?別的你能有什麼,還心裡不好受?她嫁去涼州這麼多年我就從沒見你提到過她。”宋桐雖然頭一偏,沒被正面抓到,但臉上還是帶了一下,宋桐心裡更加怒:“那這些年你們林家沒給我氣受?我告訴你,你在這樣我連休都不用休你,詔之上沒有冊封你,你連名分都沒有。”

林氏所重的就是名分,聽到宋桐這話身子一抖,宋桐還當她要繼續和自己打,身子往後一躲,誰知林氏沒有上前撕他,只是哭了起來。這一哭倒讓宋桐不知道該怎麼辦?正要上前時候就聽到門外清露打門:“爹孃你們在做什麼,快些開門。”

門外還有秦氏叫公婆的聲音,想是丫鬟見他們吵起來忙去通報的,宋桐上前打開門對門外的清露和秦氏道:“你們來的正好,勸勸你娘吧。”

輸了

說着宋桐就往外走,剛走出一步就聽到屋裡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宋桐回頭一看,見林氏已經站起身,瘋了樣的在砸着屋裡的擺設,那些瓷瓶字畫很快就碎了一地。雖說這些東西都是林氏佈置的,但宋桐自覺自己已經息事寧人而林氏卻步步緊逼那眉不由皺起來。

清露和秦氏忙進屋上前去緊緊拉住林氏,林氏正砸的起勁,被清露和秦氏拉住心頭大怒,捨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就打在秦氏臉上:“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再怎樣我也是你婆婆。”

秦氏自從嫁進來,見到的林氏都是笑語溫和的,連句重話都沒說過,突然臉上捱了這巴掌,那臉色頓時變了。清露拉住林氏回頭看見秦氏臉色變了,忙開口道:“弟妹,娘也一時氣糊塗了,你休放在心上。”既然清露說軟話,秦氏也要把心裡的不滿放到一邊,剛說了句:“不防事。”

屋外的宋桐已經冷冷開口:“婆婆?說起來你連名分都沒有,充什麼婆婆?”清露聽到宋桐這話如同被雷擊到,回頭瞧着宋桐臉上寫滿不可置信。林氏的手本來在拿一件琉璃碗要把這摔到地上,聽了這話那手軟在那裡,半分力氣都沒有。

宋桐索性把話在清露他們面前說清:“今日早朝,陛下已經說過,詔之上只有楚氏沒有你娘,這樣算來……”林氏已經打斷宋桐的話:“好你個我沒名分,宋桐,我進你宋家的門也是八擡大轎三媒六聘,你宋家的族譜之上,注的也是我爲原配,不是什麼楚氏,你若再如此緊逼,一口一個陛下旨意,我今兒就去血濺宮門。我就算做不到她的嫡母,也能算她的繼母,逼死繼母,我看她這個皇后還能安穩坐下去。”

這話不僅清露聽的大驚,連秦氏都聽的害怕,宋桐的眉微微一皺就對秦氏道:“媳婦,你雖是秦家的女兒,可是你的富貴尊榮此時還是靠着宋家,若真放你婆婆出門到宮門前,你該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吧?”

秦氏忐忑地看一眼林氏和清露,這才沉聲對宋桐道:“是,公公的教誨,做媳婦的知道了。”林氏掙扎着就要上前去罵秦氏,秦氏已經對清露道:“姊姊,周家已滅,你唯一所靠的只有宋家,外甥女也要尋親事的,若不說破她自然還是皇后的外甥女。”對清露來說,自己女兒自然比林氏在心中要重一些,聽秦氏這話就把林氏拉的更緊點了點頭。

宋桐已經又道:“露兒,今早還有一道旨意,陛下已經命人去尋找周家後人,說周大將軍這樣忠貞的人怎能沒有後人。這樣一來,兩個外孫只怕很快就尋到。”清露眼裡閃出歡喜的光,真的?宋桐已經點頭:“當爹的什麼時候騙過你,陛下下詔尋人,哪有尋不到的?露兒啊,我知道你心疼你娘,可是此時大勢已定,我們宋家全都要依託你姊姊。若你孃的話語被傳到外面傳進娘娘耳朵裡,那時豈不更加糟糕?”

清露看一眼已癱在自己懷裡的林氏,牙咬一下脣,一邊是爹,一邊是娘,這還真的難以抉擇。宋桐知道女兒已經偏向自己這邊,索性再加一把火:“露兒,雖說娘娘的旨意是這樣的,可是我和你娘終究是快三十年的夫妻,又有了你們兩個,難道我還真的不顧自己的麪皮把你娘趕出宋家?露兒,你和你弟妹好好勸勸你娘,要她以大局爲重,別在糾纏小節。”

說着宋桐袖子一甩擡腳就走,林氏掙扎一下,直起身子喊道:“你往哪裡去?”宋桐並沒回頭:“你在這有女兒媳婦服侍,想來也沒什麼事,我去見下寧娘,讓她多去勸勸淵兒,早點回家住着,哪有不住在自己家裡跑去別家住的道理。”

寧娘就是朱姨娘的閨名,宋淵雖回到京裡,卻沒有回家住而是和楚二舅住在一起,宋桐也曾讓他回家來住,宋淵全不答應。林氏聽到宋桐又要往朱姨娘哪裡去,心裡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過了許久才道:“好,好,你畏懼那個人也罷了,你現在還要擡舉朱姨娘和她生的賤人,你,到底把我和我的孩子們放在哪裡?”

宋桐眉頭皺的很緊:“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淵兒有從龍之功,昂兒若非是我的兒子,僅安樂侯近臣一條,此時只怕我們宋家早已倒黴下了獄。”屋內屋外一片死寂,秦氏心裡也不由嘆一聲自己這位公公竟是如此讓人說不出話。

宋桐耳邊已經傳來宋昂挫敗的聲音:“原來我在父親心裡,竟是這般不中用,父親當日對我的讚譽,到底有幾分出自真心?”宋桐擡頭看見長子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哼了聲:“做男子的該審時度勢,你再怎麼說也是秦相的女婿,等過些日子淡了也可去覓個官職。”

宋昂看着面前衆人突然轉身往外走,秦氏喊了聲:“你要去哪裡?”宋昂回頭時候面上神色有些決絕:“既然爹說我身爲安樂侯的近臣該早日死去,那我去求見陛下和娘娘,求他們賜我一死。”秦氏啊了一聲尚未做什麼,林氏已經一躍而起,撲上去緊緊抱住宋昂:“不許去,你要去了,我這做孃的心該怎麼碎?”

宋昂勾脣一笑:“娘,父親既然覺得我是受了他的庇護才活下來,那我就去死吧,我死了,或許……”這讓林氏幾乎魂飛魄散,秦氏也顧不得什麼上前就抱住自己的丈夫:“你不許去,不許去。你可不僅是安樂侯的近臣,你還是我的丈夫,我兒女們的父親,我一生的依靠,你若去死,難道要我這後半輩子都哭死嗎?”

宋昂並沒所動只是看着宋桐,眼裡一片荒涼。從小到大,宋昂都在讚譽之中長大,太子伴讀天子近臣,娶的是名門之女夫妻恩愛,改朝換代之際,宋昂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會有變化,可是從沒想過最大的打擊是自己的父親給的。

原來在他眼裡心裡,竟是什麼都比不過地位要緊,宋昂輕嘆一聲。宋桐倒沒料到這個兒子並不大像自己,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屋內屋外一片死寂,所有的下人早就被趕出這所院子,很久之後纔有林氏的哭聲傳來,宋桐跺一下腳才道:“我還活着,你不許死,把你娘扶進去吧。昂兒,我……”

宋桐還想再說幾句,可看着兒子眼中的荒涼,宋桐終究沒說什麼,只又道:“昂兒,這都是命,但你要記住,這些命,是當日你外祖父爲你們搶來的,不是……”說着宋桐又看見林氏眼裡的淚,前塵往事此時全都涌上心頭,宋桐什麼都沒說就離開院子。

詔在數日後頒下,宋桐以後父的身份得到英國公的爵位,並得到賜宅等一系列的賞賜。詔之中沒有林氏的名字,林氏此時已經病在牀上,屋內沉寂一片,雖然丫鬟婆子全都是平日服侍慣的,但氣氛和平日並不一樣。

在旁服侍的只有清露,秦氏還在外面招待人,這樣大的喜事該擺酒慶賀的。清露見林氏閉着眼,打算出去一下,剛一動身就聽到林氏在牀上說話:“露兒,我還記得初見到你爹的時候,他是那樣俊俏,那時我以爲,他是那樣光明磊落的男子,是天下最配得上我的男子。那時我心中只有甜蜜,可我從沒想過,原來這一切都是夢,他原本有妻有女,被我爹相誘才拋妻棄女娶了我。那時我也不在乎,畢竟一個鄉下女人有何資格能配得上他呢?可我竟錯了。”

清露急忙走到牀邊握住林氏的手:“娘,爹總是會說幾句氣話,那會當真把你趕出去?這些日子,下人們還不是恭恭敬敬的?”林氏在枕上搖頭:“不,你不知道,露兒,原來你爹竟是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是啊,他能對楚氏無情,又怎會對我有情?我全錯了。”

清露把林氏的手放進被裡:“娘,您先喝碗藥好好歇息一下,這些日子您在生病自然就會胡思亂想。”林氏沒有把那碗藥接過來,只是看着清露:“外面這麼熱鬧,可竟沒有人到我牀邊看一眼。露兒,那個女人,她的封號是什麼?衛國夫人,我輸了,露兒,我輸了。”

沒有了封號,雖說宋桐依舊承認林氏爲正妻,那些夫人縣君們自然以皇家的態度爲重,又怎會來林氏牀邊探病呢?清露到這個時候也只有嘆一聲世態炎涼,心裡更加告訴自己,不管怎樣都不能和清瑜翻臉,不然母親的遭遇很快就要變成自己的。

衛國夫人,清瑜看着那張詔,眼裡慢慢有淚閃現,娘,這紙詔雖不能讓您起死回生,但這是女兒唯一能爲您做的了。手輕輕撫上楚氏兩個字。後母,以後母的身份而不是宋桐妻子的身份,這是頒詔前清瑜執意堅持的。娘,您也不願意用宋桐妻子的身份得到冊封吧?那個將您拋棄,到現在都還腆着臉以我生父自的男人?

宮女們並不敢打擾清瑜,留她一人在那裡傷心流淚。過了很久清瑜才把這張詔捲起,高聲喊道:“來人,將這張詔頒往楚府。”宮女應聲而入,雖然十分驚訝爲何不頒向宋宅而是楚府,還是捧着詔退出。

清瑜望着她們離去的身影,娘,您知不知道,女兒其實願用這一生的繁華,換您平安一世?覺得心口有點疼,清瑜用手撫了下心口,宮女已來傳報:“戚王妃求見。”

不等清瑜換上笑臉,平縣君已經走了進來,手裡還牽着個七八歲的女娃,這女娃做小宮女打扮,身子有些瑟瑟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撓牆,貼上去N多遍了……

說着宋桐就往外走,剛走出一步就聽到屋裡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宋桐回頭一看,見林氏已經站起身,瘋了樣的在砸着屋裡的擺設,那些瓷瓶字畫很快就碎了一地。雖說這些東西都是林氏佈置的,但宋桐自覺自己已經息事寧人而林氏卻步步緊逼那眉不由皺起來。

清露和秦氏忙進屋上前去緊緊拉住林氏,林氏正砸的起勁,被清露和秦氏拉住心頭大怒,捨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就打在秦氏臉上:“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再怎樣我也是你婆婆。”

秦氏自從嫁進來,見到的林氏都是笑語溫和的,連句重話都沒說過,突然臉上捱了這巴掌,那臉色頓時變了。清露拉住林氏回頭看見秦氏臉色變了,忙開口道:“弟妹,娘也一時氣糊塗了,你休放在心上。”既然清露說軟話,秦氏也要把心裡的不滿放到一邊,剛說了句:“不防事。”

屋外的宋桐已經冷冷開口:“婆婆?說起來你連名分都沒有,充什麼婆婆?”清露聽到宋桐這話如同被雷擊到,回頭瞧着宋桐臉上寫滿不可置信。林氏的手本來在拿一件琉璃碗要把這摔到地上,聽了這話那手軟在那裡,半分力氣都沒有。

宋桐索性把話在清露他們面前說清:“今日早朝,陛下已經說過,詔之上只有楚氏沒有你娘,這樣算來……”林氏已經打斷宋桐的話:“好你個我沒名分,宋桐,我進你宋家的門也是八擡大轎三媒六聘,你宋家的族譜之上,注的也是我爲原配,不是什麼楚氏,你若再如此緊逼,一口一個陛下旨意,我今兒就去血濺宮門。我就算做不到她的嫡母,也能算她的繼母,逼死繼母,我看她這個皇后還能安穩坐下去。”

這話不僅清露聽的大驚,連秦氏都聽的害怕,宋桐的眉微微一皺就對秦氏道:“媳婦,你雖是秦家的女兒,可是你的富貴尊榮此時還是靠着宋家,若真放你婆婆出門到宮門前,你該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吧?”

秦氏忐忑地看一眼林氏和清露,這才沉聲對宋桐道:“是,公公的教誨,做媳婦的知道了。”林氏掙扎着就要上前去罵秦氏,秦氏已經對清露道:“姊姊,周家已滅,你唯一所靠的只有宋家,外甥女也要尋親事的,若不說破她自然還是皇后的外甥女。”對清露來說,自己女兒自然比林氏在心中要重一些,聽秦氏這話就把林氏拉的更緊點了點頭。

宋桐已經又道:“露兒,今早還有一道旨意,陛下已經命人去尋找周家後人,說周大將軍這樣忠貞的人怎能沒有後人。這樣一來,兩個外孫只怕很快就尋到。”清露眼裡閃出歡喜的光,真的?宋桐已經點頭:“當爹的什麼時候騙過你,陛下下詔尋人,哪有尋不到的?露兒啊,我知道你心疼你娘,可是此時大勢已定,我們宋家全都要依託你姊姊。若你孃的話語被傳到外面傳進娘娘耳朵裡,那時豈不更加糟糕?”

清露看一眼已癱在自己懷裡的林氏,牙咬一下脣,一邊是爹,一邊是娘,這還真的難以抉擇。宋桐知道女兒已經偏向自己這邊,索性再加一把火:“露兒,雖說娘娘的旨意是這樣的,可是我和你娘終究是快三十年的夫妻,又有了你們兩個,難道我還真的不顧自己的麪皮把你娘趕出宋家?露兒,你和你弟妹好好勸勸你娘,要她以大局爲重,別在糾纏小節。”

說着宋桐袖子一甩擡腳就走,林氏掙扎一下,直起身子喊道:“你往哪裡去?”宋桐並沒回頭:“你在這有女兒媳婦服侍,想來也沒什麼事,我去見下寧娘,讓她多去勸勸淵兒,早點回家住着,哪有不住在自己家裡跑去別家住的道理。”

寧娘就是朱姨娘的閨名,宋淵雖回到京裡,卻沒有回家住而是和楚二舅住在一起,宋桐也曾讓他回家來住,宋淵全不答應。林氏聽到宋桐又要往朱姨娘哪裡去,心裡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過了許久才道:“好,好,你畏懼那個人也罷了,你現在還要擡舉朱姨娘和她生的賤人,你,到底把我和我的孩子們放在哪裡?”

宋桐眉頭皺的很緊:“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淵兒有從龍之功,昂兒若非是我的兒子,僅安樂侯近臣一條,此時只怕我們宋家早已倒黴下了獄。”屋內屋外一片死寂,秦氏心裡也不由嘆一聲自己這位公公竟是如此讓人說不出話。

宋桐耳邊已經傳來宋昂挫敗的聲音:“原來我在父親心裡,竟是這般不中用,父親當日對我的讚譽,到底有幾分出自真心?”宋桐擡頭看見長子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哼了聲:“做男子的該審時度勢,你再怎麼說也是秦相的女婿,等過些日子淡了也可去覓個官職。”

宋昂看着面前衆人突然轉身往外走,秦氏喊了聲:“你要去哪裡?”宋昂回頭時候面上神色有些決絕:“既然爹說我身爲安樂侯的近臣該早日死去,那我去求見陛下和娘娘,求他們賜我一死。”秦氏啊了一聲尚未做什麼,林氏已經一躍而起,撲上去緊緊抱住宋昂:“不許去,你要去了,我這做孃的心該怎麼碎?”

宋昂勾脣一笑:“娘,父親既然覺得我是受了他的庇護才活下來,那我就去死吧,我死了,或許……”這讓林氏幾乎魂飛魄散,秦氏也顧不得什麼上前就抱住自己的丈夫:“你不許去,不許去。你可不僅是安樂侯的近臣,你還是我的丈夫,我兒女們的父親,我一生的依靠,你若去死,難道要我這後半輩子都哭死嗎?”

宋昂並沒所動只是看着宋桐,眼裡一片荒涼。從小到大,宋昂都在讚譽之中長大,太子伴讀天子近臣,娶的是名門之女夫妻恩愛,改朝換代之際,宋昂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會有變化,可是從沒想過最大的打擊是自己的父親給的。

原來在他眼裡心裡,竟是什麼都比不過地位要緊,宋昂輕嘆一聲。宋桐倒沒料到這個兒子並不大像自己,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屋內屋外一片死寂,所有的下人早就被趕出這所院子,很久之後纔有林氏的哭聲傳來,宋桐跺一下腳才道:“我還活着,你不許死,把你娘扶進去吧。昂兒,我……”

宋桐還想再說幾句,可看着兒子眼中的荒涼,宋桐終究沒說什麼,只又道:“昂兒,這都是命,但你要記住,這些命,是當日你外祖父爲你們搶來的,不是……”說着宋桐又看見林氏眼裡的淚,前塵往事此時全都涌上心頭,宋桐什麼都沒說就離開院子。

詔在數日後頒下,宋桐以後父的身份得到英國公的爵位,並得到賜宅等一系列的賞賜。詔之中沒有林氏的名字,林氏此時已經病在牀上,屋內沉寂一片,雖然丫鬟婆子全都是平日服侍慣的,但氣氛和平日並不一樣。

在旁服侍的只有清露,秦氏還在外面招待人,這樣大的喜事該擺酒慶賀的。清露見林氏閉着眼,打算出去一下,剛一動身就聽到林氏在牀上說話:“露兒,我還記得初見到你爹的時候,他是那樣俊俏,那時我以爲,他是那樣光明磊落的男子,是天下最配得上我的男子。那時我心中只有甜蜜,可我從沒想過,原來這一切都是夢,他原本有妻有女,被我爹相誘才拋妻棄女娶了我。那時我也不在乎,畢竟一個鄉下女人有何資格能配得上他呢?可我竟錯了。”

清露急忙走到牀邊握住林氏的手:“娘,爹總是會說幾句氣話,那會當真把你趕出去?這些日子,下人們還不是恭恭敬敬的?”林氏在枕上搖頭:“不,你不知道,露兒,原來你爹竟是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是啊,他能對楚氏無情,又怎會對我有情?我全錯了。”

清露把林氏的手放進被裡:“娘,您先喝碗藥好好歇息一下,這些日子您在生病自然就會胡思亂想。”林氏沒有把那碗藥接過來,只是看着清露:“外面這麼熱鬧,可竟沒有人到我牀邊看一眼。露兒,那個女人,她的封號是什麼?衛國夫人,我輸了,露兒,我輸了。”

沒有了封號,雖說宋桐依舊承認林氏爲正妻,那些夫人縣君們自然以皇家的態度爲重,又怎會來林氏牀邊探病呢?清露到這個時候也只有嘆一聲世態炎涼,心裡更加告訴自己,不管怎樣都不能和清瑜翻臉,不然母親的遭遇很快就要變成自己的。

衛國夫人,清瑜看着那張詔,眼裡慢慢有淚閃現,娘,這紙詔雖不能讓您起死回生,但這是女兒唯一能爲您做的了。手輕輕撫上楚氏兩個字。後母,以後母的身份而不是宋桐妻子的身份,這是頒詔前清瑜執意堅持的。娘,您也不願意用宋桐妻子的身份得到冊封吧?那個將您拋棄,到現在都還腆着臉以我生父自的男人?

宮女們並不敢打擾清瑜,留她一人在那裡傷心流淚。過了很久清瑜才把這張詔捲起,高聲喊道:“來人,將這張詔頒往楚府。”宮女應聲而入,雖然十分驚訝爲何不頒向宋宅而是楚府,還是捧着詔退出。

清瑜望着她們離去的身影,娘,您知不知道,女兒其實願用這一生的繁華,換您平安一世?覺得心口有點疼,清瑜用手撫了下心口,宮女已來傳報:“戚王妃求見。”

不等清瑜換上笑臉,平縣君已經走了進來,手裡還牽着個七八歲的女娃,這女娃做小宮女打扮,身子有些瑟瑟發抖。

波瀾

這樣的小宮女在皇宮裡很多,看見清瑜望向自己,小宮女已經行禮:“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平縣君已經把這小宮女拉起來:“哎,我方纔和你說的話又忘了?你從今日起就是我的侄女,怎能再自稱奴婢?”

這話說的有些稀奇,清瑜的眉一挑剛想問,外面已經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接着純煜跑了進來,顧不得行禮就跑到清瑜懷裡:“娘,娘,二嬸嬸要把小葉子帶走,你留下她好不好?”清瑜見兒子跑的面上紅彤彤的,額發都有些汗了,伸手把他的額發弄一下才道:“你這是做什麼?禮都不給你二嬸行?女官們的教導都到哪裡去了?”

小葉子看到純煜進來之後,原本已經不抖的身子竟又開始抖起來,等聽到要讓自己留下來,面上神情都快哭出來。純煜雖被娘訓了幾句,嘴並沒放下:“娘,你先答應把小葉子留下。”

清瑜拉過兒子的手就往上面打了兩下:“這跟誰學的?”清瑜這兩下雖打的不那麼疼,純煜的臉還是皺起乖乖站好。平縣君已經笑了:“好煜侄,怪二嬸嬸把小葉子帶走了?可是剛纔我不是看見你在欺負小葉子嗎?怎麼這會兒又捨不得人走了?”

聽到平縣君這麼說,純煜的臉更紅了:“沒有啊,沒有欺負小葉子,二嬸嬸,你別把小葉子帶走,讓她在宮裡陪我玩好不好?”說着純煜轉向平縣君,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平縣君把小葉子往自己身邊拉近一點:“不行,我好容易找到小葉子,怎能再留下?”

純煜見平縣君不肯,眼珠轉了轉就去拉小葉子的手:“你別走好不好?你留在這陪我玩,我一定不會再欺負你了。”小葉子的手被純煜拉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以前一樣肯定不可以,求救地看向清瑜和平縣君,可她們倆自顧在那說話,就跟沒看見自己一樣。

小葉子只得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從純煜手裡抽出來:“二皇子,奴婢……”剛說了個奴婢又想起方纔平縣君說的話,小葉子住了口,純煜已經嚷出來:“你要說什麼就快說。”小葉子咬一下脣才道:“我,我不能留在這。”

純煜大失所望,清瑜和平縣君方纔聊的那會兒,已經知道小葉子從何而來。小葉子的父親和平縣君既是同鄉又是同姓,都是在京城的,就認了姊弟,平日也常有來往。小葉子的父親上次沒有逃過清洗,死在獄中,娘殉夫而去。小葉子就被沒入後宮充作宮奴,小葉子還有個哥哥當時是被髮配到劍南,還不知道生死。

平縣君說完望一眼小葉子:“進京這些日子也想着尋,可總沒那麼恰好,今兒我剛進宮就瞧見煜侄在欺負個小宮女,再一細瞧,這張臉生的和她娘是一模一樣,不是小葉子還是誰?”

聽到小葉子不肯留在宮裡的純煜正在悶悶不樂,聽到平縣君這話頓時不高興了:“二嬸嬸,我沒有欺負她,我只是讓她在那看着,我要爬樹。”說到爬樹兩個字,純煜忙緊緊用手把嘴蓋住,清瑜已經伸手又打兒子一下:“你啊,還這麼淘氣,都過了八歲了還成天爬樹,怎麼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樣,每日在房讀?”

純煜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接着就道:“可是娘,兒子以後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哪能成日在房裡坐着,自然要練習一下騎射。”清瑜還沒說話,門外已經傳來陳煊的聲音:“娘,二弟又逃課了,師傅說再這樣,他就要……”

純煜已經往前蹦地去捂陳煊的嘴:“大哥,我就逃了一日。”陳煊已經過了十歲,身着金冠紫衣,步履端正,早不是那個只會學阿義說話的小童。想到阿義,清瑜微微嘆一聲,鍾修帶着阿義離開這裡已經快有半年,雖然經常有信回來,可是一想到他離自己那麼遠,清瑜依舊十分想念。

陳煊把弟弟的手拉到一邊,牽着他上前去給清瑜行禮,清瑜收起心中思緒把他扶起:“你是做哥哥的,弟弟不懂事你要說他。”陳煊點頭,純煜的臉頓時皺起來,清瑜把純煜的手拉過來:“你雖然比你大哥小,但比起你弟弟妹妹你也不小了,連淼兒都已經乖乖地坐在房裡讀,你還這樣成天淘氣,哪是當哥哥的樣?”

純煜哦了一聲悄悄擡眼去瞧小葉子,小葉子臉上有憋不住的笑,清瑜輕輕地拍一下兒子們的手,對陳煊道:“古人還說讀萬卷不如行萬里路,雖說你們年紀還小,沒有萬里路可以行,每日讀之餘,也要出外散散。”

聽到這句話,純煜就眼睛亮閃閃地看着清瑜:“娘,你是說我們可以出宮去玩嗎?還有,以後長大了可以去江南看阿義哥哥?去涼州看五姑姑嗎?”陳煊雖沒開口說話,但眼裡也有這樣意思。

清瑜點頭:“只要你不調皮,出外不闖禍,人又帶的妥當自然是可以出去的。但你要是日日調皮,不肯好好讀,那我就把你在宮裡關一輩子。”純煜的頭已經點的像小雞啄米一樣:“娘,兒子一定會好好讀,絕不會到處亂跑。”

說着純煜就往外跑:“兒子現在就去把今日沒讀完的再溫習溫習,大哥,你去教我。”陳煊只來得及說一聲娘就被弟弟拉着一陣風地跑了。小葉子在那看着,忍不住笑了,但看一眼清瑜又沒笑出聲。

清瑜招手讓她到自己面前:“你方纔也聽見了,二嬸說你是她侄女就別那麼拘束,拋開什麼皇家體統,我也只是你的長輩,一家人關起門來自然是要說說笑笑。拘束着禮儀,豈不隔別了骨肉親情?”小葉子低下頭,猛地想起這樣不對,忙又擡頭瞧着清瑜但還是隻低低應了聲是。

平縣君在旁看的嘆了一聲,終究是不一樣了,清瑜喚進宮女,讓她們帶着小葉子下去換了衣衫再去找純淑她們玩,宮女上前請小葉子下去時候眼裡有羨慕之色閃動,僅僅一刻之間,小葉子和她們之間的地位已有了天壤之別。

就只剩的清瑜和平縣君兩人時候,清瑜才把腿伸直用拳頭敲下腿:“哎,做皇后要成日端着,面上永遠只能有一種神情,若是變了點,一羣人就開始猜哪裡做的不好,甚至要請罪的?我現在算是知道,爲何史上每個皇后都是嫺雅的了,這樣下來,不嫺雅不行。”

平縣君掩口一笑:“天下大概也只有嫂嫂這位皇后能說出這樣的話了,那不叫端着,那叫禮儀,不這樣怎能顯出皇家尊嚴來?”清瑜瞟她一眼:“怎麼,你在王府裡也被人成日提醒?”平縣君笑了:“不光是被人提醒,還有一羣人拜訪,敘交情問親事,有幾家原來在京裡時也曾議過一二,我被問的頭疼,索性就託詞進宮躲清閒。”

純炎今年已經十九,若不是父孝未滿,這個年齡也該成親了。未來的戚王,皇帝的親侄子,此時純炎在京城這些人家眼裡看來,真是乘龍快婿的最好人選,難怪平縣君會被人打擾。清瑜的眉微微皺了皺就道:“這有什麼,等再有人問,你就說你大哥心疼炎兒溪兒,他們的婚事必要你大哥點頭,然後你再在外冷眼選着,等選中了,再進宮來一說,你大哥下個詔不就成了。”

平縣君點一下頭,接着就道:“我也知道,只是阿姊在那爲翊外甥挑媳婦呢,我再這麼一說,只怕阿姊會覺得我有些張狂,這纔沒說。”陳杞的丈夫死去真論起來和陳家也有莫大關係,若平縣君開口說陳枚要爲純炎他們主張婚事,難免陳杞心裡會有別的想法。

清瑜也明白這點,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再這樣只有用孝還沒滿不能議親來回了。”談到孝期,平縣君心裡總有些不好受,這種不好受又不能在別人面前說出,應了聲就道:“嫂嫂你還不知道吧?這些日子楊家的來京城尋三妹妹,還帶了兩個外甥來,三妹妹雖下令不許他們進自己府邸,可是楊家的在府外怎麼肯走?”

陳柳的婆家姓楊,清瑜聽的不由皺眉:“這家子還真有臉,當日不問青紅皁白就休了三妹妹回來,不追究已經算是手下留情,現在竟還有臉跑到京城來。實在是嫌……”

平縣君也笑了:“就是這不追究,楊家才覺得有可乘之機,若當日真追究了,楊家被嚇到又怎會賴上三妹妹?現在你瞧,三妹妹又沒另嫁,月雅又跟在三妹妹身邊,那邊總還有兩個外甥,這破鏡重圓他們家就成了駙馬家。怎會不博一搏?”

聽得出平縣君也看不起這種只會趨利避害的人,清瑜的脣抿了下就喚宮女:“明日請安國長公主進宮一趟。”平縣君咦了一聲:“怎麼不是立時請進來?”清瑜的眼眨了眨,湊在平縣君耳邊說了幾句,平縣君已經笑了:“這好,瞧那家子還有什麼臉來,只是月雅也要帶進宮來,不然嚇到她怎麼辦?”

這是自然,兩妯娌又商量了幾句,算着陳枚該回宮了,平縣君這才帶着小葉子告辭出宮。可是今日陳枚久久沒有回來,甚至在晚膳都已擺好的時候還沒看見陳枚。既沒回來,又沒讓人和自己說一聲,這種還是頭一次遇到。清瑜定一定心讓宮女去請陳枚,這次宮女很快回來,對清瑜道:“娘娘,陛下還在前朝和大臣議事,說請娘娘您先用。”

議事?清瑜的眉微微皺起:“今日前朝發生什麼事了?”宮女聲音很平靜:“前朝沒什麼事,奴婢聽說,劍南何節度使起兵了。”

作者有話要說:起名苦手……

這樣的小宮女在皇宮裡很多,看見清瑜望向自己,小宮女已經行禮:“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平縣君已經把這小宮女拉起來:“哎,我方纔和你說的話又忘了?你從今日起就是我的侄女,怎能再自稱奴婢?”

這話說的有些稀奇,清瑜的眉一挑剛想問,外面已經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接着純煜跑了進來,顧不得行禮就跑到清瑜懷裡:“娘,娘,二嬸嬸要把小葉子帶走,你留下她好不好?”清瑜見兒子跑的面上紅彤彤的,額發都有些汗了,伸手把他的額發弄一下才道:“你這是做什麼?禮都不給你二嬸行?女官們的教導都到哪裡去了?”

小葉子看到純煜進來之後,原本已經不抖的身子竟又開始抖起來,等聽到要讓自己留下來,面上神情都快哭出來。純煜雖被娘訓了幾句,嘴並沒放下:“娘,你先答應把小葉子留下。”

清瑜拉過兒子的手就往上面打了兩下:“這跟誰學的?”清瑜這兩下雖打的不那麼疼,純煜的臉還是皺起乖乖站好。平縣君已經笑了:“好煜侄,怪二嬸嬸把小葉子帶走了?可是剛纔我不是看見你在欺負小葉子嗎?怎麼這會兒又捨不得人走了?”

聽到平縣君這麼說,純煜的臉更紅了:“沒有啊,沒有欺負小葉子,二嬸嬸,你別把小葉子帶走,讓她在宮裡陪我玩好不好?”說着純煜轉向平縣君,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平縣君把小葉子往自己身邊拉近一點:“不行,我好容易找到小葉子,怎能再留下?”

純煜見平縣君不肯,眼珠轉了轉就去拉小葉子的手:“你別走好不好?你留在這陪我玩,我一定不會再欺負你了。”小葉子的手被純煜拉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以前一樣肯定不可以,求救地看向清瑜和平縣君,可她們倆自顧在那說話,就跟沒看見自己一樣。

小葉子只得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從純煜手裡抽出來:“二皇子,奴婢……”剛說了個奴婢又想起方纔平縣君說的話,小葉子住了口,純煜已經嚷出來:“你要說什麼就快說。”小葉子咬一下脣才道:“我,我不能留在這。”

純煜大失所望,清瑜和平縣君方纔聊的那會兒,已經知道小葉子從何而來。小葉子的父親和平縣君既是同鄉又是同姓,都是在京城的,就認了姊弟,平日也常有來往。小葉子的父親上次沒有逃過清洗,死在獄中,娘殉夫而去。小葉子就被沒入後宮充作宮奴,小葉子還有個哥哥當時是被髮配到劍南,還不知道生死。

平縣君說完望一眼小葉子:“進京這些日子也想着尋,可總沒那麼恰好,今兒我剛進宮就瞧見煜侄在欺負個小宮女,再一細瞧,這張臉生的和她娘是一模一樣,不是小葉子還是誰?”

聽到小葉子不肯留在宮裡的純煜正在悶悶不樂,聽到平縣君這話頓時不高興了:“二嬸嬸,我沒有欺負她,我只是讓她在那看着,我要爬樹。”說到爬樹兩個字,純煜忙緊緊用手把嘴蓋住,清瑜已經伸手又打兒子一下:“你啊,還這麼淘氣,都過了八歲了還成天爬樹,怎麼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樣,每日在房讀?”

純煜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接着就道:“可是娘,兒子以後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哪能成日在房裡坐着,自然要練習一下騎射。”清瑜還沒說話,門外已經傳來陳煊的聲音:“娘,二弟又逃課了,師傅說再這樣,他就要……”

純煜已經往前蹦地去捂陳煊的嘴:“大哥,我就逃了一日。”陳煊已經過了十歲,身着金冠紫衣,步履端正,早不是那個只會學阿義說話的小童。想到阿義,清瑜微微嘆一聲,鍾修帶着阿義離開這裡已經快有半年,雖然經常有信回來,可是一想到他離自己那麼遠,清瑜依舊十分想念。

陳煊把弟弟的手拉到一邊,牽着他上前去給清瑜行禮,清瑜收起心中思緒把他扶起:“你是做哥哥的,弟弟不懂事你要說他。”陳煊點頭,純煜的臉頓時皺起來,清瑜把純煜的手拉過來:“你雖然比你大哥小,但比起你弟弟妹妹你也不小了,連淼兒都已經乖乖地坐在房裡讀,你還這樣成天淘氣,哪是當哥哥的樣?”

純煜哦了一聲悄悄擡眼去瞧小葉子,小葉子臉上有憋不住的笑,清瑜輕輕地拍一下兒子們的手,對陳煊道:“古人還說讀萬卷不如行萬里路,雖說你們年紀還小,沒有萬里路可以行,每日讀之餘,也要出外散散。”

聽到這句話,純煜就眼睛亮閃閃地看着清瑜:“娘,你是說我們可以出宮去玩嗎?還有,以後長大了可以去江南看阿義哥哥?去涼州看五姑姑嗎?”陳煊雖沒開口說話,但眼裡也有這樣意思。

清瑜點頭:“只要你不調皮,出外不闖禍,人又帶的妥當自然是可以出去的。但你要是日日調皮,不肯好好讀,那我就把你在宮裡關一輩子。”純煜的頭已經點的像小雞啄米一樣:“娘,兒子一定會好好讀,絕不會到處亂跑。”

說着純煜就往外跑:“兒子現在就去把今日沒讀完的再溫習溫習,大哥,你去教我。”陳煊只來得及說一聲娘就被弟弟拉着一陣風地跑了。小葉子在那看着,忍不住笑了,但看一眼清瑜又沒笑出聲。

清瑜招手讓她到自己面前:“你方纔也聽見了,二嬸說你是她侄女就別那麼拘束,拋開什麼皇家體統,我也只是你的長輩,一家人關起門來自然是要說說笑笑。拘束着禮儀,豈不隔別了骨肉親情?”小葉子低下頭,猛地想起這樣不對,忙又擡頭瞧着清瑜但還是隻低低應了聲是。

平縣君在旁看的嘆了一聲,終究是不一樣了,清瑜喚進宮女,讓她們帶着小葉子下去換了衣衫再去找純淑她們玩,宮女上前請小葉子下去時候眼裡有羨慕之色閃動,僅僅一刻之間,小葉子和她們之間的地位已有了天壤之別。

就只剩的清瑜和平縣君兩人時候,清瑜才把腿伸直用拳頭敲下腿:“哎,做皇后要成日端着,面上永遠只能有一種神情,若是變了點,一羣人就開始猜哪裡做的不好,甚至要請罪的?我現在算是知道,爲何史上每個皇后都是嫺雅的了,這樣下來,不嫺雅不行。”

平縣君掩口一笑:“天下大概也只有嫂嫂這位皇后能說出這樣的話了,那不叫端着,那叫禮儀,不這樣怎能顯出皇家尊嚴來?”清瑜瞟她一眼:“怎麼,你在王府裡也被人成日提醒?”平縣君笑了:“不光是被人提醒,還有一羣人拜訪,敘交情問親事,有幾家原來在京裡時也曾議過一二,我被問的頭疼,索性就託詞進宮躲清閒。”

純炎今年已經十九,若不是父孝未滿,這個年齡也該成親了。未來的戚王,皇帝的親侄子,此時純炎在京城這些人家眼裡看來,真是乘龍快婿的最好人選,難怪平縣君會被人打擾。清瑜的眉微微皺了皺就道:“這有什麼,等再有人問,你就說你大哥心疼炎兒溪兒,他們的婚事必要你大哥點頭,然後你再在外冷眼選着,等選中了,再進宮來一說,你大哥下個詔不就成了。”

平縣君點一下頭,接着就道:“我也知道,只是阿姊在那爲翊外甥挑媳婦呢,我再這麼一說,只怕阿姊會覺得我有些張狂,這纔沒說。”陳杞的丈夫死去真論起來和陳家也有莫大關係,若平縣君開口說陳枚要爲純炎他們主張婚事,難免陳杞心裡會有別的想法。

清瑜也明白這點,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再這樣只有用孝還沒滿不能議親來回了。”談到孝期,平縣君心裡總有些不好受,這種不好受又不能在別人面前說出,應了聲就道:“嫂嫂你還不知道吧?這些日子楊家的來京城尋三妹妹,還帶了兩個外甥來,三妹妹雖下令不許他們進自己府邸,可是楊家的在府外怎麼肯走?”

陳柳的婆家姓楊,清瑜聽的不由皺眉:“這家子還真有臉,當日不問青紅皁白就休了三妹妹回來,不追究已經算是手下留情,現在竟還有臉跑到京城來。實在是嫌……”

平縣君也笑了:“就是這不追究,楊家才覺得有可乘之機,若當日真追究了,楊家被嚇到又怎會賴上三妹妹?現在你瞧,三妹妹又沒另嫁,月雅又跟在三妹妹身邊,那邊總還有兩個外甥,這破鏡重圓他們家就成了駙馬家。怎會不博一搏?”

聽得出平縣君也看不起這種只會趨利避害的人,清瑜的脣抿了下就喚宮女:“明日請安國長公主進宮一趟。”平縣君咦了一聲:“怎麼不是立時請進來?”清瑜的眼眨了眨,湊在平縣君耳邊說了幾句,平縣君已經笑了:“這好,瞧那家子還有什麼臉來,只是月雅也要帶進宮來,不然嚇到她怎麼辦?”

這是自然,兩妯娌又商量了幾句,算着陳枚該回宮了,平縣君這才帶着小葉子告辭出宮。可是今日陳枚久久沒有回來,甚至在晚膳都已擺好的時候還沒看見陳枚。既沒回來,又沒讓人和自己說一聲,這種還是頭一次遇到。清瑜定一定心讓宮女去請陳枚,這次宮女很快回來,對清瑜道:“娘娘,陛下還在前朝和大臣議事,說請娘娘您先用。”

議事?清瑜的眉微微皺起:“今日前朝發生什麼事了?”宮女聲音很平靜:“前朝沒什麼事,奴婢聽說,劍南何節度使起兵了。”

姻緣

當日陳枚登基,也曾給劍南去過詔,但那邊並沒任何音訊回來。既不知道劍南要投誠還是要忠於安樂侯,這邊也只有按兵不動。此時劍南終於起兵,清瑜心中竟似有什麼東西破開,又放下一樁心事一樣。

淡淡哦了一聲清瑜才道:“殿中有幾位大臣?讓膳房每位備一碗雞絲湯麪送去。”宮女領命而去,清瑜坐回位子打算用膳,宮女已打了湯布好菜,清瑜喝了一口湯,夾了一筷菜卻覺得有些心緒不寧。此時宮女前來回報雞絲湯麪已經備好,清瑜看一眼那些菜,吩咐她們把幾樣陳枚愛吃的菜收拾起來,放進食盒裡自己帶着人親自送去。

皇帝議事的宣室殿燈火通明,宦官頭領帶着人守在外面,瞧見清瑜過來急忙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娘娘。”清瑜並沒停下腳步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宦官頭領急忙攔住她:“娘娘,還是待奴婢往裡面通傳一聲。”

清瑜淺淺一笑:“不必。”宦官頭領見清瑜徑自往裡面走,額頭上頓時有汗出來,這前朝後宮涇渭分明,以前縱有後妃親自送來什麼東西,必要乖乖守在外面等候通傳,哪有清瑜這樣不待通傳?可真要攔的話,自己不過是一個宦官,清瑜可是皇后,左右爲難之時,清瑜已經走進宣室殿。

宣室殿內衆人正議論紛紛,清瑜走進時候秦秋正在說話,看見清瑜竟忘了合攏嘴巴,倒是陳楓他們毫不在意,繼續等着秦秋說話,等了會兒等不到秦秋往下說,陳楓皺眉問道:“秦相您的話才說了一半。”

秦秋咳嗽一聲掩飾尷尬,清瑜已經對陳楓笑着道:“議了這半日的事,想必都餓了,我讓膳房預備了雞絲湯麪,你們吃完了再繼續議。”說着清瑜示意宮女往每人面前都放一碗,自己提着食盒來到陳枚面前從裡面拿出幾樣吃的。

陳枚用手抹一下臉道:“我不餓。”清瑜輕輕拍他肩膀一下:“不餓也要吃,你不吃,大臣們也都不吃,空着肚子,議出來的事說不定哪裡就出紕漏了。”陳楓本已端了碗麪吃了一口,聽到清瑜這樣說又把麪碗放下,眼巴巴地看着陳枚。

陳枚看見弟弟這樣,笑了笑:“都吃,都吃,皇后說的對,吃飽了纔好議事。一碗不夠的話再多上幾碗。”陳楓把麪碗重新端起往嘴裡塞了口麪條才道:“這麪條的確不錯,就是少了些,嫂嫂,再讓他們下幾碗吧。”

這話打破了方纔殿內凝重的氣氛,清瑜笑的眉眼彎彎:“這就讓他們去下,都吃飽了纔好議事。”雞絲湯麪的確味道不錯,但秦秋只是沉默着把碗裡的面吃完又喝了一口湯就放下碗,和石熙交換了個眼神,皇后親自來送飯按說該是很大的恩惠,可是瞧這禮儀,實在是……

這邊都收拾好了清瑜才帶着人離去,離去之前只對陳枚說讓他什麼都別擔心,他們十幾年夫妻,陳枚自然明白這短短一句後面代表着什麼,看着妻子離去手一揮就道:“繼續。”衆人都能感覺到陳枚這句話比起方纔又多幾分豪氣。

秦秋的眼不由往清瑜離去的方向看去,眉微微一皺接着就換上笑臉繼續商議。

也許是幾碗雞絲湯麪的力量,很快就有了決定。次日早朝宣佈由陳楓領兵往劍南去,餘達翰等人跟隨,知道這個消息的竇翊大爲不滿,他一直想上戰場殺敵,特別是去劍南,可是陳枚以他年紀還輕爲由讓他留下。

既然說服不了舅舅,那就去說服舅母,剛散朝竇翊就往後宮去求見清瑜,此時的清瑜正在太液池邊和陳柳賞景,純淑等人也在,聽說竇翊求見,清瑜知道所爲何來,吩咐宮女傳他進來,對陳柳笑着道:“翊外甥想上戰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兒一早沒讓他去劍南,他定是尋陛下沒說通,就跑來尋我了。”

陳柳也笑了:“翊侄是阿姊愛子,阿姊愛之如命,上次在涼州受傷阿姊已十分驚慌,怎會再讓他上戰場。”耳邊已經響起竇翊的聲音:“三姨您這話就不對了,做男兒的該上戰場拼死,受點傷是常見的事,哪能只在家裡享福?”

陳柳起身笑道:“就知道不該在背後說你,一說你你就聽見,我先帶着你妹妹們去那邊瞧瞧,你和娘娘說會兒話。”說着陳柳帶着純淑她們下去,清瑜拍拍旁邊的椅子:“坐吧,你的來意連你三姨都猜到,你也就不必再說了。但我還是和你舅舅一樣,不許去。”

竇翊那俊俏的臉上頓時寫滿苦澀:“舅母,外甥我……”清瑜擡起一支手:“你啊,難道以爲只有劍南才能建功立業,在京城就一事無成,這樣想的就是傻子。”清瑜很少這樣直接,竇翊一張臉還是和平日不一樣:“舅母,這京城裡的人說話做事都和在涼州時候不一樣,外甥這不是就想上戰場爲舅舅分憂。”

清瑜往竇翊那邊把茶杯推一推:“你啊,爲你舅舅分憂也能在京城啊,比方說,你小舅舅往前線去了,拱衛京畿的二十萬大軍該由誰掌管?”這個?竇翊輕輕地摸一下下巴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吭哧吭哧地道:“不是還有炎表哥和宋家舅舅嗎?”

清瑜點頭:“你炎表哥比你大不了兩三歲,你宋家舅舅年紀也不是那麼很大,就他們兩個你覺得夠嗎?翊兒,男兒建功立業不止在戰場,你是你舅舅的親外甥,不相信你要相信誰?留你在京城,一來能讓你娘放心,二來京畿那二十萬大軍又多了人掌管你舅舅也放心。這不就是兩全其美的事。”

竇翊乖乖地由清瑜說着,等清瑜說完才嗯了一聲,清瑜這才笑了:“再說騰出空來,也該給你完婚了,我聽說你娘給你找媳婦也快定下來了,這樣算來豈不是三全其美?”聽到給自己找媳婦,竇翊的臉有些紅,囁嚅着又說了兩句就告辭,這次臨走之前沒有忘記去和陳柳告辭。

等竇翊走了陳柳才坐回來對清瑜笑道:“一轉眼翊兒都這麼大了,算起來,他比我大兒子也就……”陳柳停口不說,清瑜看一下外面天色,把手裡茶杯放下:“你進宮後不久,我已派人去你府邸了。楊家要被趕走是肯定的,至於那兩個外甥,何去何從就由你定。”

今早進宮時候陳柳已經想到了,聽到清瑜肯定說出時候陳柳眼裡不覺有淚,擡頭望去太液池邊垂柳下面,月雅正在那和純漫她們玩耍,陽光照在月雅臉上,這讓陳柳想起自己的丈夫。

十年夫妻,一朝離別,當日接休出門時候,並不見丈夫身影。直到安置下來,纔有個丈夫的小廝尋來,給自己送來十來兩銀子和一封信,信上十分苦痛,說並沒有休妻意思,只是拗不過家中長輩,還稱已被公婆關在家裡無法出門,要自己千萬別怪他。

丈夫對公婆從無一絲違抗之心陳柳是知道的,但並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如此。那一刻的陳柳是失望的,失望於丈夫的從不維護,回涼州的路上,聽着小女兒偶爾問起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哥哥和爹爹,陳柳幾乎無言以對。

那時的陳柳還覺得,或許是楊家膽小怕事才休了自己,畢竟造反起兵這樣能被連累的事情自然要遠遠避開,可從數日之前楊家的人進京時陳柳才發現自己想錯了。榮華富貴對他們來說,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了。

輕嘆了一聲,陳柳的眼眸裡已經染上堅定:“那兩個孩子,終究是姓楊。”清瑜瞭然點頭:“那月雅呢?”陳柳再次看向女兒:“月雅當日是和我一起被逐出楊家的,自然是我的孩子,要跟我的姓。”

這樣最好,清瑜握住陳柳的手:“等這些事完了,該給你尋門親事纔是要緊。”這是清瑜頭一次提起陳柳再嫁的事,陳柳細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緋紅,接着那絲緋紅就消失,當日結髮之時,曾以爲那就是一輩子,誰知再多的誓言也抵不過父母之命,沒了就是沒了。

接到清瑜命令出宮做這件事的是褚女官,雖然褚女官覺得這未免有些太興師動衆,對這種攀附之人只用一頓亂棍打出去,然後再不許入京就是,可是既然清瑜下令褚女官也只得依言行事。

馬車到了公主府前,已經能看到府前有幾個人站在那,瞧去是三男兩女,他們身後還有一輛馬車,或許是楊家老夫人和那兩個孩子在裡面。褚女官心裡下着判斷,等馬車一停下這才從車裡走出。

楊家來的人除了楊老夫人和那兩個孩子,等在外面的自然是陳柳前夫楊三郎和他的一個兄長,另外那幾個都是曾服侍過陳柳的下人。瞧見這輛馬車停下,來京城這些日子,楊三郎也知道這種馬車是宮中所制,眼裡不由一亮,難道說是宮中知道特遣人來接?到時就算是被那位皇帝舅兄痛罵一場也好過在這公主府前不得其門而入的困境。

簾子掀起,楊三郎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褚女官被扶下車看都沒看楊三郎一眼就喝道:“來人,把這幾個招搖撞騙之徒給我打出去。”楊三郎雖慕榮華富貴,也想過會被痛責,但來京這些時日,公主府的人對他都是氣氣並不驅趕,乍一聽這話不由變了神色:“你是何人?我是安國長公主的夫君,還不快些帶我進宮去見當今陛下。”

褚女官只當沒聽見一樣,手一揮已有人上前,楊三郎見棍棒將要着身更是大叫起來,褚女官眼皮這才一擡:“夫君?我從沒聽過護不住自己妻子的人有臉自稱夫君的。”楊三郎的臉頓時紅了,馬車裡已傳出聲音:“這位女官,豈不聞毀人姻緣罪過極大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可愛寫這種不要臉的人被打的情節了。

當日陳枚登基,也曾給劍南去過詔,但那邊並沒任何音訊回來。既不知道劍南要投誠還是要忠於安樂侯,這邊也只有按兵不動。此時劍南終於起兵,清瑜心中竟似有什麼東西破開,又放下一樁心事一樣。

淡淡哦了一聲清瑜才道:“殿中有幾位大臣?讓膳房每位備一碗雞絲湯麪送去。”宮女領命而去,清瑜坐回位子打算用膳,宮女已打了湯布好菜,清瑜喝了一口湯,夾了一筷菜卻覺得有些心緒不寧。此時宮女前來回報雞絲湯麪已經備好,清瑜看一眼那些菜,吩咐她們把幾樣陳枚愛吃的菜收拾起來,放進食盒裡自己帶着人親自送去。

皇帝議事的宣室殿燈火通明,宦官頭領帶着人守在外面,瞧見清瑜過來急忙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娘娘。”清瑜並沒停下腳步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宦官頭領急忙攔住她:“娘娘,還是待奴婢往裡面通傳一聲。”

清瑜淺淺一笑:“不必。”宦官頭領見清瑜徑自往裡面走,額頭上頓時有汗出來,這前朝後宮涇渭分明,以前縱有後妃親自送來什麼東西,必要乖乖守在外面等候通傳,哪有清瑜這樣不待通傳?可真要攔的話,自己不過是一個宦官,清瑜可是皇后,左右爲難之時,清瑜已經走進宣室殿。

宣室殿內衆人正議論紛紛,清瑜走進時候秦秋正在說話,看見清瑜竟忘了合攏嘴巴,倒是陳楓他們毫不在意,繼續等着秦秋說話,等了會兒等不到秦秋往下說,陳楓皺眉問道:“秦相您的話才說了一半。”

秦秋咳嗽一聲掩飾尷尬,清瑜已經對陳楓笑着道:“議了這半日的事,想必都餓了,我讓膳房預備了雞絲湯麪,你們吃完了再繼續議。”說着清瑜示意宮女往每人面前都放一碗,自己提着食盒來到陳枚面前從裡面拿出幾樣吃的。

陳枚用手抹一下臉道:“我不餓。”清瑜輕輕拍他肩膀一下:“不餓也要吃,你不吃,大臣們也都不吃,空着肚子,議出來的事說不定哪裡就出紕漏了。”陳楓本已端了碗麪吃了一口,聽到清瑜這樣說又把麪碗放下,眼巴巴地看着陳枚。

陳枚看見弟弟這樣,笑了笑:“都吃,都吃,皇后說的對,吃飽了纔好議事。一碗不夠的話再多上幾碗。”陳楓把麪碗重新端起往嘴裡塞了口麪條才道:“這麪條的確不錯,就是少了些,嫂嫂,再讓他們下幾碗吧。”

這話打破了方纔殿內凝重的氣氛,清瑜笑的眉眼彎彎:“這就讓他們去下,都吃飽了纔好議事。”雞絲湯麪的確味道不錯,但秦秋只是沉默着把碗裡的面吃完又喝了一口湯就放下碗,和石熙交換了個眼神,皇后親自來送飯按說該是很大的恩惠,可是瞧這禮儀,實在是……

這邊都收拾好了清瑜才帶着人離去,離去之前只對陳枚說讓他什麼都別擔心,他們十幾年夫妻,陳枚自然明白這短短一句後面代表着什麼,看着妻子離去手一揮就道:“繼續。”衆人都能感覺到陳枚這句話比起方纔又多幾分豪氣。

秦秋的眼不由往清瑜離去的方向看去,眉微微一皺接着就換上笑臉繼續商議。

也許是幾碗雞絲湯麪的力量,很快就有了決定。次日早朝宣佈由陳楓領兵往劍南去,餘達翰等人跟隨,知道這個消息的竇翊大爲不滿,他一直想上戰場殺敵,特別是去劍南,可是陳枚以他年紀還輕爲由讓他留下。

既然說服不了舅舅,那就去說服舅母,剛散朝竇翊就往後宮去求見清瑜,此時的清瑜正在太液池邊和陳柳賞景,純淑等人也在,聽說竇翊求見,清瑜知道所爲何來,吩咐宮女傳他進來,對陳柳笑着道:“翊外甥想上戰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兒一早沒讓他去劍南,他定是尋陛下沒說通,就跑來尋我了。”

陳柳也笑了:“翊侄是阿姊愛子,阿姊愛之如命,上次在涼州受傷阿姊已十分驚慌,怎會再讓他上戰場。”耳邊已經響起竇翊的聲音:“三姨您這話就不對了,做男兒的該上戰場拼死,受點傷是常見的事,哪能只在家裡享福?”

陳柳起身笑道:“就知道不該在背後說你,一說你你就聽見,我先帶着你妹妹們去那邊瞧瞧,你和娘娘說會兒話。”說着陳柳帶着純淑她們下去,清瑜拍拍旁邊的椅子:“坐吧,你的來意連你三姨都猜到,你也就不必再說了。但我還是和你舅舅一樣,不許去。”

竇翊那俊俏的臉上頓時寫滿苦澀:“舅母,外甥我……”清瑜擡起一支手:“你啊,難道以爲只有劍南才能建功立業,在京城就一事無成,這樣想的就是傻子。”清瑜很少這樣直接,竇翊一張臉還是和平日不一樣:“舅母,這京城裡的人說話做事都和在涼州時候不一樣,外甥這不是就想上戰場爲舅舅分憂。”

清瑜往竇翊那邊把茶杯推一推:“你啊,爲你舅舅分憂也能在京城啊,比方說,你小舅舅往前線去了,拱衛京畿的二十萬大軍該由誰掌管?”這個?竇翊輕輕地摸一下下巴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吭哧吭哧地道:“不是還有炎表哥和宋家舅舅嗎?”

清瑜點頭:“你炎表哥比你大不了兩三歲,你宋家舅舅年紀也不是那麼很大,就他們兩個你覺得夠嗎?翊兒,男兒建功立業不止在戰場,你是你舅舅的親外甥,不相信你要相信誰?留你在京城,一來能讓你娘放心,二來京畿那二十萬大軍又多了人掌管你舅舅也放心。這不就是兩全其美的事。”

竇翊乖乖地由清瑜說着,等清瑜說完才嗯了一聲,清瑜這才笑了:“再說騰出空來,也該給你完婚了,我聽說你娘給你找媳婦也快定下來了,這樣算來豈不是三全其美?”聽到給自己找媳婦,竇翊的臉有些紅,囁嚅着又說了兩句就告辭,這次臨走之前沒有忘記去和陳柳告辭。

等竇翊走了陳柳才坐回來對清瑜笑道:“一轉眼翊兒都這麼大了,算起來,他比我大兒子也就……”陳柳停口不說,清瑜看一下外面天色,把手裡茶杯放下:“你進宮後不久,我已派人去你府邸了。楊家要被趕走是肯定的,至於那兩個外甥,何去何從就由你定。”

今早進宮時候陳柳已經想到了,聽到清瑜肯定說出時候陳柳眼裡不覺有淚,擡頭望去太液池邊垂柳下面,月雅正在那和純漫她們玩耍,陽光照在月雅臉上,這讓陳柳想起自己的丈夫。

十年夫妻,一朝離別,當日接休出門時候,並不見丈夫身影。直到安置下來,纔有個丈夫的小廝尋來,給自己送來十來兩銀子和一封信,信上十分苦痛,說並沒有休妻意思,只是拗不過家中長輩,還稱已被公婆關在家裡無法出門,要自己千萬別怪他。

丈夫對公婆從無一絲違抗之心陳柳是知道的,但並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如此。那一刻的陳柳是失望的,失望於丈夫的從不維護,回涼州的路上,聽着小女兒偶爾問起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哥哥和爹爹,陳柳幾乎無言以對。

那時的陳柳還覺得,或許是楊家膽小怕事才休了自己,畢竟造反起兵這樣能被連累的事情自然要遠遠避開,可從數日之前楊家的人進京時陳柳才發現自己想錯了。榮華富貴對他們來說,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了。

輕嘆了一聲,陳柳的眼眸裡已經染上堅定:“那兩個孩子,終究是姓楊。”清瑜瞭然點頭:“那月雅呢?”陳柳再次看向女兒:“月雅當日是和我一起被逐出楊家的,自然是我的孩子,要跟我的姓。”

這樣最好,清瑜握住陳柳的手:“等這些事完了,該給你尋門親事纔是要緊。”這是清瑜頭一次提起陳柳再嫁的事,陳柳細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緋紅,接着那絲緋紅就消失,當日結髮之時,曾以爲那就是一輩子,誰知再多的誓言也抵不過父母之命,沒了就是沒了。

接到清瑜命令出宮做這件事的是褚女官,雖然褚女官覺得這未免有些太興師動衆,對這種攀附之人只用一頓亂棍打出去,然後再不許入京就是,可是既然清瑜下令褚女官也只得依言行事。

馬車到了公主府前,已經能看到府前有幾個人站在那,瞧去是三男兩女,他們身後還有一輛馬車,或許是楊家老夫人和那兩個孩子在裡面。褚女官心裡下着判斷,等馬車一停下這才從車裡走出。

楊家來的人除了楊老夫人和那兩個孩子,等在外面的自然是陳柳前夫楊三郎和他的一個兄長,另外那幾個都是曾服侍過陳柳的下人。瞧見這輛馬車停下,來京城這些日子,楊三郎也知道這種馬車是宮中所制,眼裡不由一亮,難道說是宮中知道特遣人來接?到時就算是被那位皇帝舅兄痛罵一場也好過在這公主府前不得其門而入的困境。

簾子掀起,楊三郎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褚女官被扶下車看都沒看楊三郎一眼就喝道:“來人,把這幾個招搖撞騙之徒給我打出去。”楊三郎雖慕榮華富貴,也想過會被痛責,但來京這些時日,公主府的人對他都是氣氣並不驅趕,乍一聽這話不由變了神色:“你是何人?我是安國長公主的夫君,還不快些帶我進宮去見當今陛下。”

褚女官只當沒聽見一樣,手一揮已有人上前,楊三郎見棍棒將要着身更是大叫起來,褚女官眼皮這才一擡:“夫君?我從沒聽過護不住自己妻子的人有臉自稱夫君的。”楊三郎的臉頓時紅了,馬車裡已傳出聲音:“這位女官,豈不聞毀人姻緣罪過極大嗎?”

母子

這樣的話對褚女官半分作用都不起,她用手攏一下袖口就對人道:“還不趕緊趕走,公主府前豈能容人喧譁。”坐在車內的楊老夫人見自己的話沒人招架,此時也顧不得擺架子一手牽着一個孫子下來,對褚女官道:“我們倒也罷了,這兩個孩子可是公主所生,難道要他們分離?”

褚女官的鳳眼微微一眯看向那兩個孩子,大那個大概十二三歲,小那個看來也有十歲。都皺眉看着褚女官,楊老夫人拉緊孫子看向褚女官:“這位女官,讓公主母子分離的罪名你能擔的起嗎?”

褚女官來之前已有清瑜的話,微微一怔就道:“楊老夫人,當日是你楊家休妻,休妻之日,毀人姻緣的就是你楊家。也是你楊家留下這兩個孩子,致公主母子分離的人是你楊家並不是旁人,此時你口口聲聲指責着我,真是不怕人笑話。”

楊老夫人的臉連紅都沒紅一下,把孫子再往自己懷裡摟緊一些:“是,當日我楊家是做錯了,此後也曉得自己做錯十分懊悔,你不信問問這兩孩子,我可曾日日哭泣嘆息?”這人臉皮怎麼那麼厚?褚女官的眉微微皺一下,當日是怎麼選的,竟選了這麼一家?

猛然想到自己腹誹之人是誰,褚女官忙收斂心神瞧向那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的眉頭還是緊緊皺着,算起來陳柳被休的時候他們比現在還小一些。褚女官的脣微微一揚就道:“這極簡單,我讓人問問就是。”

說着一揮手走上來一個宮女,褚女官對她道:“你帶這兩位小郎君到後面好好問問,可別嚇到他們。”宮女應是就走到楊老夫人面前對那兩個孩子道:“兩位小郎君請隨奴婢往後面來。”楊老夫人怎能把這兩個孫子放開,這兩個孫子可是打動陳柳讓楊家從此飛黃騰達的最重人物,把這兩個孩子摟的更緊些,嘴裡就道:“難道你們要搶我孫子?”

褚女官在旁冷笑一聲:“楊老夫人,您當這是什麼地方?能容你撒潑不成?”已有兩個宦官上來垂手站在楊老夫人身邊,楊老夫人見機不妙,只得把這兩個孩子放開,由宮女帶着他們到後面,但還不忘對那兩個孩子喊道:“祖母教你們的話,你們千萬要記得。”

褚女官聽了這話沒有說話,脣邊的冷笑更深,楊三郎已被擋在人羣后面,見自己的娘雖沒被動手,但瞧這勢頭已然不好,喊道:“當日的事是我攔不住,此時要殺要剮就全衝我來,柳娘,我對不起你。”說着楊三郎已經哭了出來,楊老夫人惡狠狠地瞪自己兒子一眼。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褚女官在宮女們放的椅子上坐下來,慢慢地等着宮女在後面問話,過了會兒宮女走了過來,那兩孩子也跟着過來,卻不像方纔一樣回到楊老夫人身邊,只是離楊老夫人兩步站着。

楊老夫人想喚兩個孫子過來,但看一眼褚女官又不敢開口,只是恨恨地想,陳柳心腸最軟,等見到她哭泣懺悔一番陳柳定會回心轉意,那時這個女官可有什麼驕傲的本錢?宮女在褚女官耳邊附耳說了幾句,褚女官看向楊老夫人就道:“好一個日日哭泣懺悔的老夫人,原來你楊家竟已經預備另娶,另娶不說,還讓下人對這兩個孩子不好。這等心腸我倒聞所未聞。”

楊老夫人狠狠瞪了那倆孩子一眼才道:“下人們有那不懂事的,對這兩個孩子怠慢是有的,但我聽說了都責罰過,畢竟這倆孩子是楊家血脈我又怎會……”褚女官揚起一支手:“好一個楊家血脈,你只記得孫子是你楊家血脈怎麼不記得你孫女也是楊家血脈?”

楊老夫人被問住,此時楊三郎嚷了出來:“月雅是女孩,當日我娘想着柳娘被休心裡定十分難過,這才讓月雅跟她去。”褚女官只當沒聽見一樣,看見一邊站着的兩個孩子心裡嘆一聲有這樣趨炎附勢的祖母和那麼個明顯昏聵的父親,這兩孩子要真留在楊家日後定會被教歪掉,這倒是件大事。

身後有馬蹄聲,很快那馬就來到面前,馬上的小宦官下馬後先給褚女官行禮後纔對褚女官道:“長公主說了,夫妻已經緣斷,當日各自分離,休再提夫妻二字。兩個孩子既然姓楊,自是楊家血脈,帶着一起回京吧。”

在府門前等了數天,等來的就是這麼一句,楊老夫人怎能甘心,衝過去把那兩個孩子摟在懷裡就道:“騙人、騙人,她不會這樣說,她歷來都是那麼溫和,定是你們騙我。”褚女官見那兩個孩子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心裡升起一絲惻隱,但現在先把楊家這家子人打發了纔是,起身招呼衆人去驅趕楊家衆人,嘴裡已經道:“既那麼溫和又生有兒女,律上也沒有追究出嫁女的,你楊家就這樣急急忙忙休妻出門怕受牽連,此時又來敘什麼交情,趕緊走。不然再過些日子就不是這樣了。”

楊老夫人怎麼肯走,只是緊緊摟着懷裡的孩子哭起來:“天啊,你睜開眼看看。”宦官們畢竟礙於那兩個孩子不敢去拉扯楊老夫人,於是只有楊老夫人沒被趕離。褚女官的眼一眯就叫過方纔問話那個宮女說起來。

宮女會心點頭上前對楊老夫人道:“你此時死死抱着這兩個孩子又有什麼用?公主方纔已經說過,這兩孩子是楊家血脈由你們帶走,你此時糾纏又有何用?”楊老夫人頓時悲從心來,把這兩個孩子往人羣裡一推就道:“好你個沒良心的,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天……”

不等她說完,宦官們是早做熟的套路,麻利地往楊老夫人嘴裡塞了個布團,楊老夫人頓時喊不出來,宦官們一擁而上把楊老夫人往楊家馬車上一丟,又把楊三郎等人也往馬車上丟去,楊家的車伕早被趕了下去,宦官們上車就趕着車走。

轉眼間楊家的人全都不見,褚女官呼出口氣,剛要轉身就看見馬車後車窗的簾子被掀起,露出一個孩子的臉來,這臉上神情十分冷漠。

這樣冷漠的神情讓褚女官心裡有些觸動,低頭想了想叫過一個宦官和他說了一句這才上車離去。

看見褚女官走過來,清瑜知道這是事情辦好的意思,輕輕拍拍陳柳的手:“那些都是往事,楊家這樣趨炎附勢,真沾上了那可真是甩都甩不掉。”褚女官已走近,行禮後聽到清瑜這句話微一思量才道:“娘娘這話說的是,只是臣心裡還有個念頭,不知該不該講出來。”

清瑜瞧向她,褚女官又瞧一眼陳柳方道:“娘娘方纔也說了,楊家這樣趨炎附勢家教定是不好,兩位小郎君雖是楊家血脈,在楊家本是正理,可是這楊家只怕會把兩位小郎君養歪,到時公主心裡豈不更傷心。”

清瑜看向陳柳,陳柳的手指放在桌上已經有些發白,不讓兩個孩子在自己身邊只不過是爲了讓楊家再無藉口接近自己,可是怎麼就忘了那兩個孩子在楊家那樣環境怎會被教好?陳柳覺得有些無法呼吸,面上神色有些苦痛,清瑜瞧着她方道:“既這樣,那倆外甥也接回來,就不用楊姓,從此改姓陳好不好?”

這一聲如同天籟把陳柳從這樣處境拉出來,看着清瑜陳柳已說不出個好字,褚女官上前一步道:“臣已經吩咐宦官,讓他們出城之後把那兩位小郎君抱下來,之後再一路送他們回江南,等回到江南之後從宗譜上把兩位小郎君的名字去掉。”

清瑜脣邊有笑浮現:“很好,你做的很好。”褚女官被清瑜讚揚面上神色還是沒變:“臣原本沒想那麼多,只是瞧見小郎君的神色,讓臣想起一些往事。”誰都有過往,清瑜自然不會刨根問底。

陳柳聽到自己的兒子能回來,眼神頓時發亮,清瑜見她這麼一副坐不住的樣子笑着道:“你也想兒子,帶着外甥女出宮去吧。”陳柳行禮退下清瑜讓人送她們出去纔對褚女官道:“你今日辛苦了,早些下去歇着吧。”

褚女官應是後才道:“臣還要謝過娘娘的不追究。”清瑜微微一笑:“那兩個孩子總是三妹妹的心結,但她爲人克己,又擔心楊家借這兩個孩子來尋是非。自然不會主動提出讓那兩個孩子留在京城,纔會忍着心疼說出讓那兩個孩子依舊在楊家的話。你能主動做出這事,不但讓她母子團圓還解開她心結,我又怎會追究你?”

原來如此,褚女官長吁一口氣:“兩位長公主有娘娘這位嫂嫂,真是福氣。”這話不是敷衍,清瑜也笑了:“皇家皇家,天下人只記得皇字卻記不得家字,卻不知道這兩字相輔相成,缺了哪個都不成。”褚女官再次行禮:“臣謹遵娘娘教誨。”

清瑜用手撫一下額頭:“瞧瞧,和你順口說兩句,你就又這樣了。你去歇歇吧,我再坐一會兒。”褚女官退下去,亭內只有清瑜一人,從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到遠處巍峨的宮殿,皇家皇家,有多少人只記得一個皇字記不得這個家字呢?但自己絕不能忘記。

楊家的到來和離去並沒掀起多少波瀾,對公主府內多出來的兩個孩子也很淡然,陳楓帶着大軍已經出征,京城內似乎永遠都這樣平靜繁華,皇宮內就更平靜。

純淑的婚期已經定下,這不是頭一次嫁女兒,卻是陳枚第一次嫁公主,禮儀比起純凌出嫁時繁瑣的多。忙碌之中楚二舅求見,對這位舅舅的婚事清瑜一直很掛心,但畢竟是晚輩不能越過做主,瞧見舅舅滿臉紅光的樣子清瑜不由笑道:“舅舅可是給我尋到舅母,要我去吃酒?”

楚二舅搓搓手才道:“看是看中了,但不曉得肯不肯嫁我。”說着楚二舅清清嗓子:“清瑜啊,舅舅覺得你身邊的褚尚儀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

戰報

楚二舅聲音並不大,原本就安靜的殿內在他這句話後更安靜了幾分。清瑜用手攏一下發好讓自己鎮定下來,怎麼也沒想到舅舅會看上褚女官。不過仔細想想,楚二舅忙着尋媳婦這段時日,能接觸到的也就是宮人和媒婆,而褚女官今年剛滿三十,在宮中十來年看起來要比宮外同樣年齡的人年輕很多,能幹有禮比起那些太過年輕的閨中少女,或者更適合楚二舅。

清瑜在思忖,楚二舅的臉已經紅了,又搓搓手:“清瑜啊,我這麼粗魯出身又低,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我,所以纔來找你。你要實在難做,那就當我沒說、沒說。”清瑜噗嗤一聲笑出來:“舅舅,我不是難做,我只是好奇舅舅也只見過幾次褚尚儀,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就?”

楚二舅臉上更紅,清清嗓子道:“不就是那天,那天她出宮,我在路上看見於是跟着去了公主府,遠遠看見她的風采,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樣,從沒見過這樣好看。”說完楚二舅覺得不對看向清瑜,眨眨眼道:“我,你也知道我不大會說話。可是你想想,我已經快四十了,真要尋個十六的,那是當閨女呢還是當媳婦?要再大些,那就只有尋二嫁的,可是這樣一來只怕你不高興。算來算去,褚尚儀這樣的是最好的。”

家世清白又沒嫁過,褚女官的確是很適合嫁到楚家,看着楚二舅的神情,清瑜又笑了:“舅舅,我知道,不過成親這種事情總要兩廂情願,您先在這等着,我讓人把褚尚儀請來,問問她可願意。”

聽到這句楚二舅的神色這才重新恢復正常:“那成,我去外面等着,你去問吧,要快些問。”清瑜瞧一眼衆宮女,縱然這些宮女都受過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訓練,此時面色也有些繃不住,清瑜讓人把楚二舅帶出去這才讓人去請褚女官。

褚女官在宮中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聽到清瑜傳喚時候心竟然跳快一下,那位楚二舅此時雖然算得上極貴,但正經論起來,二十年前還是鄉下種田的,從龍之後也不過以軍功得位。休說褚女官這些年從沒想過嫁人,就算要嫁人也從沒想過嫁這麼一個人。

看見褚女官只是皺眉不說話,來請她的宮女喚了聲:“褚尚儀,走吧,娘娘還在等着呢。”褚女官應了聲往外邁了一步突然道:“若娘娘真的下詔要我嫁給楚將軍,我……”宮女和褚女官也已很熟,聽到她突然說出這句皺了半天的眉才道:“尚儀,一入宮門似我等已經不由己身,即便如尚儀等人,也要仰仗娘娘。您若回絕是可以的,只是惹惱了娘娘的話,到時尚儀在宮中定不能再似從前。”

褚女官的眉也蹙起,跟着宮女往昭陽殿來,此時已經是三月天氣,京城上方有柳絮飛揚,太液池邊的柳樹早已抽出青青枝條。再往前遇到一隊宮女,這些宮女都是被列在出宮名單上的,被遣出宮也不是同一日,而是根據在哪個殿做事和地位來安排哪天出宮。看見褚女官,宮女們停下行禮。

看着宮女中有幾個已經白了頭,褚女官再看向那青青楊柳,算起來自己進宮時候也是這麼一個春日,轉眼已經過去十五年。十五年,當初的豆蔻少女已經消失,剩下的是個進退得宜不差分毫的女官,當日進宮就沒想到出宮,而今日這麼一個機會擺在面前,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宮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這些日子衆人也知道清瑜和宋家稱不上親厚,不然也不會有不封林氏這種事情出現,而對楚家清瑜明顯更偏向些,若褚女官真嫁了楚二舅,身份地位和現在就全不一樣,此時讓清瑜稍等一會兒又怕什麼呢?

走的再慢也看見了昭陽殿,進殿之前褚女官回頭一看,能看見楚二舅從偏殿那裡探出個腦袋在看,看見褚女官回頭,楚二舅的腦袋立即縮回去。這舉動讓褚女官的眼微微垂下,接着邁進殿內。

清瑜一點都沒有久等的不悅,而是笑着道:“褚尚儀請坐,今日尋褚尚儀來,爲的是一件家事。”褚女官的眼這才擡起,拒絕的話已經到了脣邊,不知怎麼楚二舅那個飛快縮回去的腦袋會突然浮現在眼前,褚女官把心中由此而起的詫異壓下,輕聲道:“公主出降禮儀繁瑣,臣身爲尚儀自然不敢有失,若有別事還請娘娘過後再說。”

這不是不許也不是肯定,清瑜哦了一聲並沒催促,過會兒方道:“婚姻必要兩情相悅,你若不肯我也不會強迫。”褚女官起身行禮:“臣多謝娘娘體諒下情,只是……”說着褚女官看見清瑜的眼把後面的話嚥下:“臣先告退。”

清瑜坐在那兒瞧着褚女官退下去,給自己找個好舅母,這事還真有些難辦,楚二舅的聲音已經又響起了:“這個,她不肯嗎?不過也是,我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又沒讀過多少,她不願意也很平常。”

清瑜擡頭看向楚二舅,楚二舅雖然極力說不在意,但臉上還是露出失望神色。清瑜輕輕咳嗽一聲才道:“舅舅,方纔褚尚儀並沒完全回絕,只是說這幾日要忙純淑的婚事,禮儀繁瑣她不能出錯,所以隔幾天再說。”

楚二舅又嘆了一聲,清瑜瞟他一眼:“舅舅,淑兒怎麼說也是您外甥孫女,現在要出嫁,你也要預備禮物,怎麼,給我尋不到舅母就連禮物都不肯預備了?”楚二舅回神過來直接伸手就往懷裡摸:“我早準備好了,不對,放在家裡了,等下次進宮時拿進來,我就先走。”說着楚二舅站起身也不說告辭就往外走,此時清瑜當然不會追究他的失禮,只讓宮女送他出去。

既然褚女官沒有明確拒絕,也只有繼續等待,現在對清瑜來說最大的事是純淑出嫁,公主府已預備好了,純淑的婆家也進了京,欽天監已選好了吉日,只等吉日一到,駙馬進宮娶親。

清瑜把純淑出嫁的儀式都放到陳枚面前:“我知道你最近前朝事很忙,可是再忙這嫁女兒你也得出來。”陳枚接過瞧了:“哎,怎麼比起凌兒出嫁繁瑣多了。”清瑜彎腰給丈夫把靴子換掉:“這已經是我和褚趙兩位尚儀所想出來最簡單的公主出降禮儀了。聽說當日永寧公主下降四叔時候,那禮儀更是繁瑣無邊。”

永寧公主就是嫁給陳楓的那位前朝公主,陳楓離開京城再到涼州起兵這些日子,永寧公主雖沒受到多少衝擊,日子卻沒有原先過的好。等陳枚進了京,永寧公主和陳楓見了面,夫妻雖團聚但地位卻有了天壤之別。

此後新朝建立,公主雖沒被褫奪封號,但陳楓卻從舊朝駙馬變成新朝的襄王,這位公主也成爲襄王妃,但這位公主一直稱病,連襄王妃的冊封都是草草了事,更沒進過宮。聽到清瑜提起這位公主,陳枚微微遲疑一下才道:“四弟在外面征戰,你是做大嫂的,公主就算不進宮,你也該讓人多去關心一下才是。”

清瑜伸手給丈夫捏着肩膀:“這個我自然知道,怎麼現在和我說話也要我跪下說妾遵旨嗎?”陳枚握住妻子的手讓她到自己身邊坐下,把腦袋埋在清瑜肩窩:“當然不會,我只是覺得這些日子好累,這朝中之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

清瑜摸摸丈夫的發:“我知道,但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陳枚擡頭用手抹一把臉:“是啊,沒回頭路了,劍南那邊現在是擁幼主,何昭儀稱太后,口口聲聲要恢復舊朝。不知道安樂侯曉得自己被完全忽視,心裡會怎麼想?”

安樂侯在離京五百里的地方住,雖被稱奉養其實更多的像軟禁,陪在他身邊的只有那位當日被廢的前貴妃王氏。新朝立,王氏做爲貞嘉皇后的堂妹,本可以離開安樂侯回到母家另嫁的,但王氏沒有選擇另嫁而是跟隨安樂侯去了住之地。順安皇后住在宮內雖衣食無缺,可母子分離再加心情不好日子怎會過的好?

清瑜把下巴放在丈夫肩上:“既無法回頭我會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子修,你我……”聽到妻子喊出很少喊出的自己的字,陳枚拍拍妻子的後背:“等煊兒長大,我就把皇位給他,那時你我就可忘記這些沉甸甸的責任,一起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雖然明知道這樣的話只是安慰,清瑜還是點頭:“當然好,到時別忘了帶上樾妹妹,她嚷嚷着去江南已經很久了。”陳枚臉上露出笑容,彷彿能看到夫妻攜手共遊天下的情形,宮女急促的聲音打斷這種平靜:“陛下,有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陳枚已經跳起來,連身上的衣衫掉地都顧不上拾。清瑜忙追出去給他把衣衫披好陳枚就上了肩輿往外行去。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是從涼州來的還是劍南方向?甚至,是幽州?清瑜的眉頭皺的很緊,看着丈夫遠去的身影,宮女上前道:“娘娘,外面風大,還是進殿去吧。”清瑜應了卻沒轉身,宮女不敢催促,過了會兒才聽到清瑜道:“做皇后,日子真是不會太平靜。”宮女不解,清瑜已轉身大踏步走進殿內,不管是哪邊來的軍報,先忙着嫁女兒纔要緊。

清瑜的腳步剛踏進殿,就有宮女進來:“娘娘,前邊來了消息,餘駙馬在陣前,”說着宮女看一眼清瑜的神色纔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歿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頭,其實餘達翰一直是我計劃裡要死去的人,你們打我吧、打我吧打我吧。

楚二舅聲音並不大,原本就安靜的殿內在他這句話後更安靜了幾分。清瑜用手攏一下發好讓自己鎮定下來,怎麼也沒想到舅舅會看上褚女官。不過仔細想想,楚二舅忙着尋媳婦這段時日,能接觸到的也就是宮人和媒婆,而褚女官今年剛滿三十,在宮中十來年看起來要比宮外同樣年齡的人年輕很多,能幹有禮比起那些太過年輕的閨中少女,或者更適合楚二舅。

清瑜在思忖,楚二舅的臉已經紅了,又搓搓手:“清瑜啊,我這麼粗魯出身又低,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我,所以纔來找你。你要實在難做,那就當我沒說、沒說。”清瑜噗嗤一聲笑出來:“舅舅,我不是難做,我只是好奇舅舅也只見過幾次褚尚儀,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就?”

楚二舅臉上更紅,清清嗓子道:“不就是那天,那天她出宮,我在路上看見於是跟着去了公主府,遠遠看見她的風采,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樣,從沒見過這樣好看。”說完楚二舅覺得不對看向清瑜,眨眨眼道:“我,你也知道我不大會說話。可是你想想,我已經快四十了,真要尋個十六的,那是當閨女呢還是當媳婦?要再大些,那就只有尋二嫁的,可是這樣一來只怕你不高興。算來算去,褚尚儀這樣的是最好的。”

家世清白又沒嫁過,褚女官的確是很適合嫁到楚家,看着楚二舅的神情,清瑜又笑了:“舅舅,我知道,不過成親這種事情總要兩廂情願,您先在這等着,我讓人把褚尚儀請來,問問她可願意。”

聽到這句楚二舅的神色這才重新恢復正常:“那成,我去外面等着,你去問吧,要快些問。”清瑜瞧一眼衆宮女,縱然這些宮女都受過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訓練,此時面色也有些繃不住,清瑜讓人把楚二舅帶出去這才讓人去請褚女官。

褚女官在宮中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聽到清瑜傳喚時候心竟然跳快一下,那位楚二舅此時雖然算得上極貴,但正經論起來,二十年前還是鄉下種田的,從龍之後也不過以軍功得位。休說褚女官這些年從沒想過嫁人,就算要嫁人也從沒想過嫁這麼一個人。

看見褚女官只是皺眉不說話,來請她的宮女喚了聲:“褚尚儀,走吧,娘娘還在等着呢。”褚女官應了聲往外邁了一步突然道:“若娘娘真的下詔要我嫁給楚將軍,我……”宮女和褚女官也已很熟,聽到她突然說出這句皺了半天的眉才道:“尚儀,一入宮門似我等已經不由己身,即便如尚儀等人,也要仰仗娘娘。您若回絕是可以的,只是惹惱了娘娘的話,到時尚儀在宮中定不能再似從前。”

褚女官的眉也蹙起,跟着宮女往昭陽殿來,此時已經是三月天氣,京城上方有柳絮飛揚,太液池邊的柳樹早已抽出青青枝條。再往前遇到一隊宮女,這些宮女都是被列在出宮名單上的,被遣出宮也不是同一日,而是根據在哪個殿做事和地位來安排哪天出宮。看見褚女官,宮女們停下行禮。

看着宮女中有幾個已經白了頭,褚女官再看向那青青楊柳,算起來自己進宮時候也是這麼一個春日,轉眼已經過去十五年。十五年,當初的豆蔻少女已經消失,剩下的是個進退得宜不差分毫的女官,當日進宮就沒想到出宮,而今日這麼一個機會擺在面前,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宮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這些日子衆人也知道清瑜和宋家稱不上親厚,不然也不會有不封林氏這種事情出現,而對楚家清瑜明顯更偏向些,若褚女官真嫁了楚二舅,身份地位和現在就全不一樣,此時讓清瑜稍等一會兒又怕什麼呢?

走的再慢也看見了昭陽殿,進殿之前褚女官回頭一看,能看見楚二舅從偏殿那裡探出個腦袋在看,看見褚女官回頭,楚二舅的腦袋立即縮回去。這舉動讓褚女官的眼微微垂下,接着邁進殿內。

清瑜一點都沒有久等的不悅,而是笑着道:“褚尚儀請坐,今日尋褚尚儀來,爲的是一件家事。”褚女官的眼這才擡起,拒絕的話已經到了脣邊,不知怎麼楚二舅那個飛快縮回去的腦袋會突然浮現在眼前,褚女官把心中由此而起的詫異壓下,輕聲道:“公主出降禮儀繁瑣,臣身爲尚儀自然不敢有失,若有別事還請娘娘過後再說。”

這不是不許也不是肯定,清瑜哦了一聲並沒催促,過會兒方道:“婚姻必要兩情相悅,你若不肯我也不會強迫。”褚女官起身行禮:“臣多謝娘娘體諒下情,只是……”說着褚女官看見清瑜的眼把後面的話嚥下:“臣先告退。”

清瑜坐在那兒瞧着褚女官退下去,給自己找個好舅母,這事還真有些難辦,楚二舅的聲音已經又響起了:“這個,她不肯嗎?不過也是,我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又沒讀過多少,她不願意也很平常。”

清瑜擡頭看向楚二舅,楚二舅雖然極力說不在意,但臉上還是露出失望神色。清瑜輕輕咳嗽一聲才道:“舅舅,方纔褚尚儀並沒完全回絕,只是說這幾日要忙純淑的婚事,禮儀繁瑣她不能出錯,所以隔幾天再說。”

楚二舅又嘆了一聲,清瑜瞟他一眼:“舅舅,淑兒怎麼說也是您外甥孫女,現在要出嫁,你也要預備禮物,怎麼,給我尋不到舅母就連禮物都不肯預備了?”楚二舅回神過來直接伸手就往懷裡摸:“我早準備好了,不對,放在家裡了,等下次進宮時拿進來,我就先走。”說着楚二舅站起身也不說告辭就往外走,此時清瑜當然不會追究他的失禮,只讓宮女送他出去。

既然褚女官沒有明確拒絕,也只有繼續等待,現在對清瑜來說最大的事是純淑出嫁,公主府已預備好了,純淑的婆家也進了京,欽天監已選好了吉日,只等吉日一到,駙馬進宮娶親。

清瑜把純淑出嫁的儀式都放到陳枚面前:“我知道你最近前朝事很忙,可是再忙這嫁女兒你也得出來。”陳枚接過瞧了:“哎,怎麼比起凌兒出嫁繁瑣多了。”清瑜彎腰給丈夫把靴子換掉:“這已經是我和褚趙兩位尚儀所想出來最簡單的公主出降禮儀了。聽說當日永寧公主下降四叔時候,那禮儀更是繁瑣無邊。”

永寧公主就是嫁給陳楓的那位前朝公主,陳楓離開京城再到涼州起兵這些日子,永寧公主雖沒受到多少衝擊,日子卻沒有原先過的好。等陳枚進了京,永寧公主和陳楓見了面,夫妻雖團聚但地位卻有了天壤之別。

此後新朝建立,公主雖沒被褫奪封號,但陳楓卻從舊朝駙馬變成新朝的襄王,這位公主也成爲襄王妃,但這位公主一直稱病,連襄王妃的冊封都是草草了事,更沒進過宮。聽到清瑜提起這位公主,陳枚微微遲疑一下才道:“四弟在外面征戰,你是做大嫂的,公主就算不進宮,你也該讓人多去關心一下才是。”

清瑜伸手給丈夫捏着肩膀:“這個我自然知道,怎麼現在和我說話也要我跪下說妾遵旨嗎?”陳枚握住妻子的手讓她到自己身邊坐下,把腦袋埋在清瑜肩窩:“當然不會,我只是覺得這些日子好累,這朝中之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

清瑜摸摸丈夫的發:“我知道,但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陳枚擡頭用手抹一把臉:“是啊,沒回頭路了,劍南那邊現在是擁幼主,何昭儀稱太后,口口聲聲要恢復舊朝。不知道安樂侯曉得自己被完全忽視,心裡會怎麼想?”

安樂侯在離京五百里的地方住,雖被稱奉養其實更多的像軟禁,陪在他身邊的只有那位當日被廢的前貴妃王氏。新朝立,王氏做爲貞嘉皇后的堂妹,本可以離開安樂侯回到母家另嫁的,但王氏沒有選擇另嫁而是跟隨安樂侯去了住之地。順安皇后住在宮內雖衣食無缺,可母子分離再加心情不好日子怎會過的好?

清瑜把下巴放在丈夫肩上:“既無法回頭我會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子修,你我……”聽到妻子喊出很少喊出的自己的字,陳枚拍拍妻子的後背:“等煊兒長大,我就把皇位給他,那時你我就可忘記這些沉甸甸的責任,一起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雖然明知道這樣的話只是安慰,清瑜還是點頭:“當然好,到時別忘了帶上樾妹妹,她嚷嚷着去江南已經很久了。”陳枚臉上露出笑容,彷彿能看到夫妻攜手共遊天下的情形,宮女急促的聲音打斷這種平靜:“陛下,有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陳枚已經跳起來,連身上的衣衫掉地都顧不上拾。清瑜忙追出去給他把衣衫披好陳枚就上了肩輿往外行去。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是從涼州來的還是劍南方向?甚至,是幽州?清瑜的眉頭皺的很緊,看着丈夫遠去的身影,宮女上前道:“娘娘,外面風大,還是進殿去吧。”清瑜應了卻沒轉身,宮女不敢催促,過了會兒才聽到清瑜道:“做皇后,日子真是不會太平靜。”宮女不解,清瑜已轉身大踏步走進殿內,不管是哪邊來的軍報,先忙着嫁女兒纔要緊。

清瑜的腳步剛踏進殿,就有宮女進來:“娘娘,前邊來了消息,餘駙馬在陣前,”說着宮女看一眼清瑜的神色纔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歿了。”

親征

歿了?清瑜的身子晃了下,宮女忙上前扶了一下,清瑜把宮女的胳膊抓的很緊:“你再說一遍。”宮女有些害怕,但還是道:“軍報上說,餘駙馬歿在陣前。”清瑜緩緩地把手放開,餘達翰憨厚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還有陳樾答應餘達翰求婚時面上的嬌羞。

還有胖胖的煬兒,他比純淼就大那麼幾個月,現在他沒有爹了。清瑜長出一口氣,宮女們並不敢說話,只是站在旁邊等候。天色漸漸黑了,宮女們點上燈,清瑜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做,茫然地坐在那裡。

餘達翰雖說只是小姑子的丈夫,但在涼州這十幾年,彼此之間情誼極深,清瑜過了很久纔想開口,擡頭看見趙女官已等在那裡。是了,餘達翰去世,宮中該致以哀悼的,提到這個,清瑜就覺得心裡十分疼:“淑兒的婚事要往後退,還有煊兒他們也要服喪。”

已嫁姑姑去世,按制該有九個月的大功,可是對姑父沒有這個要求,更何況陳煊是太子。趙女官驚訝擡頭,清瑜摸一下臉,摸到一手溼漉漉的,感覺到自己喉嚨有些疼,清瑜的聲音都已有些嘶啞:“餘駙馬對陛下來說,不僅是一個妹夫,其中情誼更似兄弟,雖說姑父去世內侄沒有喪期,但陛下……”

說到這清瑜感到說不下去,趙女官在這宮中多年,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短暫的驚訝之後就躬身道:“是,臣明白了,臣這就下去安排。”宮女們已經不待清瑜吩咐就把一些東西收起來,清瑜坐在那看着她們的動作,不知道陳樾會何等傷心,要不要把她接回京城來?

重重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清瑜並沒起身相迎只是看着丈夫,陳枚面上滿是疲憊和悲傷。餘達翰很小的時候就被魚恩收養,在涼州長大的他對陳枚來說,就像是另一個弟弟,能夠把妹妹嫁給他陳枚也很高興,看着他們夫妻恩愛,陳枚更是高興。

可是現在,那冷冰冰的戰報上的幾行字就宣告了那樁美好婚姻的終結。踉蹌坐在妻子身邊,陳枚已經說不出話了,清瑜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已經讓煊兒爲餘叔叔服喪,淑兒的婚事也往後推了一個月。”

陳枚反握住妻子的手:“餘兄弟的靈柩,原本該回京來安葬的,但我覺得樾妹妹一定不會肯,我只有,只有……”陳枚聲音抖的說不下去,清瑜把他的手緊緊握住不讓他再說下去,終於陳枚埋在清瑜肩窩裡的頭髮出一聲底泣。

陳節度使去世時候,陳枚心裡想的更多的是涼州的局勢,況且陳節度使年紀已大。小陳將軍死在箭下,陳枚當時心中除了難過更多的是對朝廷的失望。只有餘達翰,這個在自己登基之後死在陣前的妹夫,讓陳枚覺得,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掌控一切。

清瑜輕輕地拍着陳枚的後背,宮女們已經全都退下,偌大一個殿內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或許是有些累了,清瑜把頭和丈夫的頭靠在一起。皇權也好,別的什麼都好,都無法再讓他們分開。

次日早朝,陳枚命禮部擬旨,親諡餘達翰爲忠武,又下令太子陳煊服九個月的大功,餘達翰下葬之日京城停止宴飲一日,綴朝三日以示哀悼。

身爲禮部尚的石熙已經聽的額頭滿是汗,顧不得許多就道:“陛下,臣深知您對餘駙馬歿於陣前十分哀傷,可是太子爲之服喪並不合禮制,哀榮過重,並不是人臣可受。”陳枚擡眼看着下面的羣臣,沉聲道:“餘駙馬雖名爲朕的妹夫,其中情義卻如同朕的兄弟,朕爲體制所關,不能爲其服喪,太子身爲人子,代父盡勞是本等。況且,”

陳枚的手在寶座扶手上輕輕敲了敲:“朕的兄弟們,已經越來越少了。”聲音雖不高,卻傳遍殿內,跟隨陳枚起兵的那些人面上不由有喜色蔓延,而秦秋等人卻微微皺眉。

雖則新朝建立之後,陳枚爲了安撫舊朝世家們的心並沒大封跟隨自己起兵的將士,可是軍權是牢牢握在這些將士身上,中間的平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破。

既然皇帝都這麼說,石熙沒有再反對而是遵旨。餘達翰死於黨夏人的大舉進攻中,黨夏以三十萬大軍進攻涼州,雖邊境沒失,但邊境守軍折損已經大半,派兵增援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

但派誰去,要怎麼對待黨夏又成了一個問題,秦秋想了想纔開口道:“臣以爲,此時劍南未平,黨夏人以大軍壓境的原因所在,不外就是想多在這邊討些好處,若適當答應他們,他們必會撤軍。”

秦秋這話自然有人贊同,宋淵已經開口:“秦相這主意雖好,但前朝對黨夏不也經常封賞,結果不外就是黨夏人胃口越來越大,對邊境騷擾更多。直到高祖陛下鎮守涼州,很打了幾仗才把黨夏牢牢擋於邊境之外,臣以爲,雖則劍南不穩,但就該趁黨夏以爲我們必會妥協之時派兵增援,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不敢再騷擾我邊境。”

說着宋淵往前踏一步:“臣願領兵出戰。”戶部尚王世藩也出列道:“宋將軍願領兵出戰足見將軍一片赤誠,可是劍南那邊已經動兵,若涼州這邊再派兵增援,戶部的庫已然一空,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拿什麼去打?”

宋淵瞧着王世藩笑了:“方纔秦相可是說過,許給黨夏一些歲幣,這歲幣能拿出來,怎麼這打戰的錢糧就拿不出來?”王世藩並沒生氣:“宋將軍,黨夏的歲幣可以慢慢給,但這軍餉糧草可是立馬就要拿出來。”

噗嗤一聲,發笑的卻是昔日的趙校尉今日的趙將軍,他本來就是粗人,做了將軍在這朝上覺得甚束縛,平日都要端着,此時不能再端了:“原來前朝就是這樣騙黨夏人,難怪要到主上才能出兵。”

王世藩一張臉頓時紅了,陳枚已經道:“好了,都別爭了,要出兵是肯定的,戶部庫裡當真沒有多少銀子了?”王世藩張嘴就答:“雖有一些但過些日子就是公主出嫁,還有各處的封賞。”

再說下去估計這位戶部尚就該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枚把手一擺:“出兵是大事,公主出嫁可以儉省,實在不行,公主出嫁的銀子全從內庫拿出,等退朝朕再回去和皇后商議,問問內庫還可挪出多少銀子。朕絕不能再讓黨夏人拿什麼歲幣。”

皇帝一錘定音,衆臣齊聲應是,宋淵已經道:“臣願領兵增援。”陳枚淺笑一下:“你雖上過戰場,年紀還是輕了些,至於別人。”陳枚的眼往朝中衆人臉上掃去,算來算去,竟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託付,終於陳枚開口道:“父親曾和黨夏對峙數十年,朕是他的兒子怎能不去,這次,就由朕親自領兵。”

衆人面色頓時驚慌,秦秋首先就道:“陛下,一個黨夏,還不勞陛下御駕親征。”陳枚說出那句話之後覺得全身都放鬆了,秦秋的阻攔也是理所當然的,陳枚屈起一個手指:“朝中有諸大臣,後宮內有皇后做鎮,太子雖才十一歲,卻已明理懂事。朕領兵出去時候,就由太子監國,皇后在旁協助,諸大臣必要盡力爲朝辦事。”

陳枚這話一出口就是再無迴轉餘地,衆人只得高呼遵旨。散朝罷陳枚直接回了昭陽殿,清瑜已經聽說前朝發生的事,接住丈夫只是讓他休息一會兒,並沒說別的。

陳枚換了衣衫喝了茶才瞧着妻子道:“怎麼,你不勸我不該御駕親征?”清瑜看着丈夫的臉,成親到現在已經十三年,當日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鬢邊已經有了白髮,額上早已都了皺紋。雖在衆人面前依舊威風,但只有在自己面前他纔會露出疲憊的一面。

清瑜搖頭:“我不會勸你不該出去,況且你這次不僅是爲餘叔叔報仇,或者也想瞧瞧朝中衆人的舉措吧?”陳枚放下茶杯握住妻子的手,下意識地玩着她的手指頭,當初嫁過來的時候那細細軟軟的手指頭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下變的有些僵硬不復當初的柔軟,可只有握住這雙手,陳枚才能覺得內心安寧。

過了會兒陳枚才道:“是,當日京城雖是兵不血刃拿下,但是舊朝衆多的世家對新朝持什麼態度還是有些曖昧,況且還有,”陳枚瞧着妻子緩緩地道:“還有幽州,這次劍南起兵,黨夏進攻倒是個大好機會。只是會辛苦了你。”

清瑜微微一笑並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淑兒出嫁,看來只有我主持了,你去吧,我會守住京城,守住我們的基業。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定會好好的回來。”陳枚嗯了一聲就擡起妻子的下巴:“我若有個萬一,你豈不正好當太后?”

清瑜牙咬住下脣往他身上重重掐去:“什麼皇后什麼太后,我只要做你的妻子。”陳枚把妻子抱緊一些,嗅着她的發微微閉上眼,爲了你我也會讓自己好好的。

軍情緊急,陳枚在十天後就親自帶領人馬出征,留在京城的還有宋淵純炎等人。竇翊依舊不得上戰場,這次他倒沒有去和清瑜求情,只有和純炎等人一起去送陳枚出征,純炎取笑他恨不得把小兵的衣衫剝下來穿上跟着他竇翊也像沒聽見一樣,只是看着遠征的人。

清瑜坐在皇后鑾駕之中,拍一□邊陳煊的手:“煊兒,這副擔子,你父親是提前交給你了。”陳煊身上爲餘達翰服喪的喪服都還沒去掉,點頭道:“娘,我不會辜負父親的。”清瑜看向遠方,但願所有事情都如丈夫所想的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部完結,終於可以寫第三部也就是最後一部了,嗷嗷嗷。

歿了?清瑜的身子晃了下,宮女忙上前扶了一下,清瑜把宮女的胳膊抓的很緊:“你再說一遍。”宮女有些害怕,但還是道:“軍報上說,餘駙馬歿在陣前。”清瑜緩緩地把手放開,餘達翰憨厚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還有陳樾答應餘達翰求婚時面上的嬌羞。

還有胖胖的煬兒,他比純淼就大那麼幾個月,現在他沒有爹了。清瑜長出一口氣,宮女們並不敢說話,只是站在旁邊等候。天色漸漸黑了,宮女們點上燈,清瑜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做,茫然地坐在那裡。

餘達翰雖說只是小姑子的丈夫,但在涼州這十幾年,彼此之間情誼極深,清瑜過了很久纔想開口,擡頭看見趙女官已等在那裡。是了,餘達翰去世,宮中該致以哀悼的,提到這個,清瑜就覺得心裡十分疼:“淑兒的婚事要往後退,還有煊兒他們也要服喪。”

已嫁姑姑去世,按制該有九個月的大功,可是對姑父沒有這個要求,更何況陳煊是太子。趙女官驚訝擡頭,清瑜摸一下臉,摸到一手溼漉漉的,感覺到自己喉嚨有些疼,清瑜的聲音都已有些嘶啞:“餘駙馬對陛下來說,不僅是一個妹夫,其中情誼更似兄弟,雖說姑父去世內侄沒有喪期,但陛下……”

說到這清瑜感到說不下去,趙女官在這宮中多年,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短暫的驚訝之後就躬身道:“是,臣明白了,臣這就下去安排。”宮女們已經不待清瑜吩咐就把一些東西收起來,清瑜坐在那看着她們的動作,不知道陳樾會何等傷心,要不要把她接回京城來?

重重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清瑜並沒起身相迎只是看着丈夫,陳枚面上滿是疲憊和悲傷。餘達翰很小的時候就被魚恩收養,在涼州長大的他對陳枚來說,就像是另一個弟弟,能夠把妹妹嫁給他陳枚也很高興,看着他們夫妻恩愛,陳枚更是高興。

可是現在,那冷冰冰的戰報上的幾行字就宣告了那樁美好婚姻的終結。踉蹌坐在妻子身邊,陳枚已經說不出話了,清瑜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已經讓煊兒爲餘叔叔服喪,淑兒的婚事也往後推了一個月。”

陳枚反握住妻子的手:“餘兄弟的靈柩,原本該回京來安葬的,但我覺得樾妹妹一定不會肯,我只有,只有……”陳枚聲音抖的說不下去,清瑜把他的手緊緊握住不讓他再說下去,終於陳枚埋在清瑜肩窩裡的頭髮出一聲底泣。

陳節度使去世時候,陳枚心裡想的更多的是涼州的局勢,況且陳節度使年紀已大。小陳將軍死在箭下,陳枚當時心中除了難過更多的是對朝廷的失望。只有餘達翰,這個在自己登基之後死在陣前的妹夫,讓陳枚覺得,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掌控一切。

清瑜輕輕地拍着陳枚的後背,宮女們已經全都退下,偌大一個殿內就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或許是有些累了,清瑜把頭和丈夫的頭靠在一起。皇權也好,別的什麼都好,都無法再讓他們分開。

次日早朝,陳枚命禮部擬旨,親諡餘達翰爲忠武,又下令太子陳煊服九個月的大功,餘達翰下葬之日京城停止宴飲一日,綴朝三日以示哀悼。

身爲禮部尚的石熙已經聽的額頭滿是汗,顧不得許多就道:“陛下,臣深知您對餘駙馬歿於陣前十分哀傷,可是太子爲之服喪並不合禮制,哀榮過重,並不是人臣可受。”陳枚擡眼看着下面的羣臣,沉聲道:“餘駙馬雖名爲朕的妹夫,其中情義卻如同朕的兄弟,朕爲體制所關,不能爲其服喪,太子身爲人子,代父盡勞是本等。況且,”

陳枚的手在寶座扶手上輕輕敲了敲:“朕的兄弟們,已經越來越少了。”聲音雖不高,卻傳遍殿內,跟隨陳枚起兵的那些人面上不由有喜色蔓延,而秦秋等人卻微微皺眉。

雖則新朝建立之後,陳枚爲了安撫舊朝世家們的心並沒大封跟隨自己起兵的將士,可是軍權是牢牢握在這些將士身上,中間的平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破。

既然皇帝都這麼說,石熙沒有再反對而是遵旨。餘達翰死於黨夏人的大舉進攻中,黨夏以三十萬大軍進攻涼州,雖邊境沒失,但邊境守軍折損已經大半,派兵增援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

但派誰去,要怎麼對待黨夏又成了一個問題,秦秋想了想纔開口道:“臣以爲,此時劍南未平,黨夏人以大軍壓境的原因所在,不外就是想多在這邊討些好處,若適當答應他們,他們必會撤軍。”

秦秋這話自然有人贊同,宋淵已經開口:“秦相這主意雖好,但前朝對黨夏不也經常封賞,結果不外就是黨夏人胃口越來越大,對邊境騷擾更多。直到高祖陛下鎮守涼州,很打了幾仗才把黨夏牢牢擋於邊境之外,臣以爲,雖則劍南不穩,但就該趁黨夏以爲我們必會妥協之時派兵增援,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不敢再騷擾我邊境。”

說着宋淵往前踏一步:“臣願領兵出戰。”戶部尚王世藩也出列道:“宋將軍願領兵出戰足見將軍一片赤誠,可是劍南那邊已經動兵,若涼州這邊再派兵增援,戶部的庫已然一空,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拿什麼去打?”

宋淵瞧着王世藩笑了:“方纔秦相可是說過,許給黨夏一些歲幣,這歲幣能拿出來,怎麼這打戰的錢糧就拿不出來?”王世藩並沒生氣:“宋將軍,黨夏的歲幣可以慢慢給,但這軍餉糧草可是立馬就要拿出來。”

噗嗤一聲,發笑的卻是昔日的趙校尉今日的趙將軍,他本來就是粗人,做了將軍在這朝上覺得甚束縛,平日都要端着,此時不能再端了:“原來前朝就是這樣騙黨夏人,難怪要到主上才能出兵。”

王世藩一張臉頓時紅了,陳枚已經道:“好了,都別爭了,要出兵是肯定的,戶部庫裡當真沒有多少銀子了?”王世藩張嘴就答:“雖有一些但過些日子就是公主出嫁,還有各處的封賞。”

再說下去估計這位戶部尚就該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枚把手一擺:“出兵是大事,公主出嫁可以儉省,實在不行,公主出嫁的銀子全從內庫拿出,等退朝朕再回去和皇后商議,問問內庫還可挪出多少銀子。朕絕不能再讓黨夏人拿什麼歲幣。”

皇帝一錘定音,衆臣齊聲應是,宋淵已經道:“臣願領兵增援。”陳枚淺笑一下:“你雖上過戰場,年紀還是輕了些,至於別人。”陳枚的眼往朝中衆人臉上掃去,算來算去,竟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託付,終於陳枚開口道:“父親曾和黨夏對峙數十年,朕是他的兒子怎能不去,這次,就由朕親自領兵。”

衆人面色頓時驚慌,秦秋首先就道:“陛下,一個黨夏,還不勞陛下御駕親征。”陳枚說出那句話之後覺得全身都放鬆了,秦秋的阻攔也是理所當然的,陳枚屈起一個手指:“朝中有諸大臣,後宮內有皇后做鎮,太子雖才十一歲,卻已明理懂事。朕領兵出去時候,就由太子監國,皇后在旁協助,諸大臣必要盡力爲朝辦事。”

陳枚這話一出口就是再無迴轉餘地,衆人只得高呼遵旨。散朝罷陳枚直接回了昭陽殿,清瑜已經聽說前朝發生的事,接住丈夫只是讓他休息一會兒,並沒說別的。

陳枚換了衣衫喝了茶才瞧着妻子道:“怎麼,你不勸我不該御駕親征?”清瑜看着丈夫的臉,成親到現在已經十三年,當日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鬢邊已經有了白髮,額上早已都了皺紋。雖在衆人面前依舊威風,但只有在自己面前他纔會露出疲憊的一面。

清瑜搖頭:“我不會勸你不該出去,況且你這次不僅是爲餘叔叔報仇,或者也想瞧瞧朝中衆人的舉措吧?”陳枚放下茶杯握住妻子的手,下意識地玩着她的手指頭,當初嫁過來的時候那細細軟軟的手指頭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下變的有些僵硬不復當初的柔軟,可只有握住這雙手,陳枚才能覺得內心安寧。

過了會兒陳枚才道:“是,當日京城雖是兵不血刃拿下,但是舊朝衆多的世家對新朝持什麼態度還是有些曖昧,況且還有,”陳枚瞧着妻子緩緩地道:“還有幽州,這次劍南起兵,黨夏進攻倒是個大好機會。只是會辛苦了你。”

清瑜微微一笑並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淑兒出嫁,看來只有我主持了,你去吧,我會守住京城,守住我們的基業。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定會好好的回來。”陳枚嗯了一聲就擡起妻子的下巴:“我若有個萬一,你豈不正好當太后?”

清瑜牙咬住下脣往他身上重重掐去:“什麼皇后什麼太后,我只要做你的妻子。”陳枚把妻子抱緊一些,嗅着她的發微微閉上眼,爲了你我也會讓自己好好的。

軍情緊急,陳枚在十天後就親自帶領人馬出征,留在京城的還有宋淵純炎等人。竇翊依舊不得上戰場,這次他倒沒有去和清瑜求情,只有和純炎等人一起去送陳枚出征,純炎取笑他恨不得把小兵的衣衫剝下來穿上跟着他竇翊也像沒聽見一樣,只是看着遠征的人。

清瑜坐在皇后鑾駕之中,拍一下身邊陳煊的手:“煊兒,這副擔子,你父親是提前交給你了。”陳煊身上爲餘達翰服喪的喪服都還沒去掉,點頭道:“娘,我不會辜負父親的。”清瑜看向遠方,但願所有事情都如丈夫所想的一樣。

親情

陳枚出征太子監國,一大清早清瑜就起身,來到陳煊住的側殿。陳煊已經起身,徐暢正帶着宮女們服侍他穿衣服,徐暢是三天前被清瑜下令來到陳煊身邊的。接到這個命令讓徐暢有些驚訝,畢竟舊朝後族不被牽連已是好事,能得重用幾乎是聞所未聞。

看着徐暢的驚訝,清瑜只是輕聲說了一句:“我用人,只以此人品格心性,若一味只以出身論人,則不知天下多少人會爲此受屈。”聽到清瑜這話徐暢反倒覺得自己太過拘泥,這位皇后能成爲皇后,果然不是運氣好這麼簡單。

看見清瑜進來,陳煊擡頭看一眼自己的娘,眼裡既有興奮又有幾分不確定,還有一點點察覺不到的害怕。清瑜止住衆人的行禮來到兒子面前,面前的少年頭戴金冠身着紫袍,個子都快有清瑜那麼高了。

清瑜的手放到兒子肩上,替他理一下衣衫:“瞧,你都快有娘高了,再過些年就要比娘還高,那時就該搬離昭陽殿前往東宮了。”陳煊垂下眼,一直覺得自己還是爹孃膝下的孩童,怎麼轉眼之間就要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到了此刻陳煊才真切明白太子這兩個字後面代表着什麼。

擡頭看着清瑜,陳煊的眼十分清亮:“母親,兒子一定不會辜負父親的託付。”清瑜展顏一笑,終於把兒子抱在懷裡,這一抱很短暫,短到陳煊只能聞到母親的髮香就被放開。看着兒子的眼,清瑜伸手摸上陳煊的臉:“煊兒,就算娘再不情願,現在和以前都不一樣了。今日是你監國第一日,娘只有一句話,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記得你先是你父親的兒子,和你的弟弟姊姊妹妹們都是你父親所生,然後纔是太子,將來還是皇帝。所謂天家無情,娘希望娘活着一日永遠聽不到你在我耳邊說這四個字。”

這是清瑜的教導,陳煊點頭,點頭之後又對清瑜行禮:“兒子記住了。”清瑜又笑了:“你總是會長大的,去吧。”陳煊行禮往外走,宮女宦官簇擁着他出去,清瑜站在殿內,很快就看不到兒子的身影。

徐暢並沒跟隨陳煊出去,此時方纔開口:“娘娘所言,臣竟似從沒聽過,天家天家,即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先論地位再論親情。”清瑜轉頭看着她:“所以天家必要無情嗎?說起來,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爲了權柄不停地算計着,卻忘了自己還是個人。這樣的日子,即便真的站到最高處,也不過是高處不勝寒罷了。而我,不願意這樣做。”

徐暢的脣微微張開,接着就笑了,這纔是這位皇后能說出的話,微微側一下頭徐暢方道:“娘娘此話竟有讓人醍醐灌頂之感,人常說天家無情,卻忘了不是天家無情,而是我們都忘了天家也是人。於是進了這道宮牆的人,自己的孩子都不是孩子,而是爭寵用的工具,順安皇后也好,臣曾見過的舊朝嬪妃也罷,不都被這些迷了眼?”

於是養於後宮婦人之手的那些孩子們,一樣地學會冷酷無情,忘了和自己爭奪的是自己的兄弟,清瑜想到這裡,覺得渾身都打了個冷戰,過了會兒才道:“你是順安皇后的侄媳,若要去見順安皇后,無需來回我。”

徐暢恭敬應是,清瑜再沒說什麼就走出殿,目送着清瑜身影消失,徐暢脣邊有笑容閃現,這位皇后會讓這個皇宮不一樣吧?這個皇宮在此時徐暢的眼裡不再是那個藏污納垢冷冰冰毫無熱情讓人想逃開的地方,和這個皇后在一起,教出個不那麼冷冰冰的皇帝出來,會是件很有趣的事吧?

清瑜回到正殿,褚趙兩人已經等候在那裡,看見清瑜進來,趙女官開口道:“娘娘,陛下出徵在外,二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再往後推一推?”清瑜皺眉算了算,純淑的婚事在餘達翰死訊傳來的時候已經往後推了一個月,若再往後推,豈不要到明年去了?

清瑜手一揮道:“不用推了,就照上次定下的日子。”趙女官應是,但還是又加一句:“可是陛下不在,按制該由陛下爲公主下封號的。”清瑜挑眉:“陛下不在可我還在,這個封號就由我來定。”

趙女官雖然已經習慣受驚,可聽到清瑜這話還是差點又被她嚇到,還待繼續開口時候,褚女官已經道:“由娘娘來定封號雖說原先制度上沒有,但娘娘曾說過,規矩是人定的,陛下既在外征戰,公主封號由娘娘來定也不算什麼。”

趙女官奇怪地看一眼褚女官,這個搭檔現在是越來越摸不透了,難道她真的有心想嫁那位楚將軍?雖說他是皇后的舅舅,此時看起來極貴,但一不風雅二不英俊,這樣的人怎堪爲配?

趙女官心中的嘀咕並不敢說出來,清瑜已經說起另一件事:“陛下昨日傳令,二公主出嫁的所有銀子都從內庫所出,我算了算,內庫所產並不算少,況且此時還要用兵。傳令,從今日起,合宮所有月例削減三成,我的供給削減一半。”

不等褚趙兩人應是,清瑜已經又道:“順安皇后那裡就無需削減,一切照舊。還有,削減月例期間,定有人仗勢欺人,兩位尚儀遇到這種事情,定要殺一儆百。”褚趙兩人從清瑜這話裡聽出一股蕭蕭寒意來,急忙跪下應是。

清瑜很滿意趙女官沒有再以皇家體統的理由來反對自己這話,這些日子翻宮中賬本,不翻不知道,一翻嚇一跳。以前清瑜以爲皇宮的開銷全都是由天下納貢得來,此時才知道並非如此。

天下各處都有皇莊,這些皇莊都是上萬畝地的大莊子,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店鋪,這些出產都歸於皇宮內庫,以備宮中月例之用。宮中內庫除了這些還有各地納貢,庫中之物清瑜也曾見過,各種東西都極其充盈,甚至有些好東西就放在那裡任其腐爛。宮中收入每年都那麼高,而何昭儀一年還要花那麼多的脂粉錢,不知她是要撒嬌呢還是要和王貴妃比誰更得安樂侯寵愛?

清瑜當時只當嘆了聲,此時纔想到,如果不是何昭儀把手都動到戶部的賦稅裡面,天下只怕不會這麼沸反盈天。

清瑜想的久了,竟忘記褚趙兩人還跪在那裡,擡頭纔看到,忙道:“你們起來吧,其實別說削減三成,就算再減半已經足夠奢華。說來說去,不外是衆人都當天家豪富,沒一人不想託福的。”

這話說的有些蹊蹺,趙女官愣了下,清瑜已經道:“我是做過主母的人,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還是知道的,方纔不過是順口嘆了一句。”趙女官覺得手心裡捏了把汗,倒忘了涼州城內的節度使府邸也是人口衆多,能做十幾年主母的人,又怎是那種庸碌之人。

人都下去了,清瑜又處理了幾件事,剛想問宮女陳煊下朝沒有,已有宮女進來:“娘娘,英國公在外求見。”父親?清瑜的眉皺起,自從回到京城,宋桐也曾求見過,不過都被清瑜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打發了,今日要不要也打發了?

宮女見清瑜沉吟已經道:“奴婢本想回絕了,但英國公說,和娘娘分別十數年,對娘娘甚是想念,還望娘娘賜他一面。”宋桐這樣的話倒是清瑜沒想過的,沉吟一下清瑜就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不知這位父親來見自己是要做什麼?嫌只有這麼個空爵不行嗎?還是要爲宋昂求情,對那位異母弟弟清瑜其實記得並不是太深了,只記得他英俊瀟灑頗有宋桐的風采。宋昂是有才的,陳枚也曾說過,或者再過些時候還會重新起用宋昂,畢竟宋昂還是秦家的女婿。

宋桐聽到宦官說清瑜要見自己的時候,用手理一下衣衫,畢竟是親父女,就算她再怎麼憤怒,也要先給爵位後見自己。下巴對宦官點一點,宋桐跟着宦官往裡走。

宮廷的奢華一點點呈現在面前,宋桐已經漸漸忘掉女兒對自己的冷淡,而是有些熱淚盈眶,終於等到這一日,能夠踏足只有整個皇朝最頂層的人才能踏足的這座宮殿,而自己的女兒就是這座宮殿的女主人,這一切都是自己帶給女兒的,如果不是自己把她從鄉下接到京城,她又怎能得到眼前這一切?

當高大的昭陽殿出現在宋桐眼前,宋桐脣邊的得意更深,一步步往殿內邁去,已能看到端坐在上方的女兒。十幾年沒見,那個微帶有稚氣的少女已消失不見,出現在宋桐眼前的一個高貴典雅的貴婦人。

宋桐知道自己見到女兒會很得意,可從沒想到會得意的說不出話來,宮女帶着宋桐往前行,在離清瑜三步之遠處停下來。宋桐知道此時該行禮,跪下道:“臣參見皇后娘娘。”

十幾年不見,那個當日意氣風發的男子已經老了,能看到他鬢邊的白髮,也能看到他眼角的皺紋。清瑜坐在上方看着宋桐跪地行禮,終究側過身子道:“英國公不必多禮,請起來吧。”

分別數年,不知道別的父女是不是會抱頭痛哭,但清瑜知道自己和宋桐之間不會如此,宮女搬過凳子,宋桐謝過座坐下,殿內竟一片靜默,過了會兒還是宋桐開口:“臣得娘娘庇佑,得賜爵位,深感歡喜。”

這樣的話讓清瑜回神過來,怎麼忘了這個人當日的目的呢?看着宋桐,清瑜脣邊不由帶上一絲嘲諷的笑:“你生我一場,我還你一個爵位,也算兩清。”

作者有話要說:兩清,哈哈哈。

陳枚出征太子監國,一大清早清瑜就起身,來到陳煊住的側殿。陳煊已經起身,徐暢正帶着宮女們服侍他穿衣服,徐暢是三天前被清瑜下令來到陳煊身邊的。接到這個命令讓徐暢有些驚訝,畢竟舊朝後族不被牽連已是好事,能得重用幾乎是聞所未聞。

看着徐暢的驚訝,清瑜只是輕聲說了一句:“我用人,只以此人品格心性,若一味只以出身論人,則不知天下多少人會爲此受屈。”聽到清瑜這話徐暢反倒覺得自己太過拘泥,這位皇后能成爲皇后,果然不是運氣好這麼簡單。

看見清瑜進來,陳煊擡頭看一眼自己的娘,眼裡既有興奮又有幾分不確定,還有一點點察覺不到的害怕。清瑜止住衆人的行禮來到兒子面前,面前的少年頭戴金冠身着紫袍,個子都快有清瑜那麼高了。

清瑜的手放到兒子肩上,替他理一下衣衫:“瞧,你都快有娘高了,再過些年就要比娘還高,那時就該搬離昭陽殿前往東宮了。”陳煊垂下眼,一直覺得自己還是爹孃膝下的孩童,怎麼轉眼之間就要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到了此刻陳煊才真切明白太子這兩個字後面代表着什麼。

擡頭看着清瑜,陳煊的眼十分清亮:“母親,兒子一定不會辜負父親的託付。”清瑜展顏一笑,終於把兒子抱在懷裡,這一抱很短暫,短到陳煊只能聞到母親的髮香就被放開。看着兒子的眼,清瑜伸手摸上陳煊的臉:“煊兒,就算娘再不情願,現在和以前都不一樣了。今日是你監國第一日,娘只有一句話,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記得你先是你父親的兒子,和你的弟弟姊姊妹妹們都是你父親所生,然後纔是太子,將來還是皇帝。所謂天家無情,娘希望娘活着一日永遠聽不到你在我耳邊說這四個字。”

這是清瑜的教導,陳煊點頭,點頭之後又對清瑜行禮:“兒子記住了。”清瑜又笑了:“你總是會長大的,去吧。”陳煊行禮往外走,宮女宦官簇擁着他出去,清瑜站在殿內,很快就看不到兒子的身影。

徐暢並沒跟隨陳煊出去,此時方纔開口:“娘娘所言,臣竟似從沒聽過,天家天家,即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先論地位再論親情。”清瑜轉頭看着她:“所以天家必要無情嗎?說起來,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爲了權柄不停地算計着,卻忘了自己還是個人。這樣的日子,即便真的站到最高處,也不過是高處不勝寒罷了。而我,不願意這樣做。”

徐暢的脣微微張開,接着就笑了,這纔是這位皇后能說出的話,微微側一下頭徐暢方道:“娘娘此話竟有讓人醍醐灌頂之感,人常說天家無情,卻忘了不是天家無情,而是我們都忘了天家也是人。於是進了這道宮牆的人,自己的孩子都不是孩子,而是爭寵用的工具,順安皇后也好,臣曾見過的舊朝嬪妃也罷,不都被這些迷了眼?”

於是養於後宮婦人之手的那些孩子們,一樣地學會冷酷無情,忘了和自己爭奪的是自己的兄弟,清瑜想到這裡,覺得渾身都打了個冷戰,過了會兒才道:“你是順安皇后的侄媳,若要去見順安皇后,無需來回我。”

徐暢恭敬應是,清瑜再沒說什麼就走出殿,目送着清瑜身影消失,徐暢脣邊有笑容閃現,這位皇后會讓這個皇宮不一樣吧?這個皇宮在此時徐暢的眼裡不再是那個藏污納垢冷冰冰毫無熱情讓人想逃開的地方,和這個皇后在一起,教出個不那麼冷冰冰的皇帝出來,會是件很有趣的事吧?

清瑜回到正殿,褚趙兩人已經等候在那裡,看見清瑜進來,趙女官開口道:“娘娘,陛下出徵在外,二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再往後推一推?”清瑜皺眉算了算,純淑的婚事在餘達翰死訊傳來的時候已經往後推了一個月,若再往後推,豈不要到明年去了?

清瑜手一揮道:“不用推了,就照上次定下的日子。”趙女官應是,但還是又加一句:“可是陛下不在,按制該由陛下爲公主下封號的。”清瑜挑眉:“陛下不在可我還在,這個封號就由我來定。”

趙女官雖然已經習慣受驚,可聽到清瑜這話還是差點又被她嚇到,還待繼續開口時候,褚女官已經道:“由娘娘來定封號雖說原先制度上沒有,但娘娘曾說過,規矩是人定的,陛下既在外征戰,公主封號由娘娘來定也不算什麼。”

趙女官奇怪地看一眼褚女官,這個搭檔現在是越來越摸不透了,難道她真的有心想嫁那位楚將軍?雖說他是皇后的舅舅,此時看起來極貴,但一不風雅二不英俊,這樣的人怎堪爲配?

趙女官心中的嘀咕並不敢說出來,清瑜已經說起另一件事:“陛下昨日傳令,二公主出嫁的所有銀子都從內庫所出,我算了算,內庫所產並不算少,況且此時還要用兵。傳令,從今日起,合宮所有月例削減三成,我的供給削減一半。”

不等褚趙兩人應是,清瑜已經又道:“順安皇后那裡就無需削減,一切照舊。還有,削減月例期間,定有人仗勢欺人,兩位尚儀遇到這種事情,定要殺一儆百。”褚趙兩人從清瑜這話裡聽出一股蕭蕭寒意來,急忙跪下應是。

清瑜很滿意趙女官沒有再以皇家體統的理由來反對自己這話,這些日子翻宮中賬本,不翻不知道,一翻嚇一跳。以前清瑜以爲皇宮的開銷全都是由天下納貢得來,此時才知道並非如此。

天下各處都有皇莊,這些皇莊都是上萬畝地的大莊子,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店鋪,這些出產都歸於皇宮內庫,以備宮中月例之用。宮中內庫除了這些還有各地納貢,庫中之物清瑜也曾見過,各種東西都極其充盈,甚至有些好東西就放在那裡任其腐爛。宮中收入每年都那麼高,而何昭儀一年還要花那麼多的脂粉錢,不知她是要撒嬌呢還是要和王貴妃比誰更得安樂侯寵愛?

清瑜當時只當嘆了聲,此時纔想到,如果不是何昭儀把手都動到戶部的賦稅裡面,天下只怕不會這麼沸反盈天。

清瑜想的久了,竟忘記褚趙兩人還跪在那裡,擡頭纔看到,忙道:“你們起來吧,其實別說削減三成,就算再減半已經足夠奢華。說來說去,不外是衆人都當天家豪富,沒一人不想託福的。”

這話說的有些蹊蹺,趙女官愣了下,清瑜已經道:“我是做過主母的人,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還是知道的,方纔不過是順口嘆了一句。”趙女官覺得手心裡捏了把汗,倒忘了涼州城內的節度使府邸也是人口衆多,能做十幾年主母的人,又怎是那種庸碌之人。

人都下去了,清瑜又處理了幾件事,剛想問宮女陳煊下朝沒有,已有宮女進來:“娘娘,英國公在外求見。”父親?清瑜的眉皺起,自從回到京城,宋桐也曾求見過,不過都被清瑜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打發了,今日要不要也打發了?

宮女見清瑜沉吟已經道:“奴婢本想回絕了,但英國公說,和娘娘分別十數年,對娘娘甚是想念,還望娘娘賜他一面。”宋桐這樣的話倒是清瑜沒想過的,沉吟一下清瑜就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不知這位父親來見自己是要做什麼?嫌只有這麼個空爵不行嗎?還是要爲宋昂求情,對那位異母弟弟清瑜其實記得並不是太深了,只記得他英俊瀟灑頗有宋桐的風采。宋昂是有才的,陳枚也曾說過,或者再過些時候還會重新起用宋昂,畢竟宋昂還是秦家的女婿。

宋桐聽到宦官說清瑜要見自己的時候,用手理一下衣衫,畢竟是親父女,就算她再怎麼憤怒,也要先給爵位後見自己。下巴對宦官點一點,宋桐跟着宦官往裡走。

宮廷的奢華一點點呈現在面前,宋桐已經漸漸忘掉女兒對自己的冷淡,而是有些熱淚盈眶,終於等到這一日,能夠踏足只有整個皇朝最頂層的人才能踏足的這座宮殿,而自己的女兒就是這座宮殿的女主人,這一切都是自己帶給女兒的,如果不是自己把她從鄉下接到京城,她又怎能得到眼前這一切?

當高大的昭陽殿出現在宋桐眼前,宋桐脣邊的得意更深,一步步往殿內邁去,已能看到端坐在上方的女兒。十幾年沒見,那個微帶有稚氣的少女已消失不見,出現在宋桐眼前的一個高貴典雅的貴婦人。

宋桐知道自己見到女兒會很得意,可從沒想到會得意的說不出話來,宮女帶着宋桐往前行,在離清瑜三步之遠處停下來。宋桐知道此時該行禮,跪下道:“臣參見皇后娘娘。”

十幾年不見,那個當日意氣風發的男子已經老了,能看到他鬢邊的白髮,也能看到他眼角的皺紋。清瑜坐在上方看着宋桐跪地行禮,終究側過身子道:“英國公不必多禮,請起來吧。”

分別數年,不知道別的父女是不是會抱頭痛哭,但清瑜知道自己和宋桐之間不會如此,宮女搬過凳子,宋桐謝過座坐下,殿內竟一片靜默,過了會兒還是宋桐開口:“臣得娘娘庇佑,得賜爵位,深感歡喜。”

這樣的話讓清瑜回神過來,怎麼忘了這個人當日的目的呢?看着宋桐,清瑜脣邊不由帶上一絲嘲諷的笑:“你生我一場,我還你一個爵位,也算兩清。”

周家

正在斟酌該說什麼話的宋桐聽到兩清這句,猛然擡頭,面上是一片不可思議。清瑜看着他,並沒說話,宋桐長嘆一口氣才道:“娘娘,您對臣有怨氣臣知道,只是你我總是骨肉至親,娘娘又何必讓天下人笑話?”

骨肉至親?這樣的骨肉至親比陌生人還糟糕一些,最起碼陌生人不會傷的你無話可說,清瑜脣邊有嘲諷笑容:“英國公倒說說我是怎麼讓天下人笑話?我有不尊你嗎?若我真不尊你,你此時怎會有這樣的爵位?還是我對異母弟不好?淵弟和我之間姊弟情深天下皆知。”

宋桐猛地擡頭看着清瑜脣邊的嘲諷笑容,聲音有些虛弱地開口:“昂兒他也是你弟弟。”清瑜又勾脣一笑:“宋昂是安樂侯近臣,安樂侯近臣在前朝覆滅時候都是什麼下場英國公是知道的。宋昂到了現在依舊住在京城,無人看不起他,英國公難道以爲是白來的嗎?”

安樂侯近臣,宋桐苦笑一下,當日有多歡喜,今日就有多傷心。但宋家的榮耀哪能只在自己這一代就終結,宋桐再次開口:“娘娘慈悲臣知道,但娘娘,昂兒他還有孩子,日後孩子們……”

清瑜已經打斷他的話:“孩子們成就如何,全要靠孩子們自己日後努力,若想憑出身後族就輕而易舉得高官厚祿,這要置天下苦讀的學子以何處?英國公當日也是苦讀才得一第,難道全忘了嗎?”

宋桐的雙肩垂下,看着清瑜說不出話來,清瑜已經道:“英國公若無什麼事還請出去,此是內宮,英國公長久在此未免有些不妥。”宋桐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出一步才轉頭瞧着清瑜:“清瑜,難道你對我之間,無半分親情?”

清瑜想放聲大笑,但終於沒笑出來,只是輕聲道:“親情?父親,在你當日口口聲聲爲自己負心辯解對我娘沒半分追憶,話裡只是嫌棄她擋住你青雲路的時候我已全都絕望,怎還會對你有半分親情。父親,你今日所受的,都是你當日種下的因。你,”

清瑜說到這不覺眼裡已有淚:“我寧願我沒有父親,也不願我的父親是那麼一個貪圖榮華、愛慕富貴,趨利避害、背信棄義的小人。”清瑜的淚隨着頭的輕輕擺動流下,看着宋桐,清瑜用手擦去眼角的淚:“我說過,你生我一場,我還你一個爵位,從此兩清。宋家旁的人,想要榮華富貴就請自己努力,我,絕不會因爲他們姓宋,有那麼一點點血緣就許他們高官厚祿。”

這話說的已經再清楚明白不過,宋桐嘆了聲才道:“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要明白,做天下母並不是……”清瑜已經笑了:“英國公認爲這個皇后位是我運氣很好從天上掉下來的?於是想送人進來替我固寵?還是要讓宋家人在朝中替我幫襯些?”

宋桐被清瑜再次問住,清瑜站起身:“英國公該知道陛下的詔令是什麼?太子監國、皇后協助,英國公當真以爲我是那種靠運氣和家世才成爲皇后的人嗎?”宋桐看着面前的女兒,只覺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升起的不是驕傲而是一種恐懼,這個女兒,沒惹怒她倒罷了,若惹怒了她,宋桐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再次行禮打算退下。

清瑜站在那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大殿,這個父親,初見時就十分英俊瀟灑。到了今日,雖然英俊依舊,瀟灑依然,但此時在清瑜的眼中,這個人卻顯得那麼矮小猥瑣。

宋桐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再次轉身:“娘娘,陛下有詔令,尋找周家後人,可是清露的兩個孩子雖被尋到但沒被報上來,臣不知這是出自誰的授意,但不管如何,兩個孩子不過十歲,大人的恩怨不該落到他們身上。”

追封周遠,尋找周家後人的事一直都有人在做,清瑜並沒關心,聽到這話不由眉微微一揚方道:“我沒有遷怒無知孩童的習慣,若真尋到清露的兩個孩子,定會帶回他們。”宋桐想再說句娘娘慈愛,卻覺說不出口只是又嘆一聲才走。

周秦兩家原本就有恩怨,清露又是林氏所出,不管是討好秦秋還是討好自己,那些尋人的不把清露的孩子報上來都屬平常,只是他們未免把自己看的太小肚雞腸了。清瑜微一思忖就命人去問問清露的那兩個孩子是怎麼回事?如果真有人打着討好的主意把那兩個孩子瞞下來,倒是陳枚一片好心辦了壞事。

宋桐出宮這一路都是恍惚的,沒有進宮時的那些歡喜,腦中浮現的竟是殿門口轉身時看到的清瑜,那時風吹着她的裙裾,她站在那裡,竟似什麼都打不垮一樣。宋桐嘆了口氣,胳膊已經被人扶住:“國公,該上車了。”

宋桐這才恍然自己已經到了宮門口,幾乎是被人半扶半拉地上了車,看着宮牆離自己越來越遠,宋桐閉上眼睛,曾經那麼美好的未來,就這樣在面前變成泡沫,一吹就消失。

車到宋府,宋桐下車進府,英國公府邸早不是原來宋家那所四進宅院,旁邊兩家的宅子也圍了進來,比原來氣派豪華,下人也要更多。這些原本讓宋桐十分歡喜,可是原來這樣的得意也能一戳就散,宋桐覺得頭十分暈,恍恍惚惚地走進府邸,清露已經迎上來,滿面地焦灼:“父親,皇后怎麼說?她有沒有答應把那兩個孩子帶回來。”

得不到宋桐的回答,清露更加焦急:“是不是沒答應?不過也是,當日……”想到當日清露住口不說,當日林氏母女視清瑜爲外室女,主人如此,下人也是那樣相待,今日她已登上世間女子能夠登上的最高點。若換了自己是她,怎會不借機報復,況且尋不到人這也是常事。

想着清露眼角就有淚出來,後退一步道:“我不該讓父親進去求她的。”宋桐嘆氣道:“娘娘說,她從無遷怒無辜孩童的習慣,聽這話,那兩個外孫只怕很快就能回來。”真的?清露的眼已經發亮,拉住宋桐的胳膊:“父親,皇后真的這樣說嗎?”宋桐點頭,臉上的若有所思之態更重,或者,所有的人都猜錯了。

到了下午時分,宮中來了消息,宣周家長媳宋氏和她長女進宮。聽到宣詔,最緊張的反而是林氏,她幾乎是緊緊抓住清露的手:“清露,不要去,皇后那麼恨我,她怎會對你有好臉色。”清露也十分擔心,進宮比不得在府內,到時若清瑜變了神色,稍微指一個錯就能讓自己萬劫不復。

秦氏見她們母女徘徊,上前安慰道:“阿姊無需擔心,我聽我母親說,娘娘十分慈愛,況且今日不光是宣詔你,還有外甥女,只怕是要理周家的後事。”林氏已經啐了秦氏一口:“你懂什麼?你母親是命婦,你父親深得帝心,皇后當然要青眼,你阿姊現在早已沒有了誥封,皇后要怎樣不就怎樣?況且帶外孫女進去,誰知道是不是藉此連根拔起。”

林氏在這裡拉住清露不讓走,宮中前來宣詔的人又催了數次,清露知道今日是不得不去,只得別了母親,換了衣衫帶着女兒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進宮。

馬車是宮中派來的,比平日所用馬車舒適很多,清露的女兒坐在清露面前:“娘,女兒聽說,當今皇后是我的姨母,是不是真的?”清露心事重重哪還有心思回答女兒的話,只嗯了一聲,小姑娘的眼睛睜圓:“那爲什麼除了小姨之外,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姨母?是不是因爲她不是外祖母生的女兒所以沒人提起?一個庶出爲什麼可以做皇后?”

清露深吸一口氣才把女兒抱進懷裡:“你也算經過一些事了,這些話怎麼可以說?再說你姨母也不是什麼庶出?”小姑娘的眉皺緊:“她既不是庶出,那爲什麼不是外祖母生的,難道……”清露已經把女兒的嘴巴捂住:“這些話你小女孩家不需要知道,只要記得今日進宮要乖乖的,不許搗亂。”

小姑娘被嚇到,連連點頭,清露看着宮牆,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從鄉間來的少女會有一日成爲這所宮殿的主人,所有人都要仰她的鼻息。若是自己?清露苦笑一聲,牽着女兒的手走下車,在那等候的宮女上前行禮引領她們往裡走。

越走越深,宮道一眼望不到頭,彷彿也走不到底,清露緊緊拉住女兒的手,此時小姑娘早沒說話,只是沉默地跟隨母親往裡走。轉過漢白玉鋪的宮道,一座宮殿出現在衆人面前,昭陽殿、皇后殿,世間地位最高的女子所的地方。

清露看着這座宮殿,安樂侯一直沒有立後,宮中事務都交由王貴妃打點,清露也曾跟隨婆母進宮朝見過王貴妃,當時已經驚歎王貴妃所住的漪瀾殿十分精美,可是今日看到昭陽殿,清露才知道,爲什麼宮中女子會想住進昭陽殿了,不僅是這所宮殿更大,而是身後所代表的權力。

宮女帶着清露進到側殿等候,雖然有茶水點心,但清露怎能吃得下去,一心只在那裡算爲何清瑜會召見自己。小姑娘突然啊了一聲,清露剛要讓女兒噤聲,擡頭就看見外面進來一個老婦,這婦人雖面色憔悴但精神還好。清露也滿面驚訝,這竟是周遠的夫人,自己的婆婆,看見婆婆出現在自己面前,清露已經驚詫無比,自從離開牢房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婆婆。

周夫人面色依舊端莊,看見清露並沒清露一樣驚訝,小姑娘已經跑過去行禮喊祖母。周夫人用手摸一摸小姑娘的頭對清露道:“媳婦許久都沒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蠻喜歡大氣女人的,雖然在現實生活裡我是個小氣女人……

正在斟酌該說什麼話的宋桐聽到兩清這句,猛然擡頭,面上是一片不可思議。清瑜看着他,並沒說話,宋桐長嘆一口氣才道:“娘娘,您對臣有怨氣臣知道,只是你我總是骨肉至親,娘娘又何必讓天下人笑話?”

骨肉至親?這樣的骨肉至親比陌生人還糟糕一些,最起碼陌生人不會傷的你無話可說,清瑜脣邊有嘲諷笑容:“英國公倒說說我是怎麼讓天下人笑話?我有不尊你嗎?若我真不尊你,你此時怎會有這樣的爵位?還是我對異母弟不好?淵弟和我之間姊弟情深天下皆知。”

宋桐猛地擡頭看着清瑜脣邊的嘲諷笑容,聲音有些虛弱地開口:“昂兒他也是你弟弟。”清瑜又勾脣一笑:“宋昂是安樂侯近臣,安樂侯近臣在前朝覆滅時候都是什麼下場英國公是知道的。宋昂到了現在依舊住在京城,無人看不起他,英國公難道以爲是白來的嗎?”

安樂侯近臣,宋桐苦笑一下,當日有多歡喜,今日就有多傷心。但宋家的榮耀哪能只在自己這一代就終結,宋桐再次開口:“娘娘慈悲臣知道,但娘娘,昂兒他還有孩子,日後孩子們……”

清瑜已經打斷他的話:“孩子們成就如何,全要靠孩子們自己日後努力,若想憑出身後族就輕而易舉得高官厚祿,這要置天下苦讀的學子以何處?英國公當日也是苦讀才得一第,難道全忘了嗎?”

宋桐的雙肩垂下,看着清瑜說不出話來,清瑜已經道:“英國公若無什麼事還請出去,此是內宮,英國公長久在此未免有些不妥。”宋桐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出一步才轉頭瞧着清瑜:“清瑜,難道你對我之間,無半分親情?”

清瑜想放聲大笑,但終於沒笑出來,只是輕聲道:“親情?父親,在你當日口口聲聲爲自己負心辯解對我娘沒半分追憶,話裡只是嫌棄她擋住你青雲路的時候我已全都絕望,怎還會對你有半分親情。父親,你今日所受的,都是你當日種下的因。你,”

清瑜說到這不覺眼裡已有淚:“我寧願我沒有父親,也不願我的父親是那麼一個貪圖榮華、愛慕富貴,趨利避害、背信棄義的小人。”清瑜的淚隨着頭的輕輕擺動流下,看着宋桐,清瑜用手擦去眼角的淚:“我說過,你生我一場,我還你一個爵位,從此兩清。宋家旁的人,想要榮華富貴就請自己努力,我,絕不會因爲他們姓宋,有那麼一點點血緣就許他們高官厚祿。”

這話說的已經再清楚明白不過,宋桐嘆了聲才道:“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要明白,做天下母並不是……”清瑜已經笑了:“英國公認爲這個皇后位是我運氣很好從天上掉下來的?於是想送人進來替我固寵?還是要讓宋家人在朝中替我幫襯些?”

宋桐被清瑜再次問住,清瑜站起身:“英國公該知道陛下的詔令是什麼?太子監國、皇后協助,英國公當真以爲我是那種靠運氣和家世才成爲皇后的人嗎?”宋桐看着面前的女兒,只覺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升起的不是驕傲而是一種恐懼,這個女兒,沒惹怒她倒罷了,若惹怒了她,宋桐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再次行禮打算退下。

清瑜站在那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大殿,這個父親,初見時就十分英俊瀟灑。到了今日,雖然英俊依舊,瀟灑依然,但此時在清瑜的眼中,這個人卻顯得那麼矮小猥瑣。

宋桐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再次轉身:“娘娘,陛下有詔令,尋找周家後人,可是清露的兩個孩子雖被尋到但沒被報上來,臣不知這是出自誰的授意,但不管如何,兩個孩子不過十歲,大人的恩怨不該落到他們身上。”

追封周遠,尋找周家後人的事一直都有人在做,清瑜並沒關心,聽到這話不由眉微微一揚方道:“我沒有遷怒無知孩童的習慣,若真尋到清露的兩個孩子,定會帶回他們。”宋桐想再說句娘娘慈愛,卻覺說不出口只是又嘆一聲才走。

周秦兩家原本就有恩怨,清露又是林氏所出,不管是討好秦秋還是討好自己,那些尋人的不把清露的孩子報上來都屬平常,只是他們未免把自己看的太小肚雞腸了。清瑜微一思忖就命人去問問清露的那兩個孩子是怎麼回事?如果真有人打着討好的主意把那兩個孩子瞞下來,倒是陳枚一片好心辦了壞事。

宋桐出宮這一路都是恍惚的,沒有進宮時的那些歡喜,腦中浮現的竟是殿門口轉身時看到的清瑜,那時風吹着她的裙裾,她站在那裡,竟似什麼都打不垮一樣。宋桐嘆了口氣,胳膊已經被人扶住:“國公,該上車了。”

宋桐這才恍然自己已經到了宮門口,幾乎是被人半扶半拉地上了車,看着宮牆離自己越來越遠,宋桐閉上眼睛,曾經那麼美好的未來,就這樣在面前變成泡沫,一吹就消失。

車到宋府,宋桐下車進府,英國公府邸早不是原來宋家那所四進宅院,旁邊兩家的宅子也圍了進來,比原來氣派豪華,下人也要更多。這些原本讓宋桐十分歡喜,可是原來這樣的得意也能一戳就散,宋桐覺得頭十分暈,恍恍惚惚地走進府邸,清露已經迎上來,滿面地焦灼:“父親,皇后怎麼說?她有沒有答應把那兩個孩子帶回來。”

得不到宋桐的回答,清露更加焦急:“是不是沒答應?不過也是,當日……”想到當日清露住口不說,當日林氏母女視清瑜爲外室女,主人如此,下人也是那樣相待,今日她已登上世間女子能夠登上的最高點。若換了自己是她,怎會不借機報復,況且尋不到人這也是常事。

想着清露眼角就有淚出來,後退一步道:“我不該讓父親進去求她的。”宋桐嘆氣道:“娘娘說,她從無遷怒無辜孩童的習慣,聽這話,那兩個外孫只怕很快就能回來。”真的?清露的眼已經發亮,拉住宋桐的胳膊:“父親,皇后真的這樣說嗎?”宋桐點頭,臉上的若有所思之態更重,或者,所有的人都猜錯了。

到了下午時分,宮中來了消息,宣周家長媳宋氏和她長女進宮。聽到宣詔,最緊張的反而是林氏,她幾乎是緊緊抓住清露的手:“清露,不要去,皇后那麼恨我,她怎會對你有好臉色。”清露也十分擔心,進宮比不得在府內,到時若清瑜變了神色,稍微指一個錯就能讓自己萬劫不復。

秦氏見她們母女徘徊,上前安慰道:“阿姊無需擔心,我聽我母親說,娘娘十分慈愛,況且今日不光是宣詔你,還有外甥女,只怕是要理周家的後事。”林氏已經啐了秦氏一口:“你懂什麼?你母親是命婦,你父親深得帝心,皇后當然要青眼,你阿姊現在早已沒有了誥封,皇后要怎樣不就怎樣?況且帶外孫女進去,誰知道是不是藉此連根拔起。”

林氏在這裡拉住清露不讓走,宮中前來宣詔的人又催了數次,清露知道今日是不得不去,只得別了母親,換了衣衫帶着女兒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進宮。

馬車是宮中派來的,比平日所用馬車舒適很多,清露的女兒坐在清露面前:“娘,女兒聽說,當今皇后是我的姨母,是不是真的?”清露心事重重哪還有心思回答女兒的話,只嗯了一聲,小姑娘的眼睛睜圓:“那爲什麼除了小姨之外,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姨母?是不是因爲她不是外祖母生的女兒所以沒人提起?一個庶出爲什麼可以做皇后?”

清露深吸一口氣才把女兒抱進懷裡:“你也算經過一些事了,這些話怎麼可以說?再說你姨母也不是什麼庶出?”小姑娘的眉皺緊:“她既不是庶出,那爲什麼不是外祖母生的,難道……”清露已經把女兒的嘴巴捂住:“這些話你小女孩家不需要知道,只要記得今日進宮要乖乖的,不許搗亂。”

小姑娘被嚇到,連連點頭,清露看着宮牆,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從鄉間來的少女會有一日成爲這所宮殿的主人,所有人都要仰她的鼻息。若是自己?清露苦笑一聲,牽着女兒的手走下車,在那等候的宮女上前行禮引領她們往裡走。

越走越深,宮道一眼望不到頭,彷彿也走不到底,清露緊緊拉住女兒的手,此時小姑娘早沒說話,只是沉默地跟隨母親往裡走。轉過漢白玉鋪的宮道,一座宮殿出現在衆人面前,昭陽殿、皇后殿,世間地位最高的女子所的地方。

清露看着這座宮殿,安樂侯一直沒有立後,宮中事務都交由王貴妃打點,清露也曾跟隨婆母進宮朝見過王貴妃,當時已經驚歎王貴妃所住的漪瀾殿十分精美,可是今日看到昭陽殿,清露才知道,爲什麼宮中女子會想住進昭陽殿了,不僅是這所宮殿更大,而是身後所代表的權力。

宮女帶着清露進到側殿等候,雖然有茶水點心,但清露怎能吃得下去,一心只在那裡算爲何清瑜會召見自己。小姑娘突然啊了一聲,清露剛要讓女兒噤聲,擡頭就看見外面進來一個老婦,這婦人雖面色憔悴但精神還好。清露也滿面驚訝,這竟是周遠的夫人,自己的婆婆,看見婆婆出現在自己面前,清露已經驚詫無比,自從離開牢房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婆婆。

周夫人面色依舊端莊,看見清露並沒清露一樣驚訝,小姑娘已經跑過去行禮喊祖母。周夫人用手摸一摸小姑娘的頭對清露道:“媳婦許久都沒見了。”

姊妹

這句話讓清露從震驚中醒過來,忙拉過小姑娘給周夫人行禮:“媳婦見過婆婆,婆婆安好。”周夫人的脣微微抿了抿才示意她們起來:“安,能安嗎?”這話裡有些許怨氣,清露低頭不語,只是恭敬地站在旁邊,如同當年還在周家時一樣。

周夫人看見清露這樣,又嘆一口氣:“罷了,你坐下吧,當日大難臨頭,能逃的命已算運氣。”清露輕聲說了聲是這纔在一邊坐下,周夫人又問幾句清露在孃家情形,清露撿些不緊要的話說了,反而是小姑娘在旁問東問西,孩童的聲音讓周夫人脣邊終於露出笑容,輕輕拍一下小姑娘的臉:“當日周家滿堂兒孫,到現在竟只有你們……”

話沒說完又有宮女領着人進來,瞧見後面進來的人,周夫人的鎮定頓時消失,急走兩步上前,仔細看了看拉住那人的手,這雙手傷痕累累,周夫人的淚頓時下來:“涓兒,我的涓兒,你受苦了。”周涓是周遠最小的女兒,雖不是周夫人所生,卻因出生時生母身子不好被抱到周夫人身邊撫養,那時周夫人年紀漸長,這些爭風吃醋的事也漸漸淡忘,對她是真心疼愛。

周涓姨娘沒拖幾年就去世了,周夫人對周涓更好,視同親生一般。周家出事前周涓已在準備出嫁,離出嫁前還有一個多月周家出事,周夫人曾想把周涓快些嫁出去好讓她脫身,誰知那家見勢不妙怎肯接納,周涓跟着一起下了獄,之後被沒爲奴,這樣年輕美貌女子自然賣的也要快些,還來不及別一句周涓已被人買走,算來已有兩年沒相見。

周夫人被曾受過周遠恩惠的人家帶走,這些日子倒也沒受多少苦楚。可是周涓就不同了,面前女子面色憔悴神色呆滯,被周夫人握住雙手也沒多少歡喜,周夫人的淚流的更急,心似被針紮了一樣,竟不知道她在那家受了多少的苦,才讓那個記憶中活潑俏麗的少女變成現在這樣死氣沉沉毫無活力。

跟着周涓進來的婦人已經笑了:“婆婆果然是偏心的,一進門就只拉着九妹妹哭個不停,竟似從沒見過我們一樣。”說着那婦人的眼已經掃向清露:“大嫂,我說的可是?”這是周夫人的二兒媳,周家女眷被沒爲奴,她的爹孃去尋了人情把她帶回了家,在孃家總比在別處好,只是當時她的兒子還小,又在牢裡過了病氣,不等人來救就已沒了。

清露聽到這婦人的話,神色有些恍惚,如同當年在周家時,妯娌小姑丫鬟婆子們坐滿一堂,哄着周夫人說笑,那時和妯娌們多是面和心不和,還要防備着下人們。周夫人想也想到了當年,收一下淚拉着周涓坐下,周涓只擡眼看一眼殿內擺設那眼又低下來。

周夫人見她身上沒有一點活泛勁兒,嘆了聲道:“當日人全聚起來,這殿內都坐不下,現在也只有你們幾個了。”週二娘子已經沒有再笑,想是想起自己的那幾個孩子,當日清露一胎而得雙子,週二娘子心裡未必沒有要和她別苗頭多生幾個兒子,可是生了又有什麼用?自己的那幾個孩子還不是在牢裡沒了?

週二娘子抹一下臉上的淚,強笑道:“還不知道皇后娘娘傳召我們是有什麼事,今日宮中來人倒嚇了我爹孃一跳,還當宮中認爲我爹僅只罷官是不夠的,還要……”說着週二娘子頓一頓:“不提了,這畢竟是在宮中。”

周夫人滿面慈愛地瞧着周涓,聽到週二娘子這話才道:“陛下前些日子傳下詔令,遍尋周家後人,還說要封賞周家後人。我早在那時就被接了出來,只是遲遲沒被宣進宮。其實能活的一條命,日後安穩度日已經夠好,什麼封賞,什麼榮華富貴,經過了這麼一大難,才曉得那些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週二娘子笑了笑:“我們倒罷了,只是大嫂定會依舊榮華富貴不絕的,皇后之妹又怎會過的差?只是大嫂既做了皇后之妹,也該提攜下家人,又何必等到九妹妹已被折磨成這樣才被尋到?”說着週二娘子還故意滴兩滴淚:“虧得當日大嫂還口口聲聲把九妹妹當親妹妹。做了皇后的妹子,卻連舊日的小姑都不肯伸一下手。”

這夾槍帶棒的話讓清露無法解釋,旁邊一直沒動作的周涓突然流下淚,周夫人望向她,周涓擡頭看向清露,眼裡分明有些怨恨,別人倒罷了,清露是有救人之力的。虧當日聽說成爲皇后的是大嫂的長姊自己還十分期盼,期盼大嫂能念在當日的舊情伸一把手,可是呢?自己不過是又多受了一年多的苦,還被那家的主母說自己不受規矩,痛責一頓後打發到柴房做事,劈柴燒火挑水,那家任誰都可以欺辱自己,嘲笑自己還當是世家千金嗎?不過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泥。

周涓的手緊緊握成拳,恨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她的虛情假意,爲何自己要到那時候才明白?周夫人經的事多,早已看破。況且清露總是皇后之妹,日後只怕還要仰仗清露,伸手握緊周涓的手:“過去了,都過去了,涓兒,以後你和娘一起住,以後娘定不會再讓你受欺負。”

周涓的淚流的更急,哽咽地叫了聲母親,周夫人輕輕拍着她,嘆了一聲。清露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若周家真的重新被封賞,那自己就不可能再住在孃家而要回婆家住,可是現在經過覆滅這件事,劫後餘生的人定和原先是兩樣。

宮女又走了進來,這次沒有帶人進來,只是走到周夫人面前恭敬地道:“娘娘宣詔周家家眷。”周夫人緊緊握住周涓起身,週二娘子跟在她後面,清露走的很慢,慢到小女兒過來牽她:“娘,您快些走,我想瞧瞧皇后姨母長的什麼樣。”

前頭的週二娘子聽到小姑娘這句皇后姨母,回頭瞧了清露一眼:“果然大嫂和我們是不一樣的。”這話嘔的清露差點吐血,京城中消息稍微靈通些的誰不知道清瑜是怎麼對待宋家的,可是這些人還口口聲聲不忘提醒。

小姑娘可沒想這麼多,只是快步往前走,正殿已到宮女停下腳步請她們稍待這才走進去,很快就出來另一個宮女示意她們一起進正殿。

踏上漢白玉的臺階,清露覺得自己的腿都在發抖,方纔在側殿的那些只怕清瑜早知道了,那等會兒見面,不知她會怎樣羞辱自己?畢竟兩人的處境已是一天一地。

今日是正式召見,清瑜着了正式禮服,蟒袍玉帶金釵十二樹,端莊坐在上方,宮女宦官呈雁翅站在下方。此情此景讓人的腳步放的更輕,整個人不免端莊起來,宮女帶着周夫人等人在離清瑜三步之遠的地方停下。

周夫人已經帶着衆人跪下:“妾等參見皇后娘娘。”清瑜的手微微一動,已有宮女上前把周夫人扶起把她安置在旁邊的椅子上,清瑜這纔對剩下的人道:“都起來吧,賜座。”

周夫人重又站起謝座衆人這才各自坐下,清露坐在那裡看着十多年沒見過的清瑜,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只讓她顯得更加自信,一舉一動也盡顯優雅,舉手投足盡顯淡然。再不是當日那個初見時倔強但還能瞧出有些許手足無措的鄉下姑娘,從容的就像生來就能掌握天下一般。

清露的手指甲已經掐進肉裡,當日看見清瑜的第一眼時是有不屑的,一個鄉下外室所生的女兒,林氏能接她進京已經是十分大度了,可她還說些什麼,說不能認林氏爲母,還拒絕自己的示好。這樣的人怎能在那樣宅門生存?

即便後來知道真相,清露依舊選擇聽從自己孃的話,畢竟嫡庶之間是有差別的,名分早定,再不滿又如何呢?清瑜出嫁後那次見面清露還記得,此時竟是歷歷在目,名分早定又何必倔強?

清露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面,沒有聽到清瑜和周夫人之間的問答,還是小姑娘沒有耐心問了出來:“聽說你是我的姨母,是真的嗎?”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周夫人的眉微微皺緊,週二娘子卻是一臉瞧好戲的模樣,清露驚慌地伸手去捂女兒的嘴,發現這樣不行後又拉着女兒跪下:“娘娘,妾的女兒年幼不知事,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這些年林氏母女還真是沒變過,清瑜對清露道:“起來吧,這話何錯之有?要知道,歷來都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露聽了後面這句,原本要站起來那膝蓋竟然又軟下來,還是宮女上前扶了一把才把清露攙起。

清瑜並沒在意清露如何,而是對小姑娘道:“是,我是你的姨母,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的大眼閃了閃才道:“啊,原來是真的,我還一直以爲她們騙我呢?我叫辭雅。”辭雅?清瑜面上的笑容加深一些,招手讓她過來:“真是個好名字,你要記得,你有個好名字定不能辜負它。”

辭雅努力點頭,清瑜笑了,喚過個宮女來:“帶她下去,拿好吃好玩地哄着,我還在這裡和周家家眷們說幾句。”宮女應是牽着辭雅下去,清露看見女兒開開心心下去,想叫住女兒,畢竟女人的心思誰能猜出來?萬一現在是女兒活蹦亂跳地去了,回來的是具屍體?

清露覺得有些不寒而慄,清瑜看着她面上神情,輕聲道:“我說過,我沒有遷怒無知孩童的習慣。”這話裡含有些許怒氣,清露已經起身跪下:“娘娘慈悲妾深知,只是宮規繁重,妾怕小孩子不知道宮規衝撞了什麼貴人,到時……”

清露有些說不下去,清瑜瞧着她淡淡地道:“宋清露,你和你娘除了算計陰謀,還知道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愛女主。其實我一直很想說一句話,算計和智謀、精明和刻薄,外表看起來很相近,但內裡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這句話讓清露從震驚中醒過來,忙拉過小姑娘給周夫人行禮:“媳婦見過婆婆,婆婆安好。”周夫人的脣微微抿了抿才示意她們起來:“安,能安嗎?”這話裡有些許怨氣,清露低頭不語,只是恭敬地站在旁邊,如同當年還在周家時一樣。

周夫人看見清露這樣,又嘆一口氣:“罷了,你坐下吧,當日大難臨頭,能逃的命已算運氣。”清露輕聲說了聲是這纔在一邊坐下,周夫人又問幾句清露在孃家情形,清露撿些不緊要的話說了,反而是小姑娘在旁問東問西,孩童的聲音讓周夫人脣邊終於露出笑容,輕輕拍一下小姑娘的臉:“當日周家滿堂兒孫,到現在竟只有你們……”

話沒說完又有宮女領着人進來,瞧見後面進來的人,周夫人的鎮定頓時消失,急走兩步上前,仔細看了看拉住那人的手,這雙手傷痕累累,周夫人的淚頓時下來:“涓兒,我的涓兒,你受苦了。”周涓是周遠最小的女兒,雖不是周夫人所生,卻因出生時生母身子不好被抱到周夫人身邊撫養,那時周夫人年紀漸長,這些爭風吃醋的事也漸漸淡忘,對她是真心疼愛。

周涓姨娘沒拖幾年就去世了,周夫人對周涓更好,視同親生一般。周家出事前周涓已在準備出嫁,離出嫁前還有一個多月周家出事,周夫人曾想把周涓快些嫁出去好讓她脫身,誰知那家見勢不妙怎肯接納,周涓跟着一起下了獄,之後被沒爲奴,這樣年輕美貌女子自然賣的也要快些,還來不及別一句周涓已被人買走,算來已有兩年沒相見。

周夫人被曾受過周遠恩惠的人家帶走,這些日子倒也沒受多少苦楚。可是周涓就不同了,面前女子面色憔悴神色呆滯,被周夫人握住雙手也沒多少歡喜,周夫人的淚流的更急,心似被針紮了一樣,竟不知道她在那家受了多少的苦,才讓那個記憶中活潑俏麗的少女變成現在這樣死氣沉沉毫無活力。

跟着周涓進來的婦人已經笑了:“婆婆果然是偏心的,一進門就只拉着九妹妹哭個不停,竟似從沒見過我們一樣。”說着那婦人的眼已經掃向清露:“大嫂,我說的可是?”這是周夫人的二兒媳,周家女眷被沒爲奴,她的爹孃去尋了人情把她帶回了家,在孃家總比在別處好,只是當時她的兒子還小,又在牢裡過了病氣,不等人來救就已沒了。

清露聽到這婦人的話,神色有些恍惚,如同當年在周家時,妯娌小姑丫鬟婆子們坐滿一堂,哄着周夫人說笑,那時和妯娌們多是面和心不和,還要防備着下人們。周夫人想也想到了當年,收一下淚拉着周涓坐下,周涓只擡眼看一眼殿內擺設那眼又低下來。

周夫人見她身上沒有一點活泛勁兒,嘆了聲道:“當日人全聚起來,這殿內都坐不下,現在也只有你們幾個了。”週二娘子已經沒有再笑,想是想起自己的那幾個孩子,當日清露一胎而得雙子,週二娘子心裡未必沒有要和她別苗頭多生幾個兒子,可是生了又有什麼用?自己的那幾個孩子還不是在牢裡沒了?

週二娘子抹一下臉上的淚,強笑道:“還不知道皇后娘娘傳召我們是有什麼事,今日宮中來人倒嚇了我爹孃一跳,還當宮中認爲我爹僅只罷官是不夠的,還要……”說着週二娘子頓一頓:“不提了,這畢竟是在宮中。”

周夫人滿面慈愛地瞧着周涓,聽到週二娘子這話才道:“陛下前些日子傳下詔令,遍尋周家後人,還說要封賞周家後人。我早在那時就被接了出來,只是遲遲沒被宣進宮。其實能活的一條命,日後安穩度日已經夠好,什麼封賞,什麼榮華富貴,經過了這麼一大難,才曉得那些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週二娘子笑了笑:“我們倒罷了,只是大嫂定會依舊榮華富貴不絕的,皇后之妹又怎會過的差?只是大嫂既做了皇后之妹,也該提攜下家人,又何必等到九妹妹已被折磨成這樣才被尋到?”說着週二娘子還故意滴兩滴淚:“虧得當日大嫂還口口聲聲把九妹妹當親妹妹。做了皇后的妹子,卻連舊日的小姑都不肯伸一下手。”

這夾槍帶棒的話讓清露無法解釋,旁邊一直沒動作的周涓突然流下淚,周夫人望向她,周涓擡頭看向清露,眼裡分明有些怨恨,別人倒罷了,清露是有救人之力的。虧當日聽說成爲皇后的是大嫂的長姊自己還十分期盼,期盼大嫂能念在當日的舊情伸一把手,可是呢?自己不過是又多受了一年多的苦,還被那家的主母說自己不受規矩,痛責一頓後打發到柴房做事,劈柴燒火挑水,那家任誰都可以欺辱自己,嘲笑自己還當是世家千金嗎?不過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泥。

周涓的手緊緊握成拳,恨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她的虛情假意,爲何自己要到那時候才明白?周夫人經的事多,早已看破。況且清露總是皇后之妹,日後只怕還要仰仗清露,伸手握緊周涓的手:“過去了,都過去了,涓兒,以後你和娘一起住,以後娘定不會再讓你受欺負。”

周涓的淚流的更急,哽咽地叫了聲母親,周夫人輕輕拍着她,嘆了一聲。清露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若周家真的重新被封賞,那自己就不可能再住在孃家而要回婆家住,可是現在經過覆滅這件事,劫後餘生的人定和原先是兩樣。

宮女又走了進來,這次沒有帶人進來,只是走到周夫人面前恭敬地道:“娘娘宣詔周家家眷。”周夫人緊緊握住周涓起身,週二娘子跟在她後面,清露走的很慢,慢到小女兒過來牽她:“娘,您快些走,我想瞧瞧皇后姨母長的什麼樣。”

前頭的週二娘子聽到小姑娘這句皇后姨母,回頭瞧了清露一眼:“果然大嫂和我們是不一樣的。”這話嘔的清露差點吐血,京城中消息稍微靈通些的誰不知道清瑜是怎麼對待宋家的,可是這些人還口口聲聲不忘提醒。

小姑娘可沒想這麼多,只是快步往前走,正殿已到宮女停下腳步請她們稍待這才走進去,很快就出來另一個宮女示意她們一起進正殿。

踏上漢白玉的臺階,清露覺得自己的腿都在發抖,方纔在側殿的那些只怕清瑜早知道了,那等會兒見面,不知她會怎樣羞辱自己?畢竟兩人的處境已是一天一地。

今日是正式召見,清瑜着了正式禮服,蟒袍玉帶金釵十二樹,端莊坐在上方,宮女宦官呈雁翅站在下方。此情此景讓人的腳步放的更輕,整個人不免端莊起來,宮女帶着周夫人等人在離清瑜三步之遠的地方停下。

周夫人已經帶着衆人跪下:“妾等參見皇后娘娘。”清瑜的手微微一動,已有宮女上前把周夫人扶起把她安置在旁邊的椅子上,清瑜這纔對剩下的人道:“都起來吧,賜座。”

周夫人重又站起謝座衆人這才各自坐下,清露坐在那裡看着十多年沒見過的清瑜,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只讓她顯得更加自信,一舉一動也盡顯優雅,舉手投足盡顯淡然。再不是當日那個初見時倔強但還能瞧出有些許手足無措的鄉下姑娘,從容的就像生來就能掌握天下一般。

清露的手指甲已經掐進肉裡,當日看見清瑜的第一眼時是有不屑的,一個鄉下外室所生的女兒,林氏能接她進京已經是十分大度了,可她還說些什麼,說不能認林氏爲母,還拒絕自己的示好。這樣的人怎能在那樣宅門生存?

即便後來知道真相,清露依舊選擇聽從自己孃的話,畢竟嫡庶之間是有差別的,名分早定,再不滿又如何呢?清瑜出嫁後那次見面清露還記得,此時竟是歷歷在目,名分早定又何必倔強?

清露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面,沒有聽到清瑜和周夫人之間的問答,還是小姑娘沒有耐心問了出來:“聽說你是我的姨母,是真的嗎?”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周夫人的眉微微皺緊,週二娘子卻是一臉瞧好戲的模樣,清露驚慌地伸手去捂女兒的嘴,發現這樣不行後又拉着女兒跪下:“娘娘,妾的女兒年幼不知事,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這些年林氏母女還真是沒變過,清瑜對清露道:“起來吧,這話何錯之有?要知道,歷來都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露聽了後面這句,原本要站起來那膝蓋竟然又軟下來,還是宮女上前扶了一把才把清露攙起。

清瑜並沒在意清露如何,而是對小姑娘道:“是,我是你的姨母,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的大眼閃了閃才道:“啊,原來是真的,我還一直以爲她們騙我呢?我叫辭雅。”辭雅?清瑜面上的笑容加深一些,招手讓她過來:“真是個好名字,你要記得,你有個好名字定不能辜負它。”

辭雅努力點頭,清瑜笑了,喚過個宮女來:“帶她下去,拿好吃好玩地哄着,我還在這裡和周家家眷們說幾句。”宮女應是牽着辭雅下去,清露看見女兒開開心心下去,想叫住女兒,畢竟女人的心思誰能猜出來?萬一現在是女兒活蹦亂跳地去了,回來的是具屍體?

清露覺得有些不寒而慄,清瑜看着她面上神情,輕聲道:“我說過,我沒有遷怒無知孩童的習慣。”這話裡含有些許怒氣,清露已經起身跪下:“娘娘慈悲妾深知,只是宮規繁重,妾怕小孩子不知道宮規衝撞了什麼貴人,到時……”

清露有些說不下去,清瑜瞧着她淡淡地道:“宋清露,你和你娘除了算計陰謀,還知道些什麼?”

權勢

跪在地上的清露擡頭往清瑜看去,端坐在上方的女子神色如常,甚至脣邊還有絲淺淺笑容,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清露更加害怕,緊緊抓住胸口的衣服,等待着落到自己頭上的懲罰。

周夫人早帶着人起身,正待開口說話清瑜已經道:“都坐下吧,今日本是招周家家眷進宮一敘,並沒別的意思。”周夫人這才鬆一口氣,週二娘子微微有些失望,雖說都是周家的媳婦,可是經過這麼一回之後,週二娘子還是有些希望清露倒黴的,被皇后厭棄甚至被皇后懲罰這樣才能讓週二娘子出一口氣。

周夫人看見週二娘子的眼神,眉頭微微一皺對週二娘子很輕地搖了搖頭,週二娘子看出婆婆眼裡分明是警告,這纔回神過來重新坐下。宮女上前把清露扶起,清露幾乎是癱坐在地上,第一次沒被宮女扶起來,第二次才被扶了起來坐在椅上。

清瑜淡淡看清露一眼就和周夫人繼續說起來,此時的清露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看着清瑜,突然苦笑一下,原來只有自己耿耿於懷,對方竟沒有把自己母女放在眼裡。不過想來也是,她當日毫無所依尚能如此,今日又怎會把自己母女當一回事?

可笑,可笑自己還成日擔驚受怕,害怕招來無盡的報復。清露的手緊緊握成拳,看向坐在上方的清瑜。清瑜還是在那和周夫人繼續說話,眼角都沒梢清露一眼,如同清露只是一個陪婆婆進宮一起覲見皇后的普通女子一樣。

至於清露眼裡的嫉妒憤恨和不甘清瑜並沒放在心上更沒在意,宋家僅有一個空爵位沒有實權,至於周家,清瑜對周夫人笑道:“遭此大難,難得夫人依舊心平氣和,真是讓我等慚愧。”這雖是氣話周夫人也忙口稱不敢。

清瑜環視一下面前衆人才道:“雖竭力尋找,也不過就尋得夫人的三個孫子,算來周家此時已沒有成年男子。日後周家竟要靠夫人獨力支撐,那幾個孩子還望夫人多加訓誡,休辜負了陛下這番美意。”

聽到尋得自己的三個孫子,周夫人眼裡又要有淚,生生把淚忍回眼眶起身道:“妾謹遵娘娘教誨,定會好生教導三個孫兒,定不會讓娘娘失望。”清瑜擡手示意周夫人坐下:“周家延綿數百年,家教口碑歷來不差,只是經此大難,未免會有人想左了,故此才請諸位進宮一敘。見夫人您依舊這樣明理,果然不愧是經過無數風浪的。”

周夫人這次沒有起身:“娘娘讚譽妾不敢受,只是當日沒出閣前堂上父母曾有言,人生在世哪有一輩子平順的,總要心放平些才能過的好。”清瑜點頭讚道:“夫人果然久嫺庭訓,那幾個孩子有夫人這樣祖母親自教導,定會成器到時周家門庭重新光耀,全是夫人您的功勞。”

由祖母教導?清露驚訝地啊了一聲,周夫人淡淡地看了清露一眼就對清瑜道:“娘娘這話妾並不敢當。”清瑜笑着看向周家剩下的那幾位道:“家過日子,最緊要地是和和睦睦互相幫襯。我知道大家子的後院難免人多口雜,中間下人們互相挑唆的也不少。日子久了平白少了骨肉親情,現在周家既逢過了大難又好容易聚在一起,就該心往一處使纔對。”

周夫人忙帶着兒媳女兒們起身,齊聲道:“妾等謹遵娘娘教誨。”清瑜又是淺淺一笑:“教誨不敢當,只是你們幾人都熬過了苦痛纔到今日,若住在一個宅子裡只管像原先一樣,那倒成了陛下的不是了。”

清瑜敢這樣說陳枚,周夫人怎敢接,跪下道:“陛下一番美意,妾身爲周家家長,若不能體諒上意,竟是萬死都不能辭。”週二娘子等人也跪下,清瑜請她們起來才道:“說了這麼久,想來你們也該乏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能爲陛下教出幾個有用人才就是周家的大功勞了。”

說着清瑜喚過宮女,讓她們帶着周夫人等人去側殿領宴。周夫人又謝過清瑜賜宴這纔跟着宮女下去,側殿那裡已經擺了宴席,陪的是褚女官,當日周夫人常出入宮廷,和褚女官也見過數面,未免要互相道一些各自情形又嘆息了一番。辭雅已經被宮女帶了過來,清露看見女兒忙緊緊摟到懷裡,用手摸了摸覺得女兒一切如常才鬆了口氣,這舉動讓周夫人再次皺眉,當日清露嫁過來時,也不是這樣小氣,怎的今日全無半點大方?

褚女官卻跟沒看見清露這樣,只對周夫人笑道:“幾位小公子是被太子殿下留在前面,算起來,有兩位還和太子殿下是姨表兄弟,娘娘特地叮囑他們別拘束。”這話給周夫人吃了顆定心丸,氣氣地和褚女官說了幾句這才入席。

這邊宴席一完,那邊清瑜的賞賜也下來了,周夫人一份,週二娘子和清露的一樣,周涓和辭雅的又是相同,這是完全把清露當做周家媳婦而不是宋家女兒。周夫人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失望,畢竟和皇家有聯繫好過毫無聯繫,可是看清瑜這樣子,是不會和清露敘什麼姊妹之情了。

領完宴周夫人又帶着媳婦女兒們去清瑜面前謝恩謝賞,清瑜還是那麼氣氣說了幾句就把她們送出宮。出了宮門,宋家的馬車早等在那裡,清露不好直接上車而去,只是對周夫人道:“婆婆和二嬸嬸住在什麼地方,先把你們各自送回去吧。”

周夫人瞧着清露過了會兒才道:“方纔娘娘的話你也聽到了,要記得你是周家媳婦不是宋家女兒。”這話讓清露的頭一低,輕聲應是,周夫人嘆一聲:“陛下已經給周家賜了宅子,擇個日子一起搬過去吧。娘娘的話都聽到了,以後大家都安分守己過日子,切記再像原先。

周夫人沒說下去,週二娘子已經開口了:“婆婆,您的話媳婦自然記住,只是大嫂總是皇后妹妹,若……”周夫人對週二娘子狠狠瞪一眼:“你也知道你大嫂是皇后妹妹?那你就該知道怎麼做?”

週二娘子眼裡閃過一絲不滿,周夫人牽着辭雅的手上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再怎麼不和,姊妹畢竟是姊妹,她可以對妹子視而不見但並不代表我們可以對她妹子百般作踐。”這話是說給週二娘子聽的,週二娘子咬一下脣這才上車,周涓眼裡似乎比方纔又活泛些,默默無語地跟着上車。

倒是清露久久站在車下,跟車的婆子不敢催,過了很久清露才像醒過來一樣上車離去。所有的算計在權勢跟前,如同用沙捏的人偶,一推就散。

褚女官對清瑜稟告宴席上週家衆人的舉動,清瑜聽完用手柱着頭笑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人只想着算計,難道不知道此時要擰成一股繩纔好過日子嗎?”褚女官淡淡一笑:“其實也不能怪他們,祖宗創業時候,自然是有智謀的,慢慢地繁衍開來,漸漸就忘了智謀只記得算計,甚至把算計當做了智謀,久了自然就習慣了。不到大難臨頭時候,又怎會記得算計和智謀本不是一回事呢?”

清瑜瞧着褚女官笑了:“果然是個有謀算的人,只可惜這樣的人,不肯做我舅母。”提到這事褚女官的臉就通紅:“娘娘又取笑臣了,況且公主下降在即,總要等到忙完公主的婚事才能提這些。”

清瑜的眉一揚:“哦,等我嫁了女兒是不是該有舅母了?”褚女官這張臉再繃不住,起身道:“臣還要去看她們預備的怎樣,請容臣告退。”清瑜並沒挽留,只是看着送過來禮部擬好的詔,這是追封周遠的詔,同時還有封周夫人的詔。

清瑜的指頭在這兩封詔上點了點,清露今日進宮時候的神色又浮現在清瑜面前,真當自己是和那對母女一樣小雞肚腸?清瑜笑了笑就招來宮女:“請趙尚儀來,周家總是大族,光封周夫人一人難免有些不足。”

宮女應聲退下去請趙女官,於是當詔送到周夫人暫之地時候,還有一封詔同時被送到宋府,指定清露接詔,上面沒有多少話,核心內容只有一個,周家長媳宋氏賜封爲節義夫人。

聽完這道詔林氏整個人驚訝地看向清露,等清露伸手要去接詔的時候她猛地衝過去:“不要接,節義夫人,這是要堵了你再嫁的路,露兒,她好狠的心。”清露的眉微微一皺前來宣詔的宦官已經開口:“您這話差了,皇后娘娘只是感念周家諸婦不易,哪能只靠周夫人一人撐持,這才特地賜封宋氏,畢竟不僅是長媳也是宋家女兒。”

清露笑的有些淒涼:“娘,到了這個時候,您還以爲我們有可掙扎之機?”說着清露起身接過詔接着重新跪下:“妾恭領聖諭。”林氏的淚流下,喃喃地道:“她的心竟然這麼狠?”

清露看着自己的娘:“娘,您怎麼到現在都不明白,她若真心狠,你我包括昂弟早已死了幾百次了,而不是依舊在這府裡過日子。”林氏閉口不語,眼裡一片荒涼。

四月十八,歷上說是上好日子,適合嫁女,婚期被延續數次的純淑在這日出嫁,出嫁前照例有冊封公主的儀式。大雍秉前朝舊例,公主於出嫁當日或前日行冊封禮,得封號封地。不算已在陳枚登基前出嫁的純凌,這是大雍第一次舉行未嫁公主冊封禮。

陳枚不在京城,純淑的冊封禮是由清瑜主持的,看着身着禮服走向自己的純淑,清瑜露出微笑,禮官已經宣讀詔,定封號爲萊陽,那座早已造好但還沒名字的公主府也被稱爲萊陽公主府。

作者有話要說:林氏母女根本就沒被清瑜放在心上啊。爲母正名之後清瑜就把她們丟開了。

跪在地上的清露擡頭往清瑜看去,端坐在上方的女子神色如常,甚至脣邊還有絲淺淺笑容,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清露更加害怕,緊緊抓住胸口的衣服,等待着落到自己頭上的懲罰。

周夫人早帶着人起身,正待開口說話清瑜已經道:“都坐下吧,今日本是招周家家眷進宮一敘,並沒別的意思。”周夫人這才鬆一口氣,週二娘子微微有些失望,雖說都是周家的媳婦,可是經過這麼一回之後,週二娘子還是有些希望清露倒黴的,被皇后厭棄甚至被皇后懲罰這樣才能讓週二娘子出一口氣。

周夫人看見週二娘子的眼神,眉頭微微一皺對週二娘子很輕地搖了搖頭,週二娘子看出婆婆眼裡分明是警告,這纔回神過來重新坐下。宮女上前把清露扶起,清露幾乎是癱坐在地上,第一次沒被宮女扶起來,第二次才被扶了起來坐在椅上。

清瑜淡淡看清露一眼就和周夫人繼續說起來,此時的清露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看着清瑜,突然苦笑一下,原來只有自己耿耿於懷,對方竟沒有把自己母女放在眼裡。不過想來也是,她當日毫無所依尚能如此,今日又怎會把自己母女當一回事?

可笑,可笑自己還成日擔驚受怕,害怕招來無盡的報復。清露的手緊緊握成拳,看向坐在上方的清瑜。清瑜還是在那和周夫人繼續說話,眼角都沒梢清露一眼,如同清露只是一個陪婆婆進宮一起覲見皇后的普通女子一樣。

至於清露眼裡的嫉妒憤恨和不甘清瑜並沒放在心上更沒在意,宋家僅有一個空爵位沒有實權,至於周家,清瑜對周夫人笑道:“遭此大難,難得夫人依舊心平氣和,真是讓我等慚愧。”這雖是氣話周夫人也忙口稱不敢。

清瑜環視一下面前衆人才道:“雖竭力尋找,也不過就尋得夫人的三個孫子,算來周家此時已沒有成年男子。日後周家竟要靠夫人獨力支撐,那幾個孩子還望夫人多加訓誡,休辜負了陛下這番美意。”

聽到尋得自己的三個孫子,周夫人眼裡又要有淚,生生把淚忍回眼眶起身道:“妾謹遵娘娘教誨,定會好生教導三個孫兒,定不會讓娘娘失望。”清瑜擡手示意周夫人坐下:“周家延綿數百年,家教口碑歷來不差,只是經此大難,未免會有人想左了,故此才請諸位進宮一敘。見夫人您依舊這樣明理,果然不愧是經過無數風浪的。”

周夫人這次沒有起身:“娘娘讚譽妾不敢受,只是當日沒出閣前堂上父母曾有言,人生在世哪有一輩子平順的,總要心放平些才能過的好。”清瑜點頭讚道:“夫人果然久嫺庭訓,那幾個孩子有夫人這樣祖母親自教導,定會成器到時周家門庭重新光耀,全是夫人您的功勞。”

由祖母教導?清露驚訝地啊了一聲,周夫人淡淡地看了清露一眼就對清瑜道:“娘娘這話妾並不敢當。”清瑜笑着看向周家剩下的那幾位道:“家過日子,最緊要地是和和睦睦互相幫襯。我知道大家子的後院難免人多口雜,中間下人們互相挑唆的也不少。日子久了平白少了骨肉親情,現在周家既逢過了大難又好容易聚在一起,就該心往一處使纔對。”

周夫人忙帶着兒媳女兒們起身,齊聲道:“妾等謹遵娘娘教誨。”清瑜又是淺淺一笑:“教誨不敢當,只是你們幾人都熬過了苦痛纔到今日,若住在一個宅子裡只管像原先一樣,那倒成了陛下的不是了。”

清瑜敢這樣說陳枚,周夫人怎敢接,跪下道:“陛下一番美意,妾身爲周家家長,若不能體諒上意,竟是萬死都不能辭。”週二娘子等人也跪下,清瑜請她們起來才道:“說了這麼久,想來你們也該乏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能爲陛下教出幾個有用人才就是周家的大功勞了。”

說着清瑜喚過宮女,讓她們帶着周夫人等人去側殿領宴。周夫人又謝過清瑜賜宴這纔跟着宮女下去,側殿那裡已經擺了宴席,陪的是褚女官,當日周夫人常出入宮廷,和褚女官也見過數面,未免要互相道一些各自情形又嘆息了一番。辭雅已經被宮女帶了過來,清露看見女兒忙緊緊摟到懷裡,用手摸了摸覺得女兒一切如常才鬆了口氣,這舉動讓周夫人再次皺眉,當日清露嫁過來時,也不是這樣小氣,怎的今日全無半點大方?

褚女官卻跟沒看見清露這樣,只對周夫人笑道:“幾位小公子是被太子殿下留在前面,算起來,有兩位還和太子殿下是姨表兄弟,娘娘特地叮囑他們別拘束。”這話給周夫人吃了顆定心丸,氣氣地和褚女官說了幾句這才入席。

這邊宴席一完,那邊清瑜的賞賜也下來了,周夫人一份,週二娘子和清露的一樣,周涓和辭雅的又是相同,這是完全把清露當做周家媳婦而不是宋家女兒。周夫人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失望,畢竟和皇家有聯繫好過毫無聯繫,可是看清瑜這樣子,是不會和清露敘什麼姊妹之情了。

領完宴周夫人又帶着媳婦女兒們去清瑜面前謝恩謝賞,清瑜還是那麼氣氣說了幾句就把她們送出宮。出了宮門,宋家的馬車早等在那裡,清露不好直接上車而去,只是對周夫人道:“婆婆和二嬸嬸住在什麼地方,先把你們各自送回去吧。”

周夫人瞧着清露過了會兒才道:“方纔娘娘的話你也聽到了,要記得你是周家媳婦不是宋家女兒。”這話讓清露的頭一低,輕聲應是,周夫人嘆一聲:“陛下已經給周家賜了宅子,擇個日子一起搬過去吧。娘娘的話都聽到了,以後大家都安分守己過日子,切記再像原先。

周夫人沒說下去,週二娘子已經開口了:“婆婆,您的話媳婦自然記住,只是大嫂總是皇后妹妹,若……”周夫人對週二娘子狠狠瞪一眼:“你也知道你大嫂是皇后妹妹?那你就該知道怎麼做?”

週二娘子眼裡閃過一絲不滿,周夫人牽着辭雅的手上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再怎麼不和,姊妹畢竟是姊妹,她可以對妹子視而不見但並不代表我們可以對她妹子百般作踐。”這話是說給週二娘子聽的,週二娘子咬一下脣這才上車,周涓眼裡似乎比方纔又活泛些,默默無語地跟着上車。

倒是清露久久站在車下,跟車的婆子不敢催,過了很久清露才像醒過來一樣上車離去。所有的算計在權勢跟前,如同用沙捏的人偶,一推就散。

褚女官對清瑜稟告宴席上週家衆人的舉動,清瑜聽完用手柱着頭笑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人只想着算計,難道不知道此時要擰成一股繩纔好過日子嗎?”褚女官淡淡一笑:“其實也不能怪他們,祖宗創業時候,自然是有智謀的,慢慢地繁衍開來,漸漸就忘了智謀只記得算計,甚至把算計當做了智謀,久了自然就習慣了。不到大難臨頭時候,又怎會記得算計和智謀本不是一回事呢?”

清瑜瞧着褚女官笑了:“果然是個有謀算的人,只可惜這樣的人,不肯做我舅母。”提到這事褚女官的臉就通紅:“娘娘又取笑臣了,況且公主下降在即,總要等到忙完公主的婚事才能提這些。”

清瑜的眉一揚:“哦,等我嫁了女兒是不是該有舅母了?”褚女官這張臉再繃不住,起身道:“臣還要去看她們預備的怎樣,請容臣告退。”清瑜並沒挽留,只是看着送過來禮部擬好的詔,這是追封周遠的詔,同時還有封周夫人的詔。

清瑜的指頭在這兩封詔上點了點,清露今日進宮時候的神色又浮現在清瑜面前,真當自己是和那對母女一樣小雞肚腸?清瑜笑了笑就招來宮女:“請趙尚儀來,周家總是大族,光封周夫人一人難免有些不足。”

宮女應聲退下去請趙女官,於是當詔送到周夫人暫之地時候,還有一封詔同時被送到宋府,指定清露接詔,上面沒有多少話,核心內容只有一個,周家長媳宋氏賜封爲節義夫人。

聽完這道詔林氏整個人驚訝地看向清露,等清露伸手要去接詔的時候她猛地衝過去:“不要接,節義夫人,這是要堵了你再嫁的路,露兒,她好狠的心。”清露的眉微微一皺前來宣詔的宦官已經開口:“您這話差了,皇后娘娘只是感念周家諸婦不易,哪能只靠周夫人一人撐持,這才特地賜封宋氏,畢竟不僅是長媳也是宋家女兒。”

清露笑的有些淒涼:“娘,到了這個時候,您還以爲我們有可掙扎之機?”說着清露起身接過詔接着重新跪下:“妾恭領聖諭。”林氏的淚流下,喃喃地道:“她的心竟然這麼狠?”

清露看着自己的娘:“娘,您怎麼到現在都不明白,她若真心狠,你我包括昂弟早已死了幾百次了,而不是依舊在這府裡過日子。”林氏閉口不語,眼裡一片荒涼。

四月十八,歷上說是上好日子,適合嫁女,婚期被延續數次的純淑在這日出嫁,出嫁前照例有冊封公主的儀式。大雍秉前朝舊例,公主於出嫁當日或前日行冊封禮,得封號封地。不算已在陳枚登基前出嫁的純凌,這是大雍第一次舉行未嫁公主冊封禮。

陳枚不在京城,純淑的冊封禮是由清瑜主持的,看着身着禮服走向自己的純淑,清瑜露出微笑,禮官已經宣讀詔,定封號爲萊陽,那座早已造好但還沒名字的公主府也被稱爲萊陽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