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開庭當日是個大晴天。

劉鮮一大早就把秦風父母接來了,開庭前他可以跟他父母見一面。

“劉警察,你好,今天要麻煩你了。”喬偉南年約三旬,穿西裝,打領帶,皮鞋擦得非常亮他是誠信律師事務所的人,也是法庭指定給秦風的辯護律師,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不止一次刑警大隊,也找過劉鮮和居朝東。他本來還想去季家和司家見見人,但司家不給他開門,季家據說去親戚家旅遊了,一直沒人在家。

現在秦風正和父母談話,兩人就等在門外。大概半個小時後,秦風父母擦着眼淚出來了,秦父年約五旬,頭髮花白,身形瘦削,神情茫然又悲哀,他一直扶着秦母,她是前天才出的院,昨天趕到這裡,今天就來參加開庭了。

他們一直垂着頭,弓着背,看起來十分卑微。

劉鮮看到他們這樣就難過。有時壞人也會有一對非常好的父母,他們本不應該遇到這種事,這就像天災,突如其來的降臨到他們頭上,讓他們背上不應揹負的罪。

“喬律師,我們說完了。”秦父說,他扶秦母坐在走廊裡的椅子上,對劉鮮說:“劉警官,我們想給馮亮和司邦毅的父母道個歉,還有那個女孩子……”

劉鮮知道這是想讓他做個居中介紹,喬偉南說跟着說:“劉警官,您看……主要是還想跟他們聊一下民事賠償的事。”

刑事訴訟附帶民事賠償,前者不說,後者是肯定要事先跟幾家受害者先聊一聊,聊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數字最好。喬偉南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在刑事訴訟上做什麼成績,他的目的是儘量替秦家省一些錢。他覺得秦風是個成年人了,他的所作所爲不應該再牽扯到他的父母。秦風自己有存款,民事賠償應該以秦風自己的財產償還。人一死,百事皆空,法庭不能判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承擔他的財產承擔不了的賠償數額,這裡不能讓秦家父母再跟着承擔連帶責任。

他覺得這三家人之中,司邦毅的賠償佔的比重最大,因爲他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而且據說馬上就要參加工作;排第二的是馮亮,雖然同樣都是被秦風殺死的人,但他是個罪犯,雖然生命面前人人平等,但當一切需要用金錢來衡量時,肯定有一個量化的標準。他做爲律師,要儘量替秦家人考慮,他覺得馮亮的賠償金應該可以談得比司家更少一點。

最後一個是季笙。雖然她是女孩子,但第一,秦風對她的傷害是未遂;第二,比起司邦毅和馮亮,她沒有死,所以她的賠償金應該是最少的。

不過這都是喬偉南自己的想法,誰知道這三家是怎麼想的呢?獅子大開口也有可能的,別看死了親人,真到要錢的時候,什麼醜惡嘴臉都會露出來的。

“退庭!”法官重重的敲擊了下法錘,宣佈這個案件審結了。

季笙坐在法庭一角,有種“其實這種事非常簡單”的感覺。庭審過程很快,出乎意料的快和簡單。當公訴方讀完起訴書後,法官問秦風的辯護律師有沒有話要說?律師說沒有。劉鮮和季笙都是本案的證人,他們被點名起來發言,季笙照着事先寫好的證詞讀了一遍,法官問有沒有問題,公訴方引導着她再把證詞上的東西說了一遍,而秦風那邊還是“沒有”。等最後秦風再把他的陳詞讀一遍,法官問你認罪嗎?秦風:我認罪。完。

秦風的態度太讓人吃驚了,又好像理所當然,讓季笙覺得可能到了此時此地,秦風也知道是窮途末路了,所以他也不再反抗了?認罪詞寫的中規中矩,季笙沒有聽到他說他是殭屍,還有曾經死過一次的事。他說對司邦毅是懷恨在心,對馮亮是當時在監獄裡辱罵過他,對季笙則是嫉妒宋陽,所以想對他女朋友施暴。

在他說完認罪後,聽審席上秦家父母、司家父母都嗚咽着哭了起來。

季笙卻總覺得這太簡單了,秦風還有後手。可她又想是她想得太多了,畢竟他的人已經被抓了,已經判了死刑了,他還想怎麼樣?

蘇夢柳扶起季笙,“走吧。”

司邦毅的父母是由老教授和宋陽陪着來的,還有木淑娟和趙曉虹。這會兒秦父秦母正相攜着向他們走過去,鞠躬致歉。

司媽媽一個勁的搖頭,擺手哭喊道:“不用你們來道歉!他死了就行了!我就要他給我兒子償命!!”她不肯接受秦父秦母的道歉,擠開人羣搶先離開了,司爸爸還留在後面多說了幾句,“不用再多說了,你們也不容易,就這樣吧。”

季笙一家想悄悄離開,他們也不想跟秦父秦母打照面。季笙和宋陽隔着人羣看了對方一眼,此時此刻,他們都笑不出來,只能互相這麼看一眼就算了。

同樣來旁聽的還有一些年輕的律師和學生,季笙一家跟着人流出去,有一些人對着季笙指指點點,這次她出庭作證,當時庭上的人都看到她了。蘇夢柳有點擔心,臨時拉着季笙和季秫拐了個彎,先躲到了樓梯間去。

“等等再出去,我怕有人偷偷給笙笙拍照。”蘇夢柳說。

季秫說:“法庭裡不是不讓拍嗎?”說着他還擔心的勾頭出去看了一眼。

蘇夢柳說:“這不是已經出法庭了嗎?咱們等沒人了再出去。”

外面的人聲漸漸消失,這時樓梯間的上面突然傳來說話聲。

“這是小風的心願,你忍心不順着他?”一個哭泣的女聲說。

“他做下這樣的事,葬回村裡你就不怕他被人給推了墳?這種人,在以前都是要逐出家族的,以後連秦都不能姓,死了也不能埋。算了吧,就給他賣塊地葬了就行了。”一個男聲說。

蘇夢柳趕緊又拉着季笙和季秫出去了,三人走出法院後,季秫才陰沉的說:“是秦家的人吧?”

蘇夢柳低低的嗯了聲,摸着季笙的頭說:“笙笙,一會兒咱們吃批薩去吧?吃完再回家。”

“對,走,吃批薩去。”季秫牽着季笙的手,往出租車停靠站去。

蘇夢柳和季秫都沒想過民事賠償這回事,他們也沒考慮過這個。是馮亮的父母先提出了民事賠償,也沒多要,三十萬。司邦毅的父母倒是要了個超出秦家想像的數字,他們要五百萬,而且已經請好了律師。

從案子審結後,關於民事賠償的事就一直糾纏着,反倒比審秦風時更復雜更麻煩。司媽媽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季家的電話,一天能給蘇夢柳打上十幾個電話,除了想讓季家跟他們家站在同一陣線外,就是說司邦毅的事。

“司家的人這是想要整死秦家啊。”蘇夢柳對這件事是煩不勝煩,現在一看是陌生電話都不敢接了,她最怕司媽媽跑到g大去找季笙,這個女人現在都不正常了。

除了司家的人給季家打電話,還有喬偉南這個律師。他替秦家說了很多好話,重點是秦家現在也沒多少錢,秦母早就退休了,秦父的月工資也才六千多點,他們只有一套老房子。

蘇夢柳跟喬偉南說這件事他們一家要商量商量,掛掉了電話。季秫說:“是秦家那個律師?”

“是啊,他們怕我們也跟司家學吧?”蘇夢柳說,“這事回頭再說吧,笙笙……他們現在應該開始了吧?”

今天是秦風火化的日子。

秦風自殺了,他不知用什麼辦法扭斷了自己的脖子,沒有等到槍斃的日子,本來他至少還可以再活半年。秦父秦母不想把他帶回家鄉,也不想在家鄉再辦葬禮,不願意請家鄉的親朋好友來,所以就在本市的火葬場進行了火葬。

他們也沒有通知人來觀禮,葬禮大廳裡只有秦父秦母在。

季笙是專門來看秦風被推進火化爐的,她沒有進大廳,而是等在火化那裡。她也不知道第幾個是秦風,等到下午兩點纔看到秦父捧着一個骨灰盒出來了。他不知道季笙在這裡,秦母等在臺階下,用箇舊夾克把骨灰盒仔細的包起來後裝進了黑色的塑料袋。他們緊緊牽着手,一起離開了。

他終於死了嗎?被燒成了骨頭,應該就不會再有事了。因爲她實驗過,菟絲草只能燒死,別的方法都殺不死它。

估計這樣一來,不管秦風身體裡的是不是原株,他都不可能再復活了。

季笙突然覺得其實這也是能消滅她身上的菟絲草的辦法。等她死了以後,只要往火化爐裡一推就行了。

在她活着的時候,這株草只會禍害她一個。等她死了以後,也不用害怕它會去害別人。

她慢慢往外走。

“季笙。”宋陽站在路邊看着她。

“你怎麼會來?”她脫口而出,跟着就想起他應該也是來看秦風的。

宋陽上前來牽住她的手,兩人一起往外走。

“秦風想土葬。他跟他父母說的,想葬回老家。”宋陽說,“我猜,這纔是他痛快認罪的原因。”因爲他覺得就算被抓也不要緊,被殺也不要緊,他會復活。

季笙默默點頭,宋陽說:“老教授常去看秦風的父母,他們住的旅館也是老教授找的,他還幫他們跟司家說情講和,差點被司邦毅的媽媽給打了。”

“……老教授是個好人。”季笙說。

宋陽點頭,“嗯,他說會幫秦家賠錢。他一直覺得這件事裡有他的責任。”

季笙說:“我不會要錢,他死了就行了。”

宋陽看着她,“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是想讓她不要對秦家要錢,他只是想跟她說說話。

“我知道。”季笙握着他的手說,“看到秦風的下場,我就覺得其實我身上的菟絲草也沒那麼可怕。再怎麼樣,一把火就燒沒了。”但他是她的前車之鑑,她會時刻以他爲警,不會放縱自己。

宋陽默默的伸手抱住季笙。

“不用怕,有我陪着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