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得很不痛快。
溫故心事重重,喝了幾口湯就不吃了,仲世煌對着他,食不甘味。
“你有厭食症?”他放下勺子,一臉不快。
溫故咬着筷子,猶豫着湊過去,低聲道:“你對劉漢思……怎麼樣?”同樣是暗戀,仲世煌的經驗或許值得借鑑。
仲世煌莫名其妙:“什麼怎麼樣?”
“你對他怎麼樣,他對你怎麼樣,你們平日裡……怎麼樣?”
仲世煌面無表情地說:“他是我表哥,我是他表弟,我們平日不平日都是表兄弟。”
溫故覺得他太不上道:“那你的擇偶標準是怎麼樣?”
如果溫故一開始就這麼問,仲世煌還不會覺得奇怪,偏偏他問完劉漢思再問擇偶,兩個問題串在一起,怎麼想都意味深長。可是對錶哥起色心只有一次,自己的性取向也從未對別人表露,溫故怎麼會知道?
他眯起眼睛:“你到底想問什麼?”
溫故看他生氣,縮頭道:“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你睡了一下午,我一個人很悶,只能想東想西。”
仲世煌盯着他看了會兒,確定他只是一時興起,並非意有所指,才舒了口氣道:“不能想點積極向上有意義的事情嗎?”
“懸壺濟世嗎?”
“可以,我去找個熱水壺讓你掛着。”
一通瞎扯,把溫故剛剛兩個突兀的問題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
溫故只好回去自己琢磨。
所謂暗戀,就是偷偷摸摸的單相思。既然要度化仲世煌,這份暗戀必須對他造成影響,但又不能表現太露骨,其中分寸把握,火候控制,全靠功夫。
對溫故來說,這比度雷劫還難。
仲世煌一邊用手提電腦處理這兩天拖延的工作,一邊頭偷瞄坐在窗邊的溫故。後者對着夜空長吁短嘆,眉頭緊鎖,顯然是被什麼事困擾着。
“你有女朋友?”聯想晚餐時溫故提出的問題,仲世煌靈機一動。
溫故愣了愣道:“什麼女朋友?”
“你剛剛的樣子就像思春期的貓。”
溫故臉紅了:“胡說。”
“你交過女朋友嗎?”
這樣還不理解女朋友三個字的意思,溫故就不是溫故而是溫傻。“沒有。應該沒有。”後一句,有些底氣不足。
仲世煌當然發現了:“應該?喜歡過什麼人?”
溫故想起張崎,搖搖頭道:“不是喜歡,只是差一點……”結爲道侶,生死同修。
仲世煌調侃道:“差一點結婚?”
溫故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仲世煌神色複雜,“你才二十一歲吧?”他這個年紀,還在讀大學。
溫故道:“也可以這麼說。”
仲世煌體內的八卦因子蠢蠢欲動:“爲什麼差一點?”
溫故不想說太多私事,含糊道:“也沒什麼。”
“說。”
聲音突然近在咫尺。
溫故一擡頭,仲世煌搬着椅子坐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瞅着他。
“……”
仲世煌安撫他:“我口風很緊,你放心。”
溫故依舊閉着嘴巴。
仲世煌臉色一變:“你不相信我?”隨時要翻臉的樣子。
溫故嘆了口氣,終於開口:“他悔婚了。”
“爲什麼?”
“他本來就不喜歡我,只是怕我……我的功夫。”
仲世煌對他刮目相看:“我以爲你是個老實人,沒想到也有橫行鄉里的光輝歷史。”
溫故無語。
仲世煌拍拍他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好好跟着我,我一定幫你找個又漂亮又聰明的老婆。”
溫故道:“不用,這種事隨緣就好。”他已成仙,雙修不雙修也不那麼重要了。
仲世煌的好奇心被滿足,愉快地安慰了他幾句,回頭繼續努力工作。
時間越晚,房間越靜。溫故雖然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仲世煌完全進入人與工作合二爲一的至高境界,直到一通電話響起,才解除狀態。
他看着來電顯示,眉頭動了動,接起電話問:“有什麼消息?”
溫故耳朵一動,就聽到電話另一頭說:“有消息了。那孩子昨天晚上攔了輛出租車往羅山頭村去了。”
仲世煌道:“我要的是找到人。”
那頭語氣裡的得意勁兒立時沒了,唯唯諾諾地應着。
仲世煌掛下電話,兩隻手放在鍵盤上,本想寫點東西,可思路斷了,怎麼都接不上來,掙扎片刻是,索性關掉文檔站起來,幽幽地看着外頭。
z鎮十一點的夜景乏善可陳,只有大片大片的黑和小點小點的燈,偶爾有一兩輛車從下面呼嘯而過。層層疊疊的黑暗好似巨大的箱子,爲躲藏的人提供掩護。
那個孩子會藏在這片黑暗的哪個角落?
那個司機是否也到了這裡?
仲世煌腦袋裡不斷地閃過各種各樣的問題,直到窗戶玻璃上倒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溫故捧着點心盒子:“要不要再吃一點?”
仲世煌順手拿起一塊,塞進溫故的嘴巴。
溫故皺着眉頭吃了。
仲世煌道:“晚上吃太多會變成胖子。”
溫故道:“胖一點好。耿經理說胖一點擋子彈的面積也更大。”
“我不要你擋子彈。”仲世煌道,“我需要你在對方把槍之前先把人幹掉。”
“……殺人是犯法的。”
“我會讓你‘正當防衛’的。”仲世煌看着他單純的臉,想起他的年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早點睡,不然會長不高。”
溫故:“……”他睡到海枯石爛也不會再長高了。
揣着心事,仲世煌睡得很不安穩,不到五點就醒過來,在牀上翻來覆去。最後忍不住給那個瘦小男子打了個電話。
男子剛剛睡下沒多久,接電話的時候人還迷糊着,說話聲音嗡嗡的,像蚊子叫,等仲世煌不耐煩了,纔打起精神道:“是羅山頭村這個方向,但羅山頭村後面還有幾個村子。我正帶着人挨家挨戶的問,可能要等一陣子纔有消息。”
仲世煌沉默了會兒道:“你們現在在哪裡?”
凌晨六點。
車行駛在山路上。山道狹窄,仲世煌開得很小心。
溫故打開車窗,呼吸着久違的新鮮空氣。
仲世煌道:“小心感冒。”
“我不會。”成仙之後,他不再是*凡胎,自然不會有一般的傷病。
仲世煌道:“困的話睡一會兒。”
溫故道:“我們去哪裡?”
“那孩子有消息了。”仲世煌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其實他知道,自己不是刑偵方面的專家,去和不去沒什麼差別,可時間過去越久,他越沒有辦法什麼都不做地等待消息。
離開龍城來z鎮是一時衝動,也是長久積鬱的結果。
他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爲力。既不能保護父母,也不能爲他們報仇雪恨。那麼多天過去了,不但沒查到幕後主腦,連兇手都逃跑了。
山道上突然響了一聲突兀的喇叭。
溫故看了他一眼。
仲世煌煩躁地咬着嘴脣。
如果自己是行天道門下就好了,就能掐指一算,通曉古往今來。
溫故眼睛一亮:“唉,聽說神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要是我們是神仙,那就什麼事都難不住了。”
仲世煌道:“當神仙要擯棄七情六慾。不是什麼事都難不住,而是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了。”
“其實神仙……也沒有那麼無情。”
“你怎麼知道?”
“很多民間故事裡的神仙都很有人情味啊。像呂洞賓,還經常做好事。”
仲世煌道:“那都是杜撰的。神仙要真的濟世爲懷,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災難。”
溫故:“……”有道理。……啊!他是來說服他的,不是來被他說服的。
仲世煌道:“你這麼想當神仙?”
溫故道:“是你自己昨天提到神仙,我纔想起的。”
仲世煌道:“那個神仙……”
“他人怎麼樣?”溫故很想知道他對自己的評價。
“又老又笨。”
溫故:“……”他會好好研究青圭,早日度他成仙的。等成仙之後……
仲世煌在羅山頭村與瘦小男子會合。瘦小男子特意在這裡等他,其他人已經繼續往前搜索了。男子說:“他的一個後山頭村同學說他曾經問過那裡的情況,有可能是去了那裡。前面的路還沒有修好,汽車不好往裡開。我們要找當地人帶進去。仲先生不如在這裡等?”
仲世煌知道自己進去也沒什麼大作用,同意了他的建議:“你們一定要把人活着帶回來。”
男子臉色白了白,顯然根據他這句話意識到了更深層的含義。
仲世煌帶着溫故在村裡一家小吃店坐下,要了份早餐。
早餐是碳烤大餅,聞起來很香,與溫故記憶中母親的手藝有幾分相似,破天荒地主動吃了兩個。
仲世煌見他愛吃,還要求打包了十個,自己倒沒怎麼吃。
坐到中午,手提電腦的電只剩下百分之二十左右,仲世煌有點坐不住了,起來好幾回看來路,最後忍不住想要打電話,號碼還沒有撥出去,電話倒先進來了。
那一頭的男子聲音帶着明顯的驚慌:“死了,那個司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