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碎魂之洞(下)
溫故看着他,腦袋裡想的是盛文昭的話。養妖而食,是真是假?
山主見他心不在焉,流露出幾分無奈幾分好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將他摟入懷中,嘴脣慢慢地挪到他的鬢髮邊,輕聲嘆息:“小草。”
溫故感覺到他的嘴脣靠近自己,渾身汗毛一豎,想也不想地將人推開,自己倒退五六步。
再度被拒,山主臉色便不好看了,“以前像牛皮糖,日日夜夜地粘着,甩都甩不掉,現下清高給誰看?你喜歡我,我如你意,有何不好?你若是覺得以前我虧欠你,便大大方方地討回來,我又不是不依。在這裡,你看哪個不順眼,只管說來,我給你出氣。這樣一聲不吭地給誰置氣?!”
溫故被他一通話說得暈頭轉向,含糊道:“我想不明白。”
山主盯了他一會兒,嘆氣道:“哪裡想不明白,問我便是,問到你明明白白爲止。”
“我與你……的過去。”溫故故意別開頭看別處,“都不明白。”
山主過來,伸手想牽他,又恐遭拒,不自然地將手負在身後:“我以前對你不好是以前,以後會好好待你。你像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地待我,別胡思亂想,我們在這裡好好地過下去。”
溫故想了想,始終不敢冒險挑明,暗道再過幾日就是十五,到那日就可驗證碎魂洞是不是出口。
山主見他不語,便牽着他下山。
山主本要他一道住進木屋裡,被溫故婉拒,便敞開大門,門裡門外都看得一清二楚。
溫故在門口打坐修煉魂修的功法。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了三日,盛文昭自那日後,再沒有來找他。山主時不時地說幾句甜言蜜語,卻保持身體上的距離,應是被溫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傷了自尊。
溫故樂得清閒。不過他不知哪日是十五,便時時關注山主的動向,他一走遠,就跑去跟緊,生恐他不打招呼去了碎魂洞。
山主卻以爲他對自己的態度又親近起來,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到第三日夜晚,山主鄭重道:“我今晚有事,明日不回,你一個人呆在這裡,莫要亂走,若是餓了,就去屋子裡拿,若是冷了,也可去屋中等我。今年守護的使者是芍藥,被我打發到碎魂洞去了,其他人沒有我的允許不敢再接近這裡,你只管放心呆着。”他想了想,又不放心道,“若是哪個陽奉陰違來打擾你,你先忍着,等我回來發落。”
溫故拉着他的袖子。
山主驚喜道:“你這是作甚?”
溫故想:今天一定是十五,去碎魂洞,決不能放過。
可惜當今天下肯爲溫故烽火戲諸侯的唯有仲世煌一人。山主驚喜歸驚喜,臨走了,還是硬生生地扯掉他的手。“你又粘着我,我很歡喜。只是今日不同平時,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不能明着跟,溫故只好走暗路。他法術仍在,隱身極爲方便,但怕山主修爲高深,被察覺,只能遠遠地跟着。等他到碎魂洞門口,早已不見山主的身影。
這幾日他雖然跟山主跟得緊,卻從未進過洞,不知裡頭是何情況,此時,他不免有些想念盛文昭,摸出懷裡的紙拿在手裡猶豫着,最終還是決定先進去探探路。
碎魂洞裡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一丁點兒的聲響都沒有。
溫故跌跌撞撞地走了會兒,就覺得睏乏起來,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掉,須臾,竟連站都站不穩了,恨不得躺下來就呼呼大睡。
情況不對!
他好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千年修道者,很快知道洞內古怪,一邊掐着自己的大腿,一邊走回頭路。進來明明是一會兒的工夫,出去卻像千山萬水沒個盡頭。他掐大腿沒用,念清心咒也沒用,挨不住將盛文昭給的紙給點燃了。
紙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閃即逝,卻讓溫故生出幾分力氣。回想這幾年,各種關卡都闖過,沒道理折在這樣一個破山洞裡。他扶着山壁顫巍巍地往回走,嘴裡默默地念着:“仲世煌,碳烤大餅……仲世煌……仲世煌……”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這裡,不知道隔了多少秋,只知道每次思念都像吃了黃連蜂蜜水,苦中有甜,甜中帶苦。
他咬着牙齒專心走路,並未發現四周漸漸亮起,等察覺時,已經撞上了人。
溫故踉蹌着退後兩步,人靠着山壁,堪堪站穩,看着面沉如水的山主,錯愕道:“怎麼是你?”
山主眸光慢慢地轉到他臉上:“你當是誰?”
溫故垂眸,自己的隱身術竟不知不覺地解開了,他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對方的緣故,含糊道:“沒是誰。”
山主無言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總是深沉又陰鬱,彷彿要將人從心房剖開,十分不舒服。
溫故正想避開他繼續走,就聽他淡然地問道:“仲世煌是誰?”
溫故心裡咯噔一下,擡眸看他。
山主道:“小草,你從哪裡認識了不三不四的野男人來?”
……
儘管不想對號入座,但這口氣分明就是逮住老婆出軌的綠帽子老公。溫故十分不願意自家的戀人戴上“不三不四”和“野男人”兩頂帽子,沉穩地說:“一個朋友。”
山主道:“你有什麼朋友是我不認識的?”
溫故不知道小草與他的過去,卻不好亂編。
山主看了他一會兒,嘆口氣,拿出凝魂鏡照了照他,溫故頓覺壓得自己站不直的疲乏盡去,人又精神起來。山主道:“我知道你粘着我,一時也離不開我,只是這碎魂洞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記得上次來了就昏迷了十三年嗎?”
昏迷十三年?
若是小草陷入昏迷就是自己進入歸魂境的那次,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經失蹤了十三年?
不知道仲世煌他們會如何着急。
溫故走了神,不提防手被山主牽着往裡走。山主邊走邊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失去意識地倒在我懷裡了。我以前不知道後悔,上次知道了,也學會了珍惜,你莫要再折磨我。”
溫故感覺到他抓着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不由縮了縮。山主察覺過來,放鬆了力道,衝他微微一笑。
山主帶着他進洞的深處。
芍藥正盤膝靠着山壁,臉色蒼白,胸膛起伏極爲微弱。
“他?”溫故驚訝道。
山主道:“碎魂洞洞如其名,魂魄在這裡呆久了,會慢慢分崩離析。不過我剛剛用凝魂鏡照過你,你不會有事。”
溫故於心不忍:“他只是拿水潑我,不算大事。”
“他以前對你做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山主伸手撩他的頭髮,含笑看着他尷尬的神色,“你放心吧,碎魂洞雖然容易碎魂,但熬過去,修爲就能更上一層樓。這是他的機緣,能不能熬過去,看他自己。我就喜歡你這樣,單純無辜又天真善良。”
溫故:“……”聽起來都是好詞,怎麼落在身上這麼不是滋味?
山主道:“我要守在此處,你既然離不開我,便與我一道守着吧。”他指了一處位置,“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溫故坐下來,卻不敢放鬆精神。
山主拿出鏡子照着他:“我用凝魂鏡照着你,你別怕。”
雖然聽話地閉上眼睛,溫故仍不敢放鬆心神。這要多虧趙銘的栽培,被自己師弟坑太多,他被坑出經驗來了。
洞內靜悄悄的。溫故注意着洞裡洞外的動靜,既防範山主,又怕盛文昭得了暗號衝進來。但是,靜悄悄的洞始終是靜悄悄的。他等了會兒,按捺不住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一片黑暗。
光呢?
人呢?
他試着開口,卻一個字兒都聽不見,想要動,也動彈不得。
着道了!
溫故不敢大意,收斂心神,心裡將能夠解除禁錮狀態的法術一一使了出來。來回使了兩遍,還沒起作用,就感到左頰像被抽了一下,**辣地疼,眼睛再一睜,竟看到了光亮。
盛文昭靠着他的肩膀,嘴角淌着血,看上去十分狼狽。
山主優雅地捋着頭髮,嘆氣道:“盛老弟,我看在你身負血海深仇的份上收留你,你竟然串通小草背叛我,做人未免太不厚道。”
盛文昭咳嗽兩聲:“你說得好聽。我可沒求你收留,有本事,你趕我出去。”
山主道:“歸魂境的宗旨一向是許進不許出,你自己眼巴巴地要進來,又怪得了誰。”
盛文昭倒是無語了。
山主又看溫故:“你也是。明明那麼喜歡我,又爲什麼要串通外人來害我?你可知道,這樣我會多麼傷心?”
到了這個地步,溫故乾脆實話實說:“實不相瞞,我並非你口中的小草。在下溫故,乃是……”
“你就是小草。”山主打斷他的話,“只是歸齊了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