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見
幽洞,日月潭。
本是無風起,一池春水皺。
原本光滑如鏡的水面此時卻暗藏洶涌,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卻又是什麼在蠢蠢欲動。
“咕嚕”
“咕嚕”
一個接一個的巨大水泡從水面泛起,打碎了這一汪春水,也打在了姜黎的心頭。
姜黎此時已被古柳懸吊在水潭上方,動彈不得,渾身捆綁的柳枝讓他時刻都有可能窒息,他完全沒了氣力,就像是被這柳條抽乾了精氣神,雙目無光,一副任人魚肉的模樣,但是他能感知到莫名的危險越來越近了。
那棵古柳卻是顯得愈發的興奮,放肆地撥弄着髮絲,哧哧的笑着這個卑微的人。
“嘀嗒”
“嘀嗒”
淤血不停地順着嘴角,落下,消散於水中。整個水面又恢復了平靜,靜的出奇,除了水底目光所及的黑暗處探出一團幽幽綠光。
“噗通”
姜黎整個人被古柳丟入水潭,飛濺的水花映着五色的鐘乳石格外的豔,他沉了下去,慢慢的,黑暗貪婪地涌了上去,包裹着姜黎,抽走了他眼眸中最後一絲光明。
忽的,一團陰森的綠光向姜黎游來。是光,卻不溫暖。一息之間,映在姜黎眼前的就只剩一張佈滿密密麻麻尖牙的巨大獸口,他幾乎瞪裂了雙眼,瞬間就被急流的河水捲了進去……
水潭終於恢復了往日的祥和,寧靜,只是其中稠濁着些許血色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
…… ……
…… ……
三世洞心湖,外島一處。
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天際泛起的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着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
片片青翠的竹林鬱鬱蔥蔥,隱隱送來的湖風捲着春意喚醒這羣熟睡的姑娘們。從幽深寂靜的竹林小徑上一個水靈秀氣的小女孩踏着輕盈,笑着明媚,美着傾城款款而來,便是那沐家明珠——沐瑾晴
沐瑾晴一襲淡紫色紗裙,腰間用粉白色絲軟煙羅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墨色的秀髮上輕輕挽起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瓏簪,肌膚晶瑩如玉,未施粉黛,隻身一人在這竹林裡漫步,不,還有一隻白狐。
這一人一狐便遊玩於這青萍翠竹間,果真是美景配佳人,讓人癡醉。沐瑾晴眉宇間盡是欣喜之色,只是她香肩上的白狐哈欠連連,無精打采的模樣。
“小白,快別睡了,你這懶豬……額……懶……懶狐狸太陽都照屁股了還睡?”沐瑾晴晃了晃肩上的白狐,嬌嗔道。
可是那狐狸依舊紋絲不動地趴着,連眼睛都不擡一下 。
沐瑾晴見狀,嘟着嘴,道:“你再睡,信不信我咬你啊。”
白狐聞後突然伏起身子,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驚恐地看着沐瑾晴,好像生怕眼前這個秀色可餐的女孩會咬它。從這白狐離奇的反應不難看出,這位名門大家的掌上明珠居然會幹出如此荒誕不羈之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沐瑾晴一看果然還是這招好使,隨即一本正經地道:“好了,騙你的,我不會再咬你了,嘻嘻。”
白狐瞬間又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
沐瑾晴見狀不禁癡笑一聲,道:“你這機靈鬼什麼都騙不了你。”
白狐聽罷,差點沒翻白眼暈過去。
“咕嘟、咕嘟”
沐瑾晴摸了摸肚子,面露尷尬之色,道:“小白,拜託去尋點吃的來麼,好餓呀。”
白狐嗅了嗅沐瑾晴背後鼓鼓的包袱,撓了撓頭。
沐瑾晴一臉不情願,道:“我可不想再就着野果下乾糧了,你去那片湖裡抓點魚來麼,好多天都沒見過葷腥了。”
白狐無奈地晃了晃腦袋,隨後躍身飛起,扎進水中。
“喂,弄條最大的啊,我餓的……。”沐瑾晴慌忙喊道,話音未落,白狐就已經消失於水中了,沐瑾晴無所事事,便坐在湖畔一方,託着腮,水靈靈的眸子裡盡是這大好時光。
過了半晌,只聽“嘭”的一聲,沐瑾晴不遠處的湖面炸了開來,瞬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只見一個龐然大物從湖底拋了出來,不偏不移地向沐瑾晴砸了過去。一個巨大黑影瞬間出現在沐瑾晴頭頂,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迅速翻身滾到一側。
“砰!”黑影勢大力沉地砸在地上,一時間塵土飛揚,鳥驚獸散。
“咳,咳。”沐瑾晴衣袖掩面,又撣了撣身子上的灰塵,道:“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咳,咳。”
待塵煙消散,沐瑾晴才得以看清。
只見一條魚,不!,是一條體型巨大的魚精把地砸了一個大坑,魚頭深深的扎入土中,看去好生滑稽,而那隻白狐卻立在魚尾之上到處嗅來嗅去,俯首看見沐瑾晴,“吱吱”的興奮叫着。那巨魚足有兩人之長,體型肥大,青色魚鱗似能工巧匠精心雕刻過一般,在晨光下熠熠生輝,魚鰓兩旁有根奇長白鬚,似龍鬚。最爲奇特的是魚頭上豎着一個狀似燈籠的東西,竟不時閃着綠色的幽光,頗爲怪異。
沐瑾晴瞪大雙眼,微微怒道:“死狐狸,你想讓這肥魚壓死我啊,要不是本小姐身手敏捷,差點就慘遭你的毒手了,話說這死肥魚八九不離十就是‘神異經’中提到的‘龍鮭’吧,讓你去抓魚,你居然把這魚祖宗給請來了,你說,這祖宗該怎麼吃?”
龍鮭:極海之處,有魚,長鬚似龍,背鰭似燈,喜嗜血。
白狐搖了搖尾巴,一副與我何干的樣子。
沐瑾晴正欲要好生數落小白時,突然插在土裡的巨魚猛烈晃動起來,而且從魚腹中傳出陣陣甕聲甕氣的聲響,白狐一驚,從魚尾跳下,被沐瑾晴伸手接住,抱在懷中。
“你看,這魚祖宗一聽要吃它,都鬧脾氣了,你說你啊,白吃那麼多聖果仙桃了,腦袋瓜一點都不好使……”沐瑾晴話還未說完,只見那魚腹處閃出一道白色光芒,“嘶啦”一聲,嫩白的魚腹豁然開了一道一人高的口子,又是“嘶啦”一聲響,魚腹從裡面被生生扯成兩半,一時間血水四濺,惡臭撲鼻。沐瑾晴驚的向後退了幾步,神情凝重,懷中的白狐更是毛髮盡豎,目露兇光,發出恨恨的嗷吼。
隱隱有什麼要破腹而出了。
“噗”
一個渾身血污的怪物從破膛開腹的龍鮭中踏了出來。
沐瑾晴見這莫名“怪物”與自己一般高,只是渾身污血看不起樣貌,細細看去,這“怪物”有手有腳的竟是個人,只見他左手拉着一截尚在蠕動的魚腸,右手出隱約握着把銀色匕首。
那“怪物”見了沐瑾晴,竟張開雙臂徑直走來,口裡還輕輕的喚了聲。
沐瑾晴大吃一驚,正欲喝止,話音未出,那“怪物”沒走兩步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不見動靜。
少焉,沐瑾晴見那“怪物”紋絲不動,頷首順着白狐柔順光滑的皮毛,輕輕道:“你聽清他方纔說什麼了麼?”
怡人的春風捲着片片竹葉的清香輕輕吹散了這一地的青春年少,懵懂無知。
“娘,是麼。”
…… ……
…… ……
黑夜,三世洞心湖,無名斷崖。
風捲竹海搖,聲聲欲波濤。
疑是兩滴雨,卻語淚滿天。
姬嬈定定立在那斷崖之巔,周遭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具狼屍,慘不忍睹。
一襲蘭色廣袖羅衫伴風輕舞,語哀、訴愁。就連那褶褶裙幅處的幾抹血紅也失去了鮮豔。青絲撫過雪額,清清淡淡,翠羽下盈盈秋水泛起瞭解不開的傷愁。
三日了,姬嬈紋絲未動,茶飯未進。只是失神地看着那一掛銀瀑,而她內心深處卻一刻都不曾停歇地激起無盡的悔恨。
爲何,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爲何,會應允一個孩子孤身前往如此兇險之地。爲何,不帶他去那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走上一遭。爲何,不能告訴他一切。爲何,要讓他如此年幼卻與自己一同揹負這沉重的喪愛之痛。爲何,不能多溺愛他一點。爲何,不去將他緊緊地擁入懷中再也不放手……
奈何,她只是這塵海中一個癡迷女子罷了。
姬嬈忽的心緒萬千涌起,種種愛恨離愁一一浮現,還有一個人,一個她愛了、恨了百年的人,一個讓她此時遭受這百般痛楚的罪人,一個她此生都不會原諒,卻也再不會相見的心上人。
“姜一崖!”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這一字一語久久迴盪於深山幽谷之間,本是身嘶力竭的吶喊,卻漸漸變得悽慘切人,聲聲刺心。
姬嬈彎首扶地,明眸處波光熠熠,緊握玉拳,一雙朱脣上皓齒緊切而少了幾絲血色。
“噗”
“噗”
姬嬈身後的林子裡突兀地傳來幾聲緩緩的腳步,姬嬈抽出佩劍直直地指向那抹黑暗。
少頃,樹影中走出一位身着赤紅色長袍的男子。
“錚”
姬嬈細指鬆開,淡藍色的寶劍輕染落下斜斜插進地面。
“雲哥哥”
悽風輕輕捲起姬嬈腳邊的白色灰燼飄飄灑灑的漫向空中,斷崖上的兩人深情相立,更是這般看不清,道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