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姑姑
湖畔一方,此時天色悄然已變得徐徐昏沉,日落西方,倦鳥歸巢,空空留下了這一人,一狐,一“怪物”。
早些時候,當那“怪物”暈倒在地,沐瑾晴本想一走了之,可不知是什麼奇怪念頭作祟,許是好奇吧,或是那一絲悲天憫人的慈悲之意,竟讓這沐家明珠生生挪不開步子,若真真走了那一步,這世間往後也許就少了那些可悲可泣、動人心魄的故事吧。
沐瑾晴小心翼翼將那“怪物”翻了個身,從包袱中取了些細軟墊到“怪物”頭部,又見那“怪物”衣不蔽體只是遮擋了些許私處,雖說正值暖春,可是夜風祟祟,難免會着涼受冷,況且這“怪物”坦胸露乳的模樣着實不雅,沐瑾晴便取出一件月白色衣袍給他蓋上。
沐瑾晴取出貼身綢絹輕輕擦拭着“怪物”臉上的血污,一遍一遍,幾次折返於湖邊清洗,也無怨言,誰能想到這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沐家千金竟有如此溫婉、乖巧一面。
終於,血污下的俊朗面容現了出來,劍眉星目,鼻樑高挺,英氣勃發,只是面色蒼白,濃厚的嘴脣也微微乾裂,略顯憔悴。不用多說這少年便是姜黎了,不料想他如此福大命大,機緣巧合下又與沐瑾晴相遇,終成一段佳話。
沐瑾晴見這“怪物”居然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且生的這般秀氣可愛,不免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可是這個少年不知何故昏迷不醒,身體發熱,額頭微微出汗,面色難堪,想必也是經受了非同一般的磨難才落得這般憔悴、虛弱。期間沐瑾晴去不遠處盛了些清冽甘甜的泉水喂他喝下,更是反覆用綢絹擦掉滲出的汗滴,慢慢的少年臉色紅潤了些許,看似情況有所好轉了。
見自己的悉心照料有所成果,沐瑾晴頓時喜笑顏開,提起了精神,繼續用浸了水的綢絹擦拭着少年的脖頸、胸膛、手臂,一時竟是不知累了。可是每每當沐瑾晴冰涼如雪的纖細玉手不經意間碰觸到少年火熱結實的胸膛時,不禁臉龐泛起紅潮,明眸下閃動着羞澀之意,雖尚不知人事,單是那青春年少的隱隱悸動也是令她心神意亂了。
白狐趴在一旁,安靜的出奇,默默地注視這少年、少女,黑色的眸子裡竟也是那般波瀾不依。
或許它憶起了心中深處那段熱烈激昂的淺淺回憶。
不知不覺中已是深夜,沐瑾晴拾了些乾柴在姜黎身旁生了團火,跳動的紅紅火舌,吞噬着寧靜的黑夜,橙黃色的火光暖暖的鋪在姜黎與沐瑾晴身畔,一閃一閃。透過光亮看去姜黎的臉色已經大有好轉,不再是白日裡那般蒼白憔悴,他睡的香甜,只是時而夢囈,也聽不清是在胡亂說些什麼。沐瑾晴安靜地坐在姜黎身旁,除卻去周圍左右撿拾柴禾,也就一刻不曾離開過。
沐瑾晴淺擡玉手,拭去眼前這少年額頭上滾燙的汗滴,火光下,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安詳恬靜,低垂着的長長睫毛微微顫動,許是做了什麼好夢吧,沐瑾晴面露微笑,一時竟是望着癡了。待她回過神來,稍有睏意,正欲抽手離去,可是姜黎突然眉頭微皺,緊緊抓住了沐瑾晴,喃喃道:“娘,不要……離……離開……”
沐瑾晴先是一驚,以爲少年醒了過來,過了一會才發現只是他胡亂的說着夢話,癡笑一聲,可是那少年粗糙有力的手指緊緊的抓着自己,一時也是掙脫不得。沐瑾晴手上傳來一絲絲的溫暖讓她心亂神迷,怦然心動,竟也慢慢的握緊,捨不得鬆開。不知過了多久,沐瑾晴睏意泛起,頻頻頷首,輕輕地伏在姜黎的胸膛上淺睡過去。
熒光曉月下,靜謐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竹林裡傳出窸窸窣窣的鬼祟聲響,幽幽獸光被那燦爛的火光所吸引,貪婪地渴望着。
白狐忽的立起身子,衝着竹林黑暗處發出陣陣低吼,雖然看似瘦弱的白狐此時卻威勢逼人,怒氣沖天。
少焉,獸羣便如潮水般悄悄退去。
翌日,日出東方。
又是一個擁有着大好陽光的清晨,就連從北方天際吹來的寒風穿過這波光粼粼的湖面後也變得溫暖宜人。
姜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種種竟讓他有一絲眷戀與不捨,夢裡有一個女孩,遠遠的藏在一片花海中,卻是看不清模樣,只是隱約傳來幾聲銀鈴般笑聲,着實令人癡醉。
“阿嚏!”
這一聲勢大力沉的噴嚏聲可是擾了兩個人的夢鄉。
姜黎緩緩睜開眼,眼前卻被一團毛茸茸的白色玩意擋住,那玩意搖來搖去,搔撓着姜黎的鼻尖,姜黎又是忍不住了。
“阿嚏,阿嚏。”
又是兩聲驚天動地的噴嚏,姜黎正欲起身弄開那白色玩意可是發現手臂卻被什麼壓着似得,動彈不得。姜黎疑惑地撥開那團白色玩意,眼前景象着實令他大吃一驚,差點就蹦了起來。姜黎滿眼裡盡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子正趴在自己胸膛處,身似軟玉、裙若紫貝、皎若秋月、氣息如蘭。姜黎此時內心已是翻江倒海,波濤洶涌。這活脫脫一個天上的仙女此刻竟伏在他火熱的胸膛之上,一雙玉臂勾搭於頸,吐納蘭花,衣襟處隱隱現出一抹雪白,微微起伏。姜黎瞬間耳泛紅潮,燥熱難耐,若是換成普天之下任何一男子,難免也會心猿意馬,心醉神迷的吧。
沐瑾晴明眸微開,欠了欠玉身,散去了滿身的倦意,一道火辣辣的目光令她不禁側目。
“咦?你醒了。”一句不鹹不淡的問候輕飄飄的傳了過來。
姜黎心中頓時思緒萬千,千言萬語、種種疑問卡在喉間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是淡淡應了聲。
“嗯。”
姜黎見眼前女子也不言語,只是伸手抱起那團白色玩意放入懷中輕輕撫摸,他口中的白色玩意居然是一隻白狐,擡眼看去,那女子正似笑非笑地審視着自己。
四目相對,似有一朵嫣然的桃花含苞待放。
姜黎躲避着那迷人的目光,低聲問道:“姑娘你方纔爲……爲何……那……那般……”話一出口,姜黎便後悔了,自己堂堂一男子竟向一個柔弱女子問出如此不害臊的話,頓時手無足措,語無倫次。
沐瑾晴嬉笑一聲,竟也落得一個大大方方,訕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何如此親近於你呢?”
姜黎沒想到沐瑾晴如此直白,瞬間臉色通紅,急忙解釋道:“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更不是想輕薄姑娘,只是記不得發生了什麼。”
沐瑾晴聽罷笑的更加厲害,就連她懷裡的那隻白狐也是“吱吱”的叫着貌似也被姜黎的窘態惹笑了。
“我又沒說你輕薄於我,一個男人家家的自己解釋個什麼勁,莫非你想?”
姜黎聽後更是一下子無地自容,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鑽進去。霍然一下子站了起來,蓋在身上的月白色衣袍也是滑落在了地上,姜黎瞬間感覺身上涼颼颼的,只見自己全身幾乎裸露,麥色的皮膚下勾勒出一塊一塊結實的肌肉,看起來是那麼的雄厚有力,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顯得迷人,香甜。只是那胸口處的幾道傷疤,平添了幾分可怖。
沐瑾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雖然她昨夜已經……可是在這種情形下任這個花季少女如何大方,此刻也是面泛桃花,羞澀無比了。沐瑾晴隨即轉過身去,嘴裡含糊不清的嬌嗔道:“還敢狡辯,分明就是一個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如此齷齪之事,與那世間萬萬千的男子又有什麼不同!”
姜黎一驚,自己身上衣衫竟不知何時只剩下幾塊破布遮羞,這下更是百口莫辯,跳進湖裡都洗不清了。慌忙拾起那月白色衣袍,雖是女裝,想必也是那位女子的吧,姜黎此時也是顧不了許多,胡亂系在了身上。
“姑娘,我本無意冒犯於你,都是你這衣袍……”姜黎打小就不曾接觸過生人,嘴笨也是在常理之中,可是此言一出便是惹的沐瑾晴不高興了,還未待姜黎說完,沐瑾晴便又轉過身來,一副氣沖沖的樣子,微微怒道:“冒犯?那你昨夜裡硬拉着我入你懷抱的事怎麼絕口不提了?”沐瑾晴自是清楚這少年定非本意,只是經他那麼一說,好像這百般都是她的故意,便是不依了。
姜黎一時啞然,竟不知自己昏迷之際還幹出如此傷風敗俗的荒唐事,其實他還口口聲聲的喊人家娘呢,只是沐瑾晴沒有提起罷了。隨後又吞吞吐吐的道:“姑娘,我……我……我……其實……”
沐瑾晴再次打斷,這次微怒下隱隱帶着一絲戲謔道:“你,你,你!你什麼你,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誰允你一口一個姑娘的叫了。”
姜黎更是啞口無語了,渾然不知自己這會已經被沐瑾晴牽着鼻子走了,無奈道:“那姑娘,不不……不……那我該……”
沐瑾晴明眸一轉,微微笑道:“你以後就稱呼我姑姑吧。”
姜黎雖然不曾與外面的世界沾染,但一些爲人之道還是懂的,連忙應道:“你我年紀相仿,非親非故的,我又爲何叫你姑姑呢。”
沐瑾晴察覺到姜黎話語中的一絲猶豫,便暗暗嬉笑,定是要整整眼前這個懵懂少年,隨後就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看你這般模樣,定然不知這世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強者爲尊,我強於你,你便得尊稱於我,況且我還救你一命,理應如此,你不會是一個忘恩負義,不懂得感恩戴德之人吧?”隨後沐瑾晴輕揮衣袖,只見幾道奇豔光芒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姜黎臉龐,悠然間,幾縷髮絲飄然落下,姜黎竟絲毫沒有察覺。
姜黎深知剛纔那招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的,眼前這柔弱女子竟有如此厲害的本領,着實讓他大吃一驚,他在這靜世裡待的久了,自是比不了沐瑾晴那般能說會道、機靈聰慧了。反覆思量,覺得這女子言之有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慢吞吞的道:“我自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可是……”
沐瑾晴見姜黎猶豫神色,自知已是八九不離十了,便提高了聲音,道:“你一堂堂男子漢竟這般唯唯諾諾,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沐瑾晴的“陰謀”果然得逞了,一激之下,姜黎瞬間氣血直衝,恨恨道:“那就依你了,姑姑!”
沐瑾晴見這懵懂少年的窘迫神態,瞬間喜笑顏開,指了指懷中的白狐對着姜黎說道:“它以後可就是你白婆婆了。”
姜黎滿臉訝異,想說的話竟也生生嚥了回去。
白狐從始自終臥在沐瑾晴懷裡安靜看着兩人,此時卻踮起爪子,來回擺了擺狐尾,興奮的“吱吱”叫着,滿是一副傲驕的神色。
銀鈴般的嘻嘻笑聲,宛如嬌鶯初囀,久久迴盪在這翠竹碧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