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裡。
宮千竹坐在林內一塊石頭上,手拿着那件她洗得雪白的狐裘,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斑駁的竹影透過葉隙照射在她身上。
只是,今日的陽光……沒有昨天那麼刺眼了。
多溫暖的一個人……
有些時候,她常常會做這樣一個夢:茂密的森林裡,野兔們在草地裡追逐嬉戲,梅花鹿們在水邊低首汲水,幾頭龐大的大象站在水裡洗澡,不時用長長的象鼻互相灑水,一身着乾淨的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陽光刺眼到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那脣畔勾起溫柔的笑意,微笑地望着身邊的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坐在泥地裡戲耍,身上沾滿了泥巴,白淨的小臉也只能看清那雙眼睛,明亮至極,似是承載了世上最爲明亮的水晶。女孩不小心跌倒在地,嗚嗚地哭起來,白衣男子從石頭上起身,緩步走到她身邊,女孩在哭泣中似乎感覺到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泥垢,從淚眼模糊中睜眼,只看見那一抹乾淨的月白色。
這種感覺,溫暖得如同一個巨人一般,不論她走到何處,都會一直守在她身邊。
好似父親一般……
宮千竹鼻子有些酸澀,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確切地說,她也許連父母都沒有,自打記事以來,便和姐姐宮玄月一起住在天宮。其實從未有過父母的寵愛,便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可司馬長淵的出現,似乎將她心裡隱藏了那麼多年對父母的渴望一併激發出來,隱隱帶了些委屈酸澀。
司馬長淵、司馬長淵……
“花姑娘,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輕佻散漫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宮千竹嚇了一跳,擡頭見是安司儀,下意識地想要皺眉離開又覺失禮,只訥訥開口:“什麼花姑娘……”
“哦?上次你不是自稱花小竹麼?”安司儀手執一根翠綠透明的玉簫,恣肆地笑。
“我叫宮千竹。”她擡頭看着他,認真聲明。
安司儀倒不怎麼介意:“好吧,千竹師侄,你孤身一人在此作甚?”
“不關師叔的事吧。”她語氣有幾分不善,可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她又對師叔無禮了,若是讓師父知道……
安司儀挑眉:“怎麼,還在生上次的氣?開個玩笑罷了,不用這麼認真吧。”
“身爲師叔,不該這樣戲弄師侄。”宮千竹認真道,調整好了語氣。
安司儀有些無辜:“只是聽聞師兄新收了一個徒弟,出於好奇來看看,沒想過惹你生氣。聽弟子們說你一向脾氣好,能把你氣成這樣也算一樁偉業,不損些寶貝怕是不行了——罷,這根玉簫送你吧。”
那根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翠綠玉簫遞到她面前,宮千竹猶豫了下,這是個和解的好機會,既然人家都拉下臉面主動示好,她也沒理由拒絕:“多謝師叔。”
“無妨,不過我送了你東西,你是不是也該回禮?”
宮千竹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毛:“可我好像沒準備什麼禮物。”
安司儀靠在一根竹子上,笑意隱諱莫辯。
“沒關係啊,那你原來那根銀簫送我就好。”
宮千竹連忙捂住袖子裡的銀簫:“不行,這是姐姐以前送我的。要不……這玉簫我不要了,還你好了……”
安司儀一臉吊兒郎當的笑:“送出去的禮物,怎麼好再收回來?”
還真稱得上九歌第一無賴公子,宮千竹無語。
“實若不然……這塊玉佩給你吧,雖然個頭沒有你的玉簫大,但成色也是極好的。”宮千竹一臉不樂意地從腰間取下一塊淺棕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盛開的蓮花。嗚,這可是她最喜歡的玉佩了。
“那我收下了。”安司儀終於不再刁難她,接了過來。
宮千竹鬆了口氣,將展開的雪白狐裘重新疊好,抱在懷裡起身:“那我先走了。”
“喂,我們這樣算和解了吧?”
宮千竹停下腳步,望天呼出一口氣。罷了,冰釋前嫌吧,師父也會很開心的。
“當然算了,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既是朋友,咱們去喝兩杯吧?”
宮千竹:“……”
姐姐以前說得沒錯,江上易改本性難移,她居然會想要和他做朋友,真是蠢到家了。
宮千竹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回頭看他一眼,抱着狐裘默然離去。
安司儀站在原地,看着她白衣翩飛的身影漸漸融入了遠方的碧海雲天之中,有些無辜地聳肩。
“這回,我可真是什麼都沒做。”
·
宮千竹抱着狐裘徑直回了秀竹居,剛一推開院門,便見一身藍袍的墨子離背對着她,負手立於桃花樹下。院內的石桌旁,極優雅地坐了那如沐春風的青衣男子。
他手捧一杯香茶,自嫋嫋熱氣中淡笑着看她。
她的心猛然跳漏一拍,連忙看向背對着她的墨子離,試探開口:“師父……你找我?”
怪了,師父不是要她抄一百遍門規嗎?她才抄了二十二遍,怎麼就來找她了?
“嗯。”墨子離緩緩轉身,清冷如墨的眸子盯住她,“找到下一位契約人了。”
“啊?這麼快又有任務了嗎?”宮千竹詫異,她回九歌不過兩個月,照這個速度來看,姐姐很快便能醒了吧?
“對,還有一個月你便出山去,這一個月裡,你不用再去上課,每天到竹林裡練習御劍術,爲師會親自教你。”
“難道……師父這次不陪小竹一起去嗎?”
“小竹,你終究要學會獨立,爲師不能陪你做一切事情,上次江城一事,你應當對九璃盞有了些瞭解,所以這次爲師就不陪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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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宮千竹咬咬下脣,這麼快就要她單獨去執行任務了嗎?
“你不用擔心,司馬公子一個月後恰巧也會下山去人間調查妖魔動向,你就順便與他同行,爲師也會用玄武鏡一直關注着你。”
“司馬公子……陪我下山?”宮千竹有些詫異,猶豫地看向石桌旁坐着的青衣男子。
司馬長淵自石桌旁起身,走到她面前微俯下身溫柔一笑:“你是叫宮千竹吧?”
“嗯……嗯,對了,這件狐裘是公子的吧?還給你,上次謝謝你。”宮千竹手忙腳亂地將懷中的狐裘塞給他,侷促道。
司馬長淵淡笑着接過來,接着問她:“那麼,我叫你竹子好不好?”
“啊——咧?”宮千竹滿頭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