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外面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晏笈轉身走到桌邊坐下,取過一隻新的茶碗,也不怕燙,倒滿了水猛的灌進肚子:“你曾經向師孃問了我的字,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師孃不可能不對你提。”
他道:“我上次就想問了,你躲閃害怕的,可是因爲我的命格,你怕我也剋死你,因而厭惡?”
晏笈並沒詳細說清是哪一次,但姜苗苗一聽就想起來了。
她將展老太君從靜慈院接到如意院的那天晚上,她陪展老太君用過完晚飯後,向展老太君提到晏笈這個人,展老太君當時劇烈的反應把她還嚇了一跳。
也是那一天,她才知道了晏笈的命格秘密。而當時回屋子,晏笈在她屋裡等她,姜苗苗看到他時,的確有過一瞬間的害怕。
但也不過僅僅是那一瞬間罷了,她早就對此熟視無睹了。
“我怎麼可能因爲那種東西怕你?”
姜苗苗驚詫不已,她聽出晏笈的語氣有問題,不明所以往他那裡擡去看去,一看便愣住了。
她看見一雙黑沉的眼眸,幽深的彷彿要把世界吞噬,他周身氣息一如以往的冷漠,卻更多了幾分隔閡,那是以前他對她從不會有的隔閡。
他像暗夜裡踽踽獨行的受傷的狼王,孤獨的舔/舐傷口,這讓姜苗苗突然不安起來。
“不是,我不是怕那個!”姜苗苗有點慌,該不是晏笈弄誤會了吧?
他以爲她向李卿清打聽,是因爲怕他命格的緣故?
姜苗苗急着解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撲到了晏笈身上,胳膊繞過在他頸肩環住,鑽進他的懷裡。
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和他姿態親密,急切的反駁:“我從不信命,我不怕你,我從不覺得他們的死是你害的。都是糊弄人的,巧合罷了!”
晏笈沒有說話,但是慢慢伸手,將她死死抱緊自己懷裡,緊地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一般。
姜苗苗被他錮得有些緊,後背被他咬破的地方擦到衣服,很疼,但是她一聲不吭。
兩個人在靜寂中相擁,靜得能聽見心臟的跳動聲,沉默了好久,姜苗苗想開口解釋,晏笈卻先開了口。
“我曾派暗衛,你以爲我監視你,還發了脾氣。”男人聲音暗啞,姜苗苗微愣,“我只是,怕你有意外,我不敢賭。”
她第一次聽見他說出“怕”和“不敢”。她以爲他的生命裡只有一往無前和不顧一切的狂熱,卻不知道,他竟然也會害怕。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色黑沉沉的,語調死寂的像是揹着萬噸山嶽,責任和壓力要把他壓倒碾成血肉骨泥,他身上開始出冷汗,攥着她的胳膊疼的厲害。
“那時候東方世家和中離世家勢大,祖父爲了保護我,將我送出宮去藏起來,從一歲到三歲,都是清姨撫養我。”
晏笈的目光一直落在虛空裡,那裡不隨時間流逝而產生變化,他看着,就彷彿回到了從前。他慢慢地說,姜苗苗靜靜地聽,卻忍不住浮想當年。
“三歲出了意外。東方世家抓捕平民小孩去訓練成死士暗衛,我被當成普通孩子抓了去,扔在山洞裡,幾百個小孩,自相殘殺,只有一個活命的名額。”
姜苗苗猛的捂住嘴。
死士暗衛,她聽說過,無一不是最殘忍的方法訓練出的,一羣裡,唯有一個殺掉了其他全部人的人,才能活下來。
可活下來,更是地獄的開啓。最殘酷的訓練方法,見識到人間最恐怖的黑暗,讓人覺得死亡都是一種奢望。
“八歲時候,我設計殺了看守逃出來,被清姨找到。祖父見我戾氣太重,又怕被東方世家發現,便送我去了西北,投奔你祖父。”
姜苗苗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晏笈,她伸手牢牢抱住他的腰,聽見他漠然的聲音:“天煞孤星,刑剋六親,我父母師友俱亡,所剩的唯有一個你。若只有我一個人,我敢和天鬥敢和地搏,敢不顧一切,但是有你,我不能不擔憂,我不敢放任你有一絲可能的危險。”
她忽然明白了,他之前爲什麼那麼暴躁。
他看起來狂妄,其實命格之說仍舊沉甸甸壓在他心上,他還是對自己父母的死自己師長的死,懷着難以言述的不安,他害怕有一日這延續的不幸波及到她身上。
“不會的,”姜苗苗頭扎進他胸口,連聲安撫,“他們的死,其實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太子、太子妃,都是東方世家和中離世家害的,我們找他們報仇就好啊。我祖父我父親,戰死是將軍最大的光榮,敵人是北戎,你終有一日可以滅了那個國。”
晏笈摟着她,姜苗苗往他懷裡靠了靠,柔聲安慰他:“他們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想那麼多,”她爬起來看着他的眼,認真地道,“我不會有事的,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這個人,以鐵血和殺戮鑄就了身軀,死死掩藏了心底的溫情。
唯獨對她,打開心扉。
他抱着她,她抱着他。此情無關風月,只爲兩心相貼。
“你以後,什麼事都不許瞞着我,你要跟我說實話。”
晏笈沉默許久,終於道:“……好。”
姜苗苗擡頭,眼含淚,卻笑意盈盈:“我會一直陪着你,看你一統天下,看你萬代功名,看你壽與天齊。沒有人能阻攔你,你是註定的帝皇。”
乾清宮高,黃金座冷,握龍鱗刀殺江山萬里,持白玉杯賜天下無罪。
“好。”晏笈略略沙啞低沉的聲音從姜苗苗頭頂響起,“若有一日登頂大寶,我身邊必須有你,也只有你。”
這社稷乾坤,我與你,共享。
姜苗苗不知道兩人抱了多久,眼睛酸澀,心裡心疼。
晏笈不會安慰人,只笨拙地拍她後背,姜苗苗擦了擦眼睛,坐起來:“不說這些了,你剛纔幹嘛去了?”
“瑞則安親眷押送回京,出了點小問題,不過沒什麼大礙。”他言簡意賅,“有人想要來劫掠,死了不少人。”
姜苗苗不懂這些,便也沒有多問,轉頭指着桌子上的珠寶首飾笑道,“哎,那你來幫我挑個簪子吧?”
“好。”
她從晏笈懷裡跳下,跑過去拖過桌子上的大木盤子,上面金光閃閃珠光耀彩:“你快來幫我挑個好看的,我比較喜歡這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