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姨?

猥褻花添錦的,不應該是個男的嗎?

爲什麼來自首的卻是她的阿姨?

可縱使祁妙有滿腔的疑惑,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問出來。她只是聽話道:“好的,小云警官,我這裡不用擔心,你快回去吧,別耽誤工作。”

“嗯。”

雲豔輝摸了摸她的頭,“先別想這些,高考結束了,你就刷刷視頻、放鬆放鬆,或者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我再來看你。”

女警轉身離開,這間特殊的單間小病房,又只剩下祁妙自己一個人。因爲纔剛睡醒,她現在完全不困,所以摸出手機,點開了社交媒體。一看卻嚇了一大跳。

現在事態的發展,似乎遠遠要比她想象得更加嚴重。6月10日晚上,本該是一個高考生們卸下重擔,拋開書本,痛痛快快地哭或笑的夜晚。

往年的這個時候,當地的餐館、KTV、網吧……等各大門店,也會紛紛推出活動,一點開微信,舉目都是慶祝高考結束的降價廣告。

可今天_

朋友圈裡、學生羣裡、家長羣裡……到處都在轉發着一條消息:有個女考生淹死了!

由於在那兩個貨車司機報案之前,湖邊就出現了一羣圍觀屍體的無關人員,那些人不顧警察的勸阻,依然拍攝了不少照片和視頻。

甚至,在談靳楚他們還沒過去時,就已經有人把屍體的近照打了個馬賽克,發到了幾大社交媒體上。

其中很多照片和視頻,拍攝角度刁鑽,又進行了後期打碼處理,完全算不上侵權,連警察都無權

可很多刷到動態的當地市民,卻依然能夠一眼認出,那個案發地,分明就是浮萍湖的東南角。而一些跟花添錦同校的學生,聽說了她缺考的消息,居然也半蒙半猜地推測出了死者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他們這些學生,在這個高考結束,企圖釋放壓力的晚上,還掀起了一場無法控制的輿論,硬生生地讓一場兇殺案,直接轉變了一個關注點。

祁妙打開短視頻軟件,顫着指尖,點進了A市當地的新聞頭條。

然後才知道,原來,在自己認認真真複習備考的這幾天,以及身邊接連出現案件的前幾天,足足持續一週,網絡上,都傳播擴散者一個女孩子的私生活緋聞。

這個主角,正是花添錦。

她花了半個多鐘頭,努力地理清了前因後果:

從六一兒童節開始,有個隔壁A師大的大四男生,在他的個人短視頻賬號上,三天內一口氣發了幾百條視頻。

雖然大部分都是重複發來博點擊的,但祁妙整合了一下,依然有五條有效信息。

曝光花添錦名字、年齡、學校和家庭住址的;

痛斥花添錦私生活混亂、玩弄他人感情、出軌同時腳踏幾隻船的;

盤點跟花添錦談過戀愛的三位男生、嘲諷他們是舔狗沸羊羊的;

以及,哭訴自己是老實人,即將走出象牙塔,卻玩不過一個剛成年的高三女生,然後放出自己幾張精修照片,暗搓搓拉踩詆譭其他幾個男生的;

最後一條,則是各種付款界面的截圖,錙銖必較地列出了花添錦這個撈女佔了他多少便宜,包括但不限於請她吃了一串烤麪筋,她少A了一塊五毛錢……

幾百條視頻,全都用上了短視頻軟件中那花裡胡哨的轉場和特效,還搭配了最熱門的魔改變速電音曲,時而無病呻吟,時而放肆搖滾。

祁妙一溜連着認真看下來,被弄得頭昏腦脹,似乎眼前都出現了重影。

但即使是這樣,她也能理智地明白,那些視頻中對花添錦私人信息的暴露,還有謾罵攻擊,絕對是侵權違法的。

她想,或許根據這些瞭解一下真實情況的話,有可能會找到點兒破案線索。

不過,這好像只是祁妙自己一個人的想法。

因爲在頭條下的相關討論中……當地網友幾乎都被帶偏了方向。除了部分學生,以及根據頭像和暱稱看得出性別的女網友,還能夠堅持就事論事,討論花添錦高考期間爲何出現意外,或者說上一句尊重死者,拒絕傳播她的私生活瑣事。

其他的網友們,則像一羣未開化的野蠻猴子,讓祁妙無法想象這羣人的智商和學歷。他們完全不會去惋惜一位花季少女就這樣遇害殞命,而是對她持續進行羞辱和造黃謠。

在評論區裡,齊刷刷地打着“請先生慷慨就義”,紛紛共享賽博綠帽,激憤得恨不能當場化身勇士,爲愛衝鋒。

祁妙卻覺得莫名其妙。

她壓根就理解不了這羣人在狂歡什麼,只知道這樣下去,對花添錦,和對案件偵破,都是極其不利的。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夜裡11點了。

祁妙沒有在談警官和雲警官打電話,想必……輿論演化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們也早都已經知道了。

對於這件事,談靳楚他們局裡當然知道,畢竟網絡輿情就是歸公安部門監測和管理。

只是在那幾天中,他們正忙着處理其他事務,且那個A師大男生的短視頻賬號,之前並沒有引起多少關注。

所以,今晚花添錦的死訊被傳出,隨即引爆的這一輿論,讓網警們都有些措手不及。

顯然,那個男生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視頻會發酵成如此盛況。

再加上,他可能又聽到了一些花添錦遇害的傳言,直接嚇得在晚上十一點零六分開始大量刪除視頻,然後將賬號轉成了私密。

“這會兒知道刪了,早幹嘛去了?”劉思甜將文件夾撂在桌子上,氣道:

“我就不信了,他一個大四的學生,難道不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嗎?跟人家花添錦4月份就分手了,偏偏等到前幾天才發,真虧他想得出來!”

他們局裡剛在晚上九點開完會,會上領導嚴肅異常。

A市接連發生操場埋屍、市狀元行兇殺人,以及今天這起高考生遇害溺亡的命案,教育局和政府都高度關注。

爲了避免學生、家長們人心惶惶,安撫市民情緒,案件必須儘快偵破。時間只給了48個小時。浮萍湖那邊沒開發完善,住的人少,沒什麼攝像頭可調。

談靳楚和程屹他們跑了好久,問遍附近居民,都問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晚上那邊連個燈都沒有,烏漆抹黑一片,又爲了高考,減少了很多夜間叫賣的攤販,更沒人能目睹一個女孩子的行蹤了。

案子本來就陷入了僵局,這下子可好,又被人火上澆油,添了這麼個堵。

“你先消消火,他這不來的正好嗎?”

張茂林勸道:“又不排除情殺的可能,他還是個大四學生,高考期間有閒工夫外出,光這幾點就有嫌疑了,咱們明天把他傳喚過來問問。”

劉思甜直接站起身,“不用等明天,我現在就上他家去訊問。”

她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當即帶個人就走了。

聽着辦公室門“咣噹”一下被關上,張茂林看向一旁的談靳楚。

“你不是又聯繫了花添錦他爸一次?有什麼線索嗎?”

談靳楚斂着眉,將記錄本遞了過去,“不接電話,聯繫不上,只能找到他爸的幾個朋友問了點情況。”

張茂林掃了一眼,看到他爸爸的名字,擡頭問,“她跟她媽姓?”

“對。”

談靳楚淡淡道: “她媽媽叫花欣榮,以前是個游泳機構的教練,但四年前就去世了,白血病。”

“至於他爸趙勝龍,是個賭鬼,他朋友說他欠了很多錢,被討債的打了幾頓,嚇得兩年前就跑了,誰都聯繫不上。”

翻完記錄本,張茂林擰起眉,“借過高利貸,得罪的人還不少,會不會是債主尋仇?”

談靳楚緩緩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是。”

他分析道: “陳哥下午去走訪了花添錦的阿姨家,也就是趙勝龍的第二任妻子蘇春枝。她告訴陳哥,6月9日那晚,花添錦是跟她吵了一架,才賭氣外出的,之前幾天要複習備考,養精蓄銳,通常都睡得很早,作息規律。”

“這也就意味着,花添錦夜間出門,是臨時性行爲,兇手殺害她,應該也是臨時起意,尋仇屬於報復性殺人,可能性不是很大。”

“另外,屍檢結果顯示,死者身上並無工具性損傷痕跡,可見兇手沒有使用作案工具,跟報復性殺人的特徵不相符。”

“哦,對了。”

張茂林聽完,想起了什麼,挑眉問, “剛剛報案中心那邊,她後媽來自首了?”

“是。”

談靳楚道:“被轉到我們刑警隊了,程屹在接待。但壓根就不算什麼自首,她並不知道花添錦是被害,還以爲是自己跟她吵了一架,才把人逼得投湖自殺的。”

“這樣啊……”

張茂林的神情略顯失望,差點兒以爲這就能結案了呢。“不過,這個人倒是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信息。”“什麼信息?”

“花添錦從小跟着她媽媽學游泳,水性非常好。”“她知道花添錦水性好,爲什麼還會覺得她是投湖溺亡的?”

“關心則亂吧。”

談靳楚道:“花添錦也算是她女兒,知道女兒死訊後,下意識自責攬罪,後悔昨天晚上跟她吵架,也是人之常情。”

張茂林聞言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人之常情”這四個字,也會從他嘴裡說出來。談靳楚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認真分析案情:

“解剖結果顯示,花添錦的口腔內粘膜有損傷,氣管裡含有泥沙,再加上……妙妙也說過,她親眼看見了花添錦是溺水而亡,所以我覺得,這裡就有個很大的疑點。”

浮萍湖不算太深,一個自幼學習游泳,水性極好的人,應該不至於溺死在近岸處。

張茂林就着他的分析推測,“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兇手強行將她摁在水下,活活給淹死的?”

“若是沒有妙妙提供線素,自然不排除這種可能,可這一次……”妙妙不僅是親眼看見,更是在通感後親身體驗了。如果有一隻手摁住了她,她一定能夠感受得到。

談靳楚垂眼看向記錄本。

“所以,我現在還是更傾向於,兇手在對花添錦進行猥褻後,將其掐暈,然後才拋入的湖中。”張茂林點點頭,“那咱們就能縮小搜尋範圍了,明天開始排查,考點周邊的酒店,附近居民,還有隔壁A師大的學生。”

頓了一下,冷哼道: “重點關注A師大那個大四學生,以及他提到的三位……花添錦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