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妙冷靜地掛斷了跟陳想的通話,與此同時,病房的門也被人推開了。
雲豔輝和劉思甜兩位女警姐姐走了進來,手中還抱着一個新的文件夾,在小聲地討論着什麼。祁妙坐在病牀上,好奇探頭,“是那起連環殺人碎屍案,又有什麼新的發現了嗎?”
“對。”
雲豔輝衝她揚了揚幾張打印出來的監控錄像截圖。
“這起案子的四位嫌疑人,是兵分兩路,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前往高魯木斯的。”之前的那些資料已經確認了羅偉辰的航班信息,以及當晚入住的酒店房間號。頭等艙,機場附近最奢侈的豪華套房……
這位嬌生慣養的富二代,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實行蹤,也得在吃穿用度上講究個最貴最好。
估計也正是這一點,他才選擇跟另外三位嫌疑人分開走的。
因爲秦毅他們不坐飛機,而是親自駕駛一輛黑色SUV,從B市出發,到高魯木斯,路上一共開了十幾個小時,纔到達目的地。
然後得以跟那位提前抵達酒店,早就吃飽喝足的富二代匯合。
“四位嫌疑人匯合之後,最後一次暴露行蹤,是在一家大型商場裡,他們採購了許多防寒衣物,還在三層買了一套摺疊支架泳池。”
雲豔輝在網上找了一張圖片,遞過手機。
祁妙一看就懂了。
這種容納一個成年人還綽綽有餘,並且能夠保證不會漏水的摺疊支架泳池,正適合帶到死者王海濤家中的衛生間裡。往地上一鋪,殺人分屍,一滴血都不會流到地板上。
“說來也巧,”劉思甜雙臂環抱,坐在她病牀邊,“他們開的這輛車,在中途路上的時候,還被交警給查了呢。”“只不過,”她話音一轉,“交警查這輛車,是因爲車窗的透光率不夠,屬於違章,罰了款就讓他們走了。”
雲豔輝哼笑道:
“倒是把他們給嚇得不輕。那兩個交警同志回憶說,剛把車輛攔下的時候,車上的三位嫌疑人就開始神情緊張,坐立不安,交警同志還以爲他們是
人貨混裝,當場要求他們打開後備箱查看,結果,只發現了三顆石膏雕塑。”
“石膏雕塑?”
祁妙聽得不禁有些惡寒。
因爲對於她這個美術生而言,石膏雕塑是極爲熟悉又極爲親切的物件。大衛、荷馬、布魯斯特、米開朗琪羅……
一顆又一顆人頭雕塑,擺放在她高中待過的畫室裡,陪伴着她整宿整宿熬夜練習。
祁妙長這麼大,不知道對着石膏雕塑畫過多少張素描畫。
又何曾想過,居然真的會有人往石膏雕塑裡放進去一顆人頭呢?
“石膏雕塑又不是什麼違禁物品,”小云警官嘆了口氣,可惜道:“交警看了一眼沒什麼問題,就放他們走了。”
祁妙也跟着一臉遺憾,“啊?真的好可惜,那現在還能掌握他們四名嫌疑人的行蹤嗎?”
劉思甜面色微沉,柔和的眉眼中透着些許的憂慮:
“小談他們根據無人區的路況,以及彭磊碎屍和三顆頭骨被發現的位置,大致推測了一下嫌疑人作案的第一現場,還有他們目前可能會藏身的地方。”
“但推測出的結果很不容樂觀,因爲死者彭磊下了車後就再也無法追查到蹤跡。可按照兇手之前的作案手法來看,他們殺人分屍只會在封閉的室內進行。”
“”所以,”劉思甜擡起眼,緩緩道:
“”小談他們懷疑,這四位嫌疑人現在既不會待在酒店,也不會租住民宿,而是更有可能,藏身於無人區附近牧民的家中。”
祁妙聽得說不出話來。
那樣窮兇極惡的四個人,闖進牧民家裡,還要殺害彭磊再分屍,恐怕……待在家裡的牧民也已經凶多吉少了。
雲豔輝翻看着文件夾裡的資料,垂眼道:“情況緊迫,高魯木斯警方在碎石灘發現碎屍和頭骨後,就着手展開對嫌疑人的搜尋了。”只不過,茫茫高原之上,無人區荒涼冷寂
那邊的同事們想要深入腹地探查,只能開着越野摩托或是步行。
估計談靳楚和程屹他們下了飛機,開完會的第一時間,也要趕過去,一同搜尋四名嫌疑人的行蹤。“夜裡12點左右,應該能到高魯木斯市機場。”雲豔輝看了一眼手錶,“希望他們的任務能一切順利吧。”祁妙安安靜靜的,依然沒有說話。
她有些出神。
聽聞,在高原的深夜,天氣晴朗無雲,擡頭看,就會收穫一整片瑰麗璀璨的星空銀河。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轉瞬即逝的流星劃過。
晚上十點半。
祁妙躺在病牀上,角度偏,只能乾巴巴望着窗外的暮色發呆。劉思甜走過來,幫她拉上了窗簾。
“睡覺吧,妙妙。’
女警聲音溫柔,“明早醒來,就能看到你談警官和程警官下飛機發的消息了。”雲豔輝鋪好行軍牀,打了個哈欠,“睡吧,睡吧,我這就把燈給關了。”套房裡很快便陷入了靜謐的黑暗之中。
只不過,三個人還沒能睡上多久,就被一陣響亮的鈴聲驚醒。雲豔輝和劉思甜迅速翻身爬起來,一臉的警戒之色。最後卻發現,聲源居然是妙妙枕邊的手機。拿過來一看,她定了個十二點的鬧鈴。關鍵始作俑者本人還睡得正香。
雲豔輝搖了搖她的肩膀,小姑娘才睜開惺忪睡眼。“妙妙,時間定錯了嗎,怎麼定了個凌晨的鬧鈴?”一聽這話,祁妙騰地坐了起來。
嘴裡忙不迭道着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但她定鬧鈴,是有正事要乾的。
市區的某套公寓內,有個人也無法入眠。
臥室亮着檯燈,陳想翻看着打印下來的素描畫,越看越是心驚膽戰。
如果不是怕引起警察懷疑,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找父親陳愛民,讓他也一起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十年前自家院中的兇殺經過,如今爲何會被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姑娘給夢見?
把畫塞進抽屜裡,他又點開微信,盯着祁妙的大吡花頭像看。突然間,界面出現一條好友驗證。
小紅點給他嚇了一跳。
這大半夜的,是誰還發神經加他好友啊?陳想緩了口氣,才點開看。來源顯示:對方通過搜索手機號添加。驗證信息卻只有一句話——
wωw ▲ttκá n ▲C○
【陳想,你爸爸殺害你媽媽的經過,我也親眼看見了。】
頃刻,陳想的那口氣就梗在胸口中,不敢上也不敢下。
他低低罵了句髒話,知道我快結婚了,就都來搞我呢是吧?
顫着手通過這個人的好友申請,陳想打字問過去:
【你是誰?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
對方回覆: 【我都目睹你爸殺人了,有你的手機號很意外嗎?】
陳想扶了扶眼鏡,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我勸你不要亂說話,造謠污衊可得負法律責任。】對方發了個很欠扁的表情包。
【哦,那還是你跟你爸先負吧,畢竟你倆更嚴重。】
而這條消息,就讓陳想再也無法淡定了。
他滿眼驚懼地盯着聊天界面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只覺得有些窒息。
這個人……這個人說的不單是陳愛民,而是他們父子倆!
他父親被捕的事兒,很多同事跟朋友都有所耳聞。
其中好幾位曾經都跟他發生過摩擦和矛盾。
看他不爽,半夜來搞這種戳心窩子的惡作劇,也不是沒可能。
可現在,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畢竟,自己正好端端的,既沒被捕,也沒被警方查出來點什麼東西。
那加他好友的這個人,是怎麼知道……
陳想又重複地問了一句:
【你到底是誰?】
對方慢悠悠的,存心吊着他似的,好半晌兒纔回復一條:【我是誰,你自己心裡應該清楚。】
然後又補充道:
【隔牆有耳,陳想,十年過去,你跟你父親幹過的事,也該公之於衆了。】陳想緊張到是手心都開始出汗,他蹭了一把腦門兒,把空調溫度調低,趕緊打字:【你現在加我是有什麼目的?】
【真上道。】
聊天界面出現一個點讚的特效表情包。
【過來見我,咱們面談。】
陳想: 【我要去什麼地方見你?】對方: 【我家。】陳想: 【你家在哪兒?】
對方: 【以陳大記者的能耐,自然能得知我住在哪兒。】他沒了聊天的想法,【我在家裡等您登門,晚安。】
晚安你媽!
陳想狠狠地將手機摔在牀上。
哪兒來的隔牆有耳?!十年前,自家就是那條衚衕裡的最後一間院子。
他躁鬱地雙手抓了抓頭髮,目露陰狠。
那就只有可能,是住他家前面的人……
想起來了。
陳想猛地站起身。
是那個傻子!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頂着傾盆大雨,從網吧一路狂奔回家。跑到衚衕口的時候,整個人儼然成了落湯雞。
然後就看見,一旁的電線杆子邊,有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正蹲在地上,一邊挖土,一邊往坑裡埋着什麼東西。陳想被暴雨砸的睜不開眼,但還是將人認了出來。是衚衕口住着的那戶人家,家裡的兒子。
聽說是在他姥姥家遭遇火災,媽媽當場身亡,而他吸入混合氣體過多中毒,從此智力倒退至三歲。簡而言之,就是變成了一個傻子。
一個外面下着大暴雨,都不知道往家裡跑的傻子。
他不知道跑,陳想可知道跑。過幾天還得高考呢,淋感冒了影響發揮可不成。正要擡起腿繼續往家趕,餘光一瞥,卻發現,傻子往坑裡埋的東西……貌似是一把雨傘。真不愧是個傻子。
“哎!別埋了。”
陳想趾高氣昂地湊過去,腳尖踢了踢傻子的屁股,“把傘拿來給我用。”
不料,傻子只是呆了愣愣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挖土填坑。豆大的雨點子落在人頭上臉上,噼裡啪啦,砸得生疼。陳想嫌棄地踹開他,搶走了傻子往土坑裡埋的那把傘。雨傘明明就好好的,一撐開,便能將雨幕隔絕在外。傻子還不樂意,追着他討要。
陳想回過頭,作勢揚起巴掌,把人給嚇唬走了。他就打着傘,踩在衚衕巷子的青石板上,一路回了家。到了家門口,恰巧撞見——母親江銀梅就要奪門而出。
“二狗!你爸要殺我……他要灌我喝毒藥!”女人的聲音帶着驚恐和憤怒。但陳想聽得面色不虞地皺起了眉頭。
他討厭“二狗”這個小名,一如他討厭總喜歡喊自己這個名字的母親。於是,他當着江銀梅的面,伸手把大門關上,然後在外面落了鎖。瘋瘋癲癲的,毒死你算了。臥室裡,陳想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撲到牀上,撈回手機。
在通訊錄裡找了半天,最後打給了那個傻子的爸爸。
“喂,叔叔,真不好意思啊,這大半夜的還打擾您休息……”
“是我,二狗,住在衚衕最後面的那一家,我爸老陳,陳愛民,您還有印象吧?”
“是這樣的,我過幾天就該結婚了,我爸讓我給你送張請帖,主要也是想去看看您。”
“您搬到東城區去了?真巧,我就在這邊出採訪呢,待會兒就順路過去一趟……嗨,不麻煩,不麻煩,畢竟是結婚嘛,人生的一件大喜事兒,請帖肯定得親自送到。”
“哎,對了,我那個弟弟還在家吧?在就好,在就好,我才工作完結束就過去!”
VIP病房裡,祁妙把手機交給了劉思甜。
她表情認真道:
“陳記者做賊心虛,一詐就能給他詐出來,說不定,他睡不着,連夜就得去找當年的那個人證。”釣魚執法這種歪門邪道,警察不方便使用,但對她一個普通高中畢業生而言,則百無禁忌。劉思甜衝她點點頭,“明白了,我叮囑那幾位同事,從現在開始,密切關注陳想的動作。”“哦,還有件事兒,忘了告訴你們了。”
祁妙忽然想起來,“我跟陳記者約好了,他今天上午還要來病房裡給我做採訪呢。”雲豔輝有些疑惑,“你讓他給你做什麼採訪?”病牀上的小姑娘眸中閃過狡黠的神色。
“我打算,再給他添一劑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