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師大那位發了幾百條短視頻的大四男生,叫彭磊。
他並沒有住在家裡。
彭磊剛結束了畢業答辯,現在還留在學校,準備考研二戰。劉思甜通過校方知道了他的位置,直接帶人找了過去。她朝宿管阿姨敬了個禮,亮出了警察證,“麻煩怒打電話通知他一聲,讓他下來接受訊問。”
宿管阿姨很配合,在登記表上找到了彭磊的手機號,立馬撥了過去。
但卻沒能打通,
“這是睡着了?”
阿姨有些疑惑,“不應該啊,這孩子我有印象,七八分鐘前,他纔剛從外面回來,沒帶門禁卡,還是我給開的門呢。”
劉思甜掃了一眼宿舍號,“那我們上去找他。”
彭磊住512,兩位警察過去的時候,裡面的燈是熄滅的。喊了幾聲也沒人應,倒是引來了隔壁宿舍的幾個學生。
“……警察同志,”有個男生提醒道, “他可能在裝睡,我剛纔還看見他這屋亮着燈。”“那他室友呢?”劉思甜問。
總不至於宿舍裡沒有一個人能聽到敲門聲。
另一個瞭解情況的男生說:“哦。他們宿舍的其他三個人都不在,有倆回家住,還有一個在外省找工作,畢業答辯之後,512就只有彭磊一個人了。”
大學生睡得晚,整棟男生宿舍樓很多間都亮着燈,他們幾個人的交流並沒有刻意壓着嗓音。
彭磊在宿舍裡,絕對聽得到門口的對話。
幾秒鐘之後,估計是裝不下去了,也知道躲不過去了,他終於從裡面打開了門。
劉思甜帶着同事走了進去,其他人還想跟着湊熱鬧,但都被宿管阿姨趕了回去。
彭磊低着頭,去按燈開關的手都緊張得有點兒哆嗦。
衣服穿戴整齊,鞋帶兒也綁得好好的。
這是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呢。
劉思甜將門關上,向他身後望去,一眼就看見了書桌上亮着屏幕的筆記本電腦。“忙什麼,都顧不上開門,”她笑着問,“視頻還沒刪完?”男生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表情更加惶恐。
男警察問道:“這麼晚了纔回宿舍,你幹什麼去了?”
彭磊擡起頭,手慌亂地指向椅子上的書包,“我、我去圖書館學習了……”
劉子甜挑眉,“是嗎?那你們宿管阿姨怎麼告訴我說,A師大圖書館晚上十點半關門。”男警察低聲喝道:“不許撒謊!”
彭磊又把頭低下,梗着脖子,不說話了。
劉思甜掃了兩眼他腳上的運動鞋。
白色的鞋幫和鞋背都被蹭上了泥巴,格外明顯。
“這幾天又沒下雨,你腳上的泥是從哪兒踩的?”
泥巴又稀又黏,不是普通的土沾了水就能變這樣,更像是常年溼潤的河邊形成的。男生盯着自己的鞋,憋得脖子都紅了。
“……我、我去了浮萍湖。”
劉思甜眯起眼, “大晚上的,那邊連個燈都沒有,你去那兒幹嘛?”
有的兇手,總喜歡在作案後,再次返回犯罪現場。
“我……”
彭磊眼神躲閃,支支吾吾起來。
男警攤開記錄本往上面寫了一行字,又擡起眼問:“知道那邊出事兒了嗎?”男生不敢正面回答, “……聽說了一點消息。”
男警停筆看向他,“什麼消息?”
彭磊被問得額頭冒汗,鼻樑上的眼鏡往下滑都不敢擡手去扶。
他下午的時候的確是在圖書館裡複習,做了一套政治真題,學到了10:30閉館。
要出去時看了眼手機,然後發現,微信裡一晚上多了幾十條消息。
無一例外,全都是身邊認識他的同學發來的。
那個時候,他才聽說,花添錦好像墜湖淹死了。
平時跟他一起打球的哥們兒說:
【你完了兄弟,把那女的給逼得跳湖自殺了。】
這個人在昨晚,分明還陪他一起通宵喝酒,怒罵花添錦是個水性楊花的渣女。彭磊盯着滿屏的紅色消息提醒,如遭雷擊。
他一緊張,忘了先把視頻給刪完,騎上車,衝出校門,就往隔壁的鴻雁職高那邊趕。職高有個學生是他初中的學弟,彭磊把人約了出來,想要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而那個學生,直接把他帶到了浮萍湖。“你往那看,就東南角那邊,今天下午撈出來一具屍體。”
“是、是叫花添錦嗎?”
“不知道啊,我們學校是被臨時徵用成考點的,全校人都放假回家了,我也是刷朋友圈纔看見的,說是有個女生,今天一整天都缺考……”
彭磊望着那邊,還想走近點過去看。
湖邊多淤泥,一踩一滑,學弟先不樂意了。
“那邊都拉警戒線了,警察真不讓過去。”
彭磊聽到“警察”這兩個字眼,猛然回了神。
他又急急忙忙騎車趕回了學校,心虛地戴上口置遮臉,跑到自習室那邊蹭校園網,企圖刪光自己發的視頻。
但視頻數量極多,又莫名其妙地引來了一大堆人的關注,點贊、評論量極高。
評論區還有人說,怕警察要求刪除,提前錄了屏。彭磊氣得摔鼠標罵人。
刪是刪不完了,他直接將帳號轉爲私密。
但這一舉措,又引來了網上衝浪的同學們的關注。好幾個人都在給他發微信。
【怎麼回事兒啊磊子?你銷號幹嘛?花添錦不會真是被你逼死的吧?】彭磊更慌了,甚至覺得自習室這邊的學生都是在竊竊私語地討論他。他如坐鍼氈,揣上電腦急忙趕回了宿舍。
彭磊還企圖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那女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得很,她肯定還活得好好的呢。可直到宿管阿姨給他打電話,他的心裡才“咯噔”一聲,有了一個明確的預感—
她死了,花添錦真的死了!
彭磊面對兩位警察,情緒突然崩潰,蹲在地上捶頭。
“不是我殺的,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人!”
劉思甜合上記錄本,垂眸睨了他一眼,“殺人?我們又沒說有人被殺了。”地上的男生卻紅着眼,怨恨地瞪向他們。
“別套話了,我知道你們什麼意思。”
他氣憤地高聲反問:“你們不就是懷疑我逼死了花添錦嗎?反正她都已經死了,那我就成了罪人!”
越兌還越咬牙切齒,“可你們憑什麼都懷疑我?!就不能是她自己考差了纔要跳湖的嗎?就不能是沒看清腳下踩滑了墜湖的嗎?你們憑什麼來找我!”
“憑什麼來找你?
男警察冷笑一聲,“把人家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全部詳細地發到了網上,損害她的名譽,本來就是侵犯人隱私權的違法行爲。”
現在居然好意思理直氣壯地大吼大叫,A師大教出來的畢業生,居然還有這種水平的嗎?彭磊聽完依日不服,似乎還想狡辯些什麼。
劉思甜直接打斷,問道: “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有沒有外出?”
男生蹲在地上,偏過腦袋,悶聲悶氣道:“跟我哥們兒在校內的烤魚店喝酒呢,沒外出。”“從幾點喝到幾點?”
“通宵。”
“角定嗎?”
“我確定。”彭磊一副又氣又怕,又十足委屈的模樣,“不信去問烤魚店的老闆,我哥們兒也能作證。”
男警察又往記錄本上寫了幾行字,“你和花添錦在4月底分手後,之後還有聯繫過嗎?”
“沒有,那女……花添錦把我微信手機號什麼的全刪了。”
他連討要分手費,還有給她花過的錢,都沒地方要。
足足兩百三十塊五毛錢呢,這個死撈女。
“你視頻中提到的,花添錦其他三任男友,你跟他們有過聯繫嗎?”
此話問出,蹲在地上的人瞬間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他激動道:“我怎麼可能會跟他們有聯繫?一羣接盤俠……”
然後就在劉思甜警告的眼神下住了口。
他憋了半晌兒,最終破罐子破摔地站起身。
“反正那三個男的肯定也罵過花添錦,就算她是被網暴逼得跳湖的,那三個男的同樣有責任!你們懷疑我了,也不能放過他們。”
警察自然不會“放過”他們。
當天夜裡另外幾位同事,也前往了其他兩棟男生宿舍樓。
彭磊視頻中提到的花添錦的三位男友,除了一位跟她同屆的高三考生外,剩下兩位,都是A師大的學生。
花添錦就讀的高中,就是離A師大折桂小區相隔一條街的A師大附屬中學。
她找早戀對象,總喜歡在A師大里找。視頻中,彭磊還給幾位情敵們編了號。
視頻中,彭磊還給幾位情敵們編了號。
1號男,大二語言學師範生,皮膚很白,被彭磊罵做“白斬雞”。陳警官把1號男叫到宿管辦公室時,這個人的情緒比彭磊更崩潰。還沒問他幾個問題,他就開始哭,語氣幽怨地暗怪花添錦還他名普掃地。
“……我本來給人帶家教幹得好好的,學生和家長都對我很滿意,這幾天還要出去給他補語文的,可誰知道,他家長刷到了視頻,直接把我給辭退了……”
陳警官沒工夫聽他發牢騷,直接問他6月9號晚上幹了什麼,去了什麼地方。
1號男抹着眼淚交代: “我去跟我女朋友出去住了,她是我高中同學,談了好幾年,那天來這邊找我.
另一位警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彭磊的視頻裡不是說,你跟花添錦五月中旬分的手?”1號男臉色微變,尷尬地閉上了嘴,哭都不哭了。
陳警官往本子上記錄,“嗤”笑一聲。
原來,腳踏幾隻船的另有其人啊。
2號男在隔壁宿舍樓住。
這個人也是彭磊視頻裡捱罵最慘的一位。
他長相俊朗,身材高大,是今年剛入學的體育特招生。
家境極好,身上的睡衣看一眼就知道價格不菲,連腳上的一雙拖鞋,都頂倆警察一個月的工資。他態度也不錯,有問就有答,不模糊任何信息。
幾個基礎的問題過後,王警官又問道:
“6月9日當晚,你在幹什麼?”
男生坐在宿管辦公室的椅子上,愣了片刻,緩緩垂下了頭。然後說出的話,讓兩位警察不約而同地從記錄本上擡起了眼。
他輕聲道: “那天晚上……小錦她,打電話約我出去,說是要跟我面談分手的事……”王警官上前一步,表情異常嚴肅:“幾點打的電話?你又是幾點出的門?”男生聞言乖乖遞上手機。
“10半打的電話,我換上衣服就出門了,有通話記錄。當時我還過勸她,明天還有考試,先好好休息,考完了……你想分手也不遲。”
另一位警察追問: “你們約在了什麼地方見面?”
“她取了箇中間點,在她租的地方和我們學校之間,浮萍湖東岸的小吃街,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
王警官聽完,眼睛更亮,正要再開口問下去,對講機裡突然傳出了一道聲音。
他轉身出門,“怎麼了?”
宿管辦公室外,夜風習習。
程屹的聲音帶着一絲急迫。
“花添錦的後媽蘇春枝,有個上高二的兒子。咱們同事走訪回來說,一個烤魷魚的攤販,昨天夜裡親眼目睹那小子在樓下垃圾桶邊,鬼鬼祟祟地燒掉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