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號上午九點。
拘留所裡,馮保成輾轉反側,做了一宿的噩夢,太陽升起時纔剛剛得以安眠。卻被兩個警察進來帶走,說是要提審。
他哈欠連天地坐到了審訊椅上,心裡很是納悶兒。不就是扇了他自己婆娘幾巴掌嘛。
一個女警察帶人跑他家裡逮他就已經夠離譜的了,在局子裡蹲個10天,這會兒居然還要提審他?他可沒聽說過家暴後被拘留,還有提審這一茬兒。
不過也的確是他想多了。
審訊室裡,兩位警察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原來,是那個周念念打算要去法院告他。
這下子可給馮保成氣壞了,本來還困得睜不開眼,一聽這話,立馬搓熱了手掌,恨不得立刻就衝出去,把那個找事兒的婆娘給打死。
但好在,警察還告訴了他另外一個好消息。
他的爸爸媽媽聽說他被抓了,擔心得跑去他家裡找兒媳婦鬧。周念念被公公婆婆罵了一頓,似乎才消停了不少。
然後倆位警察又問了他一些家暴的細節,就又讓他出去了。畢竟打個人而已,實在是沒什麼好提審。
馮保成被帶去上了趟洗手間,撒了泡尿,心中的氣還是沒有消。開始盤算着再蹲個九天,等出去之後,非得把周念念揍老實了不成。
而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又被帶進了一間審訊室。
坐在他面前的也是兩位警察。
其中一位是個女警,看着30多歲的模樣,微微發福,但臉圓眼睛彎,瞧着比另一位男警和善了不少。
一開口,說的話也很是中聽。
女警告訴他, “你的妻子在公公婆婆的勸導下,決定再原諒你這一次,她那邊已經簽了諒解書了,你呢,待會兒態度就好一點兒,該交代的就交代,該道歉的就道歉,回頭就能出去了。”
馮保成喜出望外,連連答應。
還沒臉沒皮地誇上一句,“警察同志,您這說話辦事的風格,簡直跟您本人一樣,人美心善!”
劉思甜坐在他對面,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沒再說什麼,擰上保溫杯的蓋子,起身出了門。
很快,又有兩位警察第三次帶着馮保成進了審訊室。
這回也沒問上幾句話,就給他遞上了一份文件。
“把它簽了吧。”
馮保成定睛一看,原來是份《家暴保證書》。
嘿!黃臉婆跟他討價還價呢這是,居然還敢讓他籤這玩意兒?罷了罷了,先忍這一時。
馮保成咬牙切齒,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可等到中午放飯前,他又被提審了第四次。
馮保成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是真的有點不耐煩了。
而且,這回負責審訊他的還是倆年輕男警,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馮保成坐在審訊椅上,先開了口, “喲,警察同志挺忙的啊,都沒睡好吧,瞧瞧這大黑眼圈。”
左邊的一位男警看着還好點兒,他本就膚色黑,眼睛下多了片陰影也不怎麼明顯。
右邊這位男警就慘了。
他皮膚特白,五官也介於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不夠深邃。
眉清目秀,脣色紅潤。
像極了馮保成最鄙夷的那一種韓系奶油小生。
瞧瞧這瘦弱的小身板兒……他不屑,指定扛不住老子一拳。
坐在他面前的程屹,當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也困得打了個哈欠,迴應了馮保成的話。
“甭提了,這幾天老是加班,沒工夫陪女朋友,昨晚又跟我吵了一架。”
“敢跟警察吵架?”馮保成樂道: “你女朋友膽子可不小啊。”
“這有什麼,警察就一工作,我跟你也沒什麼區別,都是普通男人。”
“也對。”
馮保成點點頭,仔細一想,“那你這還不如我,警察不能隨便打人,我要是看我媳婦兒不爽,隨時能給她兩嘴巴子呢。”
談靳楚聽完擡起眼,語氣淡淡:
“所以你被逮進來了唄。”
馮保成一噎。
但轉念一想,周念念都已經簽完諒解書了,立馬又飄得找不着北。他滿不在乎地一笑:“哈哈,外面多的是沒逮進來的。”
“是嗎?”
“是啊。”
馮保成道: “其他的不提,就說我那姐夫,結婚後三天兩頭打我姐,他還是個健身教練,力氣大,每次都能把我姐打個半死,這都6年多了,我也沒見他蹲過局子啊。”
“再說了,咱們這些爺們兒,脾氣大一點兒,發泄發泄怎麼了?我們要是不回家打媳婦兒,那還不得跑出來違法犯罪、危害社會治安?這多給你們警察同志增添工作量啊。”
他的對面,那位皮膚較黑的男警官低下了頭,冷着眼,扯了扯脣角。
馮保成並沒有注意到,他還在頭頭是道地分析着:
“要我說啊,那些女的也有錯,真不能慣着,成天不知道在網上看了些什麼,作天作地,一個二個的,還學會打拳了。”
“不過,她們那打拳也是瞎打,到底沒咱們陽剛男兒的真拳頭硬,你說是吧,警察同志?”
程屹被他無語得更是說不出來話了。
談靳楚則輕飄飄接了一句:
“沒你的拳頭硬,這不照樣把你送進來了。”
馮保成又是一噎,撇了撇嘴。
這小警察,說話可真會膈應人。
但考慮到公安局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他也就沒順着氣性頂回去。馮保成搖了搖頭,懊悔道:
“算我倒黴,娶回家裡那麼個媳婦兒……要是像我姐那樣的女人,再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最後還嘆了口氣: “這麼一琢磨,過得最滋潤的還得是我姐夫啊。”
“這句話不假,你姐夫過得確實挺滋潤的。”
程屹低頭翻了翻資料,像是隨口問道:
“你姐夫……今年還剛考上教師編了啊?”
“是,考上了。”
馮保成酸着牙,還要面露不屑, “他原本那健身房倒閉了,在家待了一年,才考上個體育老師,工資都不夠他自己抽菸喝酒,就這還高興的跟什麼似的。”
又聽他吐槽了十來分鐘,程屹將一遝資料合上,筆桿輕輕敲了兩下。
“行了,也沒什麼要說的了,你自己看看,沒異議的話,就再把這個給簽了。”
資料推到馮保成手邊,他以爲又有什麼無關緊要的文件。
拔開筆帽,剛掃上一眼,嚇得渾身一激靈。
要不是被審訊椅控制着,差點兒就能蹦起來。
他丟開筆,哆嗦着往後翻了幾頁,完全不敢相信。
“……這、這是?”
“很驚訝嗎?”
面前那位皮膚白淨的男警察,依然一副很裝、很欠打的口吻。
不鹹不淡的,卻將馮保成徹底給砸懵了。
談靳楚說: “六年前,那件高空拋物意外致死案,你姐,跟你姐夫,都已經交代的七七八八,現在就差你了。”
一席話說出,更是把馮保成嚇得冷汗直冒。
一上午那得瑟的心情,此時此刻徹底慌亂起來。
理智也沒了,腦子也沒了。
資料上條條狀狀、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根本就看不進去。心裡只是一個勁地在想:他那個姐夫……他那個該死的姐夫!一定是爲了考編上岸,把當年殺人的過錯全推到自己頭上來了!至於他姐……夫妻倆人,狼狽爲奸。
馮保成一拍桌子,大聲吼道: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這事兒跟我沒半毛錢關係,是他們倆口子串通起來,栽贓我的!”“栽贓你什麼了?”
程毅卡着誘供的尺度,模棱兩可地問了一句: “難道當年那事兒不是你乾的?”
馮保成此時此刻又急又氣。
六年前跟姐姐、姐夫兩人承諾的,無論警察問什麼,都咬死三個人清清白白,絕不被他們挑撥離間,此時悉數拋之腦後。
畢竟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個姐夫考上了教師編,撈了個鐵飯碗的節骨眼上……
憑什麼你殺了人還能安安穩穩,反倒是讓我替你背鍋?
馮保成咬緊牙,怒道:
“當年扔磚頭砸死小女孩兒的,明明是我姐夫!”
“你確定?”
“我怎麼不確定?我他媽就是人證!”
雲豔輝家裡,祁妙趴在書桌上寫了一上午試卷,到開飯前才滴了滴眼藥水。
溫柔的女警姐姐把做好的兩碗麪端上了桌。
她是早上七點鐘才從隔壁市回來的。
雖然白跑了一趟,但起碼困擾妙妙的夢魘已經解決了,她也總算放心了下來。
兩人一起吃飯時,雲豔輝的手機裡還進來幾條短信。
祁妙捧着碗擡頭,“怎麼樣,兇手跟幫兇都認罪了嗎?”
小云警官皺着眉,盯着屏幕沉默了一會兒。
“……幫兇馮保成,是已經認罪了,但兇手那邊……發生了一點意外。”
祁妙低下頭,又嗦了兩口麪條。
斂着眉眼,瞧着興致不高,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祁妙確實高興不起來。
做完一套試卷中間,她用談警官留給她的手機,上網搜了搜。
兇手是高空拋物罪、過失致人死亡罪——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幫兇是包庇罪——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馮保成既沒窩藏兇手,又沒替他銷燬罪證,在量刑上可能會更輕。
輕到……絲毫無法平息念念姐姐的憤怒和傷痛。
更無法,彌補盼盼失去的生命。
祁妙盯着碗裡的麪條,難受得心裡極不是滋味。
但一旁的小云警官卻驚訝道:
“……什麼?馮保成被他姐夫給親手殺掉了?”
“啊?”
祁秒聽懵了,“馮保成……不是還在你們局裡接受審訊嗎?”雲豔輝似乎也被手機裡的信息給弄懵了,當即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幾分鐘後,才終於捋清事情經過:
“派出所的同事申請逮捕令過去抓馮保成的姐夫,那人還拒捕逃跑……聽說是個體育老師,逼急了跑得還挺快,抄了小路,兩個出警的同時都沒把他抓住,被他慌不擇路跑到了平清道那邊……剛好,就被開着警車押送馮保成的另兩位同事撞見。”
“他姐夫被堵個正着,徹底狗急跳牆,從路上撿了塊磚頭,沒往警察身上扔,而是……直直砸向了警車裡,向外探頭的馮保成,當場把人砸死了。”
祁妙: “…
不是吧?
這什麼狗血劇情?
怎麼跟她寫的小說似……
誒?
某個小作者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她當年寫的小說嗎?小學時的祁妙,生了一副俠肝義膽,崇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很喜歡編些命運循環般的劇情——
年少時開的那把槍,在多年以後,子彈正中眉心。
而他姐夫當年扔出的那塊磚兒,一開始要砸的人,本來就是馮保成。
六年後,也終於正中了他的腦門。
死得好啊,大快人心!
幫兇馮保成一死,六年前的兇手,如今又是拒捕、又是當着警察的面蓄意殺人,量刑上就會判得更重。
昔日倆人吸姐精大戰死摳男,現在boy kills boy.
老天有眼,世界意識又開始運轉了。
雲豔輝還有點不滿意, “就是可惜了那幾個同事,當着他們的面兒發生了命案,估計得背個玩忽職守罪了。”
祁妙彎起的嘴角僵了一下。
你怎麼回事啊小學時的祁妙同學?!會不會寫文,會不會寫文?就不能變個隕石給他倆砸死嗎?
等等!
祁妙捧着麪碗,又是一頓。
當年她寫小說的時候,年紀尚小,淺薄的認知裡,面對未來要考的大學,似乎只會糾結兩個選項
考清華,還是考北大。難不成……
祁妙轉過頭,看向了身後的日曆。6月6日,高考倒計時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