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奶聲奶氣的童音,可此刻聽來卻讓人毛骨悚然,再配上她那副渾身是血的悽慘模樣,畫面更是萬分弔詭。
祁妙當場被嚇得魂飛魄散,兩眼一黑,作勢就要暈了過去。
但她忘了自己這會兒還正跪趴在牀上,腦袋往旁邊一栽,便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板上。“啪嘰——”一下。
直接給她疼醒了。
意識強行從幻境中拽了出來。
祁妙哆嗦着再擡眼——
面前分明是她沒有拉窗簾、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向臥室每一個角落的明媚景象。哪兒還有什麼腦袋缺了半邊的死小鬼兒?可祁妙卻覺得一陣惡寒,喉嚨裡都在發癢。她反應慢半拍地尖叫一聲,手腳並用爬出了房間。
上午九點鐘,談靳楚剛回到局裡。
他接過程屹遞來的油條豆漿,正準備快速解決完早飯,再跟他一起跑趟A市第一重點學校。兜裡便“嗡——嗡——”震動起來。
程屹問: “大早上的,誰找你啊?”
談靳楚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放下了筷子。眉頭緊鎖,“……祁妙?”
這下子,程屹也擡起頭看了過來。
手指在屏幕上一點,他接通了。
電話那頭,瞬間傳出來的卻不是小姑娘的清脆嗓音,而是——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熱血激昂、正氣凜然的紅歌聲中,同時還夾雜着其他背景音:
“……大國長劍,浩蕩東風!戰略打擊模塊,即將接受檢閱——首先通過的,是東風-17常規導彈方隊……東風快遞,使命必達!”
這是……70週年大閱兵???而此時,祁妙正抽抽搭搭地低聲啜泣着。
由於哭得太過專注,連電話打通了都沒注意到。還是談靳楚先喊了她一聲:
“妙妙,怎麼了?”
小姑娘先是一頓,接着便崩潰地大喊起來:
“嗚嗚嗚嗚嗚談警官……我家裡、我家裡鬧鬼了嗚嗚……你能不能再過來一趟,把我帶走啊?”談靳楚艱難地在氣勢磅礴的紅歌和大閱兵聲中,分辨出她說的是什麼。
“鬧鬼?是又做噩夢了嗎?”
此話一出,坐在他對面的程屹油條都吃不下去了。
祁妙的哭聲還在繼續: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一個小女鬼趴在我牀上,還叫我姐姐……嗚嗚嗚嗚嗚太可怕了……”
談靳楚安慰道: “沒事沒事,都是假的。”他看了眼程屹, “我跟小程警官這就要去你們學校那邊,正好順路,先去接你。”
“……好。”
但都這會兒了,她嘴裡還說不出箇中聽的話來。
“……但怎麼是小程警官跟你一起啊?你倆誰開車都是疲勞駕駛嗚嗚嗚……路上可得小心點兒
啊。”
程屹: “…掛了電話,談靳楚還幫祁妙買了份早餐。
嚇成這樣,估計也顧不上吃飯。
他拍了怕程屹的肩膀, “走吧。”
這回是程屹開的車,沒開隊裡的警車,是他自己的那輛別克。
路上等紅燈的時候,他還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光做夢就能夢到案發現場,這本事,要是放我身上,我做夢都能樂醒。”
談靳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可程屹又道:“但是吧,這本事偏偏給了她……”
話音再轉, “你說……咱們祁妙妹妹是不是也怪可憐的?本身就是個膽子不大的小姑娘,眼看着過兩天就要高考了,還老攤上這種事兒。”
談靳楚盯着前方,抿緊脣線,不知道在想什麼。
十幾秒鐘後,綠燈一亮。
他點了點車載導航,才沉聲開口:“今天路況不好,前面有條小路,從這兒過去。”
“好。”
程屹懂他的意思,踩下油門,加速往祁妙的小區開去。從警局到她家的路程,平時怎麼也得開個二十分鐘。但這回從掛了電話計時,滿打滿算,也只花了十四分鐘。
電梯到達8樓後,談靳楚站在門外,裡面是震天響的《黃河大合唱》,循環播放中。怕她聽不到敲門聲,又掏出手機,給她打了過去。
“妙妙,我們到了。”幾秒鐘後,門從裡面打開。
一見倆人都來了,祁妙鼻子更酸了。
本來還被小女鬼嚇得驚魂未定,這會兒終於能長出一口氣。緊繃的弦一鬆,她雙腿軟得站都站不穩,又一屁股攤到了地上。還得是程屹跟談靳楚倆人把她給架了回去。
一進門,小程警官卻有些傻眼了。
不光是他,連談靳楚也都愣了一下。
因爲——
電視機裡播放的是大閱兵儀式,專門拖出來的音響裡,循環着《保衛黃河》。而偌大的客廳中,到處貼滿了黃宣紙。上面用硃筆畫了各式各樣的道家符:
鎮魂的、降魔的、驅鬼的、辟邪的、護身的……
沙發前的茶几上,除了她用來畫畫的筆墨,還擺着幾樣佛門的法器:照面鐺子、青銅鈴……甚至還有個能邦邦敲的大號木魚。
最有意思的是,門上原先掛着的《妙到家了》書法大字,現在換成了一副手繪十字架,下面剛用毛筆寫上了聖經裡的驅魔咒。
——居然還是個英文版的!
程屹樂得停不下來, “怎麼着祁妙妹妹,你那小鬼兒還是個老外啊?”祁妙的眼神很幽怨。
“……可以不理解,但請不要嘲笑,小女鬼長得很可怕的,她嚇你,你也哭!”“好好好,不笑不笑。”
程屹哈哈哈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指着那些道家符。
“這都是你畫的?”
祁妙憋屈點頭。
“哈哈哈哈哈瞧瞧咱妙妙這畫工,可真不賴啊,回頭送我一副,小程警官也貼家裡闢辟邪。”祁妙不想說話了。
“你就別逗她了。”
談靳楚把買的早餐遞給她。
“先吃飯,吃飽了再跟我們講講怎麼回事兒。”
都說食不言,寢不語。
可放在人慫——但卻格外話多的祁妙身上,是完全不講究這些的。
刑警隊兩大護法守在身旁,她那薛定諤的膽子總算是回來了。
左啃一口蟹黃包,右噪一口甜豆漿。
還沒嚥下去呢,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倆比比劃劃。
“……我跟你們說,這回跟前兩回絕對不一樣,嗝!前兩回那是直接目睹命案現場,兇手怎麼殺的,受害者怎麼死的,我都能看得着,嗝!”
“這回,這回算什麼啊?嗝!這回就是個小女鬼,趴在我牀上一個勁兒喊我姐姐,嗝!”在談靳楚和程屹的無語目光下,祁妙一邊被噎得捶胸頓足,一邊還要擺出個自以爲兇狠的表情:“這倒黴玩意兒,分明就是衝着我來的!”
“嗝!!”
夠了夠了,停下吧。
程屹生怕她一口氣喘不勻,直接給撅過去。談靳楚也拍着她的背,幫她順順。
“慢點兒說,不着急。”
還貼心地給出瞭解決措施,“等我門回局裡再幫你查一下,看看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死者是女童的案子。”
程屹點頭, “行。”
他又轉過頭,新奇地看着電視牆那邊放了滿滿一櫃子的繪畫大賽獎盃和證書,有了個想法。
程屹提議道: “妙妙,乾脆你把那小女鬼長什麼樣給畫下來唄,我門在聯網系統給你一比對,直接就能找出來。”
可祁妙聽完,卻面無表情地尬住了幾秒。
鼓着腮幫子,包子都不知道咀嚼了。
還是談靳楚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你覺得……她有那個膽子,看清楚小女鬼長什麼樣嗎?”“得得得,就當我沒說。”
程屹樂呵呵地再問: “那吃飽了沒?飽了就帶你回趟學校,跟我們勘察現場去。”小姑娘這才連忙點頭,“好。”
三個人一起下樓,出了電梯。
倆人換着開車,這回是談靳楚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祁妙見狀,倒騰着兩條腿,搶在程屹前頭,就要吭哧吭哧往副駕上爬。
一邊爬,還得一邊煞有介事地過回頭,請求人家。
“小程警官,讓我坐前面吧,麻煩你幫我盯着後背,別讓那個小女鬼再搞偷襲。”
“好好好。”程屹滿口答應。
但光天化日之下,車裡又坐着兩位一身正氣的警察,哪個小鬼敢這麼不長眼地犯過來?車子很快就順利出發了。
其實,祁妙家離A市第一重點中學特別近。她是走讀生,平日裡都是自己跑着去學校。
橫穿她家小區後的公園,再從附近那片學區房的一條小道上過,基本上10分鐘就能跑到學校大門口。
哪怕談靳楚開着程屹的車,駛上兩旁栽滿白楊樹的柏油路大道,算上擁堵和等紅燈的時間,開到學校也用不了八分鐘。
可就是這麼會子功夫,人熱愛學習的祁妙同學,都得從兜裡掏出一本厚厚的單詞□口。一上車就擰起眉,目光炯炯地從“abandon”背了一路。
直到談靳楚把車開進校園裡,祁妙看着那熟悉的操場,背完了最後一個單詞拼寫,才肯戀戀不捨的把書放下。
說起來,這還是她在醫院裡睜開眼後,第一次真正地回到這裡。兩位警察帶着她鑽過警戒線,看着塑膠跑道上前天才被挖開的大坑。
祁妙想了想,站到了記憶中的一個位置上,擡頭看向前方,正對着的,就是主席臺的左邊角。跟夢裡的場景完全相符。
只不過,當時是烏雲遮天、暴雨傾盆。而現在,卻晴空一片,萬里無雲。談靳楚和程屹要忙正事,讓她自己先在一旁待着,然後便跳進了坑裡。兩位男警人手一把鐵鍬,邊挖邊找。
但跟昨天一樣,十幾分鍾過去,依然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倆人又回了操場地面上,去找坐在主席臺陰影下乘涼的小姑娘。祁妙給他倆遞上礦泉水,問了一句, “有什麼新發現嗎?”
程屹喝着水,搖了搖頭。
談靳楚則想起了什麼,轉過臉看向她: “你呢,妙妙?”
他頓了頓, “你在病房裡第二次醒來後,不是說……自己記不清之前說過的話了嗎?”祁妙反應過來,意識到他指的是執法記錄儀裡拍攝的那段視頻。
以及——
她在視頻裡所講述的,雨夜埋屍前面的……陳愛民在家中毒殺妻子的經過。他問:“現在能記起來了嗎?”祁妙皺起眉,有些出神地搖搖頭。
還是記不起來。
自己的腦海中,完全沒有對陳愛民妻子的印象,能記起來的,只有那口蛇皮袋裡一動不動、被拋進大坑中的屍體。
她摸着小下巴,開始嘀嘀咕、嘀嘀咕地自言自語起來:
“……爲什麼會記憶錯亂呢?難不成……是我剛從這邊醒來,還不適應這個世界……”話沒說完,她趕緊閉上了嘴。
完了!
差點兒沒把自己穿書的事兒給抖落出來。可還是晚了。
一旁的談靳楚那敏銳的目光,已經向她投了過來。頭頂就是暴曬的太陽,但他的眼睛裡依舊有一股清澈的涼意。
“這個世界?”
他問: “什麼叫……這個世界?”祁妙被嚇得腦子一抽。急中生智地扯起嗓子——
“……這個世界,如果有太多的抱怨……啦啦啦。”
腆着臉尬笑: “我唱《稻香》呢,哈哈。”
談靳楚頗爲無語,
他說, “你倒是挺有閒情逸致。”
“行了行了,沒你事了,玩去吧。”程屹也出聲。他拍拍談靳楚肩膀, “走,咱倆再下去一趟。”
“嗯。”
談靳楚的視線又在祁妙的臉上掃過,然後拿起了鐵鍬。祁妙這纔敢鬆出一口氣。
兩個人一直挖到上午11點左右,依然沒有什麼進展。再次跳回地面上,祁妙殷勤地給他們遞上溼巾。
程屹擦着手,問談靳楚,“待會兒咱倆下班,她怎麼辦?”
祁妙擡頭,“啊?你倆要下班了?”
但轉念一想,也對——
這倆人也都快熬了將近30個小時了,是該回去休息休息。談靳楚點頭, “嗯。劉隊給我們倆批了半天假,讓我們在家睡一覺,保存精力。”
程屹補充, “後天就是你們這些祖國未來參加高考的重要日子,咱們市裡,除了交管局的交警們,我們這些刑警也都得跟着嚴陣以待。”
祁妙也跟着懵逼地點點頭, “哦哦。”
反應過來後,又開始滿面愁容,緊張道: “……所以那我怎麼辦啊?”
談靳楚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單詞口,道: “就要高考了,你不回家裡複習嗎?”小姑娘把頭甩成了撥浪鼓。
“不回不回,我害怕!”
程屹笑她, “祁妙妹妹,你家那排場,大名鼎鼎的林道長來了都得甘拜下風,你還怕什麼呀?”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就是害怕,千萬別把我送回家,我不敢自己一個人呆着!”
“要不、要不……”
她慌不擇言,用懇求的目光看向了二位男警。“要不你們把我放在公安局裡吧,我在那裡複習。”
談靳楚沒答應, “不合適。”
祁妙又跑到他跟前,仰起了腦袋瓜。用一副委屈又可憐的商量語氣,道: “那談警官,我能跟你回家嗎?”
小姑娘長相甜美可愛,一雙圓眼睛會說話似的,眨啊眨地看着你,沒一會兒就泛起淚光。特容易讓人心軟。
但談靳楚還是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輕聲拒絕了她:“這就更不合適了,妙妙。”
“可是……”
祁妙帶上了哭腔,擡起頭,眼巴巴地望着他,裝可憐——“你知道的,談警官……我從小就離開了媽媽……”
談靳楚: “……”
“行了,行了。”
他無奈道:“小云警官也是自己一個人住,你可以去跟着她。”
“耶!”
小姑娘轉臉破涕爲笑。
她美滋滋地掏出談靳楚給她的備用機,點開通訊錄就要給雲豔輝打電話。程屹攔住,“不用麻煩了,我們帶你回局裡,你的小云警官這會兒也還沒下班呢。”
三個人坐上了車,又開回公安局。到了這兒,祁妙跟到了自己家一樣自在。
一進門,就輕車熟路的往雲豔輝他們的辦公室跑。
雲警官上午剛處理完周念念那個家暴男丈夫的事兒,送人進去,判了10天的拘留。這會兒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對着電腦整理顧尋兇殺案的材料。見祁妙過來,她還有點兒驚訝。
“妙妙?你怎麼不在家專心備考啊?”
祁妙立馬掛起甜甜的笑容,殷勤地給人倒了杯溫水,遞到跟前。然後才坐下,給這位溫柔的女警姐姐講起了她臥室裡鬧鬼的全部經過。“哦~”雲豔輝聽明白了。
“所以你是要跟我回家住,對吧?”
“嗯嗯嗯。”祁妙連連點頭。
還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小云警官,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
雲豔輝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劉隊也給她放了半天假。
但高考在即,後面幾天還有的忙,她原是打算,今天下午待在局裡,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兒,晚上
再回去的。
但談靳楚把小姑娘送到她這兒來……她就沒辦法繼續心無旁騖地在辦公室裡硬扛了。
畢竟,就算她自己可以不吃飯、不睡覺,可祁妙昨夜也已經陪着他們熬了一宿了,需要充足的睡眠時間。
而且,馬上就要到飯點兒,再怎麼說,也不能讓高考生在大中午的餓了肚子。雲豔輝當即就做好了決定。
她關上電腦,拿了鑰匙站起身。
“下班下班,帶我們妙妙小天兵回家吃飯。”
“好耶!”祁妙傻樂着拍手。
走之前,雲豔輝還跟談靳楚、程屹他倆打了聲招呼, “你們倆也早點兒回去歇着吧。”“知道了,雲姐。”
程屹跟她揮手。
順帶也衝趴在門口、露個小腦袋的祁妙招了招。“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覺,高考加油!”祁妙立馬站直,乖巧敬禮, “收到!”又露出倆小梨渦,開心地跟談靳楚揮手:“談警官再見,待會兒回去就打個車吧,別自己開了。”
談靳楚: “……”
這茬兒怎麼過不去了還?
但他也輕笑了一下,揚了揚手機, “有事兒再跟我打電話。”“好的,好的~”
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就已經11點半多了。
中小學接孩子的家長、下班的打工族們紛紛出動,車輛南來北往交匯在一起,路況更加擁堵。可祁妙剛坐上雲豔輝的副駕,車子還是一腳油門就衝了出去。
雲警官開的這輛小越野,靈活又迅捷地穿梭在道路上,眨眼間就將幾十輛車甩在屁股後。她車技極好,開得又快又穩。
祁妙連單詞都不背了,抓緊身前的安全帶,一路“蕪湖!蕪湖!”,興奮地趴在車窗邊猴叫。早上被小女鬼嚇到的緊張情緒,此時此刻得以釋放,煙消雲散。
心裡還忍不住拉踩,瞧瞧,瞧瞧!
人家小云警官這車開的,可比上午那兩個男警察強多了。她腦袋裡是這麼想的,嘴巴上也就這麼誇了出來。雲豔輝被她逗得樂不可支。
但也沒過分謙虛,坦蕩道:“那當然了。”
她18歲入伍,當了兩年高原汽車兵。
短視頻上,那些震驚一衆老司機的“特種兵車技”,比如: “8”字形、 “U”字形彎道,還有障礙物中“神龍擺尾”等……
對她來說,真的都是常規操作。
而握上方向盤以來,最挑戰極限的一回,還屬她剛考上警察編後的第一年。山上起火,她所在的派出所最先接警。
雲豔輝趕在消防員來之前,獨自開了輛小貨車,一口氣直接衝上山頭,將十幾位被困羣衆從火海里救了下來。
反倒是來了A市刑警隊後的這一年多,鮮少會有飆車的機會了。一路風馳電掣之下,祁妙跟着雲豔輝回到家。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也不過是12點。
小云警官先回臥室換了身衣服,還貼心地打開客廳電視,把遙控器遞給了祁妙。“先放鬆放鬆,待會兒吃完午飯,下午再好好學習。”
然後轉身進了衛生間,簡單洗了把臉,又穿上圍裙,站到廚房裡做飯。祁妙跟在她身後,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也一直陪着人聊天。“小云警官,咱們中午要吃什麼呀?”“吃米飯,給你炒個茄汁花菜,再做道木須肉片。”
雲豔輝還轉過頭,徵求她的意見。
“我平時比較能吃辣,但你這兩天就要高考了,咱們就吃清淡點吧,好不好?”祁妙星星眼,“好呀,好呀。”
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很快也都端上了桌。倆人一邊動筷子,一邊聊起了周念念的事兒。
祁妙聽得有些可惜, “……啊?那家暴男怎麼才判了10天啊?”雲豔輝嚥下一口米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沒辦法,這些只適用於家庭成員的罪,量刑都很輕。”
祁妙: “可念念姐姐被他打了滿身的傷,還用菸頭燙他,這都不能判個兩三年嗎?”“兩三年?”
雲豔輝輕輕勾了勾脣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說: “某省一對公婆,把自己的兒媳婦毆打、飢餓至死,屬於虐待罪——判了三年。”“也是這個省,某男子對自己無法生育的妻子毆打至死,虐待罪——判三年。”雲豔輝看着聽呆了的小姑娘,本不想嚇唬她,卻還是嚴肅地沉聲開口:
“諸如此類的家暴致死事件還有很多,量刑上都是如此。”
“……憑什麼呢?”
祁妙攥着筷子,皺起眉頭:
“憑什麼沒結婚前還叫故意傷害罪,結了婚反而判得這麼輕?”
那是結婚證,又不是罪犯們的護身符。
雲豔輝搖了搖頭。
“沒辦法,妙妙,法律就是這樣。”
祁妙安靜了一會兒,問: “……那念念姐姐,這次考慮離婚嗎?”雲豔輝又搖了搖頭。
“周念念說,她的女兒還太小,她自己一個人的經濟能力也不夠養活兩個人。”那這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祁妙嘆口氣,頹喪地垂下了頭。雲豔輝勸道: “別想這些了,先吃飯,吃完飯再去睡個午覺。”
當然,小云警官並沒有讓祁妙吃完飯就往牀上躺。而是給她找了一身乾淨舒適的衣服,讓她先去洗個澡。等祁妙吹好頭髮,走進雲豔輝的臥室時,空調已經開好了。牀上還放了一條印着小碎花、質地柔軟的夏涼被。小云警官拉上窗簾,回過頭問她:“睡三個小時夠不夠?我給你定個鬧鈴。”
“好。”
祁妙乖乖回答,然後掀開碎花小被子躺下。
雙人牀也很柔軟,枕邊還能嗅到絲絲縷縷清香,甜甜的紅石榴味道。
是小云警官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雲豔輝也在她身邊躺下。
窗簾遮擋了屋外刺目的太陽,臥室裡光線適宜,溫度也開得正好。祁妙聽着小云警官輕淺又均勻的呼吸聲,安心又溫暖。睏意襲來,她沒再背文言文,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
彷彿整個人都陷進了輕軟蓬鬆的雲朵裡,她舒服得想要抻個懶腰。胳膊一動,卻沒有捱到身邊的人。
反倒是牀尾處傳來密蹇窣窣的細微小動靜。
小云警官已經起牀了?
鬧鈴還沒響,祁妙開始思索,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正要把胳膊從被子裡伸出去摸手機,卻發現,周遭的空氣冷颼颼的。她只好閉着眼睛喊了一聲,“小云警官,你把空調溫度又調低了嗎?”沒人答應。
她暗自嘀咕,怎麼睡着睡着還感覺有點兒發冷呢?不像是空調房裡的乾冷,也不像是春季回南天的溼冷。
倒更像是………
深秋時節,即將入冬,屋外結了一層白霜,屋內開始滲水返潮。還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兒……
不對!
小云警官的臥室裡明明是清甜的紅石榴味道,怎麼可能是黴味兒?祁妙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她連忙想要翻身爬起來,卻發現——意識很清醒,但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
又來了,又來了……
鬼壓牀!
接着,祁妙便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姐姐。”
“姐姐……姐姐……”
是那個血淋淋的、缺了半邊腦袋的豁牙小女孩兒!她又趴在牀尾,奶聲奶氣地不停喊着——
“……姐姐。”
似乎見躺在牀上的人不理會她,她有些無措。低低又喊了兩聲,便不說話了。
祁妙警惕地支楞起耳朵,渾身上下直哆嗦。哆嗦着,哆嗦着,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可以動了!
於是乎,她小心翼翼地蜷起雙腿,用腳揶緊了被子。這一動可好,那個小女鬼居然也開始動了!陰魂不散!!!
祁妙緊緊地閉着眼,除了視覺,其他的感官在逐漸放大。牀尾處,她的腳邊……
再次傳來寒寒窣窣的動靜。
小女鬼好像終於費勁地爬上了牀,然後扯了扯祁妙用腳壓緊的碎花夏涼被。
她這是要往人被子裡鑽!
你不講武德!!!
祁妙緊緊閉着雙眼,牙都要被咬碎了。小女鬼沒能掀開被子,又開始幽幽地喊她:
“……姐姐……姐姐……”
別喊了!別喊了!
像是能聽到祁妙的心聲一般,她果真不喊了。
然後,她帶着渾身溼乎乎、黏噠噠,還有一股子腥味兒的身體,就趴在了祁妙的雙腳上……啊啊啊啊啊啊!!!
放過我吧,小姑奶奶!!!
祁妙嚇得雙腿直蹬。
一蹬,居然還真的把小女鬼給踹下了牀。
發出“咕咚——”一聲悶響。
祁妙心跳砰砰砰飆速,胸腔快要喘不上氣來。然後就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地上爬。越爬越近,越爬越近……
“……姐姐。”
這一聲,直直響在了她的耳邊。祁妙:掐人中ipg
小女鬼趴着牀沿,又要開始往上爬。
一回生,二回熟。
這一次很快就爬了上來。
她嘴裡還一直喊着:
“……姐姐。”
祁妙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幹嘛?
她帶着股子怨氣,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小女鬼好像沒想到祁妙會理她。試探着又叫了一聲: “……姐姐?”祁妙都想哭給她看了, “有事兒你說啊?”小女鬼一點兒都不知道客套,她還真說了。她說: “姐姐,你給我扎辮子……”“好好好,我給你扎。”
祁妙滿口答應着。
“姐姐,你怎麼還閉着眼……”因爲你長得太嚇人了啊!!!
小女鬼伸出細細的小手指,來輕輕地摸着祁妙的眼皮。“……姐姐,別睡了,該起牀上學了。”
“……好。”
祁妙沒辦法,小女鬼的手指一直在摸她。她只能緩緩睜開了眼。
然後便看見——
小女鬼那被砸得稀巴爛的半邊腦袋,不停地流着血。
“啪嗒”
粘稠的液體滴在了她臉上。你大爺的。
祁妙腦袋一歪,徹底被嚇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