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30,陳想從家中拎了一箱好酒,又去超市買了些中老年人保健品,然後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輛出租車。“劉姐,他出發後就直奔東城區,看來目的地很明確。”劉思甜給同事回覆:“辛苦你了小趙,繼續盯着陳想,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放心。”
兩位便衣警察立馬開車跟上,途中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跟了有半個多小時,最後,那輛出租車停在了一片小區門口。陳想搬着酒箱子跟保健品下了車。
叔叔提前和門衛打好了招呼,說自己來探望老鄰居,門衛就把他放進去了。陳想根據電話中的地址找到單元樓,走進寬敞的電梯後,心理開始逐漸不平衡起來。沒想到十年過去了,衚衕口的老鄰居,如今居然還生活得這麼滋潤。記憶中,這位周叔叔是個退休的水電局幹部,爲人穩重親和,經濟條件很好。不像他爸陳愛民,天天在工地累死累活,掙的也不如周叔隨便幹個小副業來錢快,還輕鬆又體面。
周叔叔的妻子也一樣,是小學裡的音樂老師,平日裡教教孩子們唱歌,跳舞,玩遊戲,穿着輕盈的長裙,黑順的長髮披肩,畫着得體淡妝,優雅又美麗。
可惜生的兒子不太爭氣。
周家的那個小孩比陳想小一歲,低了兩屆。
樣貌、成績、情商……處處不如陳想,卻擁有一對如此優秀的父母。小的時候,他最嫉妒的就是住在衚衕口的周家。
後來,陳想考上A市與重點高中齊名的附中,而周家的孩子,在姥姥家的火災中中毒,成了個智商只有三歲的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算起來,傻子今天也得26歲了,不僅不用工作,還能住在條件這麼好的小區。陳想來的路上就在出租車裡查過,東城區的房價不比市中心低多少。這片小區地段又好,房價比自己正在佈置的新房還要貴。陳想抱着酒,越想心裡越不是個滋味兒。
電梯停在了十樓。
還沒等他放下東西敲門,門先從裡面開了。
周叔叔從家裡迎了出來。
大半夜的,60多歲、上了年紀的人,本就需要休息。
周叔叔非但沒有怪罪他,這個點兒打來電話,上門叨擾,還特地換下睡衣,穿得整整齊齊,提前在家裡備上了茶水和點心。陳想揚起一張笑臉,說着漂亮話:
“哎呀,周叔,您瞧都怪我,從上大學那年就沒再見過您,實在是太過想念,迫不及待趕來了……”周叔叔樂呵呵地請他進屋,“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啊,你都要當新郎官了,該隨禮的是我纔對。”
“您可別這麼說。”
陳想把精緻的喜帖雙手奉上,“端午節過後那天就是我婚禮,您能前來,就是我這個晚輩的榮幸了。”他陪着周叔叔坐在沙發上,視線不着痕跡地掠過客廳,時不時往兩間避着門的臥室撇去。但現在還不是直奔主題的時候,他只能先跟周叔叔聊點家常。這一聊,倒是把這位60多歲的鄰居叔叔聊得有些唏噓感慨。
他滿目慈祥地注視着陳想:
“……我到現在都記得,你剛上小學那會兒,還是個小胖墩兒呢,你爸在工地上幹活,你媽也在田裡打藥,家裡沒人,你就揹着書包,來我家裡寫作業……”
“二狗啊,轉眼就成了一表人才的大記者了。”
陳想放下手中的茶杯,“周叔,我這都該結婚了,您怎麼還叫我小名呢。”
周叔叔並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一絲不耐,還溫和地笑道:“不管長多大,在我們長輩眼裡還是個孩子。”“而且,你這個小名還是你媽媽給你取的呢。”
周叔叔回憶道:
“我記得很清楚,你剛滿一歲那年,莫名生了場怪病,你媽媽抱着你又是去醫院找大夫,又是請神婆子,剪了自己的頭髮給你編條紅繩戴手上,說是要拿自己的壽命換你的平安……”
“唉,全天下做父母的都是同樣的心,你媽聽說賤名好養活,才讓咱們那條衚衕的鄰居,都喊你二狗的。”
陳想最討厭聽他們講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尤其還牽扯到自己那位瘋瘋癲癲的母親。
不過,這個話題倒是一個好的切入點。
他裝出一副泫然若泣的孝子模樣,低頭捂臉,也跟着沉痛地嘆了口氣:“唉,可惜我媽十年前不知所蹤,如今……也沒機會看着我成家了。”周叔叔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周叔。”
陳想擡起頭,擦掉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看似無意提起,“我弟弟呢?是不是已經睡下了?”
“你是說明理啊?”
周叔叔站起身,“他在臥室呢,剛剛還起夜去了趟廁所,我跟他說你要來,他還挺激動的。”陳想扶了扶眼鏡,嘴角勾出一抹笑,“明理弟弟……居然還記得我啊?”
“記得啊,”周叔叔走過去要敲臥室的門,“你高中三年每天晚上放學都要從我家門口經過,他當然會記得你。”“算了算了,周叔您別喊他了,大半夜的,讓他睡覺吧。”
“嗨,不要緊,他只是在智商上還像個孩子,生理上早就是個成年人了。你難得能來家裡一趟,讓他見見。”“那好。”這正合他意。
陳想站起身,從禮物箱子裡翻出一大盒限量款積木。“我還給他帶了玩具呢,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哎呀,你這個當哥哥的可真是用心了……明理,開開門,你二狗哥哥來看你了!”很快,臥室的門拉開了一條縫。
穿着睡衣的男青年垂着腦袋,表情看起來木訥呆滯。
不知爲何,陳想莫名就想到了那個待在醫院病房裡的祁妙。
他回過神,伸手過去,摸了摸男青年的腦袋,“弟弟都長這麼高了呀。”男青年微微瑟縮了一下,剎那間就被陳想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意思懼意。
陳想心中冷哼一聲。
周叔叔把兒子拉過來,循循善誘道:“明理,這是住在衚衕最裡邊的那個哥哥啊,沒印象了?”
周明理聳着肩膀,不敢擡頭跟人對視,小聲地喊了一句:“……二狗哥。”
陳想笑不到眼底,“給你買的積木,看看喜不喜歡?”
周叔叔道:“忘了是怎麼交給你的了?要說句謝謝。”
“喜歡……謝謝二狗哥。”
“周叔,是這樣的,我這次來呢,其實還有一個目的。”
陳想掏出了自己的記者證。
“明理弟弟的這種遭遇,我去年在隔壁市工作的時候也遇到過一位,我就想着,給弟弟也做一個採訪……”“這不太好做吧?”
周叔叔表情爲難,“他只有幾歲小孩的智商,你問的問題他可能都聽不懂。”
陳想解釋:“周叔您放心,我做的不是什麼深度訪談,我只是打算如實反映明理的情況,讓大家瞭解到社會上有這樣的‘大孩子’。”
怕周叔叔不同意,他還道:
“等視頻和新聞稿發出,我們媒體稍加引導,還會有很多人給咱們捐款獻愛心呢……”
話沒說完,就被周叔打斷,他連連擺手:
“不不不,我養得起明理,我們家不需要別人捐錢。”
“其實也不光是爲了讓人捐錢。”
陳想趕緊扯了個別的理由,“主要還是想讓大家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有明理弟弟這種遭遇過不幸的人,還能用你們的故事,去鼓勵其他有同樣經歷的家庭……”
他沒想到,這麼虛僞的一通說詞,反倒打動了60多歲的父親。
“這樣也好,就是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們民生記者應該做的。”
周叔叔看向縮在門邊的兒子,“明理啊,待會兒你二狗哥哥要跟你聊聊天,你別哭別鬧,好好配合他一下,知道了嗎?”周明理沒有說話,手指摳着積木的包裝盒,力度之大,都快把外層的塑料膜給摳破了。
緊張到肉眼可見。
這讓陳想更加篤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
好你小子,大半夜跟我搞這些,打算藉機敲詐勒索是吧?還面談,我倒要看看,裝了這麼多年傻子,你準備怎麼跟我談!倆人進了臥室,氣氛更顯得拘謹。
陳想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屋子裡的裝潢,壁紙、牀單被罩、傢俱擺件……無一例外,全都是低幼的卡通風格。
他從包裡掏出相機,找好角度,架在了牀邊。
眼睛一瞥,瞄到了一個與臥室格格不入的東西。
正在充電的智能手機!
一個智商只有三歲的傻子,怎麼可能會玩手機呢?
得來全不費功夫。
陳想快步衝過去,拔下了充電器。
周明理見狀,嚇得趕緊撲過來阻攔他。
像極了十年前阻止他搶走雨傘的那一幕。陳想大手一揮,將人逼退,目光森然地舉着手機:“明理弟弟,這是你的嗎?”
周明理緊緊盯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卻沉默着,一言不發。有攝像在,不敢吭聲了是吧?
陳想強勢地薅過他的手,摁在了手機屏幕上。周明理吃痛地叫了一聲,與此同時,手機也被解鎖了。陳想甩開他,飛速翻着手機裡的東西。卻發現,下載的淨是些低齡低智的APP。學兒歌的,記拼音的,還有一大堆哄孩子的小遊戲。壓根就沒有微信的蹤影。
應用商城裡也沒有軟件的下載安裝記錄。陳想既失望又困惑。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可麻煩的還在後頭,這個人高馬大的周明理,居然“哇”地一聲,衝出臥室大哭了起來。客廳裡,隨之響起了周叔叔安慰兒子的聲音。
哭你媽!
老子的親爹還關在拘留所裡出不來呢!
陳想很是煩躁。
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那個半夜加他好友的神秘人對話框。
一字一句都被他琢磨了好幾遍,沒暴露任何的個人信息。是他自己想到了雨夜那天的事,纔過來找周家傻兒子的。電光火石時間,陳想意識到了什麼。他懊惱地“嘖”了一聲,點擊微信轉賬。然後,就看到了神秘人名字的最後一個字。
——妙。
++!
他被人給耍了!
陳想氣急敗壞地踹開地上的積木盒子,甚至顧不上收回相機和支架,直接衝出了臥室。也沒心思再裝什麼文質彬彬、品學兼優的鄰家少年郎。他黑着臉,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周叔,我突然有點兒急事,先回去一趟。”
VIP病房裡,由於夜裡的那通鬧鈴,祁妙一覺睡到上午九點半才醒。
今天是個好天氣,豔陽高照。
談靳楚和程屹夜裡下了飛機,6點多的時候,還給她發來了高原地區特色美食的早餐照片。
現在這個點兒,祁妙猜測,他倆應該已經騎上越野摩托,進入無人區,去找高魯木斯的同事們會合了。孫藝涵護士姐姐在B市也得到了及時的醫治,再休養幾天就能來上班了。
一切人和事,都在向好發展。
當然,除了這位頂着黑眼圈,氣喘吁吁,連口熱乎飯都沒吃上,就急着趕到醫院的陳大記者。病房門口,雲豔輝和劉思甜還特地檢查了一遍,他身上是否攜帶什麼危險物品。將打火機、水果刀,以及一串鑰匙給暫時扣下後,才准許他進去。
陳想咬着牙,臉黑的如同鍋底。
他早該發現的……他早該發現的!這個祁妙,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病患。哪有人摔斷腿,還需要兩名警察專程看守的?陳想走進套房,差點兒連錄音筆都忘了打開。就更談不上說什麼假惺惺的客套話了。他單刀直入,衝病牀上的小姑娘亮出手機。
“給我個解釋,”他緊盯着祁妙的眼睛,“昨夜加我好友的人,是不是你?”
祁妙正咔嚓咔嚓地啃着一根脆黃瓜,聞言湊過腦袋,眨巴着眼睛,盯着屏幕看了看,驚奇道:“耶?這個是我的小號誒!”
還一臉不解地問:“你怎麼會有我這個號的好友啊?我記得,昨天明明是用另一個號加你的……”“你他媽還敢承認!”
祁妙被他的大嗓門嚇得一哆嗦,“你、你幹嘛罵人啊……”
還罵人,老子恨不得現在就打死你!
陳想叉腰踱步,憋得臉跟脖子都通紅,把聊天記錄也翻了出來,厲聲質問她:“你什麼意思?我就問你,大半夜發這種消息是什麼意思?”他不問,祁妙不吭聲。他一問,祁妙就驚訝。
“啊,這是我發的?我完全沒印象呀。”又盯着屏幕磕磕絆絆地念出聲來:
“……陳想,你爸爸殺害你媽媽的經過,我也親眼看見了……”
“什麼!”她小臉煞白,“我們學校操場挖出來的那具屍體,是你媽媽……而你爸是殺人兇手?”
“你閉嘴!”
陳想衝她吼,“我爸他不是兇手!”
“那、那這幾條消息是怎麼回事?”
“我他媽的還想問你呢,這是你給我發的!”
祁妙嚇得搖頭,“我沒有……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說着,她就摸出枕頭下的手機。
陳想居高臨下道:“對,把你手機拿出來,當着我的麪點開微信,我跟你對對記錄。”“好好好。”
小姑娘一邊答應着,一邊解鎖。
“誒,對了,陳記者。”
她忽然提起,“昨晚電話裡,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除了接連做相同的噩夢,其實,我還會在半夜……被鬼給附身呢。”“別廢話,什麼鬼附身……”
陳想話還沒說完,就見小姑娘披散着頭髮,緩緩擡起了頭。跟川劇變臉似的,表情完全不復剛纔的天真懵懂、一團傻氣。而是——眼神幽怨,似乎含着滔天的恨意。“二狗……”
一開口聲音也變了,變得有些喑啞低沉。
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只有他衚衕裡的老鄰居們才知道的小名,現在居然被祁妙給喊了出來!“二狗……”
她還在陰惻惻地喊着。
“二狗!你爸要殺我……他要灌我喝毒藥!”這句話,十年前的那個雨夜,陳想在母親嘴裡聽過。而這十年間的午夜夢迴,他又不知道聽過多少遍。
可現在,居然在大白天,陽光正盛的時候,又有人對着他,原模原樣地複述了出來。陳想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滿眼驚懼地盯着病牀上的人。腿腳發軟,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是誰?!”
小姑娘陰着臉,詭異一笑,“我是誰,你自己心裡應該清楚。”這句話……
陳想記得清清楚楚,這是半夜裡,神秘人給他發的微信內容!她還在繼續:“我在家裡等你登門……你爲什麼不來?”“讓你過來見我,咱們面談……你不來,那我就只好來見你了……”“陳想,十年過去,你跟你父親幹過的事,也該公之於衆了。”打扮得人模狗樣的陳大記者突然崩潰,“啊啊啊啊——!你給我閉嘴!”
他指着祁妙,破口大罵:
“別在這兒裝神弄鬼,你就該死在塑膠跑道底下,永世不得超生!”祁妙咯咯笑道:“……那還是你跟你爸先去吧。”
又是神秘人微信裡的臺詞。
此時此刻,陳想已經相信,就是那個死了十年的瘋女人,變成鬼來找他了。
想到這裡,他莫名就壯起了膽子,沒剛纔那麼恐懼心虛了。
一股狠厲神色從他眼底升騰而起。
十年前就能殺你一回,十年後……照樣殺你不誤!
陳想猛地撲過來,大手用力地掐在了祁妙那纖細的脖子上。
“給我去死!!!”
“咳咳咳……”
祁妙被掐得呼吸困難,可即使身臨險境,她也準備把戲給演到底。
不光是爲了徹底解決這樁案子,也是爲了給死去十年的江銀梅,再做點兒什麼。她雙眼通紅,憤恨地盯着面前撕破僞裝的記者,艱難出聲:“陳想,你爸爸殺害你媽媽的經過,我也親眼看見了……”“知道我怎麼看見的嗎?”
“咳咳……十年前,你爸就是這麼掐着我,給我灌下了一杯農藥……”“去死!”
陳想已近癲狂,“你給我去死!”
“哐當—”
病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一陣風襲來,陳想壓根就來不及反應跟躲閃,胳膊上就狠狠捱了一記手刀。
“啊!”
他大叫着鬆開掐祁妙脖子的手。
下一秒,只覺得天翻地覆,整個人就被摁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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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豔輝一邊壓制着陳想,一邊緊張回頭,“妙妙!你沒受傷吧?”
劉思甜眉頭緊皺,也顧不上什麼肢體接觸的忌諱,關切地幫她拍着背,“傻不傻啊?你早點叫人呀。”她跟雲豔輝就守在門外,跟祁妙保持着手機通話,還提前約定好,只要她大喊一聲,倆人就立馬衝進來。可若不是聽出來小姑娘在咳嗽,以及說話的聲音不對,還不知道她被人掐住了脖子呢。
“咳咳咳咳……”
祁妙揉着脖子,猛烈咳嗽了好半晌兒,才慢慢地緩了過來。
她垂下眼,看向被摁在地上,臉跟地板磚緊密相貼的陳想,啞着嗓子道:“他剛剛說的話,我都錄下來了,也不知道對審訊有沒有用。”聞言,陳想掙扎了一下,似乎打算回頭。隨即又被小云警官大力摁住,“給我老實待着,不許動!”
雲豔輝越想越氣,恨不得再踹上幾腳:“好大的膽子!兩名警察就在外面守着,你居然還敢行兇傷人?!”劉思甜給祁妙倒了杯溫水,“行了行了,你就別想這些了,好好休息。”兩位女警姐姐商量了一下,當即決定,先將陳想帶回局裡。
“妙妙,待會讓護士姐姐先看着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就跟她們講,知道了嗎?”“好的好的,咳咳咳,你們忙吧。”
病房裡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祁妙對着手機屏幕,查看自己的脖子上紅痕。
她反應慢,這會兒才知道什麼叫害怕。
想起陳記者掐她時的不遺餘力,以及那股不弄死她誓不罷休的氣勢,就嚇得直哆嗦。
啃着護士姐姐剛給她洗的一根黃瓜,心中還在惡狠狠罵道: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要不是我想盡一切辦法把你送進公安局,說不定你這會兒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某個神秘組織架把狙,給一槍崩了呢!與其不明不白地丟了狗命,倒不如接受法律的制裁,沒準兒還能有條活路。
而云警官和劉警官則一直忙到中午飯點兒,才匆匆忙忙趕回醫院。
還帶來了一個新的消息—
“陳想連夜去見的人,是他十年前衚衕口的鄰居叔叔,不過……”
雲豔輝皺了皺眉頭,“另一組同事走訪過後,感覺陳想要見的,更有可能是他兒子,周明理。”“見他說了什麼?”祁妙問。
雲豔輝卻搖了搖頭。
“我們也不清楚,因爲那個周明理,十幾年前在火災中吸入毒氣,雖然現在已經26了,但智商退化成了三歲孩童。”她解釋道:“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過於年幼,不能明辨是非、不能正確表達的人,都不能作證人。”“啊,這樣啊。”
祁妙有些失望,“那看來,還是隻能從陳想身上入手了。”劉思甜把食堂阿姨精心準備的飯盒擺上桌。
“別操心了,先吃飯,劉隊特地叮囑我們,說要弄點好吃的犒勞犒勞你。”總共三葷一素,還有半碗甜粥。
雖然賣相上看起來不如小云警官的手藝,但一掀開保溫桶的蓋子,撲鼻的香氣直勾得人垂涎三尺。
劉思甜遞過來筷子,“你能想出這個點子,又以身犯險,獨自面對陳想,跟他在病房裡周旋,我們這些當警察的,又怎麼會辜負你的一番苦心呢?”她道:“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給審訊室的那幾位吧。”
祁妙謙虛道:
“怎麼能說是獨自面對呢?你們二位當時就在外面守着呀,如果沒有你們,我也不會鼓起勇氣付諸行動的。”“而且,”她嘿嘿一笑,“我能想出來這個點子,還多虧了談警官臨走時跟我說的話。”
談靳楚唯恐她吃了菌菇後,會跟死者共感。
共感……
祁妙心想,她現在是無法跟十年前去世的江銀梅共感了。但她還可以演戲呀。
畢竟,自己可是目睹了陳愛民毒殺妻子的整個過程的。
當着陳想的面,演一出冤魂附身。
他不知道祁妙身上的通靈本事,再加上……他心裡有鬼,這一嚇,直接給他嚇得暴露了本性。
祁妙美滋滋地夾起一隻大雞腿,心中感慨:
嘻嘻,小小紙片人,果然不如本作者腦子好使!
正吃着飯,手機鈴忽然響了。
她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談靳楚。
“談警官好!”
她接起,語氣輕快,“你們吃過午飯了嗎?”
“正在吃呢。”
他在微信裡發來幾張照片:
畫面中央是一片平房,蔚藍色的牆體,頂上有個牌子,燙金大字,寫着——
高原民族風情客棧。
旁邊還有“停車住宿”的小字。
再往遠處看,則是無邊無際的草地,以及低低的天空和雲彩。祁妙反應了過來,在電話裡問他,“你們是在景區的民宿那裡嗎?”
“嗯,我們從凌晨趕到這裡,打算先吃個飯,稍微休整半小時,下午繼續往無人區深處搜查。”
“哦哦,談警官辛苦了,那快吃飯吧,不能耽誤了你們的安排。”“不耽誤。”
他輕輕地哼笑一聲:
“這不是聽聞,某人在病房裡智擒陳想,還險些負傷了嘛,所以特地打了個電話,來慰問慰問。”“哈哈哈,”祁妙撓撓頭,乾笑道:“慰問就不用了,也沒負什麼傷。”
談靳楚坐在桌邊,放下了筷子,“你小云警官跟我說,那個陳想,還掐你脖子了?”
“……呃,是掐了那麼一下,他惱羞成怒了嘛,不過很快就被雲警官和劉警官衝進來制止住了。”“疼嗎?”
“不疼不疼,他一個寫稿子的記者,能有多大的力氣。”談靳楚悠悠地嘆了口氣,轉瞬就消散在高原那呼嘯而過的風中。“妙妙,陳想剛入行的時候,還在電視臺做過兩年多的跟拍攝影師。”那可是個體力活,需要扛着攝像機到處跑。
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沒力氣呢?
“好吧,確實挺疼的。”
祁妙繃起臉,煞有介事地嚴肅道:
“所以,你們可不能像我這樣魯莽行事,執行任務、逮捕嫌疑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別負傷。”這番話,給一旁啃着退骨犛牛肉的程屹都聽樂了。
他“呦”了一聲,“妙妙,你怎麼還拿自個兒的反面例子,過來勸告我們呢。”
“怎麼了,這多合適啊,你們不能掉以輕心,那邊很危險的,我在網上查了,無人區還有高原狼羣出沒的。”程屹笑道:
“這邊的狼都快被馴化了,成天只知道跟着遊客的車撿蛋黃派吃,都快長得跟狗差不多了。”
“那只是個例!”
祁妙語氣認真:“大部分的高原狼都野性十足,戰鬥力非常強。”
她越發理直氣壯起來,“還有,磕磕碰碰什麼的,你們最好能避免也都避免掉,別跟我似的,摔斷了腿,到現在都得在醫院裡躺着。”“沒事兒,你再忍幾天。”
程屹聽出來了她話裡的幾分幽怨,寬慰道:
“劉隊說了,再觀察一下情況,沒什麼危險的話,下個禮拜你就能出院了。”
祁妙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呀。”
雲豔輝聽着她打電話,接了一句,“出院後去我家住,正好我也沒人做伴。”
“……那這多給你添麻煩啊。”
“不麻煩,我給你請個護工,白天沒事兒就推着輪椅,帶你在附近轉轉,省得悶在病房裡,好好一個小姑娘都快給悶壞了。”祁妙想了想,在家請個護工阿姨也行。
反正她還有十億存款,多到都不知道該怎麼花。
“對了,小談。”
坐在一旁削水果的劉思甜也出聲問道:
“你之前電話裡說,在那邊有了新發現,是怎麼回事兒?”
談靳楚道:“我們在這家民宿後院,發現了四位嫌疑人留下的那輛車。”在他們下飛機之前,高魯木斯警方已經派出了兩隊刑警。
一隊從無人區的東側進入一隊,從西側進入。
而談靳楚他們則是從西南一側過來。
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抵達這家民宿,出示證件,向店老闆和員工們一詢問,沒想到歪打正着,這些人還真見過四名嫌疑人的長相。老闆領着他們去往後院,一邊回憶着:
“我記性好着呢,就是他們四個沒錯,五天前來的,把車抵在了我這兒,還交了一把押金,然後租了四輛摩托,騎着就一路往北去了。”談靳楚鑽進那輛黑色SUV裡搜查了一番,下來後,拍了拍手,凝眉問道:
“您有沒有注意,他們身上攜帶了什麼東西?”
老闆敢把民宿開在這種地方,也是個見多識廣的明白人。
他立馬臉色微變,低聲道:“每人都背了個大揹包,裝了什麼我不清楚,但看形狀,似乎是有把斧頭……”
老闆當時沒有多想,畢竟無人區深處十分兇險,攜帶利器防猛禽近身也無可非議。
跟談靳楚他倆一同前來的,還有B市刑警支隊的副隊長。
他冷靜分析了一下情況,作出決定:
“小談,小程,咱們先吃飯吧,補充體力,休整過後下午再繼續出發。”
一行的幾人紛紛贊同。
祁妙聽到這裡,又讓劉思甜跟他們叮囑了幾句,便掛掉了電話。畢竟那邊時間緊,任務重,耽擱不起。
前線的抓捕行動她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又故技重施,在網上找來各種各樣的平安符圖樣,抱着畫板對着手機畫了一下午,企圖爲他們遠程做法。
人一旦有了正事兒,時間往往就會過得很快。畫着畫着,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六點,又該吃飯了。但她還沒等來送餐,劉警官的手機上卻等來了一通電話。
“什麼?”
她的表情有些詫異,“你說那個周明理,並非智商只有三歲?”
“對!”
下午五點四十多,那位60多歲的周叔叔,陪着兒子來到了公安局的接待室。夜裡還在臥室被陳想嚇哭的人,面對警察,一字一句地緩慢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聽着像是常年未曾開口,語言功能有些退化似的,吐字不太清晰。但周明理的眼神和語氣卻異常堅定。
他說:“……我要指認,陳愛民是十年前殺害他妻子的兇手,而他的兒子陳想,是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