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靳楚卻沒有開門,而是冷聲道:
“比你們自己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是的,請您見諒。”
祁妙聽得一驚,這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說的還是一句日語!話音落下,房間門縫兒底又塞進來一樣東西。談靳楚蹲下撿起,瞬間擰緊了眉頭。
是塊兒刻了詭異字符的金牌,跟爺爺臥室裡的那塊兒一模一樣。或許,應該叫它組徽。
他打開門,將這個證明身份的信物還了回去。敲門者雙手接過,並極爲珍視地放進了隨身的小包裡。然後微微俯身行禮,客氣道:“談靳楚警官你好,我們現在就要帶祁妙小姐坐船離港,動身前往安琪島。”
談靳楚身形穩穩地立在門口,擋住幾人不讓進去。
“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
他問:“爲什麼要提前一個小時?”
“因爲……”
女人戴着口罩,看不出具體年齡,眼角似乎有幾絲不明顯的細紋,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直直望向牀上的小姑娘。“因爲祁妙小姐的白血病,也因爲,我是霓虹癌症中心裡,最好的血液科醫師。”
談靳楚聞言微愣。
霓虹癌症中心……他聽妙妙的醫生講過,那裡有全霓虹甚至是全亞洲,最頂尖、最先進的放射治療技術,和最全面的白血病治療方案。他明白了。
那個組織把安琪島計劃提前,害妙妙重病的情況下還得跟着出海折騰。
現在的這個提前,則是他們對妙妙的照顧和致歉。
談靳楚側身讓開,“請進,我收拾一下東西,和她一起上船……”“不可以。”
女醫師搖了搖頭,禮貌道:“您的登船時間並沒有提前。”
“什麼意思?我不能跟她乘坐同一艘嗎?”
“是的,來接您的船會在一個小時後如約抵達,請您再耐心等待。”談靳楚聽完沉默了幾秒,回過頭,往牀邊望了一眼。
祁妙聽不懂兩人在門口的對話,只能探頭探腦,緊張兮兮地看着他。讓人實在是放心不下。
他不再管戴口罩的霓虹女醫師,轉身走到了妙妙牀前,然後蹲了下來。
給她翻譯了一遍之後,才詢問她的意見。
“……妙妙,你要不要先跟着她們上船?”
祁妙想了想,又看向了門外的女醫師。
沒經過談靳楚的允許,她並沒有貿然踏進房間內。
兩人視線交匯,女醫師似乎笑了一下。
雖然被口罩遮住了半張臉,眼睛彎起的弧度還是能看得出來。
“好啊,”祁妙點點頭,“我跟醫生們走。”
反正留在談靳楚身邊,也只是個給人添麻煩的病秧子,還不如去曜唾那個組織的醫療資源。
答應下來之後,倆人就真的要迎來分別了。
兩位醫生推着她的輪椅登船,而談警官還要等一個小時後的下一艘。
因爲有海關的安排協調,祁妙登船並沒有經過什麼流程。
這是一艘較大型的遊輪,從外面看噸位就能感覺到極爲豪華,像那種電影裡富人們出遊航行必備的交通工具。
只是不知道這艘郵輪上有多少間住處,又有多少花天酒地的遊樂設施。
祁妙的好奇心完全沒得到滿足,因爲她一上船,就被推進了一間病房。
還是大套間,瞧着條件一點不比她原來住的地方差。
講日語的女醫師把她攙扶到了牀上,轉身去換了衣服,還帶了幾個人進來。
然後開始給她檢查身體。
熟悉的恐懼感又來了,祁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都出境來到海上了,居然還要扎針輸液!
而更讓她恐懼的是,她不清楚這個組織的醫生給她用了什麼藥,會不會跟之前的治療有衝突,總之,藥液才輸完一小瓶,祁妙就開始臉色蒼白,頭暈犯惡心。
她躺在牀上痛苦喊人,扯着嗓子沒喊幾聲,又有點兒想嘔吐。
這一反映給幾位醫生也看愣了。
隨即給她拔了輸液針,再度做檢查。
最後討論研究得出結果——她這是暈船了。
幾片藥片吞下,祁妙終於舒坦不少,躺在牀上眯起眼睛休息。
一道清脆的女聲忽然在她牀邊響起:
“真奇怪,我們這艘遊輪幾乎沒有任何顛簸感,你爲什麼會暈船呢?”
祁妙猛然驚醒,緊張地瞪着面前的陌生人——
是個年輕小姐姐,一頭齊耳短髮烏黑髮亮,鼻樑上架了副厚厚的高度近視鏡。
“不要怕,我不是殺手哦。”
小姐姐這麼說,好像並不是爲了讓她放鬆警惕,而是爲了引出自己的介紹。
只聽她自豪道:“我,是一名黑客!”
“黑客你知道吧?就是那種在網絡世界遊走於無形的高手,也可以稱之爲賽博俠客……”
黑客小姐姐嘰裡呱啦一頓話,吵得祁妙又開始頭疼。
她覺得,眼前這位善談的小姐姐,比起黑客,其實更像是那種學了幾天編程就敢自稱電腦行家的人,怎麼看都覺得有點不靠譜。
小姐姐的自我介紹還在繼續,她已經滔滔不絕地從三歲時初次接觸電腦,就一口氣通關馬里奧說起,然後追憶到了十八歲那年,他親自主導的兩次
網絡攻防戰役……
見祁妙一臉茫然的呆呆樣子,還好心地體諒起了她的智商。
“聽不懂是吧?那我給你挑兩件近的戰績說說。”
黑客小姐姐拍了拍胸脯,得意道:
“黑進你們a市人民醫院網絡系統,我乾的。”
“給玉時琢的u盤文件加密,也是我乾的。”
“哇,那你好厲害哦。”祁妙乾巴巴的給她捧場。
“那當然了,不厲害的可都被抓起來了。”
“……你自己也知道幹這種事違法呀?”
“我當然知道。”
黑客小姐姐在牀邊坐了下來,滿不在乎地道:“不光是我知道,我們整個組織裡的成員人人都知道自己犯了哪些法,被抓後要判多少年。”
她問:“你要聽我講這個嗎?”
祁妙搖搖頭,“不要,我不感興趣。”她只覺得這個小姐姐挺莫名其妙的。
突然就出現在她眼前,她跟她說了一大堆,而她現在根本沒心思聽這些。“那好吧。”小姐姐略顯失落。
“她們是讓我來陪你聊聊天的,但現在看來,咱們倆好像並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共同話題?”
祁妙沉思片刻,試探了一句,“那你,喜不喜歡打遊戲?”“喜歡呀!”小姐姐瞬間開心起來,“我平時最愛玩MOBA……”
可隨即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因爲她意識到,祁妙所說的遊戲,是指搓手機。
然後,遊輪上的病房裡,兩個小姑娘一起雙排掉分,連跪到了半夜。
小姐姐徹底開心不起來了,祁妙的心情看着也不怎麼好。
她鬱悶地死盯着手機,想不通剛剛那把玩法師,爲什麼又被對面打野抓成了0-8。
連跪果然讓人破防,連帶着和雙排隊友相看兩相厭。
祁妙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同樣沉默住的黑客姐姐,心中充滿懊悔。
她的初衷是想着通過打遊戲,和小姐姐快速熟悉起來,再從她嘴裡套話的。
現在可好了,她覺得這個人恨不得偷偷背過身,搞點小手段,把她的遊戲賬號給黑了。
“……咳咳,在海上網絡有點兒卡,沒發揮好。”
祁妙覥着臉問:“要不咱們再來一把?”
黑客小姐姐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算了,我手感不佳,有點帶不動。”
她彷彿精疲力竭般地嘆了口氣,“咱們還是聊聊天吧,你想問另一艘船上的談靳楚,或者是島上的那93個人,都行。”祁妙簡直大喜過望:“真的嗎?”
“真的。”
“那我能不能問問另一個人?”
“誰啊?”
祁妙說:“我奶奶。”
她低下頭,從兜裡掏出了一直帶在身上的那三張紙。
“我奶奶她現在,是在島上嗎?”
黑客小姐姐往她的病牀上一癱,仰天答道:
“不在。”
祁妙愣住,“那她在哪兒?”
黑哥小姐姐的回答讓她完全意想不到。
“在國內啊,從你高考前到現在,她壓根就沒出過A市。”
“……什麼?”
小姐姐在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病患往裡面擠了擠,繼續道:
“你放心吧,她沒來安琪島,甚至從頭到尾都沒直接參與過我們的計劃和各種事務,留給你的遺產,包括那張銀行卡里的錢,每一筆都是乾乾淨淨,親自掙來的合法收入。”
祁妙腦中一片亂麻,本來就暈船,這會兒就更懵了。她倚靠在牀頭失神了好久,才盯着手中那張白色的遺囑,低聲道:
“……我不稀罕。”
“嗯,能理解。”
黑客小姐姐趴牀上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對你來說,MOBA遊戲充錢也不能變強。”祁妙咬着脣,手指攥得發白。
她突然問:
“我能不能用這些錢……買島上那93位公民的命?”黑客小姐姐翻過身看她,“喔,那你這筆買賣做的可真划算。”她執着地又問了一遍:“能嗎?”
“能啊。”
小姐姐說:“只不過,那些人的命,可並不值這麼多錢。”“那些人值不值,我不清楚。”祁妙垂下眼睫,神情格外認真:
“我只知道,中國的社會秩序和司法權威值。”她的視線炙熱而純粹地落在了黑客小姐姐的臉上,請求道:“你們能不能把那些人放了,讓他們回到國內,接受法律的制裁?”
“這個問題,還是等到了島上再討論吧。”
小姐姐翻身坐起,“啪——”地打了個響指,“我先讓你看看他們現在的情況。”
說着,便興沖沖地跑出病房,很快又興沖沖地抱着電腦跑了回來。
屏幕正對着祁妙,上面顯示的全是監控畫面——
一共23間酒店房間,每間住着4個人,有一間比較例外,住了5個。或者說,用“關着”來形容,更爲恰當。
“……他們這是怎麼了?”
幾乎每個房間的監控畫面裡,那4個人都分別縮在4個角落裡,看着極其虛弱。
“沒怎麼。”
黑客小姐姐嘻嘻一笑,“死不了的,島上也有醫生,只不過是餓一餓他們,略施小懲而已。”
還吐槽了一句:“總共93個人,從中國到安琪島,要坐船在海上漂五六天,頓頓都吃飯的話,得浪費多少糧食啊?”坐船……
祁妙心中一揪,猛然轉過頭,看向了黑客姐姐。“那談警官呢?他現在怎麼樣?坐上船了沒有?”“這會兒都半夜3點多了,他肯定坐上船了呀。”
“我可以給他打電話嗎?”
“不可以哦,”黑客小姐姐說,“因爲他現在沒辦法接聽。”
祁妙渾身一僵,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牙關都開始“咯咯”打戰。
“你們……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黑客小姐姐嘆了口氣,“好吧好吧,還是給你看看吧。”
她靈活的手指輕敲鍵盤,調出了另一個監控畫面。
那是郵輪上的頂奢套房,金碧輝煌,牀又大又柔軟。
談靳楚一個人躺在上面,緊緊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