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看着正穿過未散盡的黑煙,向她緩緩走來的永夜,莫央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發虛,臉上有些發燒,就連支撐着腦袋的脖子,也不由自主地開始有些發軟。
莫央其實也不大搞得清楚,自己的身心爲什麼居然會出現這些連鎖反應。因爲,她從來就是個萬年不敗的常有理。意思也就是說,甭管她是有理還是沒理,反正到了最後,都能靠着那三寸不爛之舌,憑着比城牆拐彎還要厚的臉皮,而成功地穩穩守住那條理直氣壯的戰略防線,永遠屹立不倒。
可是,清清冷冷未發一言的永夜,竟能讓她這麼個從來不知道認錯兩個字怎麼寫的死硬派人物,老老實實,並且誠心誠意地說出了她原以爲將會徹底與之絕緣的六個字:
“對不起,我錯了。”
垂頭喪氣的莫央,小聲地囁嚅着,幾乎完全不敢看已經站定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一眼。
然而同爲肇事者,甚至壓根兒就是主犯,就是罪魁禍首的天溯,卻與她完全相反。不僅毫無愧色地敢於直視着面色凝肅的永夜,而且,居然還興高采烈笑哈哈地跟他打起了招呼,扯起了閒天:
“大美人你終於回來啦!一大清早的你跑去哪兒了呀?這寒深露重的,天氣又不好,你怎麼能穿得這麼單薄,也不多加件衣服呢?要知道,如果你不小心着了涼的話,我可是會非常心疼的喲……”
天溯的這種無懼無畏,無羞無恥,倒還真是着實讓莫央對其興起了幾分敬仰崇拜之心。忍不住悄悄地擡起了眼皮,偷偷地瞄了瞄到目前爲止還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永夜。
只見他靜靜地佇立在那兒,彷彿這周圍亂成了一鍋粥的景況,絲毫沒有進入到他的眼中。他的耳中,他的心中;彷彿這世間地一切紛繁混雜,從來就不曾與他的生命有過任何的交集。他只是一個旁觀者,獨自置身於某個孤絕的地方,不帶一絲情感地看着日出日落,看着花謝花開,看着所有的風起雲涌,所有的興衰成敗。
然而。這樣的一個人,卻偏偏擁有着那樣的一雙眼睛,幽深而又清亮。乍看像是兩汪永無漣漪地千年寒潭,但倘若凝視着那如墨的眸子,便會發現,這寒潭的深處正涌動着怎樣的波瀾,一刻也未曾停歇過。
如果說。那蒼白地面容所流露出地是冷漠。是疏離。是疲憊;那麼。這雙眼眸中所蘊含着地就是熱情。是執着。是信念。
莫央忽然很想知道。可曾有人真正地觸碰過那潭底地波瀾。倘若有。會是誰;倘若沒有。自己又會不會成爲第一個。而且是。最後一個……
就在她不知不覺地把原本低頭認罪地腦袋越擡越高。眼神也隨之越來越呆滯。越來越放空地當口。永夜和天溯兩個人之間地聊天。也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被天溯這種不倫不類地問候給弄得微微地蹙了蹙眉。不願去搭理那幾句瘋言瘋語地永夜。決定單刀直入:“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紙扇一收。兩手一攤。天溯表現得相當坦然。非常無辜:“你不是看到了麼。失火了唄!”
“是你乾地?”
“天地良心啊,我可是受害者!”
略一沉吟,語帶寒意:“你是故意地吧?”
紙扇打開,緩緩輕搖。點一下頭。再搖一下頭:“只能說是一半一半。”
“何意?”
“有心試探,無心之過。”
“爲何試探?”
頭一歪。眼一眯,嘴一咧:“不告訴你!”
暗吸一口氣。握了握拳:“那麼,結果如何?”
頗顯同情地搖了搖頭:“大美人,你可是任重而道遠哪!”
定定地注視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默然少頃,斂去了眸中的異彩:“卻又爲何不救?”
“因爲這個院子裡面的佈局我不喜歡呀,所以不如索性一把火燒光了重來!”
見對面之人的面色越來越不善,天溯也終於收起了嬉鬧,難得正正經經地又補充了一句:
“放心吧,我設了結界,是不會傷到任何人的。他們只會認爲這是一場意外而已。至於那場及時雨,自然便是老天開眼,解民於水火之中嘍!”、
將視線投向在一片焦黑滿目狼藉地院中,正對天膜拜,感恩戴德的衆人,永夜的嘴角緊緊地抿了抿,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唉,萬事皆爲天意……就像是……”天溯搖頭晃腦地長嘆了一聲,接着身子微微前傾,看着面無表情的永夜,右眼使勁地一眨:“上次的打雷和閃電。”
“啊?剛纔的那個好像只是短時陣雨,並沒有打雷閃電吧?”總算是結束了神遊的莫央,剛一回神,便聽到了與雷公電母有關的內容。
天溯聞言頓時放聲大笑,絲毫也沒有給她留半分面子的意思:
“我說小美人你終於睡醒啦?之前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的都沒能把你給吵起來,你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地睡美人呢!”
不過這次還沒等莫央發飆,他就擺出了一副絕不戀戰地架勢來,笑嘻嘻地衝着另外兩人一拱手:
“我現在要趕緊找店老闆去給他贊助點重建資金,再提供一份完美的重建圖紙,好好地感受一下別人對我這個大恩公地感激涕零去。先告辭了,一會兒見!”
衝着說走就走,一走就遠的那個背影,莫央憤憤然地輕啐了一聲,嘀咕道:
“還真是見過無恥地,沒見過這麼無恥的!這簡直就是在捅了別人幾刀之後,再揹着那人去醫院,然後充當人家的救命恩人嘛,也忒卑鄙了!”
沒想到,已經身在樓梯拐角處的天溯,竟像是聽到了她的這番自言自語似的,雖然並沒有回頭,腳下也未停,卻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足以將整個客棧人的視線給統統吸引過來,讓莫央連找個地縫往裡面鑽都來不及的話:
“我的小美人,要乖乖地等爺回來哦!爺一回來,就幫你整整你那亂得跟雞窩似的變態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