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而同時僵住了的,還有拿着畫卷的慕容非。
慕容非面上不動,腦中念頭卻快速轉動,只想再說些什麼好彌補方纔的失態,可或許真是有些不對勁,平日裡眼都不眨就能黑白顛倒的慕容非此時卻是想不起半點理由,竟就這麼硬生生的僵持住了。
姬容回過了神。
在極短暫的靜默之後,他擡眼看着慕容非:“今天發生了什麼?”
這實在是直指人心的一句話了。慕容非此刻也沒膽子再巧言,只老老實實的把和袁指揮使見面的情景說了一遍。
姬容聽罷了,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問:“你的打算呢?”
“小人想聽聽殿下的意見。”漸漸恢復了常態,慕容非輕聲道。
未置可否,姬容只道:“人倫之樂本是人之常情,況且,”姬容極短暫的停留了一下,“況且袁竹鬱也算不錯。”
這是在勸他接受了。
站在姬容面前的慕容非這麼想着,一時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該笑一笑還是該哭一哭。
所以最後,他也只簡單的彎了彎腰,低聲道:“小人知道了,謝殿下。”
再無人說話。
時間便在平淡如流水的日子裡緩緩流淌,半個月後,例行休沐的慕容非接到了袁府送來的帖子。
是一張邀請他進香的帖子。
慕容非爲帖子上面的‘進香’二字笑了笑,然後他換了件正式的衣服,稍微收拾便離府赴約。只是在踏出鳳王府大門之時,他倒不期然的想起了一件事:如果要成親,倒還要先買一棟院子回來……
早春多雨。但在前幾日連綿的陰雨過了之後,眼下的天氣卻頗爲漂亮,還帶着雨後特有的清新味道,叫人心曠神怡。
一行人走在山路上,慕容非和衆人說說笑笑,心裡卻多少有些不經心。
袁竹鬱麼,他早就見過了,只是一個漂亮的女子而已。雖說有些小聰明也頗有幾分毅力,但真要掌控,也花不了多少工夫……關鍵的只是袁竹鬱的父親,袁指揮使。
指揮使是個好位置,可惜太好了,叫人做得總不安穩——所以袁指揮使需要一個最能察看風向的人幫襯着;而他,也需要一個真正掌握實權的人幫襯……結親當然是最好的辦法。
慕容非這麼想着。何況……
何況,姬容還不在乎。
有什麼讓人難以辨明的情緒在慕容非心中翻涌攪拌着,讓他最終無聲無息的嘆了一口氣。
兩三年的相處,慕容非還是能確信自己在姬容心中是有些地位的。只是這個有些,到底是多少呢?會讓姬容在多大的事情上偏袒縱容他?又或者,這個有些……甚至不能讓姬容在他要娶親的事情上表現出一些不滿的情緒?
慕容非心頭泛起了一絲近乎無力的挫敗感。
突然之間意興闌珊了,加上衆人也到了地頭,慕容非便隨便尋了個理由走到寺院後頭的僻靜所在,獨自休息。
然後還沒等慕容非坐下多久,一個丫頭便匆匆穿過林子,走到慕容非面前,給了他一個口信——一個袁竹鬱邀請的口信。
既然考慮和袁府結親,慕容非當然不能駁了袁竹鬱的面子,也就站起身跟着丫頭往裡繼續走。
彎彎繞繞的轉過庭院,再出了寺廟,又在山林小路間走了一會,慕容非才在一處隱蔽的山崖旁邊見到了袁竹鬱。
崖邊有微風,袁竹鬱着了一身湖綠色的裙子,裙襬在風中微微搖擺,當比當初更多了三分清麗。
等在崖邊的袁竹鬱見了人,先衝慕容非微笑:“慕容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慕容非也笑了笑,溫和如故:“一別半年,袁小姐風采更勝往昔。”
袁竹鬱眨了眨眼,面上漸漸泛起了些笑意:“半年前公子可沒有這麼客氣……莫非是受了家父的影響?”
慕容非面色不改:“若在下說不是,袁小姐是定然不信了。”
袁竹鬱先是忍不住微笑,頃刻卻又淡了笑意:“那麼,慕容公子是準備答應我父親了,是麼?”
慕容非一笑,隨意開口:“若是袁小姐有了心愛之人,在下倒願成人之美。”
袁竹鬱眼也不擡,淡淡道:“竹鬱雖身處閨閣,卻也聽聞慕容公子心計多變,是一等一的深沉人物。”
這話的意思自然是不信了,慕容非也沒費功夫去解釋自己方纔所說的是真心話——那雖確實是真心話,但卻只是‘那時’的真心話,而再過一日兩日甚至一個時辰……
所以,慕容非只笑了笑:“那麼,袁小姐找在下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袁竹鬱頓時沒有聲音。微微偏過頭,她指着面前山崖底下的粼粼湖水,轉移了話題:“這崖正對着的就是帝都最有名的西子湖。這地兒也是我十三那年偶然發現的,比較隱蔽,一般不會有人來。”
袁竹鬱不想說,慕容非也不追着,只順着袁竹鬱的視線往下看,笑道:“這山是正臨着西子湖的,只是沒想到在半山腰的位置會有這麼清晰的視線——”
慕容非的話突然頓住了。
袁竹鬱有些奇怪的偏過了頭:“慕容公子?”
沒有理會袁竹鬱,慕容非定定的面前,看着面前西子湖上一艘頗大卻樸素的畫舫。
畫舫上,有一個人背對着慕容非站定,懷裡還靠着一個人。
習武之人目力自是好的,所以慕容非能看見靠在旁人懷中的是一個女子。自然也能看見……
看見那個背對着他站定的人,有着和姬容一模一樣的身形。
慕容非沉默了有一會,然後他突而開口:“依袁小姐之間,一個人要怎麼對待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袁竹鬱愣然,片刻猶豫道:“……放棄?”
“如果一定要辦呢?”慕容非繼續問。
“一定要?”袁竹鬱皺眉。
“一定要。”慕容非淡淡回答。
“那就只有用足夠的恆心和耐心了罷。”袁竹鬱想了一會,道。
慕容非轉臉看了袁竹鬱一會,而後他忽然微笑,是從脣角蔓延到了眼底的,皎若驕陽:“謝袁小姐賜教。”
袁竹鬱看着慕容非,漸漸的領悟了什麼。而後,她輕輕笑起來,再不提其他:“慕容公子客氣了。”
言罷,袁竹鬱微微一頷首,便帶着自己的人離開了。
山崖上的兩人終於背道而馳。而山崖底下的西子湖中,便裝出來的姬容懷中還靠着一位姑娘,不過他臉色卻是鐵青的,更看都不看懷中的女子一眼,只瞪着面前陷於花叢之中左擁右抱的男子:“耶律熙,你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