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一支尾端兀自微微顫抖的羽箭,擦着伯罕的脖子射入他後邊的木箱子。箭頭深深陷入,足見其間力道。
伯罕的臉色變得鐵青,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着——不論是誰,被冰冷的箭鋒擦着脖子射過都不會好受——只要他還是個人。
看着伯罕的模樣,羽國在場的大半臣子都覺得心中出了一口悶氣。然而緊接着,他們的面色卻不由微微變了。
——箭既然是擦着伯罕的脖子射出的,那麼,那隻頭鷹呢?
——鳳王可是失敗了?
姬容,真的失敗了嗎?
坐在自個位置上的姬振羽不覺挺直腰背,看向姬容的眼睛亮起,閃爍着喜悅及欽佩。
而此時,姬容也已收起弓,轉身向皇帝行禮,淡笑:“拖父皇鴻福,兒臣幸不辱命。”
原來,方纔那短短一瞬之間,姬容除了張弓射伯罕之外,還射出了兩箭——這卻是一弓兩箭,交叉着一左一右卡着脖子將那頭鷹射入後邊木柱。正達成伯罕方纔不許傷鷹之言。
只是此一手,不止要求出手人的功力、技巧,最關鍵的還是眼力。前兩者尚且好說,多練練總能有的,唯這眼力一項,卻不是光練就練得出來的。
“哈哈!好!”終於展了眉,高坐主位的皇帝流露出嘉許之情,“好武藝,好箭法,容兒不虧‘鳳’之號!”
“父皇過獎。”姬容笑笑,隨即又道,“兒臣慚愧,方纔被一道亮光驚了心神,竟害伯罕閣下受驚……還請父皇降罪。”
姬容在說這話的時候不但輕描淡寫,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半點沒有請罪的跡象。
只是姬容不動,卻不代表別人不動。就在姬容開口之際,早有機靈之人將方纔伯罕受驚時失手掉下的東西呈遞給了皇上。
剛剛回過味卻又碰到這一幕,伯罕的臉色頓時由鐵青變得灰白。
而看了由近侍手中遞來的東西后,皇帝在一瞬的怔然之後,剎那陰沉了臉。
擺擺手,示意近侍退下,他冷冷看了伯罕一眼,隨即對姬容笑道:“皇兒此次做得好,不知想要什麼獎賞?”
“爲父皇分憂乃兒臣分內之事,兒臣如何敢腆顏要賞?”姬容開口。
“皇兒不必謙虛,此次你既立了功,便該賞……不許推辭!”皇帝笑道。
觀察皇帝的神色,姬容微一沉吟,也不推遲,開口:“既如此……兒臣便要那頭鷹,將來馴化了也好叫外邦之人知曉我朝威儀。”
“好,難得皇兒有此心思!”皇帝大悅。
不耐久待,見時機差不多了,姬容開口請退。
正在興頭上的皇帝也不多留,手一揮便讓姬容自行離去。
退出中宮,姬容沿着道慢慢行走,不覺吐出一口氣。
天尚冷,熱氣出口,很快便變成了細小的水珠,裹着成了一團白霧。
“鳳王,現在是……”遠遠見了姬容出來,守在馬車旁的人趕上來問——是服侍姬容許久的一個老僕,姬一。
“回府。”言罷,姬容登上了車。
“是。”姬一應道,坐上車轅,一揮鞭子便要駕車。但鞭子剛在半空挽了半個鞭花,一聲斷喝便自身後傳來:“且慢!”
“鳳王?”遠遠望見了施展輕功向此處趕來的人,姬一問車中的姬容。
靠在車中軟墊之上,姬容開口,聲音依舊淡淡,眼中卻有了幾分笑意:“他讓你等等便等等吧……只是待會大約要換路線了。”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轉瞬來到了車前,卻正是在宴席上不住討好姬容的姬振羽。
“驚擾皇兄之處,還望皇兄見諒。”這次,姬振羽學乖了。一上來便規規矩矩的行禮,再規規矩矩的道歉,還真有幾分樣子——如果他手中不卡着一隻鷹的話。
“談不上……皇弟趕來可有什麼事?”姬容開口,沒讓姬振羽上車,卻也沒讓他走。
乾笑一聲,姬振羽舉了舉手——手上的那隻鷹:“我是來給皇兄送東西的。”
“這種事不勞皇弟,自有他人處理。”姬容回答。
“這——”姬振羽一時語塞。
“不知皇弟還有什麼事?”見姬振羽的模樣,姬容笑笑,問。
“這個……其實今日我沒乘馬車出來,皇兄和我的府邸相距不遠,不知可否順便帶我一路?”乾咳一聲,姬振羽開口,臉皮不覺有些發燒。這倒不是因爲姬振羽說了什麼謊,相反,今日他確實沒有乘馬車——他是騎馬,還十分招搖的一路騎進了皇宮。
雖沒有親眼看見,但姬容卻知曉姬振羽的個性,再看一下姬振羽的神色,稍稍轉念就將事情推得八九不離十了。但他卻沒有開口說破,而是點頭:“既如此,皇弟便上來吧。”
說了半天終於等到自己想要的話,姬振羽長舒一口氣,肩頭一晃便上了馬車。
事情解決,姬一也不停留,鞭子一揮,便驅了馬匹向前奔走。
馬車平緩的移動着,終於坐了車的姬振羽卻不安生——他悲哀的發現,雖然自己已經廢了大功夫,但要做的事情其實卻只開了個頭。
眼見姬振羽幾次欲言又止,姬容搖搖頭,開口:“皇弟有事不妨直說。”
姬振羽心下一鬆,徘徊在心裡的話也隨之出口:“幾日前臣弟孟浪,還望皇兄恕罪。”
聽見姬振羽提起梗在自己心頭的一根刺,姬容不由沉了臉色。
看姬容的表情,姬振羽心涼了半截:“臣弟委實不知皇兄在場,否則斷不會如此行事。”
“罷了。”不想多說,姬容道。
“臣弟……”姬振羽還待說些什麼,卻被姬容打斷:“區區一件事,還不足讓皇弟追上來……皇弟還想說什麼便一併說了吧。”
麪皮一紅,姬振羽也不矯情:“皇兄英明。除了道歉,臣弟還想知道皇兄那兩箭是怎麼射出的。”
“皇弟想學那一弓二箭?”姬容若有所思。
“不敢,臣弟只是想再看看。”姬振羽的眼睛亮起,緊接着又似想到了什麼,忙補充,“等皇兄傷好了之後。”
點點頭,姬容微微一笑:“不。”
清楚的聽見了姬容發出的單音,姬振羽神色驀地僵硬。
而姬容,卻只是微笑着,帶點淡漠。
“皇兄……”僵硬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姬振羽連着深吸了幾口氣,勉強扯出一抹笑,“是臣弟孟浪了,還望皇兄不要見怪。”
“只是如此?”姬容挑眉。
不然還要如何?姬振羽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快。但立刻的,他便揮去這點情緒,開始琢磨着皇兄想要他說些什麼。
正式的道歉?雖然剛纔的要求有些孟浪,但皇兄並不是如此小氣的人,不過,若說是皇兄因爲生氣而刻意爲難,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說,你要的僅僅只是看看?”姬容的聲音響起,不知怎麼的似乎帶上了些嘆息。
聽出話裡的不對,姬振羽訝然擡頭:“皇兄的意思……”
“皇弟不想學嗎?這門技法練到最後,能一弓四箭。”脣邊的笑容變得真實,姬容看着姬振羽的眼神漸漸柔軟,“你我是兄弟,本不必如此生分。”
心中驀地一熱,姬振羽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姬容,卻已經對外面吩咐:“去城外鹿鳴山莊。”
“鹿鳴山莊?”這麼問了一句,姬振羽突而恍然,“皇兄,你的傷勢還沒好,不必急着教我”
“我自然不急,”頓了一下,姬容似笑非笑,“不過,今日不先教你一點,晚上你大約睡不踏實吧?”
面上一紅,姬振羽乾笑兩聲,心裡卻不由感激姬容的體貼。
出城後,馬車順着山路走了大約小半時辰,姬容和姬振羽纔到達鹿鳴山莊外。
屏退了迎上來的下人,姬容帶姬振羽來到訓練場。也不多話,隨手拿過一旁擺着的強弓和箭筒,輕喝:“看仔細了!”
最後的‘了’字剛落,咻的一箭,便直直衝着五十步開外的靶心射去。
一箭射出,姬容沒有停歇,一擡手,指尖便再次夾了兩箭。
張弓,射!
兩道灰影迅若閃電,轉瞬便趕上了之前的那一箭。
眼前一亮,姬振羽頓時有了手癢的感覺。
然而,事情卻遠沒有結束。
深吸一口氣,姬容手一翻,再次張弓。這次,他的指尖夾了足足三支箭!
一、二……心中默數着,姬容將弓張到了滿圓,視線也緊緊的盯着那三支成品字型飛向箭靶的羽箭。
倏然,姬容眼神一厲,一直緊扣在指間的羽箭終於出手!
“嘶——”長長的怪嘯聲響起,三支最後射出的羽箭模糊了軌跡——因爲快,很快,快到讓眼睛不足以捕捉它的速度!
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三支最後射出的箭分別追上之前的三箭,勢如破竹的從後射裂箭桿,然後狠狠釘入箭靶,姬振羽久久無法言語,直到旁邊響起了幾聲低低的咳嗽聲。
一下子驚醒,姬振羽轉過頭,正看見姬容皺眉按着胸口。
“皇兄?”連忙走到姬容身邊,姬振羽扶着對方,眉宇間有了三分焦急。
“沒事。”搖搖頭,姬容直起身,放下按着不停抽痛的胸口的手。
“皇兄你的傷還沒好!”焦躁的開口,姬振羽剛要開口叫外頭的下人,便被姬容打斷:“無礙……方纔你看清楚了沒有?”
提到方纔,姬振羽頓時轉移了注意力:“看清楚了。”
微微一笑,姬容道:“那便好,這技法最高可以一弓四箭,只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和天賦。”
言罷,姬容揮去心中的一絲悵然,開始認真指點姬振羽一弓數箭技法裡頭的要訣。
憑心而論,一弓數箭的技法並不難,只是需要大量的練習。而姬振羽,又有十足的天賦。因此,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姬容便站在一邊,看着姬振羽一箭一箭的射着了。
看了片刻,在發現對方已經掌握其中精髓之後,姬容點了點頭。旋即卻又皺起眉——爲還抽痛着的胸口,以及那若有似無的冰冷*感覺。
傷口撕裂了麼……這麼想着,姬容悄然離開了訓練場。
“鳳王。”依舊守在門口,一見姬容出來,姬一立刻迎了上去,“現在回去嗎?”
“不,”姬容回答,看了看頭頂上的好天氣,他沉吟片刻,決定忽略胸口的疼痛,道,“把飛雲牽來,我出去走走。”
“是。”這麼應着,姬一卻沒有動。
“怎麼?”姬容問。
“鳳王,不帶侍衛似乎……”姬一低下頭,吶吶開口。
“什麼時候羽國皇城的治安差到連出去走走都必須帶侍衛了?”微挑眉,姬容的眼神不覺變冷。
“小人不敢!”似有所懼,姬一連忙回答,“小人這就去帶飛雲過來。”
言罷,姬一匆匆忙忙的轉身向馬廄方向走去。
只是,在轉身的同時,他眼底浮現的,卻是和他慌張動作完全不相符的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