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了。
徐謙的事情姬容做得很快,真的很快,但這並不妨礙在瀾東的各層官員在翌日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發覺天變了。
知州和遊騎將軍在一夜之間身死,羽國的皇子成幕後掌控之人。
這句話在氣氛詭異的官員之中飛快傳開,並且如長了翅膀一般迅速的朝瀾東其他勢力的頭腦飛了過去。但不管暗地裡怎麼樣,表面上那些官員卻並未有什麼表示,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彷彿根本沒發生什麼事情一般。
但這不是姬容想要的結果。
綠蕪別院中,姬容看着擺了滿滿一桌子的簡冊,半天才吐出一口濁氣。
放鬆身子靠在椅背上,姬容用指關節按了按額角,心中明白瀾東的問題只怕比他想得還嚴重的些。
慕容非適時遞上了一杯熱茶。
姬容也並不看,只端了杯子往嘴邊送。
茶是新採的碧螺春,味道還可以,泡的也算不錯,姬容略喝幾口解了乾渴煩躁,這才擱了杯。
又看一眼桌上放得到處是的摺子,姬容微一沉吟,隨即站起身:“和本王一起出去……唔,你的傷如何了?”
最後一句問話,卻是姬容想到了慕容非前兩天爲自己擋毒針留下的傷勢。
“回殿下,已經不礙事了。”慕容非欠了欠身。
姬容點點頭:“走罷。”
似乎私下出去,姬容並無帶上侍衛,只換了一襲普通的石青長衫,便和慕容非向外走去。
天色尚早,灰白色的霧海籠罩黃泥土地,街上一片冷清,只有兩個三餐點店鋪開了門,準備做些晨起之人的生意。只可惜早起的人也大多是肩挑背擔混口飯吃的窮苦人家,不止是行色匆匆,更是連看都不會往街邊那剛剛開門的小店看上一眼。
瀾東……倒是比羽國的一些邊陲小鎮還不如的。這麼想着,落在姬容身後一步的慕容非瞥一眼官靴上的黃泥,再看姬容線條堅硬宛若斧刻的側顏,心中若有所想。
姬容並沒有在意跟在自己身後的慕容非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只是在轉過第三個彎道,發覺街上是越來越冷清之後,隨意走進了一個有人的小店。
小店裡有兩三個人,是清一色的粗壯漢子。
眼見有人進來,站在最裡頭正對門口的漢子似乎有些吃驚,不過很快,他就揚起笑臉,連聲招呼:“這位客官,是來用早飯的吧?坐、坐,裡頭坐!”
言罷,他又衝着自己面前的兩人喝道:“二子,小三,愣着做什麼?傻了是吧?都去伺候客人!”
“我們……”叫二子的漢子嘀咕了一聲,不過很快就在爲首大漢的瞪視下敗退了。左右扭着頭,二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塊擱在櫃檯上的抹布。用瞪視的眼神同自己旁邊的小三做了簡短的交流之後,再次敗退下來的二子皺着眉苦着臉捏起了那破舊卻乾淨的抹布,擰着走到了姬容所坐的那張深紅漆的八仙桌子面前。
“這位客官,您想吃些……”用食指和拇指擰着抹布,二子一邊囹圇的胡亂畫着,一邊只把眼神使勁的往姬容身上飄。動作之明目張膽,着實引人側目。
慕容非微微皺了眉,他看着漫不經心擦拭桌面的二子,心中若有所思。
而那極爲了解自己兄弟秉性的爲首大漢也覺得有些掛不住臉。乾笑一聲,他道:“兩位爺見諒,這個……婆娘不在家,只有我們三個平常負責柴火的大老粗,所以……”
早已習慣爲人注目,兼之無意在大早上弄出什麼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姬容也就沒有表示什麼,只淡淡說了一句:“隨便揀一些招牌的上來。”
手擰抹布,二子的視線還在姬容身上飄着——當然是避開了姬容的臉,那張臉英挺剛硬得足以讓大多數男人不自覺的羞愧並且嫉妒。
驀的,他眼前一亮,本來慢悠悠可以繡花的動作一下子快捷利索起來:“嗨,這位爺稍等!”
這麼說着,二子用力並且飛快的擦完了有些掉漆的八仙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便匆匆的趕向了那兩個還等在一旁的漢子。
見二子走過來,爲首的漢子小心看了慕容非和姬容一眼,隨即悄悄動了動身子,用身體巧妙的擋了慕容非的視線,這纔開口:“唔……二子你去廚房看看,我記得家裡的婆娘走之前都把東西準備好了!”
這麼說着,爲首漢子乘着話音還沒完全若下,飛快的用極小的聲音問了一句:“怎麼樣?”
二子低聲的、飛快的、毫不含糊的給了三個詞:“極品,肥羊,不是。”
爲首漢子喜上眉梢,又立刻警醒那兩人還在身後,只得硬生生的忍下喜意,臉上肌肉不由一時扭曲。
熟悉自己大哥表情所代表的含義,二子嘿嘿低笑,卻沒忘記正事,馬上擡高聲音:“好,我明白了!大哥你等着,我馬上上東西!”
“咳……恩,快去吧!”乾咳幾聲把笑意壓下,爲首漢子一本正經道。
沒再糾纏什麼有的沒有的,二子在爲首漢子說了之後,便乾脆利落的扔下抹布走向廚房。
而那爲首漢子卻是帶着一旁始終沉默的小三,滿臉堆笑的向姬容走來。
站在姬容身後,慕容非瞟一眼姬容腰間那塊上好的翡翠,隨即看着那一臉憨笑搓着手走近的漢子,又想想方纔自己聽見的‘極品’、‘肥羊’,最後再看向姬容那無甚表情的臉,心中竟不由有了些好笑之意。不過隨即,他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的移到了之前那段悄悄話中的唯一一個疑點之處。
——‘不是’。
‘不是’到底是什麼呢?慕容非一邊漫不經心的看着那兩個漢子走到姬容面前,一邊暗自琢磨着那個‘不是’的含義。不過雖說心中是對對方不以爲意,但慕容非還是趕在那兩個漢子來到之前悄然動了動位置,以保證不管對方以多塊的速度還是多刁鑽的角度出手,自己都能夠至少趕在——趕着擋在——姬容面前。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對某些人而言真的並不公平。
但這個世界本來也沒有公平可言。
所以慕容非理所當然的這麼做了。
所以姬容理所當然的看着慕容非這麼做。
只是,在等那漢子到達桌前,哈腰準備說話的時候,姬容卻還是開了口,語氣並無太多刻意的東西,卻自然而然的帶着一種上位者的威壓:“坐下吧。慕容,你也坐下。”
慕容非微微一怔。他看了看自己的位置,隨即再次確認自己此時的位置確實是在這種情況下要保護姬容所會有的最好位置。
不過……也許是覺得對方真的沒有威脅?慕容非暗自琢磨着,隨即依言坐到了姬容旁邊。
一同坐下的爲首漢子搓了搓手,憨笑道:“這位爺,您不是瀾東人吧?”
聽見這句話,本來正動手爲姬容倒茶的慕容非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對方之前的‘不是’是什麼意思。
‘不是’……不是瀾東人?
這麼想着,慕容非開始不動聲色的朝小店四周看去,不意外的發現了幾個瀾東並沒有或者並不喜歡的小擺設習慣。
原來如此,還真是一個……排外的地方。慕容非暗自想着,隨即穩穩當當的爲姬容倒了一杯茶。
而姬容,也已經應了爲首漢子一聲:“嗯。”
爲首漢子臉上的笑意更添了幾分:“哦,外頭好,外頭好。不過瀾東倒是也不錯的。那不知爺您來瀾東,是……訪親尋故呢,還是處理事務呢?”
“處理事務。”姬容繼續回道。
“哦,哦,這個就更——”生生把最後一個‘好’字給咽回了喉嚨,爲首漢子乾笑道,“原來是是處理事務……那不知是什麼類型的?瀾東麼,其實不太大,處處都有幾個熟識的人,而這個熟人一多……也就好辦事了,這位爺,您說是不是呢?”
掃了爲首漢子一眼,姬容面上似乎隱約有了笑意。他緩緩道:“人多好辦事,你說得確實不錯。”
爲首漢子的笑容裡滲了些得意:“爺您是個明白人,恩,不知如何稱呼您?”
“姬。”姬容說了姓。
“姬?”爲首漢子重複一遍,隨即笑道,“姬在那羽國,可是皇族姓氏呢!現在倒也巧,最近剛有一個姬姓皇族來到我們瀾東,就呆在不遠的官邸裡頭。”
“確實不遠。”姬容微微頷首。
“是啊,就才……”爲首漢子下意識的重複,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這麼想着一會,爲首漢子猛地睜大眼,呆呆的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從頭到尾都神情端寧,不怒自威,並且始終有着一股尊貴氣質的姬容,突的狠狠打了一個寒噤。他忙不迭的向旁邊看去,這才發覺至始至終沒有出聲的自家三弟並非是跟平常一樣習慣沉默,而是蒼白着臉,額上汗珠滾滾而落,顯然早早便被另外一人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了。
爲首漢子駭然,但看着平靜的姬容和脣角還帶着笑並有閒暇照看姬容茶杯的慕容非,卻又不敢有所妄動。
恰是此時,二子端了滿滿一托盤的東西走了出來:“哎!客官久等了,東西這就上!”
緊繃的鋼絲彷彿一下被掐斷,爲首漢子倏然躥起身,衝着出來的二子大喝:“點子扎手!快——唔!”
最後一聲悶哼,卻是被近在咫尺的慕容非用茶杯狠狠打中了腿上穴道。
眼見平常武功較自己更高几分的大哥和三弟毫無還手之力,二子一抖手摔了托盤,卻並不含糊,轉身便向後頭敞開的窗戶跑去。
但他跑得快,慕容非的隨手擲出的杯子卻更快,只聽一聲悶響,還沒跑出兩步的二子只覺得自己腳上一麻,整個身子便不受控制的軟倒在地。
而此時,慕容非剛剛輕描淡寫的擡手,封了最後一個漢子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