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京邊緣這些流民多是橫河之畔跋涉而來,那裡是音律宗和法器宗,兩宗戰亂紛爭四起之地,弄的當地居民無法耕種,無法勞作,便無法安家。
於是,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搬離橫河河畔。不惜勞苦,不畏艱險,走到極南極北,只爲願圖個安穩生活。
流荒之人出門在外,冬寒暑溽,毒蟲猛獸,若是遇上盜匪橫生,則更是兇險百倍。但是,這些橫河之畔的人,不怕淪爲他鄉路上的遊魂野鬼,也要離開那個修羅之地。
看到他們,便知橫河兩岸是怎樣凋敝荒亂了。
明薩和仍述策馬向落城方向行着,路過道路兩側,橫七豎八的流民屍身,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眼中的觸目驚心。
這些人不管是被刀槍砍死,還是自己餓斷了氣,總之,都已成了屍身,青紫了臉龐。
這一段屍身有點多,讓明薩和仍述不得已將馬速穩了下來,不忍心踐踏到死者的身軀。而當仍述策馬徐行之際,他突然一個急急回頭,目光凌銳地向地上看去。
明薩知道他定是發現了什麼,便屏住呼吸,隨他一同轉頭,看向那個方向。盯了須臾,明薩便也知道,仍述是被什麼吸引了目光去。
在三五個屍身之中,有一個魔族人,只露出半張臉,也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不過,若是細緻看去,他的面色並不青紫。而且,他的頸間尚有細微的呼吸起伏。
再看之下,通過身高體格判斷,這應該只是個魔族孩子。
仍述與明薩相視一眼,擡腿跳下了馬,來到他身邊,伸手去試探他的鼻息。方纔還看到他頸間的起伏,此刻試探去,他卻屏住了呼吸,毫無鼻息之狀。
仍述對明薩聳聳肩,明薩神色一急,焦急的神情似乎在說,方纔不是還有氣息嗎?這片刻就死去了?
再看仍述對自己擠眉弄眼,明薩便明白了,這魔族的孩子原來是在耍小聰明,是想要裝死,逃避追兵,保住自己的小命。
仍述對明薩笑笑,示意自己有辦法。瞬即,仍述走到馬前,取下水壺打開壺蓋,咕嚕嚕灌了兩口水,含糊着道:“哎,又是個薄命的!剛還想給他點水喝,這麼快就撐不住了。”
“不知一會城中的禁衛軍出來清理屍體,會不會對身上沒有傷口的人再刺幾刀?”明薩清楚仍述的計劃,便在一邊幫腔。
兩人說完,氣氛凝滯片刻。一時人靜,再過一會兒,只見那露出半個臉的魔族孩子,哼哼唧唧了幾聲,氣息微弱地說:“救救我。”
他身形枯瘦,手指都瘦成了枝杈般,此刻正奮力地張着,祈求一口水喝。
明薩和仍述相視一笑,仍述道:“居然又活了!”
明薩睨他一眼,噗嗤一笑,示意他快去給這孩子水喝吧,別折磨他了,不然一會兒真的斷了氣。仍述便過去扶起這孩子的上身,將水壺塞到他嘴裡。
剛剛觸碰到水壺,那魔族孩子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雙手來了力氣,一把握住水壺,咕嚕嚕往肚裡灌。
“好了!喝多了傷身!”還是仍述強令道,方將水壺從他的手中拔出來收回。
這時,明薩已經將馬上的乾糧拿出來,坐在路邊,遞給這孩子吃食。這魔族孩子眯着眼睛,懵怔着只知道喝水,吃乾糧,也不擡眼看人。
過了良久,他似乎補充足了能量,方纔睜開惺忪眼睛,看到明薩的第一眼,嘴角便笑起來:“仙子下凡了!”
他這句說法,讓明薩霍地想到遠在西域的裴星。他也是無故便喚自己天女娘娘,直爽單純的就像此刻這個孩子。
“你今年多大了?”明薩言語輕柔,將他散亂的頭髮從額前撫去。
“十三。”這孩子呆愣了片刻,才木頭木腦地回答了明薩的問題。
“你家人呢?父母呢?”
魔族孩子眼中閃過一些憂傷,緩緩地,迸出幾個字:“他們都不在了…”
也許是這魔族孩子的嘴角下緣,有個明顯的青痣,讓明薩可以清楚將他和其餘魔族人進行分別,對他,明薩有種特別的憐惜。
“你從橫河河畔來?爲避難?”這時,仍述在一旁插話道。
男孩頭一歪,禮貌地看向仍述,重重點頭:“我和其他人走散了。”
仍述頓了頓,語氣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方纔裝死,是怕禁衛軍刀槍狠辣?”
這魔族孩子心中一警,擡眼看向仍述,轉而問道:“公子是什麼人?”
仍述毫不避諱,似乎也有試探他之意道:“我乃禁衛軍軍謀,藍風。”
聞言,魔族孩子眼中瞬間顯出驚恐之色:“沒,沒,我是餓暈了,沒有裝死。”
仍述嘴角一挑,笑了:“不嚇你了,我不會傷害你,放心。”
“公子說自己是禁衛軍中人,真是嚇死我了!”這孩子也隨仍述笑出來,一臉憨厚地看着仍述和明薩,滿臉都是感激。
“我沒騙你,我確實是禁衛軍軍謀,”仍述話鋒再轉,看着這孩子又再次陷入恐懼和猶疑,他接着道:“就算我是禁衛軍,也不一定會傷害你啊!”
見這孩子還是害怕,一個勁兒地朝明薩一邊挪着身子,儘量離仍述遠些,明薩也笑着安慰道:“你別怕,如果他要傷你,就不必把你餵飽了動手,對吧?”
魔族孩子看着明薩真誠的笑意,思慮一下點點頭。抓着手中的小半張餅,心中糾結着,須臾,他鄭重地重新回答方纔仍述的問題:“我是裝死的,不過我是真的跑不動了,要是不趴下裝死人,就被他們殺死了…”
他說着有些委屈,聲音帶了些哭音。
仍述湊上前來,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拍了拍道:“你沒錯,這是自救,你很聰明!”
魔族孩子擡起臉來,睜着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盯着仍述,看過仍述不忘回頭看看仙子一般的明薩,露出單純而喜悅的笑臉。
或許他不敢想,禁衛軍的大官中,居然也有不亂施暴行的大好人。自己經歷了親人戰爭中慘死,便踏上了流民逃亡之路。這一路,見過人性最骯髒的一面,居然峰迴路轉,遇到了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