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史官記載,天朝辛歷十五年正月十九,帝之皇子十三,上稟聖意,下持子臣之德,娶相府嫡女白氏爲妻,立正妃於廟堂。大吉!
相府嫁女,皇子娶親,場面自然是熱鬧至極。
那一處處的笙簫繁華,絕非尋常可比。
十里紅妝,百里長街,御林軍浩浩蕩蕩護着花轎行至十三王府門前。雲殤一改尋日的青衫明眸,那紅豔的喜服襯着他脣邊的笑意清淺。
千尋就站在喜轎的一側,隱沒了身子。
他的笑何其明媚,只一眼,就可比擬漫天的陽光。可惜,再也不是對她。以後他會有他的妻子,他的舉案齊眉。他到底做不到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雲殤站在那裡,也不去看千尋,只是一貫的笑着。
轎門打開的時候,那紅衣如火的新娘子遮着龍鳳呈祥的蓋頭,羞澀的走出轎輦。身旁的丫頭和喜娘接二連三的上前攙着,最後將新娘子的手遞到了雲殤的手裡。
“恭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舉案齊眉。”喜娘們慣來討好,這一聲喚,卻讓千尋的心如同塞了棉絮,那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死死勒住了心脈。
千尋越發的側過身子,隱沒在轎子的一側不敢走出。
攥緊了袖口,她看了看明媚的天,山那頭的夕陽無限好,圓滿如玉盤。眼底泛着紅,心裡卻漸漸的冷了下去,終於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打從她接旨就該想到會有今日的局面,到底是要面對的。可不知爲何,她竟沒有了面對的勇氣,一貫的灑脫都化歸塵土。
那頭雲殤已經執着新娘子的手走進了府門,然則單腳跨入府門的瞬間,他卻回了頭盯着埋頭不語的千尋看了良久。
便是這一眼,讓所有人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千尋身上。
異樣的眸光一束束的投射而來,千尋陡然迎上雲殤微熱的眸光,羽睫止不住的顫抖。他一身的紅,染了她的眸。
誰說要裝瀟灑?
千尋扯了脣笑,眼底泛着微弱的盈光。
但是衆人看她的目光卻灼熱無比,似嘲諷她這個未來的側王妃充當了護院的指責,似譴責她這個未過門的側王妃不懂規矩,更多的是看熱鬧的,那種數數落落的目光教千尋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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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還得硬着頭皮走進去,皇命在身,縱是錦衣衛百戶長又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
斂了自己的目光,千尋一步一頓的朝着門口走去。
雲殤站在那裡看着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窘迫的模樣,眼底的光黯淡失色。
“阿尋?”他低低的喊了一聲,鬆了身旁的手。
“恭祝王爺得如花美眷,與王妃百年好合。”千尋站在階梯下,垂着眉含笑行禮。羽睫垂下,不叫人看清眼底的顏色。
原來不到那一刻,誰都不知道心痛是什麼滋味。
一貫的倔強,原來都比不過他一個笑,來得毀天滅地。
她單手按着繡春刀的刀柄,一身的飛魚服在陽光下英氣逼人。
“王爺,時辰不早了。”喜娘在側提醒。
雲殤拾起新娘子的手,再沒有說什麼。
那一刻,旁邊響起了細碎的嘲笑聲,有些不絕於耳的碎言碎語。
“聽說她本是三等宮女,如今做到這份上,也算是造化。”
“本是賤婢,還妄想攀龍附鳳。”
“再得意也不過是爲人妾室,到底賤皮賤肉。”
“看那小騷狐狸的模樣,嘖嘖嘖,保不齊早就看上了王爺,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讓王爺動了心思。”
“……”
若非今日是雲殤的大婚,千尋一定會狠狠給他們幾個耳光子,然後吼一聲,“誰敢再亂嚼舌根,我就割了誰的舌頭喂狗。”
但她不能,大鬧一場對誰都沒好處。
多少窘迫,她只能默默承受。
不能讓雲殤難做,不能讓他難堪。
一片閒言碎語的喧囂中,“嘚嘚”的馬蹄聲快速而來。所有人頓時轉過頭,連剛剛走進門去的雲殤都站住了腳步。
夕陽斜影,那一襲紅衣蹁躚風中疾馳,身後清一色的錦衣衛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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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緹騎出行,左右避讓。
那種恣意張揚的氣派,除了權傾天下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樓止還能有誰?金絲繡紅衣蟒袍在斜陽余光中熠熠生輝,風中翻飛的墨色披風,妖異的血蓮恣意綻放。精緻的五官自成一派睥睨風流,狹長的鳳眸微微揚起,豔麗的脣角一勾,便是勾魂攝魄的魅惑。
所有人讓開一條道,誰敢阻樓止去路,豈非找死。
誰人不知樓止心狠手辣,刑獄三百六十道大刑更是慘絕人寰。
汗血寶馬在千尋身前停駐,馬上的男子翻身而下,徑直走到千尋跟前。
只一眼,他就看見她眼眶裡的盈動流光。
銳利的眸子不着痕跡的剜過四下衆人,當下衆人緘口,噤若寒蟬。周圍似乎突然安靜下來,不知是因爲樓止一身的凌厲肅殺之氣,還是他與生俱來的睥睨之勢。
千尋第一次用感激的眼神看他,脣角稍稍挽起,“師父。”
“還記得本座是你師父?”樓止冷笑,“本座何曾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小東西爲徒?不想旁人難堪那就你自己擔着,別想着本座會憐你半分。”
語罷,他無溫的環顧四下,“怎麼,十三王府容不下這麼多的賓客?若是容不得,都給本座滾出去。誰敢亂嚼舌根,本座就拔了誰的舌頭喂狗!”
羽睫陡然揚起,千尋不敢置信的盯着樓止肅殺的臉,鼻子忽然就泛酸。
當着衆人的面,樓止直接抓住她的手便往內走。
她的手因爲方纔的緊張與窘迫,此刻冰涼得可怕。
樓止蹙眉,極度鄙夷的斜睨她一眼,“作死的東西,虧得還是本座門下,簡直丟人現眼!”
他直接開罵,而後牽着她的手,越過了雲殤,這架勢儼然是十三王府的主子。
然則,沒有一人敢多說一個字。
唯獨雲殤低低的笑了兩聲,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要知道千尋可是聖旨御賜的側王妃,如今與樓止拉拉扯扯,委實不像話。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只得跟進十三王府。
千尋想縮回手,奈何樓止的力道極大,她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只好任由他牽着她的手,直接去了宴席。
“師父怎麼想起赴宴了?”千尋壓低聲音扭頭看他。
他走得極快,她只能一路小跑跟上去。
要知道,樓止連皇宮御宴都可以置之不理,雲殤的大婚他也可以置若罔聞。所以方纔樓止帶着錦衣衛登門,衆人才會愣在當場。
遠處的正堂門口,韻貴妃正擡步往裡頭走,那一身貴妃的派頭教人望而生畏。皇帝今日逢着黃道吉日而修道未至,衆人也是見慣不怪。
千尋扯過手,終於掙開了樓止的束縛。
擡頭便看見韻貴妃投來一記冰涼刺骨的眼神,視線在觸及樓止的那一瞬化爲清風,萬般凌厲頓時消散無蹤。
樓止不似千尋這般拘謹,越過她大闊步上前,“參見貴妃娘娘。”
說是行禮,實則只是拱手點頭,壓根沒有臣子之禮。
千尋大禮參拜,“參見貴妃娘娘。”
韻貴妃含笑,也不理睬千尋,只是正眼看着樓止,“想不到指揮使也在。”
“臣閒暇無事,想着出來走走。剛巧十三王爺大婚,便來湊個熱鬧。”樓止說得極爲輕巧。
什麼叫出來走走?剛巧碰見十三王爺大婚?這樣的藉口聽着都醉了,韻貴妃自然不會信。但樓止說的話,就算韻貴妃不信,也只能裝作相信。
“如此極好。”韻貴妃笑着,撇過頭便瞧見了被樓止擋在身後的千尋,“千尋,你不去保護王妃,在這裡作甚?”
樓止挽脣,轉身看着身後恭謹垂眉的千尋,“本座領着徒兒來赴宴,等到宴席結束再執行皇命。貴妃娘娘不允?”
他最後一句極爲低沉,千尋眉心微挑。
韻貴妃自然是儀態萬千的副後之姿,理所當然的擺出容人大度,“想不到千尋有幸入得指揮使門下,既然是師徒赴宴,自然是極好的。”語罷,她朝着巧雲道,“多備一桌宴席,不能怠慢了指揮使師徒。”
她頗有深意的看了千尋一眼,分明是笑意淺淺,卻讓千尋覺得有種刺骨的冰涼。
眼見着韻貴妃進去,千尋才起身,只是一言不發的垂着眉睫。
樓止低哼兩聲,“怎麼,捨不得?覺着心疼了?”
“徒兒沒有。”千尋仰起頭看他。
卻看見他眼底淺顯易懂的冷蔑,“口不對心會上癮,徒兒小心着火入魔。”
“有師父在,徒兒還怕着火入魔嗎?”千尋扯着脣笑,斂去眸中所有的顏色。長而捲曲的羽睫微微垂着,不願叫任何人看出她的容色轉變。她還是她,千尋!
他微涼的指腹掠過她極爲好看的眉心,兩道劍眉之下,那雙乾淨的眸子還是難以掩飾的透着一絲黯淡,“這手段一點都不高明,連爲師都瞞不過,還想瞞過誰?若不想被人看出來,就好好做你的百戶長。爲師不想看見這雙眼睛裡,淌一滴眼淚!懂?”
千尋笑着,“徒兒定不負師父所望。”
樓止眉色微沉,冷了聲線,“跟着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