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大嬸,這裡是張家村嗎?”
“請問大哥,這裡是張家村嗎?”
“請問老人家,這裡是張家村嗎?”
“請問小弟弟,這裡是張家村嗎?”
“請問……”
夏日驕陽中娉婷走來的村姑少女,倒好似犯了健忘症,即使早已得到肯定的回答,卻一路只要碰見村人,便問個不停。若只是問路倒也罷了,但只要對方隨口問一句“小妹子來張家村做甚麼”時,她便不厭其煩地回答:
“小名冰颻,是張牧雲張大哥的遠房表妹、呢!~謝謝大嬸(大哥、老人家、小弟弟……)~”
然後,便從她手臂彎裡的青竹籃中,永不見完地掏出一根黃瓜,或是幾根雞蛋,當作謝禮。於是當冰颻的身姿嫋嫋消失在陽光下的村道中時,幾乎所有人都道:
“是張牧雲的表妹呢!真懂事,嘴甜津津的!”
不期而至的冰颻在張家村中這一番搖擺招搖,眼波流盼,便似施了什麼法術一般,全村只要遇到她的人,一聽她村中北溪流水般甜脆柔和的話,再對上她洞庭秋波般明朗澄澈的眼睛,便全都對她張牧雲“表妹”的身份深信不疑。她們現在心中只道:
“嚇,張家這下來了個真表妹。真不知今後她們如何相處呢!”
原來,這村中男女老少倒和別處關注家長裡短的村民一樣,在平淡的農耕生涯中記性特好,還牢記着當初某個清晨那張家小伢子扛着另一個“遠房表妹”進村的情景。
且不說莫名其妙而來的冰颻忙着在村中招搖,再說張牧雲。此時這位張家一家之長渾不知村中來了這個個遠房表妹。他正躲在綠葉婆娑的黃瓜架下一邊捉蟲,一邊納涼。當那位不速之客到處揚言時,他還在對身邊的女孩子說道:
“月嬋,你慢點捉蟲。”
“嗯?”
“你這麼快就捉完了,它們又生得慢,叫我們這下午的辰光怎麼打發?”
“噢!好!”
於是月嬋也開始學着張牧雲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翻來覆去反覆翻看,動作也憑空變慢了許多。
悶熱的夏日下午,果然顯得格外沉悶漫長;陽光下瓜棚架黯淡的柵格影子,在地上幾乎凝滯不動。過了一會兒月嬋想起一事,便站起身來,回屋去拿扁擔挑了兩隻水桶,到屋後北溪中擔來兩桶清水。她把一桶倒在廚房的水缸裡,另一桶則放在院裡榆樹下,拿一隻木瓢,一瓢一瓢地舀着水,往院中這片被曬得白晃晃的泥地上灑。
經過一段時間農家生活,月嬋已知道,在這樣的大夏天中如果白天不往地上潑水壓一壓熱氣,則傍晚在院中擺桌吃飯時,整個院子裡便熱氣上騰,很久都不得涼快。
“哎呀!”
月嬋正灑着水,不小心有一次用力過大,“譁”一聲大半瓢的水直奔張牧雲而去,直把正蹲在瓜蔓下捉蟲的少年澆得滿頭水花淋漓。吃得這虧,正閒得發慌的少年當然不依,趕緊跳起來衝到水桶邊,用手撩水往那個往旁邊躲閃的少女身上灑去。水花四濺中,月嬋咯咯笑着滿院躲避,不一會兒小衫便被淋溼,溼漉漉地緊貼在身上。
“別鬧了……”
張牧雲正鬧得歡,忽然那滿院飛逃的月嬋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嬌軀緊緊地倚在那棵榆樹幹上,低低叫了一聲“別鬧了”之後,便羞了臉,再也不肯說話。
見她忽然停住,童心未泯的張牧雲不免有些掃興。他不知爲何月嬋妹子突然這麼一本正經。停下手,張牧雲剛要說話,卻不防眼光掃到那倚樹而立的少女身上——霎那間,他剛到嘴邊的話兒又咽了下去,只覺得口乾舌燥、呼吸不暢!
夏日輕薄的羅裙被水淋溼,緊緊地貼在身上;平日大多時候只覺得女孩兒臉蛋好看,這時卻發現了青春勃發、無比驚人的玲瓏曲線。驚爲天人只在瞬間剎那,嬌豔的夭桃灼灼其華得毫無兆端,現在的張牧雲宛如一個在幽暗叢林中走了很久的小孩,卻忽然在密叢的盡頭看見一座金光燦燦的宮殿,當即他便猶如被雷電劈中,呆在當場,如癡如傻。
“妹子,你、你……真好看!”
到這時,雖然呼吸困難,胸口如有重壓,說話絕不利索,但在這樣驚人的美麗面前,張牧雲還是覺得不稱讚一聲,簡直對不住佛祖和三清。
“……”
少年投過來的目光已如烈陽般熾烈,讓身兒無所遁形;羞恐間正努力平息怦怦亂跳的心兒,卻不料那少年竟打破了沉默。也曾肆無忌憚、目空一切的少女這時卻覺得現在自己就像一隻無助的小鹿,被獵人利箭瞄中,想要逃,卻四肢發軟,怎麼也邁不開步……
午後的空氣火熱而凝滯,院裡院外的天地彷彿靜止,院裡的兩人間卻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浪漫和綺麗,開始悄悄地蔓延……
正當女孩兒的臉紅得快趕上一匹紅布,內心中正到了三分惱恨、七分欣喜之時,卻冷不丁聽院門外有人叫道:
“請問張牧雲張哥哥住在這裡嗎?”
——猶如山鳥的脆鳴在石壁清潭上蕩起了迴音,不僅即開即謝了潭面幾朵寒澈的水花,也驚飛旁邊那隻就快停在鮮花骨朵上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