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涵月揮刀擋開幾枝射向自己的箭,眸子中並無慌張之色,回頭看向溫如玉道:“相信王爺也不願再次落入子墨手中,此刻我們不妨同仇敵愷,統一陣線。不知你意下如何?”商量的語氣,卻極有把握,好象料準溫如玉別無選擇。
“可我身中劇毒,不能妄動真氣。”
獨孤涵月向他伸出手,掌中一粒碧綠的藥丸:“這是雪靈子,赤燕的化毒良藥。你服下後可大大緩解蓮心丹的毒性,只要暫時恢復體力與功力,對付身後那些人不在王爺話下。”
“公主武功高強……”溫如玉微微笑起。
獨孤涵月馬上接下去:“雙拳難敵四手。來的這羣人中除了子墨,還有三十名黑衣影衛,七十名士兵,包括剛纔追我們的落霞守軍統領陽翼在內。我自問憑我們四人絕對不是對手。”
溫如玉暗暗點頭。這女孩雖然年輕,但卻絕不簡單。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已將來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極冷靜、極理智。
“得公主贈藥之恩,在下自當盡力。”溫如玉輕輕嘆口氣,伸手接過雪靈子,依然笑得溫和淡雅。
“公主爲何不給我軟骨散的解藥?”蒼夜問道,其實心裡很清楚,但仍然忍不住憤然。這個女子……一開始好象很坦誠、很率真,毫無心機的樣子,誰知……
獨孤涵月眼波流轉,好象已看出他的心思,卻不在意,狡猾地一笑道:“你是我手中控制王爺的籌碼,我若給你解藥,你倆豈非要一起逃掉?”
轉過身去,輕輕揮手:“干將,停車!”
馬車戛然而止。莫邪與湛盧也一起停下來。路上散落一地箭矢。
陽光再次穿破雲層,照亮大地,但驅不散漫天的殺氣。
策馬狂奔而來的百名騎士衝到跟前,紛紛勒住繮繩。爲首的正是子墨,陽翼緊跟在他身後,後面果如獨孤涵月所說,約有三十名黑衣影衛、七十名士兵。
看來子墨真的很緊張,連一直守在暗處,輕易不露面的影衛都用上了。
獨孤涵月纖細的手指握緊掌中彎刀,眼角的餘光卻悄悄打量着溫如玉。
溫如玉執劍站在車頂,衣袂翩翩,髮絲飛揚,飄逸如仙。但神情卻極凝重,眉宇間自然地流露出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子墨盯着他,拼命壓住眼裡噴薄欲出的怒氣,但脣角抿起的弧度卻分明地流露出肅殺之意。馬不停蹄地奔馳,在狂風暴雨中片刻都未曾休息,此刻子墨渾身溼透,從頭到腳都在往下滴水。寒意逼得他臉色有些發白,襯得一雙眼睛愈發幽黑。
他身後那些騎兵也都淋得象落湯雞一樣,人馬都已溼透,被風一吹,忍不住瑟瑟發抖。遭這樣的罪全拜溫如玉所賜,因此一百雙眼睛死死地鎖住車頂那個白色的人影,恨不得這些目光化作火焰,將他頃刻燒爲灰燼。
子墨提馬上前兩步,長劍直指溫如玉,咬牙切齒地道:“如玉,你以爲你可以逃得出孤的掌心麼?”
溫如玉見他堂堂一國之君,爲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心中頗爲不忍,歉然道:“對不起,大王,我無意於此。只不過……事已至此,我倒……很想試一試。”
子墨再也摁捺不住,蒼白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怒聲道:“孤爲你做了那麼多,難道一點都沒能令你感動?你寧可回到康樂帝那邊去送死?”
溫如玉握劍的手微微有些*,但神情依然平靜:“忠臣不事二主。縱然死,我也要死在故國。”
“愚忠!”子墨擰眉,脫口吐出這兩個字。
溫中玉正色道:“若如玉是見異思遷、不忠不義之人,大王還會在乎我麼?”
子墨滯住,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懊惱、憤怒、求之不得又欲罷不能,種種情緒糾結着他,幾乎將他五臟六腑翻攪過來。
手指勒緊繮繩,勒得胯下健馬負痛不安,馬蹄亂踏,激起片片泥土。
“可你答應了乖乖做孤的俘虜,以此交換夜的*。現在你出爾反爾,妄圖逃離紫熵。你不守信用,憑什麼讓孤放過夜?”想到這一點更是怒不可遏。自己苦心栽培的影衛與將來進軍中原武林的得力助手,輕易被溫如玉俘獲過去。這麼大的損失……
溫如玉的心猛地一沉。這是他最擔心的事。若不是獨孤涵月出現,他本來打算一直留在紫熵,直到兩國燃起戰火,再伺機逃走。
可現在,情況起了變化。赤燕不會無故將自己從紫熵王宮救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必須要去揭開謎底。另一方面,子墨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必殺堂滅後,皇上必定已經採取行動對付子墨了。若是自己所料不差,很快兩國就要交兵,差別只是誰先動手罷了。
那麼,現在當務之急不在紫熵,而在赤燕。
看到溫如玉一瞬間面露爲難之色,獨孤涵月唯恐生出意外,立刻大聲喊道:“王爺何必跟他廢話?蒼夜又不是他的奴隸,難道去留還得由他來決定?你心地善良,纔會上了他的當,被他要挾。若換作旁人,根本不會理睬他!”
子墨這才注意到獨孤涵月,見他長相平庸,聲音卻如黃鶯出谷,清脆動人,微微一愣,眸子中利芒暴漲,沉聲喝道:“小丫頭牙尖嘴利!昨晚就是你帶人救走如玉?你……究竟是什麼人?!”
獨孤涵月咯咯笑道:“想知道我是誰麼?先打過再說!”
語聲中拍馬就衝了上去!
與此同時,干將、莫邪和湛盧三人也揮刀殺入戰羣。
溫如玉凌空掠起,身如驚鴻,長劍在陽光下泛起耀眼的寒光,直指子墨。
一道凌厲的劍氣襲來,子墨感覺自己的身子彷彿被穿透,潮溼的衣服竟然被劍氣激得飄起來,獵獵作響。
臉上皮膚一陣刺痛,呼吸凝滯。
強烈的劍氣將馬驚得長嘯一聲,四蹄揚起,幾乎將子墨甩下馬背!
子墨大驚,慌忙拽緊馬繮,提馬閃避。溫如玉的劍如影隨行,瞬間刺出三劍!
寒光驟起,劍尖離子墨眉心三寸。溫如玉的手生生頓住。
子墨駭然失色,渾身冷汗如雨。好快的劍,他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溫如玉如何出招,劍已指到眉心!
若非溫如玉心中不忍,此刻自己已血濺三尺!
溫如玉臨時換招,改刺爲挑,手腕一動,子墨頭上的金冠已飛了出去。一頭黑髮滑落下來,披散在肩上。子墨臉色慘白,怔在當地。
“對不起,大王。知遇之恩,如玉來生再報。”溫如玉身形仍在半空,雙手抱拳,低低說了一聲。掠過子墨,長劍划向他身後的陽翼,一劍割開陽翼的右臂。陽翼翻身跌倒在地,溫如玉奪過他的馬。
然後他衝進人羣,劍揮起,劃落,閃電般絢亮的劍光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排山倒海之勢,劍光到處,激起一片馬嘶聲、慘叫聲。
血雨紛飛,受傷的馬狂奔亂躥,紫熵的影衛、士兵紛紛受傷落馬。
孤獨涵月與三名赤燕侍衛殺得瘋狂,干將、莫邪都受了傷,孤獨涵月頭上的髮髻散開,一頭長髮披散到腰間,身上血跡斑斑,看不出是她自己受了傷,還是濺上了別人的血。湛盧的臉上劃開了一道血口,血流滿面,看起來有些恐怖。
空氣中散開濃濃的血腥味。
溫如玉看到那些年輕的、慘白的臉,那些斷了四肢、哀嚎慘呼的紫熵士兵,看到自己長劍上滑落的串串血滴,他的心頭滾過一陣顫慄。
轉眼間一百人已死傷大半,手中嗜血後的長劍發出聲聲龍吟,溫如玉的心裡霎時充滿寒意。眼前彷彿又出現戰場上的累累屍骨,那種深深的罪孽感再次攫據了他的胸膛。
“住手!”溫如玉大喝一聲。所有人都停下手來。
“大王。”他提馬奔到子墨身邊,抱劍拱手,“到此爲止好麼?請回去吧,你們不是對手,何苦白白送命?”
子墨雙目赤紅,死死瞪着溫如玉,那目光恨不得將他絞碎。
“是我有負大王。可是……大王給我下了蓮心丹的毒,我遲早毒發身亡。大王覺得這樣的結果……還不夠麼?”
子墨臉上陣青陣白,呆了半晌,冷冷一笑道:“孤不希望你死得太快,孤要讓你看到孤的大軍血洗長安,看到孤登上康朝的金鑾殿,看到你的皇兄康樂帝向孤稱臣!”
“請大王三思而後行。若你妄興不義之師,結果必定輸得很慘。烏薩便是前車之鑑!”溫如玉沉聲道,黑玉般的眸子中瞬間射出清冷的光。
子墨緩緩點頭:“好,希望……如你所願。你們走!只不過……前途每個關卡都在嚴密盤查你們的行蹤,孤祝你們好運。”
說完掉轉馬頭,揮劍下令:“撤!”
蒼夜在馬車中將整個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無比震動。他第一次看到溫如玉出手,這樣驚世駭俗的武功,讓他覺得無法與溫文爾雅的大哥聯繫起來,卻又覺得只有他這樣的人才配擁有這樣絕世的武功。“那個人”怕是遠遠被徒弟比下去了吧?想到這裡心中涌起很奇怪的感覺,不知道究竟是喜是憂。迫切地想早點得到大哥的點撥,只是現在這種狀況……忍不住握緊拳頭,獨孤涵月!!!
一棵高大的榕樹背後,一雙鷹隼般尖銳、冷厲的眼睛也同樣看到了整個過程,石雕般深刻、威嚴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縷笑容,輕聲低語道:“溫如玉果然名不虛傳。康樂帝手中的神兵利器……絕世武功、絕代風華,卻有佛的心腸。這對他……是幸還是不幸?”
待紫熵的人全部撤走,溫如玉一步步向馬車走去,每走一步都象攀登懸崖峭壁一般艱難。冷汗又沿着他光潔的額頭涔涔而下,渾身抽搐。想不到這蓮心丹的毒性如此猛烈,昨夜剛服過解藥,剛纔又服了赤燕的雪靈子,此刻一動真氣,毒性卻又開始肆虐。是不是因爲多了赤燕的化血蠱,所以毒性更強?
痛楚難當,溫如玉的手指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竟然將衣服抓得撕裂開來,自己卻還沒意識到。
脣上退盡了血色。
心中暗道:沒有解藥,難道我要死在此地?
手扶上車廂,人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如果能昏過去就好了,不必承受這樣的痛苦。可是仍然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