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你怎麼樣?”獨孤涵月的明眸中露出一絲驚慌之色,揚手將自己的馬繮丟給莫邪,扶起溫如玉,將他送入馬車。
一邊取出第二粒雪靈子塞入溫如玉口中,一邊對干將道:“子墨以爲我們是康樂帝派來的,必定會在通往長安的關卡上設置崗哨,盤查來往行人。我們改道從鏡雲山走,出晴關,繞亳雁州回赤燕。雖然路途遠些,但必定少許多風險。”
“是,屬下遵命。”干將答應一聲,揮起馬鞭。
車聲再起,三名侍衛收斂起滿身殺氣,年輕的臉上又恢復沉靜的表情。身上的傷口已包紮好,對他們來說,流血彷彿根本不算什麼。
戰場上留下一地血腥,而迎面吹來的風卻是清新的。經雨洗後的田野愈發綠得蒼翠,鳥雀的啼鳴也似乎更加清脆明亮起來。
獨孤涵月將手掌抵在溫如玉背上,一股內力輸入他體內,運行周身,想把毒性壓下去。誰知毒性被內力一激,反而更加狂亂,左衝右突,如同洪水氾濫,幾欲決堤。
溫如玉痛得渾身顫抖,手指死死摳在車縫中,摳得指甲裡滲出血來。牙齒咬得幾欲碎裂,背上冷汗如雨。
“公主……放手……我自己來……”他艱難地張口,一股血腥味衝到喉頭,暗紫色的液體從脣邊溢出來,連忙舉手擦掉。
“大哥!”蒼夜撲到他身邊,心痛如絞。
“夜公子不必擔心,我又給王爺服了雪靈子,只要他安靜下來,很快可以緩解毒性。”獨孤涵月收回手掌,額上已不覺冒出汗來。
蒼夜的眼底瞬間佈滿寒意,冷冷地盯着她,道:“謝謝你的好意,若要我大哥安靜下來,現在就請公主出去!”
“你!”獨孤涵月看到他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心中十分惱火。可是又覺得此刻的蒼夜看起來更加迷人,那種冰冷的氣質配着他絕美的面容,宛如水晶。
一時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直直地看着他。蒼夜卻也不迴避,兩人互相對視着。
半晌獨孤涵月如夢方醒,柳眉一豎,怒聲道,:“別以爲我願意呆在這裡看你這張臭臉!我只是好心要給王爺療傷。若換作是你,我才懶得理你!”
說罷甩袖鑽了出去。
溫如玉看着蒼夜,寧靜如湖面的雙眸中微微泛起漣漪,低聲笑道:“夜兒你很奇怪。”
“我……我哪裡奇怪了?”蒼夜一愣。
“你真的這樣討厭涵月公主?”溫如玉斜眼看他,戲謔的笑紋從脣角展開,看得蒼夜一滯,有些侷促地道:“如果不是她,你怎麼會受這麼多苦?我真沒想到……她這樣的女子也會用詭計害人。”
“她這樣的女子?”溫如玉挑眉,“她是怎樣的女子?你初次見她,對她很瞭解麼?還說不奇怪……分明是……”
“我沒有!”蒼夜連忙否定,白皙的臉上一點點泛起紅暈,掩飾地低下頭去。
“沒有什麼?”溫如玉忍俊不*,“我說了什麼麼?”
蒼夜的臉越發紅得厲害,突然發現溫如玉好狡猾,三言兩語就將他的話套了出來。
心有不甘,瞪了溫如玉一眼道:“大哥別拿我取笑了。痛得這樣子……倒好象沒事人似的。”
“沒關係,我受得了。”溫如玉深深吸口氣,努力將洶涌而上的痛楚壓下去,“現在覺得好點了,估計雪靈子開始發揮藥效了。”
蒼夜略略放下心來。
“夜兒,我一直在拖累你。你伺機逃走吧,到長安找我妻子,她可以請宮中太醫幫你化解軟骨散的毒。然後你可以回巫山去見你爹孃,一家人團聚……”溫如玉看着蒼夜,心中隱隱作痛。什麼時候才能讓師弟生活得好一點?
“不!”蒼夜立刻搖頭,神情堅決,“大哥,我不會一個人逃走的。是我害了你,我一定要與你同甘共苦。何況……我不想回巫山,不想見他……”
溫如玉知道他心結未解,無奈地嘆口氣,點點頭道:“也好,我還沒來得及教你師父的武功呢。而且……”心中隱約懷着某種希望,希望蒼夜心有所屬,找到今生的摯愛。這樣,也許他能完全忘記過去的不幸。
可是,溫如玉沒有說出口。爲什麼,想到這個詞心會那麼痛?人生自古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江南長安,愛若煙雲。半世浮萍,一宵冷雨。此時此刻,誰在高樓望斷,誰在深宮徘徊?而漂泊天涯的那個人,心裡盛了太多太多東西,放不下,也解不開……
乾清宮。景剴正批閱奏章,太子景淵侍立於一旁。
沐天麒匆匆進來:“臣拜見皇上,拜見太子。”
“天麒,是不是有紫熵那邊的消息?”景剴擱下硃筆。
“姑父怎麼樣了……?”景淵激動地奔到沐天麒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沐天麒知道他一直掛念着溫如玉,輕輕拍拍他的手,微笑道:“是的。臣剛剛收到追風飛鴿傳書,告訴臣紫熵那邊的消息。那批出現在落霞王城的神秘人昨夜繼江氏兄弟之後闖入王宮,劫走了大哥和他的師弟蒼夜。今天一早喬裝改扮逃出落霞。子墨親率百名騎士追趕。逐電留在落霞照顧江氏兄弟,而追風跟蹤子墨而去。結果…….”
說到這兒,沐天麒笑得神采飛揚:“在落霞城外五十里,子墨追上了大哥和那批神秘人。大哥與子墨交手,當者披靡,子墨手下死傷大半。”
景淵驚喜交集,道:“侯爺是說……姑父的武功未受影響?”
“臣猜想只是暫時控制了毒性,否則他不會仍然受制於那批神秘人。”
景淵的心又沉了下去:“那批神秘人是誰?侯爺怎知姑父受制於他們?”
景剴也用同樣疑問的目光看着沐天麒。
“因爲神秘人那邊有三匹馬、一輛馬車,而神秘人一共四人,加上大哥與蒼夜總共六個人。顯然大哥與蒼夜坐車,而神秘人騎馬。追風自始至終沒有看到蒼夜,所以,依臣猜想,蒼夜受制於神秘人,不能行動。可想而知,這批神秘人對大哥不懷好意,也就不會幫他解毒。但他們又利用大哥退敵,故此只可能是暫時緩解了他身上的毒性。”
“天麒所言有理。那麼後來呢?”景剴問道。
“他們沒有往南走,而是往鏡雲山方向走。看情形是想出晴關,到亳雁州。”
景剴與景淵同時一愣:“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來自亳雁州?”
沐天麒搖搖頭:“烏莽已死,烏泰非常安分。桑冷秋離開長安後並無消息,但若是他們興風作浪,亳雁州太守蘇軛不會隱而不報。所以……”
“所以你懷疑是赤燕在搗鬼?”景剴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是。這也正印證了獨孤煌所說的那些話。他對大哥十分感興趣。”
景剴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案,幽深的眼底彷彿有火苗在跳動,看不透他臉上的表情,但那彈動的手指令沐天麒再次想起上午的棋局。
“父皇,請派人去救姑父吧。”景淵懇求道。
景剴微笑:“爲什麼?”
“姑父中了子墨的毒,現在又落入赤燕手中,不知道赤燕又用什麼手段來控制他。父皇不救他,難道任由他受苦麼?”景淵一急,聲音有些顫抖,滿臉期待地看着景剴。
“若是如玉想逃,他總能找到機會的。他甘願被他們劫持,必定是想到赤燕去一探獨孤煌的用心……想不到事情發展成這樣,看來形勢對朕更加有利了。”景剴濃黑的眉飛揚入鬢,帝王霸氣一覽無餘。
“既然大哥已經不在紫熵,要不要……將雁兒召回來?”沐天麒問道。
“不。”景剴擺手,笑意在深潭般的眼底擴散,“正因爲如玉已經不在紫熵,子墨根本不可能交出如玉,朕更有理由興兵討伐。”
沐天麒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天麒幹嘛吞吞吐吐?有話直說!”景剴皺眉。
“皇上……臣有一事不明。”
“你說。”
“皇上若想討伐紫熵,當初紫熵太子太傅雍溶來朝,皇上得知大哥被子墨劫持時,爲什麼不立刻討伐?爲什麼要等子墨封大哥爲睿王后,纔想到討伐?”
景剴哈哈大笑道:“天麒你那樣聰明,卻猜不透朕的用意麼?朕想如玉必定知道朕爲什麼這麼做。若是一開始朕就提出討伐,子墨一眼就看出如玉在朕心目中的份量,那他更加可以拿如玉作爲要挾了。而現在,他封如玉爲睿王,如玉便成了我朝的叛臣。朕以懲處叛臣爲藉口,勒令子墨將如玉遣回。他若不肯,一方面朕有理由討伐紫熵;另一方面他又無法拿如玉作爲要挾。豈非一舉兩得?”
沐天麒和景淵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如此,好複雜、好嚴密的心思!
“如玉被赤燕劫走的事,你倆誰也不許泄露給雁兒!否則……朕絕不輕饒!”此言一出,景剴面沉似水,一股森然之意自他脣齒間發出來,令沐天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是,臣遵旨。”
“父皇……怎忍心……將姑父一個人置於風口浪尖……”景淵囁嚅道。
景剴笑得篤定:“朕相信如玉的本事。”
山影朦朧,新月如鉤,薄暮蟲聲清唱,風中散落炊煙。
鏡雲山下雲間客棧。
溫如玉斜靠在枕上,靜靜地看着黑衣清瘦的人影倚窗而立。簫聲嗚咽,碎了一池月影,落了滿樹繁花。
廊上站着湛盧,手中握刀,脊背挺得筆直,略顯蒼白的臉半隱在風衣裡,一雙黑眸閃着清亮的光。
一曲終了,蒼夜向湛盧微笑:“其實你不必這麼辛苦。奔波了一天還不休息,若是怕我們逃跑,你進來睡在門口便是。”
湛盧看看他,再看看笑得溫文爾雅的白衣男子,微微躬身道:“在下奉命保護王爺與夜公子,不敢擅離職守。請兩位只管歇息便是,莫要管我。”
蒼夜無奈地搖頭:“真是有福不享,自找苦吃。”
話音剛落,見湛盧側轉身去,深深一躬:“屬下參見公……”
後面一個字被吞了下去,淡淡清香飄過,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溫如玉與蒼夜面前。
蒼夜微微一愣。來的正是獨孤涵月。此刻她仍然戴着人皮面具,只露出一對靈活的眼睛。如雲的秀髮垂到腰間,一身粉色長裙拖曳在地。款款行來,風姿綽約。
“王爺現在感覺如何?”輕輕開口,語聲清脆悅耳。
溫如玉微笑致意:“多謝公主。我除了渾身無力,並無其它。”
“這樣我便放心了。”
目光一轉,又看向蒼夜,明眸中漾起波光,嫣然一笑道:“夜公子的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聽得人愁腸百結,情難自*。看來公子好象有過很多不尋常的經歷?”
蒼夜一窒,輕輕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公主何必多問?”
獨孤涵月依然含笑:“放心,我不是好奇之人,公子不想說,就當我沒問。”
“公主此刻到來……”
“我來幫你換藥。”
蒼夜一下子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