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你的心太軟了。”公孫無顏笑道,看着溫如玉的目光很複雜,說不出是憐憫、是惋惜還是欽佩。
溫如玉嘆了口氣。此時此刻,他除了嘆氣,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如果是我,我的劍早已刺穿了對手的胸膛。可我知道你不忍出手,所以你必輸無疑。”公孫無顏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穿起衣服。
“犯了罪的人自有國法制裁,我沒有權力取你性命。”溫如玉平靜地道。
“你可以睜眼了。”公孫無顏道。這句話說得十分隨意、自然,好像在跟朋友對話一般。
溫如玉睜開眼睛,看着公孫無顏。穿着黑衣的公孫無顏顯得莊重而幹練。
溫如玉的眼裡有了笑意:“這才象我心目中的女捕頭。”
“哦?你心目中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公孫無顏微微挑眉,依然在笑,笑意卻未到眼裡。脣邊反而帶着一絲自嘲的味道。
“嫉惡如仇、剛正不阿、武藝高強、心地善良。”
“不,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公孫無顏避開他的目光,“我讓你失望了。”
“可我看得出,你有難言之隱。”溫如玉仍然靜靜地看着他,目光真誠而平和。
公孫無顏好象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卻很快忍住,語氣冷下來:“不要試着去猜測別人的心思。你既發現了我的秘密,我只有讓你死,你莫怨我。”
“我只怨自己無能。”
“好吧,現在我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了。”公孫無顏說着,伸出細長的手指,毫無顧忌地摸上溫如玉的臉龐。
“好精緻的面具,難怪看起來就象真的一樣。”她讚了一聲,手指微微用力……
就在這時,她看到溫如玉笑了,笑容就象蝴蝶般掠過溫如玉眼底,扇動着翅膀。
她覺得呼吸一滯。
下一秒,她看到自己的手腕被溫如玉捏住,緊接着身子一麻,再也無法動彈。
“何需姑娘親自動手?我摘下來給你看便是。”溫如玉笑得清雅,伸手往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面目。
公孫無顏的呼吸再次滯住。
呆了半晌。
“你......你詐死?你犯了欺君之罪,皇上不會饒過你的!”公孫無顏面沉似水,可聲音卻在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氣憤。
溫如玉從容地將面具重新戴好,淡淡地道:“我從不畏死。”
“你……”公孫無顏的臉色由白變青,再由青變白,“我明明點中了你的穴道……”
“沒有,我在你伸手的剎那,已經將穴位移開了。”
公孫無顏黑亮的眼睛漸漸變成菸灰色,枕上弄亂了的頭髮襯着蒼白的臉,看起來完全不象一位雷厲風行的名捕,反而說不出的脆弱、糾結。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無數側面?亦或無數不爲人知的痛苦?
“這裡不是談話之所,我帶姑娘去衛國侯府,請姑娘恕我冒犯。”溫如玉說着,迅速點了公孫無顏的啞穴,挾着她飛身掠起,風一般飄散,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國侯府。
“蕭公子,侯爺與英王正在書房審訊犯人,請蕭公子到客廳稍坐。”侍衛彬彬有禮地迎上溫如玉。
“好,多謝。”
溫如玉將公孫無顏放在客廳中,自己卻並不坐,負手站在花前,陷入沉思。而公孫無顏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只是呆呆地在後面盯着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目光幽深難測。
“大哥。”聽到沐天麒的聲音,溫如玉回頭,見景琰和沐天麒一起瀟瀟灑灑地走來。兩人俱是滿面春風,看來審案的收穫不小。
“這位是……?”景琰不認識公孫無顏,向溫如玉投來疑問的目光。
“刑部第一女捕頭,公孫無顏,就是在大牢中偷襲獄卒的那個人,宰相趙昶的義女。”溫如玉道。
“哦,原來是她。”景琰頗感興趣地上下打量公孫無顏,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八弟你幹什麼?”沐天麒覺得奇怪。
景琰看着公孫無顏,無限感慨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公孫無顏身子不能動,但雙眸中卻驀然掠過羞辱之色。
溫如玉看在眼裡,有些不忍,輕輕道:“八弟莫要如此說,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說着,伸手輕輕解開公孫無顏的啞穴。
誰知公孫無顏並不領情,穴道一解,立刻便罵出聲來:“鯤鵬王爺……你好無賴,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顯然對溫如玉一路挾持她,兩人同乘一騎非常不滿。
景琰與沐天麒不約而同地向溫如玉投來異樣的目光。
溫如玉失笑:“姑娘方纔連衣服都脫了,還怕男女授受不親?”
這句話聽來極其曖昧,景琰馬上賊賊地笑起來,而沐天麒瞪着溫如玉,滿臉都是“你給我好好交代”的表情。
溫如玉意識到自己表達不當,臉騰的一下紅了,又不好當着公孫無顏的面說她剛纔做了什麼事,尷尬到極點,結結巴巴地道:“你們別誤會……我什麼也沒做,是她……”聽起來好像越描越黑。景琰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溫如玉更加狼狽,連忙道:“我呆會兒再告訴你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沐天麒比較仁慈,上前解圍道:“好吧,那……我們到書房去談。”
爲免再一次“男女授受不親”,溫如玉解開公孫無顏的穴道,輕聲道:“我不想爲難姑娘,請姑娘莫要試圖逃跑。”
公孫無顏點點頭,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只是目光有些迷離,思緒不知道飄向了何方。
“天麒,那兩名獄卒供了麼?”溫如玉和沐天麒走在最後,低低交談。
“是的。”
“難怪你見到公孫姑娘一點都不驚訝。”
“我只怕抽絲剝繭下去,會扯出一大串。”沐天麒的聲音接近耳語,只讓溫如玉一人聽到。
“正是意料中事。爲了清君側,爲了免除朝廷隱患,我們必須把這些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魎揪出來。”
“是的,大哥。”
進書房,公孫無顏好象如夢方醒,向沐天麒深深一躬道:“卑職有一個請求,望侯爺成全。”
“你說。”沐天麒一直和藹可親。
“請侯爺允許卑職單獨向王爺招供。”
在場三人都不*一愣,這世上哪有犯人挑主審官的道理?
溫如玉蹙眉道:“姑娘此舉不妥。”
“有何不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溫如玉聽她的聲音中似有了鼻音。
“鯤鵬王爺早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現在沒有官職、沒有身份,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我沒有權力審問姑娘。”
“可你抓了我。”
“我是受命於衛國侯,爲他效勞……”
沐天麒與景琰交換一下眼色,微笑道:“既然如此,大哥,我就授權你審問公孫姑娘吧。”
溫如玉剛想拒絕,沐天麒陰森森地湊近他:“這是命令,蕭---史!”
溫如玉苦笑,這死小子居然用身份壓我?恭恭敬敬地說了聲:“是,屬下遵命。”趁沐天麒轉身走出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臂。然後看着某人痛得呲牙咧嘴,自己笑得燦爛無比。
書房中只剩下溫如玉與公孫無顏。
“公孫姑娘……”溫如玉剛叫了一聲,就聽撲通一聲,公孫無顏已重重地跪了下去:“罪臣公孫無顏叩見王爺!”
溫如玉有點哭笑不得。這女子實在是變化莫測,從見面到現在,她一直在扮演一個帶點狡猾、帶點無賴的小女人的角色,沒有表示出一點負罪感。而此刻,她又突然俯首認罪,態度誠懇之極。
她究竟想做什麼?
溫如玉心裡隱隱有些猜疑,卻不能肯定。
微微一笑,擺手道:“姑娘請起。剛纔我已說過,我現在只是一介草民,當不起如此大禮。而且,這裡也不是公堂,姑娘儘可隨意些,請坐吧。”
公孫無顏卻不起來,只是仰首看着溫如玉,目中充滿懇求:“不,罪臣有事相求,若是王爺不答應,罪臣便一直跪下去!”
溫如玉有些頭痛,這女子實在讓他招架不住,剛剛誠心認罪,轉眼又擺出無賴相。只是看她緊抿的脣邊露出堅強、倔強之色,深黑的眸子中又隱隱透着悽楚,心中不覺一動,和聲道:“我現在與朝廷沒有瓜葛,很難幫上你的忙,你不要將希望放在我身上。”
“不,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公孫無顏執拗地道,眼裡已泛起淚光,“我知道,皇上其實仍然器重你……否則你不可能還活着……”
溫如玉一愣,這女子,果然是冰雪聰明之人。心念電轉,軒眉道,“莫非……你想把所有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爲趙昶開脫?”
公孫無顏渾身一震,臉色愈發蒼白,咬住下脣,強忍着淚道:“是。求王爺成全。”說着深深俯首。
溫如玉連忙去扶她:“姑娘不必如此……這事就算是我想幫,也幫不上忙。”
“不,你能夠。”公孫無顏擡起頭,卻依然不肯起身,“只有你知道當初在金陵行刺皇上的殺手是我義父派去的,只有你知道他與冷國師勾結,只有你懷疑他……只要你不查,沒有人會查出幕後之人。我自然可以將所有罪責一肩承擔下來。”
“公孫姑娘。”溫如玉心中暗歎,加重語氣,神情多了幾分嚴厲,“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件事牽涉廣泛,絕不止趙昶一人。否則,憑你一位刑部捕頭,怎能指揮牢中獄卒?方纔獄卒已經招認,他們受命於尚書史文成大人,纔會配合你的行動。可見你們本是同謀。”
其實沐天麒並沒有提到這一點,溫如玉故意出言試探。
公孫無顏果然中計,眼底有倉惶之色一閃而過,連忙低下頭去。
但背上驀然變得僵硬的肌肉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