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餐十分愉快。
鍾禮在沐浴過後,神清氣爽,加上鍾小儀的禮物,內心裡面升起一種滿足感。
鍾小儀此刻和一隻大龍蝦奮鬥:據說是新鮮的大蝦做的,很少吃海鮮的鐘小儀眼冒綠光。
花田一向識貨,它在鍾小儀腳邊直轉悠,咪咪嗷嗷地叫。
爹爹在阿禮沐浴完之後就回來了,他臉上一派輕鬆,孃親如同少女一般,心奮地拉着他看庭院裡面夜晚的花燈,路過的女婢都捂嘴笑了。
總之是一派熱鬧的。
鍾函笑着道:“你們可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燕惠假裝在喝着湯,實則是在留意着兩個孩子的反應。
鍾儀和鍾禮異口同聲:“孃親(娘)的生辰。”
鍾儀和鍾禮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內容及其相似:驚訝。
鍾儀是因爲中午的時候孃親同他說過,所以他飛快的回答了,問題是阿禮怎麼反應的這麼快?
鍾禮是想,鍾小儀一向記性不怎麼樣,雖說對爹孃倒是關心,回答生辰總是要慢個拍子的。
燕惠倒是開心地笑了:“你們倆把孃的生辰倒是記得熟啊,娘高興呢。”
鍾函也是愉悅的模樣。
鍾禮過了一會兒沉吟不語,別人看他模樣肯定以爲他在思考什麼嚴肅問題,只有鍾小儀知道,他此時此刻估計是糾結送什麼給孃親好。
趁着爹爹孃親在親密地說話的時候,鍾小儀開始打探情況。
鍾小儀湊過去,笑眯眯道:“阿禮送個花燈?”
鍾禮神色不動,看着他道:“那你送只花田?”
花田聽見鍾禮叫他名字,從貓食盆擡頭:“喵——”
鍾小儀語塞:“……”
鍾小儀拍拍鍾禮的肩膀,討好道:“我不開玩笑了,今年我打算彈琴給孃親聽。”
鍾禮舀了幾勺湯,慢悠悠地喝着:“我記得前年你也是這樣的。”
鍾小儀表情凝固。
過了一會兒,喝湯的鐘禮明顯感覺鍾小儀湊近自己,他拽拽自己的袖子,細聲細氣地說:“阿禮……要不我們唱首歌?”
鍾禮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鍾函笑道:“在說什麼?”
燕惠也含笑看着他們。
鍾小儀不知怎麼的有些緊張:“呃……在說唱歌。”
鍾函一聽,和燕惠對視一眼,感興趣地問:“你和阿禮?”
鍾小儀果斷點頭:“對,我唱低音。”
鍾禮抽搐嘴角:這是什麼時候定下來的。
燕惠柔聲問:“那阿禮呢?”
鍾小儀面帶微笑回答:“阿禮唱高音。”
“……”
這個時候,沒有一絲聲音。
沉默了半,鍾函乾笑道:“不錯,呵呵,不錯。”
燕惠掩嘴而笑,肩膀顫慄。
鍾小儀則是被阿禮拖回了庭院。
回了庭院做什麼呢?——自然是看阿禮練劍。
鍾儀搞不懂爲何阿禮喜歡讓他站在一邊傻愣愣的看他練劍。
耍帥呢。
鍾儀撇撇嘴,他在夜幕下舞劍的鐘禮喊道:“阿禮,我去練琴——”
鍾禮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
鍾儀當做是許可,快步地走回了琴房。
不一會兒,鍾禮在挽出一個劍花的時候,就聽見琴聲響起。
這首曲子倒是有些陌生,或許是新學的?
鍾禮想到。
琴聲慢慢由平靜的開曲慢慢展開一副巨大的宏卷,似乎能聽見萬馬奔騰的聲音,踏破了冰河,響起金戈鐵馬的戰場嘶殺聲。
鍾禮收回了劍。
因爲他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止不住的顫抖。
似乎是一種共鳴之感,隨着樂曲逐漸激昂,鍾禮的血液都似乎沸騰了起來。
鍾禮在兵器架子上取出一把長刀開始揮舞,然而每一次用力地砍出,卻帶來身體更多的戰慄——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奮感。
在這個夜晚,庭院的琴聲寬宏大氣,磅礴恢弘,在鍾禮的耳邊不斷迴盪。
他問鍾儀:“這是什麼曲子?”
鍾儀擡眸看他:“北晉的《戰曲》啊?你沒聽過?”
他淡淡的笑笑:“聽着倒是不錯。”
鍾儀有些驚訝:“原來阿禮喜歡這種類型的曲子,我以爲你一定喜歡那種《高山流水》的古琴曲呢。”
他沒有回答。
走進屋裡,坐在鍾儀的軟椅裡,望着天花板發呆。
鍾儀從琴房跟了進來:“怎麼了?累了?”
鍾禮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六天之後,便是武試了。”
鍾儀問:“你不是緊張吧?”
鍾禮勾脣一笑,看着鍾儀的眼睛道:“武試之後,大約十一月初就會有結果了。”
鍾儀着着實實地訝異:“這麼快?繁城那麼遠,成績能出來?”
鍾禮笑笑:“繁城也不是太遠,我會回來看你。”
鍾儀臭着臉捶他一拳:“說不定你考不上呢。”
鍾禮但笑不語。
第二天,便是燕惠的生辰。
不知是從哪裡得來了消息,爹爹的學生的父母們個個往鍾府跑。
看着花廳裡面的客人和那些包裝的紅亮亮的禮品,燕惠覺得高興又頭疼:總得去和他們打招呼呢。
花田也不喜歡這種場景,尤其的像過年時節,有的小孩子會隨隨便便的抱着它到處跑,或者伸出手不分輕重的拽它的毛!
喵!
花田想起就寒毛直立,甩甩尾巴,立馬遠離了花廳。
鍾函今日沒課,等鍾禮去了天場,鍾小儀去上課之後,鍾函就專心的和那些父母商討着他們孩子的學習。
鍾儀到了書院,纔想起自己的書本。
心裡悶悶的低頭到了學堂,卻發現自己的書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本《琴卷》!
他連忙打開一看,發現熟悉的簽名——是他的!
鍾儀看了看周圍,發現其他人還沒有來。
那這是誰放到他桌子上的呢?
不,他應該問,昨天這本書去了哪裡呢?
他翻了翻,發現書完好無缺——或許是別人借去抄筆記了?
……
思慮無果,鍾儀習慣性地不去管它。
倒是可以考慮買一把鎖了。
上課的時候祝紋見了鍾儀已經找到了書本,朝他溫和的笑了笑。
今天上課他倒是沒有出什麼狀況。
一溜煙到了傍晚,淡淡的紫色煙霞浮在有些暗沉的天空上,燕惠精心佈置的鐘府早已經是花草滿庭,院落淨潔。
鍾儀和鍾禮一前一後回來之後不久,王賀就開始敲門了。
鍾函打開門,迎着笑眯眯的王賀進門來。
王散因跟在王賀身後,臉上的表情依舊是萬年不變。
鍾函笑道:“你來的剛剛好,廚房的剁椒魚頭方纔才端上桌。”
王賀高興道:“好好好,今晚有口福了。”
鍾儀披散着烏黑的長髮,穿着一件丹青色的琴師袍站在房間裡,彆彆扭扭地面對着落地鏡。
他面色尷尬:“這麼穿……真的好嗎?”
在他身後爲他束着長髮的鐘禮笑道:“爹以前就是穿這件的,我覺得倒是好看的很。”
他整整鍾儀的腰帶,對着鏡子裡的鐘儀壞壞笑道:“嘖嘖,你看你的腰,古有‘楚王好細腰’,你若是那個時代,必是寵臣。”
鍾儀瞪了他一眼:“男人腰細,有什麼好的!”
鍾禮哈哈笑了。
過了一會兒,鍾儀氣憤地拉拉長長的寬大袖子:“那有袖子這麼長的,我手臂放下來就拖到地上了!”
鍾儀將他的長髮鬆鬆的束好,站在他面前打量,挑眉道:“那你就別把手臂放下來,爹年輕時穿着不都好好的嗎?你端莊一些。”
鍾儀撇嘴,他搖搖頭髮,不滿道:“爲什麼我覺得頭髮束的好鬆?”
鍾禮道:“垂在肩上纔有柔順的美感,你走幾步我看看。”
鍾儀便走了幾步,身後的長袍拖曳到地面上,隨風輕輕的飄搖。
鍾禮說的沒有錯,鍾儀穿着鍾函當年的琴師袍倒是別有一番風骨,他身材偏於清瘦型,肩窄腰細腿長,長髮垂落至腰間,回眸,面容清秀白淨,眼神純澈。
鍾禮十分滿意鍾儀的穿着,環着他的肩,看向鏡中的他,溫柔道:“就這樣罷。”
花田從廚房鄧二孃手下吃到了不少小蝦仁,叼着小魚乾歡歡樂樂地蹦躂回來,看着房間中央的丹青色身影,愣了。
小魚乾落在了地上。
等花田定睛看了半天,立馬在鍾儀的腳邊轉圈圈,用他的尾巴勾勾鍾儀的衣角表示親暱。
夜幕降臨,花燈明滅,冷葉木的淡淡冷香飄動在風中,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庭院裡,和枯葉堆着一層,鍾禮牽着鍾儀慢慢走着。
鍾儀一邊注意着自己別踩到自己的衣角,一邊彆彆扭扭地道:“我還是不習慣這麼小心翼翼地走路。”
鍾禮抓着他的手腕引着他走:“習慣就好,背挺起來,頭別低着。”
鍾儀順着他的話昂首挺胸的走,走着走着腳一踩衣角就要向前趴下去。
鍾禮手一撈將鍾儀拉入懷中,鍾儀背靠着鍾禮,兩腿發麻。
“我說……你揹着我走好嗎?”
“不好。”
“阿禮……”
“……”
“唉,好吧,我還是自己走吧,結結實實摔一跤也不疼。”
“……上來吧。”
鍾儀眉眼彎彎地趴在了鍾禮背上道:“駕!”
他們以這種詭異的姿勢向花廳進軍,驚嚇了不少忙碌的僕人。
當然,穿這麼麻煩的衣服還是有回報的。
賓客入座,鍾函和燕惠在陣陣微風中看着花燈下的人影。
丹青色的衣影,白皙的修長手指用桐木琴彈奏出恢弘的樂章,目光淡然,烏髮傾灑,月光移過少年鋪地的衣袂,跳躍到疾速舞動的劍光之上。
聲聲鏗鏘有力,撞擊着安靜的氣氛,開啓着盛世的繁榮,有力度的劍鋒揮舞出冷冷的月輝。
黑色的瞳孔相對,彷彿一切都將定格,永遠不會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