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鍾儀在牀上翻來覆去,想起爹爹孃親說:“雖覺得錦和苑的開學日期不怎麼巧,但是對小儀是件好事,再說,放假回家也可以看看我們,男孩子,到這個年齡不要太念家了。”
不僅僅是這樣,過年的時候,明明是一年之中僅有的,阿禮回來的日子啊。
鍾儀在心中默默地想。
燕惠似乎看出了鍾儀的想法,道:“雖然阿禮過年剛好回來,不過他一定支持小儀去的。”
鍾函道:“我寫一封信給阿禮吧。”
上次寫信去繁城,還是去年要去河城過年時候的事情,闞元閣對於家書管的也很嚴,鍾函和燕惠不經常寫書信,說是怕給阿禮帶來麻煩。
事實上,闞元閣一向是根據學生的成績做調整,比如說阿禮表現優異,他寄給家裡書信的次數比一般人要多一些。
大約過了十幾天,阿禮的回信就到了。
鍾儀從下人手中接過,連忙拆開一看,上面依舊是簡潔的幾行有力雋逸的字體:此事甚好,錦和城,琴師之鄉,錦和苑,琴師天下。
鍾函接過一看,笑道:“看,阿禮也支持你去。”
這件事情就板上釘釘了。
到了冬季的那天早上,起了很大的霧,那天是二月五日,書院還沒有放假,所以一大早就去。
燕惠囑咐道:“書院的東西要帶全了,到了錦和苑說不定派的上用場。”
鍾函帶着鍾儀去了雲英書院收拾他的學習物品,此時學堂裡面只有李牧,他看着鍾儀一樣一樣地從書桌肚子裡掏出書本,再一樣一樣地放進箱子裡,問道:“鍾儀,你這是幹嘛?”
鍾儀轉頭,笑了笑:“我暫時不來上課了。”
李牧追問:“爲什麼呀?”
“呃……”鍾儀想到可能這事還沒有完全公開,所以李牧不明白,他想了想道:“打算去外地上學了。”
“哦。”李牧有些失落的樣子:“上的好好的,爲什麼去外地……”
他的聲音不大,於是鍾儀將此歸爲了他的嘀咕聲,並不予回答。
等他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鍾函微笑地走了進來:“好了,我們去祝夫子那兒吧,我剛剛和他說過了。”
接着鍾函留意到了李牧,同他打了個招呼。
他們後來便離開了學堂,去找祝夫子。
“鍾儀,呃,那個,你以後還回來上學嗎?”李牧結結巴巴地問道。
鍾儀搖了搖頭:“可能不了,告辭。”他向李牧微微一笑,離開了。
李牧看着鍾儀離開的背影,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意味,帶着微微的哀傷。
祝紋原先便知道此事,得知他們今天便來收拾東西,於是等到他們來到他的書房的時候,發現祝紋的書桌上多了幾本小簿子。
祝紋微笑道:“恭喜你鍾儀。”
鍾儀連忙說:“謝謝夫子。”
祝紋將桌上的小簿子遞給他:“這是我從一開始關於短曲創作的構想還有輔助你的一些筆記,拿去吧。”
“什麼?”鍾儀微微訝異,接過一看,發現第一頁就是當年他懇請祝夫子輔導他提高短曲創作的方案。
心中涌上一片溫暖,卻又摻雜着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祝夫子,謝謝您。”
祝紋謙和一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錦和苑,要多加學習,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可是要檢查檢查你的功課的。”
鍾儀堅定道:“自然,我不會辜負夫子的期望的。”
鍾函對祝紋說:“二月九號那天晚上祝夫子有空嗎?”
祝紋頷首:“何事?”
鍾函笑道:“是這樣的,二月十號小儀就要走了,前一晚上,想聚一聚,如果你能去自然極好,我們爲你對小儀的栽培表達感謝。”
祝紋笑道:“自然可以。”
他們提着箱子下樓,熟悉的階梯,熟悉的大廳,熟悉的花花草草,熟悉的知琴樓,熟悉的雲英書院——再見。
鍾儀站在書院大門,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已經有不少學子進去了,人來人往,茫茫大霧裡的書院倒是沒有淒涼之感,可是,他站在門口,卻覺得有些淒涼。
鍾儀隨着鍾函向外走去,心想,這就是所謂的對於母校的離別不捨吧。
過了幾天緊迫的打包工作,無非是換洗衣物,保暖衣物,平時用品之類。
翻找書房的時候,鍾儀帶上了那隻刻着“禮”字的鈴鐺。他記得,每次來來去去,阿禮都是帶着那隻刻着“儀”的鈴鐺的,他又深藍色的緞帶繫着,放在貼身衣物的口袋裡。
看着閃着光的鈴鐺,鍾儀想着,帶着吧,
燕惠幫他收拾着最後幾件毛披風,道:“給阿禮整理東西都弄出經驗來了,看看,孃親的成果。”
燕惠笑吟吟地看着鍾儀,鍾儀看着牆邊的三個大箱子,有些難過:“孃親,我不想去……”
燕惠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瓜子:“小傻瓜,你要珍惜機會,去琴師之鄉多薰陶薰陶不好嗎?”
鍾儀把頭埋在燕惠懷裡,不作聲。
二月九日晚,涼月淒冷。
祝紋如約到來,可是來的卻不止一人。
站在門口迎接的鐘儀覺得壓力山大——此男子面無表情,墨黑長髮高高冠起,五官精緻,眼若寒星,穿一襲紫色毛裘,身材高挑修長,無奈氣場太冰冷,在寒冷的冬夜更讓人覺得不好接觸。
祝紋微笑:“小儀,原諒他不請自來。”
哪敢吶。
鍾儀臉上堆笑,看着那冷冷的目光,僵硬道:“散因哥哥,好久不見 。”
“嗯。”
祝紋歉意地看鐘儀一眼:“我們進去吧。”
“好的。”
王散因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着,沉默不語。
鍾儀心想:平日在書院也不怎麼碰到,怎麼人家就越長越帥了呢?
進門之後,王散因和祝紋並排走在一起。
鍾儀一看,樂了:身爲表兄的祝夫子比王散因矮了一個頭。
所以身爲哥哥的阿禮比自己高很多,也是可以寬恕的了。
圍在桌邊都是熟悉的面孔,聽說大鬍子去外地辦事,便沒有邀請他了。
奇怪,韓王爺好像很久都沒有來了。
不過這話鍾儀從來沒有提起過,前年的時候,阿禮曾說爹爹和韓王爺有了爭執,不像原來那麼好了。
可是,就算是朋友之間的爭執,也應該互相諒解了吧?
鍾儀想了想,還是選擇沉默。
吃飯的時候花田一直黏糊在鍾儀旁邊,這幾天它都是這樣,估計也是捨不得鍾儀。
送走了王散因和祝紋,鍾儀一直纏着鍾函和燕惠,直到了該睡覺的時候才依依不捨地回了閣樓。
燕惠看着鍾儀抱着花田的身影越走越遠,嘆息道:“孩子都長大了。”
鍾函摟着她削瘦的肩膀:“他們總會回來的。”
晚上睡覺,鍾儀將花田摟在懷裡:“花田,我走了之後不要想我,乖乖吃魚,要開開心心的。”
“喵——”花田耷拉着耳朵。
鍾儀閉着眼睛,感受着花田的溫度,想到這是最後一晚 ,心底就悶悶的鈍痛。
阿禮,他每次離開之前,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受?
鍾儀不知道,他以爲今晚睡不着,自己卻挨着花田睡着了。
第二天的時候,鍾儀是被花田“踩”醒的,它用小白爪子在他胸前踩來踩去,叫他起牀。
他一把抱住了它。
這時候天還早,燕惠卻已經做好了早飯。
燕惠笑着說:“孃親親手做的南瓜餅,還有這些小蒸包,你都愛吃的。”
鍾儀點點頭,狼吞虎嚥,把離家前的最後一頓早餐吃的乾乾淨淨。
僱來的馬車,趕馬的卻是馬大叔,馬大叔說:“鐘琴師,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少爺安安全全地送到錦和城,這條路前幾天我還特意隨朋友走了一趟。”
鍾函微笑道:“勞你費心,謝謝。”
馬大叔不好意思的笑笑。
鍾儀看着站在門邊的爹爹孃親,他們正向自己微笑,花田坐在家門前的階梯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登上馬車,隨着軲轆聲響起,他看着熟悉的家門越來越遠,放下了車簾,冷風突然灌了進來,讓他的淚如泉涌。
這是鍾儀人生中第一次離開家鄉,第一次離開親人,前往他未知的未來。
殊不知,其實馬車疾馳而去之後,燕惠就用手帕捂住流下來的眼淚,跌跌撞撞地往家裡走。
鍾函溼潤了眼眶,依舊在寒風中站立着,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
幾日之後,韓王府傳來了一封書信給鍾函。
鍾函看也不看,面無表情地將那封信直接扔進了火爐裡,明明滅滅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上。
奢華的書房裡,跪在地上的人道:“啓稟王爺,信已送到。”
“嗯。”韓懿漫不經心地看着公文,“他看了沒。”
地上的人微微猶豫,答道:“回王爺,沒有,鐘琴師……將信扔進了火爐。”
韓懿一怔,卻笑了:“你下去吧。”
地上的人出去了。
韓懿笑道:“真是沒有變,年輕時不看我的信,燒掉,如今亦如此。”他仰頭看着天花板上繁麗的圖案:“但願……你不會後悔。”
或許是之前得到了滿足,韓懿這次並沒有再去找鍾函。
倒是鍾函,在冬夜裡習字的時候,偶爾想起的碎片回憶,便讓自己惱羞成怒。
他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何苦?
作者有話說:明天就開始第二卷——【貳·顛沛流年】,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