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在日軍曾經隱匿並封殺他們的林沿慢慢走動,這裡停着一輛吉普車,車邊有四具日軍的屍體,而車上有一具華夏兵的屍體。衆人沉默着,沒人想跟這麼個無法預測的傢伙說話,他們一聲不吭地解除死人們的武裝歸自己所用,往下是衣服。江鬆並也不想理他們,他揹着這幾個人,一直看着那兩棟燃燒的建築。
後來說起來,江鬆說他乘的飛機平安降落在機場,然後他就和他的親兵弄了輛車來找散落在四周叢林裡的部隊。他發現孟瘸子這幾個人被圍,便在霧裡喊着萬歲左衝右馳,日軍以爲上司駕到而暴露位置集合,被他用一匣機槍子彈全部報銷。車子內華夏兵的屍體是江鬆的傳令兵,而他毫髮無傷。
這幾個傢伙是他找到的第一支中國部隊,江鬆和他們表明了自己的姓名。
江鬆忽然回過身來叫孟瘸子:“孟連長!”
瘸子正用日軍的水壺喝水,被毫無前兆的大叫嗆着,他咳嗽沉默地看着江鬆。
江鬆說:“你被撤職了。到底了,二等兵。”
他輕輕地把忍住的那半個咳嗽咳完,因爲往下需要憤怒的力量,“你不是我們的團長。我們是川軍團。”
江鬆厚顏無恥地看着他們說:“撥給我指揮的就是川軍團。”
孟瘸子連忙辯解道:“川軍團的團長是虞嘯卿。”
江鬆半點不嗑巴地說:“他死了。你們現在歸我管。就是這樣。”
一時間陷入沉默,現在江鬆最大,怎麼做他說了算,你能怎麼辦呢?
江鬆解決了孟瘸子之後,思維立刻跳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和英國佬兒打交道是真他娘叫三尸神暴跳。你們不會正好有人會說英語吧?”
於是他們這位初次謀面的團長把大手一揮,把幾人全包在裡邊,“你們從現在起就是我的指揮部了。”然後他對我說:“你升級了,上等兵,你以後做我的傳令兵。”
孟瘸子無法讓自己不去看車上那具中國兵的屍體,江鬆的上一位傳令兵,現在成蜂窩了。他自覺有趣地看了瘸子一眼,說:“看你運氣了。那條腿怎麼回事?”
旁邊一人姓郝,參軍前是個獸醫,他替孟瘸子回答:“他拿手榴彈敲死一個軍曹時被敵軍用刺刀從後邊捅了。”
江鬆饒有興趣地重新打量着我,“原來你能做好一個上士可做不好連長?上士放心,這仗打完,治不好你的腿,就拿我的腿給你接上。”
他們無法不錯愕地看着江鬆。但瘸子看着他的時候絕對不是錯愕,是恐怖。
孟瘸子的連長做了二十八小時,二等兵做了一分鐘,上等兵做了二十秒鐘,現在他是孟煩了上士。
現在江鬆完全不管他了,他走向那幾個正在打劫日本屍體的人,現在他們又多了四支三八步槍,一支中正步槍和一支布倫機槍,就算不好意思扒中國兵衣服,他們還有四個人可以穿上褲子,四個人穿上衣服,他們正在做這件事。
江鬆打量着我們,“你們怎麼找着什麼都往身上套?”
康丫也並不總是隨和,看來人人對他有義憤,“我們光着呢,長官。”
長官譏諷着下屬,“身上包的旗袍還是裙子?”
蛇屁股答道:“緬甸布。我們就找着這個。”
江鬆擺擺手,“都扯掉,連鬼子衣服,都脫掉。”
東北漢子迷龍衝着江鬆不快地說:“長官,送死就送死,死不高興趴個一字,死高興了躺個大字,可至少得有塊布。”
江鬆乾脆利索地說:“你們有褲衩了。扯掉,就算只是褲衩它也是條中國褲衩。”
只有人僵峙,沒有人響應。
一旁的郝獸醫跟孟瘸子附耳:“這傢伙…搞不好鬼子罵聲中國豬,他就會讓我們爲這三字往槍口上衝。”
可惜江鬆的耳力好的出奇,手一擡,立刻就把類似郝獸醫的這種異議給說服了,“我沒那麼瘋——你們都聽好了,這裡是緬甸,這些天這裡會死很多黃種人,死了以後唯一能拿來認人的是死人身上裹的布片。這仗打不贏,很多人的屍體都回不了家,能和同袍埋在一起就叫作回家了——你們願意死了以後跟日本兵埋在一起嗎?你們死了做鬼,再跟日本兵同寢同食,同出同入?一日三餐?”
聽到江鬆這話,所有人都在忙不迭撕扯掉身上的緬綿或任何不屬於中國的衣服。
近夜的霧色下一個倉庫在爆炸,他們曾待過的那個倉庫已經燒得在坍塌,衆人在火光襯映下搬送中國兵的屍體,把他們排列成行放置在空地上。
江鬆要求他們把林間死於日軍追殺的屍體也集中過來,天黑了,也只找到五具屍體,加上他,這個臨時搭建出來的團還有二十二個活人。
迷龍和康丫把車上那具中國兵的屍體搬過來並排放置,迷龍把屍體放下後開始扒中國兵身上的衣服。
龍文章攔住迷龍,“幹什麼?”
迷龍是理直氣壯的,兩隻解人釦子的手仍停在死人的扣子上,“穿衣服啊。這樣死了也不會跟小日本埋一塊。”
“你要穿就得有人脫。手拿開。”
“是活人穿,死人脫。”迷龍明顯是不忿的,他的手仍停在原處沒有動過。江鬆從他身邊走時在他頭上推了一把,讓他坐倒,“我不希望你們覺得你們死了以後還會被人扒衣服。這樣就更加沒種死啦。”
然後他開始脫,地上有四具只有褲衩的屍體,他摘下帽子爲其中一個戴上,然後把上衣脫給了另外一個,對第三個他脫下了他的襯衣,對第四個他脫掉了他的褲子。
“幫他們穿上。”江鬆的聲音有點兒發悶。
在短暫的沉默後,衆人開始做那件事情。只有一條褲衩的江鬆揹着一支中正步槍,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做這種忙碌,他們的動作慢慢地由開始的機械生硬轉成後來的柔和,郝獸醫甚至用手託着死人的後頸,以免放下時磕了他的頭。
“你看,你們開始記事了,他們是你們的同袍,死了也是。”江鬆在我們背後說。
當衆人忙完這件事後,在屍體邊沉默着,江鬆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看那些已經被打上了中國標記的屍體,又走了幾步,幾乎已經瀕臨了那兩棟燒着的建築,一棟在炸,一棟在塌。他轉身看了看幾個狼狽的傢伙,“現在我跟你們一樣了,我要死了就會跟你們埋在一起。你們不要嫌煩。哈哈。”
那種直接唸白出來的笑聲讓幾人有點兒不寒而慄,那棟爆着的建築又爆炸了一次,然後整堵牆坍塌了下來,那傢伙又回頭看了一眼,不是被驚着了,而是爲了提醒他們該看着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