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可是真太亂了。”瘸子說。
郝獸醫轉移着孩子的注意力,“聽不見聽不見。叫爺爺,孩子。”
雷寶兒乖乖地叫:“爺爺。”
“哇呀呀!”迷龍彷彿在呼應他兒子,緊接着來了一嗓子。
瘸子錯愕地看着郝獸醫。郝獸醫老臉泛了花,禁不住得意,“晚上跟爺爺睡,啊?”然後他還要跟瘸子炫耀,“沒辦法,真沒辦法,都說小孩子看得清人肺腑呢。”
“屁的肺腑。叫爺爺。”瘸子就不相信了。
雷寶兒叫:“泥鰍。”
又來了,迷龍大叫:“啊哈哈!”
“……這是人動靜嗎這個?!”抱怨道,然後聽着連他們這屋都震響了一下,而我明知道兩屋子根本沒連着,“這是日本鬼子炮擊啊!拆房子啊這是!”
郝獸醫搖手不迭,“小孩子小孩子!……寶兒,爺爺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有個地方只有大老虎,沒有驢子,有個人運了頭驢子過去……”
雷寶兒接口:“驢子把老虎踢了,老虎把驢子吃了。”
“好孩子好孩子。有個殺豬的賣肉回來,碰見一頭狼……”郝獸醫換了個故事。
雷寶兒又沒有讓他講完,“緣木求魚,狼則罹之。實可笑也。”
郝獸醫錯愕着,瘸子乾笑着,“有錢人,家教好得很呢。我五歲就能背《出師表》,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
迷龍嚎出一嗓子:“一更啊哩呀月牙出正東呀!梁山伯懶讀詩經啊!”
瘸子活活地嗆在那,那小子倒是不唱了,但他也什麼都不要往下說了,瘸子瞪着迷龍所在的方向,好像他能看穿牆。牆倒是沒事,可門開了,不辣和蛇屁股,難兄難弟,一臉苦楚,抱着稻草,站在外邊。
不辣抱怨:“你說他做事就做事。幹嗎還要唱啊唱的?”
郝獸醫提醒道:“小孩子小孩子。”
蛇屁股說:“你們這屋最遠。我睡你們這屋。”
不辣提出要求:“我也睡。”
“睡得着請便。”瘸子無所謂。
蛇屁股讚歎道:“這屋好多了。”
瘸子催他們,“請便請便。睡得着快睡。他一開工你就覺得鬼子過江了。快睡快睡。”
那兩傢伙當了真,忙不迭攤上草就睡。
剛趴下迷龍就開工了,“依得兒呀得兒喲喲喲喲,得兒啷叮噹!”
不辣簡直是跳了起來,衝着那鬼叫來的方向嚎了回去:“郎從那門前過喲!妹在那家裡坐嘍!”
瘸子也扯嗓子起鬨:“……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好極了好極了。你們就一路鬼叫到天明,那嗓子就夠陝北沙子味了。我也就回家了。”郝獸醫說。
蛇屁股恨恨地說:“什麼世道啊?女人不叫男人叫,我本想聽個女人聲…”
迷龍接着唱:“金戒指啊不哇是啊值呀錢的寶哇!依個呀兒呦!”
郝獸醫接着嘆:“小孩子小孩子!”
“我爺爺也喜歡唱戲。你們把他埋了。”小孩子說。
郝老頭兒心痛得不行,“噯喲,可憐孩子,過來跟爺爺睡。”
雷寶兒是早困了,拱過去就睡。
瘸子一邊撕着紙片堵着耳朵,一邊看着老頭子對那小混蛋輕拍輕摸的,“我們纔是可憐孩子。這動靜小孩子是不怕的,我們?我寧可迷龍來這屋敲鑼打鼓。”
瘸子一邊說一邊用脫下來的衣服包住了頭,把顆頭包得嚴嚴實實像顆布頭:“我給他一個鐘頭,我看他能鬧騰過一個鐘頭。”
蛇屁股、不辣一看這行,連忙模仿,連郝獸醫也學。
不辣吹噓:“要我的話,一個鐘頭就不大夠。”
瘸子把他的布頭腦袋擰向了那個大言不慚的小子,“哼!”
然後瘸子把自己砸在草堆上。
雞在叫。晨光初見。
“八月呀秋風啊冷颼颼哇!”迷龍還在唱。
蜷在哨上的滿漢被驚得猛彈了一下,然後掙扎着醒了,“……泥蛋,你怎麼不來換我崗啊!”
泥蛋就睡眼惺忪從他窩裡出來,“我困的啊。睡不着。”
“王二姐坐北樓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狗肉輕輕叫了一聲,然後嗚咽了一聲。迷龍贏了,狗肉已經累趴下了。
屋裡現在很擠,因爲那幾個喪門星、阿譯、克虜伯也都來了,衆人坐着,躺着,趴着,用布包着頭或者不包着頭,塞着耳朵或者不塞着耳朵,瞪着眼或微闔着眼,咬着牙或者不咬着牙,並且又有了新的聲源:克虜伯在屋裡都找不着地方放他的胖大身軀了,丫不包頭不塞耳朵,僅僅是往牆上一靠,便睡得鼾聲連天。
一夜引亢,直至天明。
離叫驢迷龍最遠的屋被認爲世外桃源,人們絡繹地趕來印證一個真理:桃源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一去六年沒回頭呀,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飯……”
迷龍一直唱,他們就是聽着,已經不抗議了。但克虜伯的鼾聲頓轉高亢,以酣夢表示着抗議。高亢到連瘸子都扯掉了包頭,表情怪異地看着克虜伯。
阿譯躺着,失神地望着屋頂,“噯呀。”
桃源還是存在的,存在於一個死胖子油膩的心裡。
不辣忍無可忍,拿小石頭瞄克虜伯,問題是他瞄了半天也是聽風辯器,根本就不扯掉他的包頭,最後摔瘸子臉上了。
瘸子生氣地說,“把尿片子脫了行嗎?我早受夠了呀!”
“脫了脫了。捂死我了。”不辣扯掉他的包頭便瞪着克虜伯發呆,“豬也都醒了,他怎麼就還能睡着?”